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最後幾次戰鬥。布拉達納斯河畔大血戰·斯巴達克思之死
當愛芙姬琵達受到她自己罪惡的報應,在台梅斯通赫克里斯神廟的大路上密爾查眼前死去時,葛拉尼克斯派來向斯巴達克思報告消息的快艇已駛進了海港。色雷斯人接到了葛拉尼克斯在布魯丁半島沿岸登陸的消息後,對自己應該採取什麼步驟考慮了很久最後,他對阿爾托利克斯說:
「嘿,那有什麼……既然葛拉尼克斯和一萬五千名戰士已經在尼科合拉登陸……那就讓我們把全部軍隊統統運到那裡去,然後再以更大的力量進行戰鬥吧。」
他把那艘快艇派回到船隊碇泊的地方,命令他們在第二天晚上回到台梅斯海港。
過了整整一星期,斯巴達克思終於把他的軍隊統統運到尼科台拉去了。在這一時期內,除了他自已和騎兵也乘船離開的最後一個晚上之外,他每晚都要命令四個軍團去襲擊敵人;這樣,就吸住了羅馬人的注意力,使他們以為角鬥士們才並不准備離城到任何地方去。
當斯巴達克思和瑪米里烏斯的騎兵隊乘著船駛到離海岸好幾英里以外的地方,台梅斯的居民方才把消息報告了克拉蘇。
克拉蘇憤怒極了。他咒罵台梅斯的居民們,說他們竟怯懦得不敢派一個人來把角鬥士軍隊準備逃走的消息預先通知他;而現在斯巴達克思都脫離了他的掌握,戰爭的火焰將以新的力量熊熊燃燒起來;尤其糟糕的是:他本來認為戰爭馬上可以結束,而且已經使羅馬也相信了這一點。
他在強迫怯懦的台梅斯城的居民繳出一大筆罰款之後,就在第二天命令大軍拔營向尼科台拉進發。
但是,斯巴達克思到了尼科台拉以後,在當天拂曉就率領角鬥士的軍隊出發了。他們經過二十小時的行軍來到了斯齊拉,在斯齊拉城附近扎了營。
第二天,斯巴達克思又向勒金出發;他一路上號召奴隸們武裝起來,並且在勒金附近佔領了險要的陣地。他命令角鬥士們用整整三天三夜的工夫挖掘外壕和樹立防柵,以便在克拉蘇到達之前築成一座角鬥士的不可接近的堅固營壘。
這時侯,克拉蘇決定強迫斯巴達克思自動出來決戰,否則就叫他絕糧餓死。他為了達到這一目的,決定構築一道不愧是羅馬人建造的、規模極其巨大的長壘。這樣的長壘,如果不是普盧塔克、阿庇安和弗洛爾一致予以證實,簡直很難使人相信它確實存在過。
「克拉蘇到了那兒,大自然的形勢暗示他應該怎麼辦,」普盧塔克說。克拉蘇決定建設一道橫越布魯丁半島地峽的長壘,以免他的兵士空閑無事,同時使他的敵人絕糧餓死。這一工程是艱巨而偉大的,但克拉蘇終於在出人意料的短時期內完成了它。他掘了一條貫穿地峽通第勒尼安海和亞得里亞海的壕溝,足足有三百斯太提烏司長,十五步闊和深,沿著這條壕溝是一道極其驚人的又高大又鞏固的長壘。
當克拉蘇的十萬名兵士以空前未有的勤奮精神建造規模宏大的工事時,斯巴達克思把投奔他的布魯丁省起義奴隸組成了兩個新的軍團,而且進行了軍事訓練;同時,他也想出了如何突破這道封鎖的長壘,使克拉蘇的努力和遠見成為笑柄。
「告訴我,斯巴達克思,」當羅馬人的工程進行到第二十天時,色雷斯人心愛的戰友阿爾托利克斯問他道。「告訴我,斯巴達克思,難道你沒有看見羅馬人已經把我們關進了捕籠嗎?」
「你怎樣想?」
「我看到他們建造的那道長壘已經完工了,因此我這麼說,而且我覺得我有根據這麼想。」
想當年在維蘇威山的時侯,可憐的克洛提烏斯·葛拉勃爾也以為他已經把我們關在捕籠里了。」
「但是再過十天我們就要絕糧了。」
「誰絕糧?」
「我們。」
「在哪兒?」
「這兒。」
「可是誰又對你說過十天以後我們還要呆在這兒呢?」
阿爾托利克斯低下頭不作聲了。他好家在為自己竟敢下決心對這位目光遠大的統帥提了意見而感到慚愧似的。斯巴達克思溫柔地望著這個羞得紅暈滿面的小夥子,拍拍他的肩膀親切地說:
「你這樣提出意見很好,阿爾托利克斯,那使我記起了我們糧食儲備的情形。但是你可以不必擔心,我已經決定了一個我們可以採用的對策,那會使克拉蘇留在他那可怕的長壘旁做一個大傻瓜。」
「可是我們必須承認,這個克拉蘇是一個老練的統帥。」
