第四十五章(3)
達蘭說她已是殘花敗柳了,不敢承蒙錯愛。
朱元璋說:「你千萬別這樣說,我對你的心蒼天可鑒。」
達蘭問:「我若不答應呢?」
朱元璋一時沒法回答。達蘭說:「你可以殺死我,可以放逐我,對不對?」
朱元璋說:「我想我能感化你。」
「用你的權力嗎?」達蘭說,「我現在是你的籠中鳥,是你的階下囚,你想乾的事情肯定能幹成。可是一個人心不在你這兒,給了你一個空殼,那有用嗎?」
朱元璋感到無比沮喪,他向外走的時候,達蘭連站都沒站起來。
朱元璋簡直受不了這種打擊,這是對他多年來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權威的挑戰和蔑視,幸而他只栽在一個女人面前,如果是在文武百官面前令他如此難堪,他會殺了她。
朱元璋受了冷遇,便出來坐在行台御史豪宅院子里聽雨亭的石凳上,仰頭望著蒼茫河漢出神,他感到失落,而更多的是頹喪。
雲奇奉上茶來,又一瘸一拐地走開。
胡惟庸過來,悄聲問:「她不識抬舉?」
朱元璋悻悻地說,他不明白,陳友諒給了達蘭多大的好處、多少恩典,值得她如此為他守節。
胡惟庸勸慰他,過些天就好了。他聽說,陳友諒救過達蘭的全家人性命,在家鄉買了房子置了地,所以感恩戴德。
朱元璋說他可以做得更到家,將來甚至可以封他們公、侯。
胡惟庸認為,她口口聲聲要等三年孝滿再說,這是推托之詞。難道這樣白養著?白養一個賢士,還能圖個禮賢下士、不恥下問的名聲,而養她這麼一個人,時間久了,沒有傳不出去的,反倒會壞了主公的名聲。
朱元璋向他問計,怎麼能讓她回心轉意,移船就岸呢?
胡惟庸一笑,只要生米煮成熟飯,她也就不會再鬧了。
朱元璋有幾分意外:「你的意思是……」
胡惟庸笑了起來。
朱元璋說:「總有點強梁之嫌,不好吧?」
胡惟庸說:「主公別管了,你今天別走了,我一會兒把轎子、車馬都打發回去。」
朱元璋心存感激,卻故意問他這是什麼意思?
胡惟庸說,此事須快刀斬亂麻。主公也可以慢慢感化她,她只要不是鐵石心腸,終會移船就岸的。但是,時間久了,怕大夫人、二夫人來發難,就不好收拾了。
「怎麼會有辱名聲呢?」朱元璋問。
胡惟庸點撥他,人家會說主公為了這樣一個女人卑躬折節太不自愛。
朱元璋顯然心動了,他說:「她若是不從呢?傳出去反而更不好吧?」
「想做,就必須做成。」胡惟庸說,「只須交給我辦就是了。」
朱元璋還有點猶豫:「這樣不更讓她反感嗎?」
「有幾個女人不是水性楊花?」胡惟庸說,等到木已成舟,她就服服帖帖了,不巴結主公才怪呢。
朱元璋不禁笑了:「你倒像個偷香竊玉的老手。」
胡惟庸說:「那倒不敢當。我這幾天吃不香,睡不著,盡琢磨這事了。『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就憋出這麼個法子來。」
朱元璋笑了,算是默許。
胡惟庸早有準備,對雲奇說:「快點請主公到抱廈里去用茶。」
雲奇答應著,引著朱元璋向左面走去。
四
瓜州渡江南特有的大水車,巨大的輪葉慢悠悠地轉動著,底下有一星燈火的水磨坊里隆隆地響著。
小蘆篷船就停在大水車下面不遠的地方,這裡是江水轉彎的地方,沒有浪濤,水面平靜。
小船艙中,兩個人現在平靜得多了。郭惠滴著淚說:「我這次來,就是想問你一句話,問完了,死了也行。」
「那你問吧。」藍玉說。
「還用我問出來嗎?」她深情地注視著他,說:「如果你都不知道我要問你一句什麼,那我真的白認識你了,也全都不值得了。」
藍玉當然知道她會問他,扔下心上人另娶別人是出自本心,還是為人所逼迫。
郭惠滿意地點了點頭,淚珠如斷線珠子一樣流。她很感動,她沒有猜錯,藍玉給她寫那封絕情的信,是違心,是讓她死了這條心。
藍玉說:「我是讓你恨我,只要你恨我,就不會再難過了,為了你不再為我牽腸掛肚,你把我當壞人我也認了。」
「你不是壞人,也並不是什麼好人。」郭惠說,天下有大路、有小路,他都不走,卻走一條死路。
藍玉長嘆一聲:「在你看來,我走的是死路;可別人看,我走的是一條活路。」
郭惠說:「你告訴我,你的信是不是朱元璋逼你寫的?是不是?」
藍玉分明從她眼中看到了燃燒的凶焰。他不由自主地抖動了一下,眼前驀然再現了朱元璋與他在湖邊談話的情景,朱元璋的話打雷一樣在他耳畔震響:你投我時是什麼?一個不能混飽一日三餐的窮小子!你現在是誰?是指揮水陸大軍的元帥!我可以讓你由元帥再升為大將軍、大都督,我也可以把你的官袍剝個精光,讓貧窮和死亡伴著你和你的美人!
藍玉腦門冷汗如雨,兩眼發直。朱元璋不是危言聳聽,他是辦得到的。
「你怎麼了?」郭惠問,「你不舒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