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2)
李善長說:「說默認,不如說是授意。」
馮國用說:「噢,是了,我懂了。這樣也好,傳出去也好令投效者踴躍而來。」
這時劉基又發話了:「帶鄧愈上來。」
下面輪到大將鄧愈了。他方才已在殿外親眼看到康泰安然無恙地活著出去了,心裡驚疑不止,這時劉基傳令帶他上堂了。
鄧愈拖著沉重的鐐銬艱難上殿來,站好,看著劉基。
劉基又一次離座,走到台階下,問道:「鄧愈,你知罪嗎?」
鄧愈說,破城之羞,無可推脫。
劉基說:「如果因眾寡懸殊或彈盡糧絕而城破,可說你無罪。但洪都是新降之地,左右都是陳友諒舊黨,你身為江西參知政事,卻疏於防範,臨變處置不當,這你是逃脫不了干係的。」
鄧愈梗著脖子不吭氣。照理說,劉伯溫曆數的罪狀,他無話可說。但你劉伯溫把反叛者、殺人者放了,卻來怪罪我,豈不有悖常理?
劉基下面的話像是說給別人聽的了:當年鄧愈隨胡大海投奔明公,轉戰南北,久戰沙場,開拓了大片疆土,應當說功大於過。如果因為兵敗一次就砍頭,那我們的將軍,包括徐達大將軍在內,恐怕早都人頭落地了。
朱文正救人心切,吼了一嗓子:「這話公道。」
朱元璋笑出聲來,氣氛愈加輕鬆了,大家已料到了會有不錯的結局。
劉基又說,主公向來反對不教而誅的,這次讓鄧愈留守洪都,事先明公並未指明利害和責任重大,這是不教,如有過,明公也無法推諉。
湯和不服:「怎麼反推到主公身上去了?」
朱元璋卻說:「伯溫先生說得對,我確實應引咎自責。」
劉基說:「這一來,都清楚了,鄧愈可當堂開釋,戴罪立功。」
徐達和湯和都說:「好!」「得人心!」
朱文正也說:「不然誰肯賣命!」
朱元璋見劉基親自去為鄧愈鬆綁了,卻故意用埋怨口吻說:「這劉伯溫啊,菩薩心腸,以後我可不敢再叫你斷案了。」說完自己哈哈大笑起來。
鬆了綁的鄧愈說:「謝先生不殺之恩。」
劉基卻小聲說:「燒香燒錯了佛了!你是聰明人,主公若想殺你,我能做成這個順水人情嗎?」這話朱元璋偏偏聽到了,很高興。
鄧愈過來,給朱元璋叩頭:「謝主公不殺之恩。」
朱元璋扶起他來,說:「哎,拜錯廟了!是人家劉伯溫先生慈悲為懷呀!」
那面,站起來的李善長對馮國用說:「很默契吧?」馮國用會意地笑了。
本來人們認為不可避免的黑雲猛雨輕鬆地被一陣風捲走了,露出了明凈的藍天,皆大歡喜。
朱文正已經走下台階了,朱元璋叫住他:「文正。」朱文正忙又跑回來。
朱元璋說,丟了洪都,丟了江西,陳友諒不會甘心。叫他馬上去守洪都。
朱文正問:「不用鄧愈不好吧?」
朱元璋說:「再用他為主將,別人會有議論,你去了,我才放心。」
朱文正說:「請父親放心,有我在,定有江西在。叫鄧愈隨我去吧。」朱元璋說,「也好,從跌倒之地再爬起來,是好漢。」
二
三個月過去,雲奇的禿頭長出了頭髮,找上門來,朱元璋認了這個失散多年的「表哥」。既然是親屬,安插在內府辦點雜事,誰也不好多嘴。
這天,換了官服的雲奇顯得精神煥發,一瘸一拐地在書房裡忙著,外面久雨初晴,陽光充足,雲奇正指揮幾個小廝把圖書搬出去曬。
一個小廝不小心把書掉在地上,雲奇責備說:「小心點,這書可是主公的命根子呀!」
郭寧蓮和郭惠款款走來,看見晾滿院子的書,郭寧蓮說:「新來的這個小廝可真勤快,幾年沒晾的書也晾出來了,有些書都叫蟲子咬了。」她順手翻弄一套被蟲蛀的書。
「還小廝呢!」郭惠說,「我看他都快有四十歲了。姐夫也真是的,上哪兒弄了個瘸子表哥來!」
「你別小瞧這瘸子。」郭寧蓮說,「絕對地忠誠,對我都什麼都不說,一問三不知,只忠於你姐夫一個人。」
「是嗎?」郭惠說,「我看他傻乎乎的。」
「他可不傻。」郭寧蓮說。
雲奇在書房裡又打開了一個上鎖的箱子,裡面是一些朱元璋的筆記之類,還有兩張字畫,一張是馬秀英題的「能屈者能伸」,一張是美人圖,正是達蘭的。雲奇動了好奇心,捧起那張畫,看了又看,不知為什麼,他笑了。
這時郭寧蓮二人已進了書房,問:「雲奇,是一幅什麼畫呀?」
雲奇忙把畫捲起來往箱子里塞。
郭寧蓮伸手去拿,雲奇擋住她,說:「這可不行,他的東西誰也不能亂動,這是主公吩咐的。」
「是嗎?」郭寧蓮揶揄地望著他。
郭惠說:「你以為你是誰呀!她是我嫂子,你怎麼連里外都分不清呢?」
郭寧蓮已經不客氣地從雲奇手中奪過美人圖,打開一看,大為震驚。郭惠伸頭看了一眼,郭寧蓮連忙用手蓋住朱元璋的題款。郭惠說:「這畫的是誰呀?」
郭寧蓮故意平淡無奇地說:「一幅仕女圖。」隨手扔進了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