「他是這三年來與我們作戰的統帥中最老練的一個。」斯巴達克思答道:但過了一會兒他又加上一句說:「可是他也不能夠征服我們。」
「只要你還活在世上,他就不可能征服我們!」
「阿爾托利克斯,我也不過是一個人罷了!」
「不,不,你是我們的理想,我們的旗幟,我們的力量!你是我們理想的化身:你使被壓迫者開始覺醒,使不幸的人獲得幸福,使奴隸們獲得了解放。你是一個光榮而又偉大的人物,從你身上發出的光輝,感化了我們同志中間敢任性的人,使他們獲得了新的力量,也使他們對你產生了無限的信心;大家完全信任你,因為大家尊敬你,對你的能力表示驚異,承認你是一位英明而又勇敢的統帥。只要你活在世上,我們永遠願意執行你的命令,也永遠願意跟隨你到任何地方去,我們將要克服種種似乎完全不可克服的困難。只要你活在世上,我們就能一天行軍三十英里,忍受不幸和飢餓,象獅子一般戰鬥;但是,如果你覺不幸犧牲了,我們的旗子也就倒了,不出二十天戰爭就會結束,我們就會全部被敵人消滅……啊,但願神保佑你長命百歲,我們跟著你前進一定能獲得徹底的勝利!」
「你相信我們能獲得徹底的勝利嗎?」斯巴達克思問,同時垂著頭浮起悲哀的苦笑。
「為什麼我們不能獲得勝利?」
「因為在全義大利系著鐵鏈呻吟的一千多萬奴隸中,我們還徵集不到十萬名手執武器投奔我們的人;因為我們的理想還不能深入到被壓迫的群眾中去,還不能使他們的心燃燒起來;因為羅馬的專制統治還沒有使被壓迫民族失去最後的忍耐心;因為羅馬的力量還很強,而我們的力量還太弱……這就是我們不能取得勝利也不會取得勝利的原因。如果我們有勝利的希望,那也只能在義大利境外,但在義大利境內我們是註定要滅亡的,我們一定會死在這兒。」
他沉默了一會,長嘆了一聲,接著大聲說:
「但我們為神聖事業而流灑的鮮血決不會白流,我們的行動將給我們的後代留下崇高的榜樣!」
這時候,一個百夫長進來報告,說是三千名由達爾馬西亞人和伊里利亞人組成的擲石兵隊伍,從羅馬的營壘里來到角鬥士營壘的中軍營門前面,堅決要求斯巴達克思把他們編入他們同國人的軍團。
斯巴達克思考慮了一會,沒有立刻回答這三千名逃兵的要求:也許,他懷疑他們,但也許,他認為把這批投降的人當作勇敢的戰士接受下來,對角鬥士們來說是一個很不好的例子。因此,他走到營壘前對他們說,拋棄自己旗幟的兵士是可恥的,幫助敵人陣營中的逃兵,並把他們編入自己的隊伍,對一個可敬的統帥來說是不光榮的;同時對他的戰士們來說,如果把背叛自己戰旗和軍隊的人編到被壓迫者的隊伍中來,就是開了一個很糟糕的例子,那對起義軍隊是有害的。因此,他拒絕了這批兵士的要求。
在這事情發生後一星期,那天十夫長和百夫長們在黃昏時分走遍了所有角鬥士的帳幕,傳達了斯巴達克思的命令:叫大家不聽號聲就靜悄悄地拔營。騎兵隊早就奉了角鬥士首領的命令帶著斧頭到附近的樹林中去砍伐樹木了。他們已經在黃昏時用戰馬馱了許多樹木來到營壘里。
第一支火炬燃著後一小時,斯巴達克思下令在營壘巾燃起一堆堆的髯火;接著,他就利用惡劣的氣候——這一帶已經下了整整兩天的滂淪大雨,到了那時候又不斷地下起夾雪的雨來——在漆黑的夜和尖厲的風聲中,靜悄悄地接近了克拉蘇下令掘壕的地方——這段壕溝的前沿,壘牆還沒有建築起來。斯巴達克思就下令把他的騎兵隊運來的樹榦統統投擲到壕溝里,接著,六千名戰士又把早就準備好的六千袋泥土投到這些樹榦上面。這樣一來,就有很長的一段壕溝完全被填沒了,角鬥士的隊伍就無聲無息地從上面溜了過去;他們奉到斯巴達克思的命令,不管風雪怎樣狂暴,還是毫不停留地直向考隆尼亞前進。
斯巴達克思親自率領騎兵隊埋伏在羅馬人營壘附近的樹林中。到了第二天中午,當幾個羅馬軍團從營壘中出來到附近的村子裡去征糧時,他們就突然衝到羅馬人的隊伍中,在半小時之內消滅了四千餘名敵兵。
羅馬人不禁大吃一驚,他們發覺那在前一天似乎已被他們封鎖在大海與長壘之間的敵人,竟突然在他們的眼前出現,威脅了他們的後方。但是,當大批羅馬軍隊拿起武器趕上去援救那幾個被打得七零八落的軍團時,色雷斯人早已率領他的騎兵隊向考隆尼亞飛也似地跑去了。
