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1)
海不能枯,石不能爛,所以愛情也是能變的。嫁女的遺囑,不給妻子、兒子和女兒,卻藏在女婿手中,令多少人生疑。
一
這是一個飄灑著霰雪的冬日,細碎的雪粉像碾碎了的米粉,刷刷拉拉地從天空大把大把地拋灑下來。
斗膽的藍玉又悄悄溜回了金陵,他是乘朱元璋尚未回來的空當,乘快船順流東下,回到金陵他的宅子,急忙差人去給郭惠送信,約她在外面一見。
郭惠向張氏說了個謊,坐了轎出了平章衙門。暖轎停在貢院街,郭惠下了轎,披著禦寒斗篷仍然覺得冷,她四下張望著。
一個賣餅的走過,她上前問文昌巷在什麼地方?
那人向身後一指:「那不是嗎?」
郭惠到巷口,立刻有一扇角門開了,藍玉一把將她拖進了院子。
郭惠笑著說:「好啊,你養外宅!」
藍玉說這外宅就是她郭惠,郭惠打了他一下。
藍玉把她拉到室中,地中間生著紅紅的炭火盆,藍玉抓住她的雙手,呵著氣,說:「凍壞了吧?」
「今天格外冷,」她說,「你真是膽大包天!把我弄到這地方來了。」
「我是色膽包天!」藍玉擁著她坐到火爐前,拿了些瓜子、乾果之類給她吃,他倒是想上郭惠那兒去,受過一回驚嚇,還敢去嗎?
郭惠說:「本來光明正大的事,誰叫你偷偷摸摸的!」
「我不是在信中告訴你了嗎?」藍玉說,「我托姐夫到朱元璋那兒去提親,叫他一口回絕了。」
郭惠嗑著瓜子,並不把這事看得太重,說:「我還有娘在呢,他朱元璋還到不了支配我的地步,你幹嗎不去找我娘啊?」
藍玉鼻子里哼了一聲,說:「你歸你娘管,我可是歸朱元璋管啊,生殺大權都在他手裡操著,我敢越過他去嗎?」
郭惠說藍玉這次奪回安慶,又立了大功,說不定朱元璋能回心轉意。
藍玉搖搖頭:「沒有用的,他把話說絕了。」
「他到底是哪一點看不上你呢?」郭惠說,「你藍玉也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呀!」
藍玉說:「他倒也不是因為我藍玉不好。」
「那是為什麼?」
藍玉鼓起勇氣反問:「你父親臨終前把你許配過什麼人嗎?這事你知道嗎?」
郭惠驚得瞪大了眼睛,隨即笑得前仰後合,她說:「這是誰編排出來的?有這事我怎麼會不知道?」
藍玉告訴她,這是朱元璋親口對他說的,說誰都不知道,是她父親臨死時交代的。
「胡說,」郭惠說,「爹咽氣時我一直在,我怎麼不知道?」
藍玉說:「會不會是頭幾天你不在時,你父親寫的遺囑?」
「不可能。」郭惠說,「真有這事,我娘也不會一直瞞到今天。」朱元璋想要幹什麼呢?
是啊,如果她父親真有關於郭惠終身大事的遺囑,第一個該告訴的應當是她娘,而不是朱元璋。退一步說,就算是沒來得及告訴娘,他朱元璋有什麼必要長期隱瞞呢?如果是子虛烏有,他朱元璋要達到什麼目的呢?
藍玉斷言,若真的沒這事,那只有一種可能了,他自己打算娶郭惠,她不是說他看她的時候眼神和從前不大一樣嗎?
郭惠說:「我才不嫁他,我們姐妹幹嗎非嫁他朱元璋一個人?看上他的招風耳朵了,還是飯勺子下巴了?」
藍玉大笑起來,他問:「假如朱元璋向你娘提親,要娶你,你娘會不會答應?」
郭惠偏頭認真地想了一下,說:「能答應。」
「這不是完了嗎?」藍玉泄氣地問,「為什麼?」
郭惠說:「有一回娘跟我說,她聽一個術士說,朱元璋是帝王之相,日後定會登九五之尊,她就動心了。」
「她已經有一個女兒嫁給朱元璋了呀!」藍玉找理由說,「就是朱元璋真有皇帝命,你姐姐也就可以當皇后了呀!何必再搭上一個女兒?」
郭惠說:「我姐姐畢竟是娘的養女呀,她說過,隔層肚皮總歸不一樣。」
藍玉更失望了,張氏這話也很合乎一般婦道人家的心態。
藍玉說:「你越說我心越涼了。」
郭惠問:「那你想怎麼辦?」
藍玉說朱元璋這一手真狠,他不讓藍玉娶郭惠,又給他指定了一個姑娘,是鎮江知府傅友文的女兒。
郭惠怔了一下,旋即口是心非地說:「那多好啊,你還猶豫什麼?」
「你何必這麼刺我!」藍玉說,「我對你的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若是想結這門親事,早去下聘禮了,我姐姐把聘金早早備下了,我借口打仗分不開身,一直拖著呢。」
郭惠說:「拖下去不是辦法。看來,我們兩個今生沒緣,你別苦苦地等我了。」說到這裡傷心地落了淚。藍玉心疼地擁她入懷,說:「海可枯石可爛,我對你的心不變,大不了咱們私奔。」
郭惠的眼一亮,直視著他問:「你不是說著玩的吧?我可敢私奔,眉頭都不皺一下,頂多捨不得我娘,但日後平靜了,我還能把娘接出來,你就不行了。」
藍玉叫她將了一軍,怔住了。男歡女愛時最容易出口的就是「海枯石爛心不變」或「大不了私奔」的話。對常人可以,對有著榮華富貴和錦繡前程的藍玉來說,這話是兒戲嗎?為了一個女人,付出這樣沉重的代價,值得嗎?當然他猶豫不等於他不愛郭惠,魚和熊掌得兼不是更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