「啊,我對地獄中所有的神發誓!」瑪爾古斯·克拉蘇用拳頭敲著他的腦袋叫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彷彿已經眼看他落到鐵箍中了,瞧,一下子又溜出了我的掌握!我打垮和殲滅了他的好些軍團,他卻聚集起新的軍團,用更大的力量向我進攻。我公開宣布戰爭就將結束,戰爭的火焰卻反而比以前燃燒得更旺了!……偉大的神啊!這傢伙是一個惡魔,不是人,是一個渴血的吸血鬼!是一隻不知饜足的、用活人當點心的人形惡狼!」
「不,他完全是一位偉大的統帥,」年青的傳令官卡圖說。原來小卡圖在作戰時嚴守紀律,表現了頑強、堅忍而又勇敢的精神,因此克拉蘇命令他擔任了這一職務。
憤怒得忘掉了一切的瑪爾古斯·克拉蘇斜睨著這個大膽的小夥子,很想激烈地訓斥他一頓,但是將軍終於漸漸地控制住自己,恢復了他平素的聲音說道,雖然那聲音還是夾雜著憤怒的顫抖:
「勇敢的小夥子,我認為你是對的。」
「如果你把說老實話的習慣叫做勇敢,那麼無論是貝爾修斯。無論是耶松,無論是狄奧米德斯以及世界上任何別的勇士就都不能比我要勇敢了,」小卡圖驕傲地回答。
克拉蘇沉默了,斯克羅發、昆杜新、摩米烏斯和別的指揮官也統統沉默了。所有的人都顯得陰沉而又憂鬱,他們彷彿被某種憂愁的念頭攫住了。首先打破沉悶局面的是克拉蘇,他彷彿說出了他內心中的思想:
「我們可以追逐他,卻不能捉住他;他的行動神速極了,他不是人,他簡直是一頭獵犬或者是一頭牝鹿!……如果他竟率領七萬大軍在羅馬城下突然出現了呢?啊,偉大的神啊!……那會多麼出人意料啊!……多麼危險啊!……怎樣才能避免這一點?怎麼辦呢?」
大家都不做聲。他們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始回答統帥的問話。他們也與克拉蘇一樣,對戰爭的結果表示懷疑。
大家都認為克拉蘇有必要寫信報告元老院:這一戰爭已經變得更殘酷更可怕了;為了徹底結束這戰爭,除了克拉蘇的軍隊之外,不但必須把不久前征服西班牙回到羅馬的葛涅烏斯·龐培的大軍派來進攻角鬥士的軍隊,而且還必須把盧齊烏斯·里齊尼烏斯·盧古魯斯統率的那支曾經與米特里達梯斯王作戰,最近也回到義大利的大軍調來對付斯巴達克思。只有用這三支由共和國最英勇的統帥指揮的各包括十萬名以上精兵的大軍,從三方面把斯巴達克思包圍起來,才能夠在幾天之內根本結束這一討伐角鬥士的可恥戰爭。
雖然克拉蘇很不高興發出這樣的報告,但結果還是派了使者到羅馬去。接著,他命令大軍拔營出發,追蹤斯巴達克思。
那時侯色雷斯人打算從考隆尼亞出發穿過山區長途行軍,經過斯齊拉基烏姆向諾伏埃斯特爾山和波列奧卡斯特爾山進發。
但是,過了五天,當他到達那兩座高山附近時,凱烏斯·康尼克斯那頑固的叛亂習氣又發作了。他鬧吵吵地離開了營壘,還帶走了另外五個軍團。他公然宣布:他們必須首先打垮克拉蘇,然後進軍羅馬。他對斯巴達克思的懇求和恫嚇毫不理睬。他和卡斯杜斯一起脫離了角鬥士的營壘,在八、九英里路以外的地方另外扎了營。
斯巴達克思派了葛拉尼克斯和阿爾托利克斯到叛軍的營壘中去。但康尼克斯和卡斯杜斯斬釘截鐵地回答這兩位使者,說他們已經佔領了有利的陣地,一等克拉蘇到來就要與地開戰。
斯巴達克思對這些軍團的荒謬行動雖然感到極其悲痛,他的天性卻不允許他聽憑這批叛亂的弟兄遭受命運之神的播弄:他們是必然會遭到失敗的。因此,色雷斯人決定繼續留在營壘中不走,希望這批叛亂的弟兄醒悟過來,但是這樣一來,他卻把他向克拉蘇贏得的時間和空間上的優勢統統喪失了。
於是,角鬥士們留在原地不動,克拉蘇卻用急速的行軍在第四天到達了凱烏斯·康尼克斯紮營的波列奧卡斯特爾高地。他開始用全力向這支脫離斯巴達克思的角鬥士軍隊猛攻。康尼克斯和卡斯杜斯的三萬名戰士進行了英勇的抵抗。但是,如果不是斯巴達克思迅速趕來援救,他們就一定會遭到全部被殲的厄運。
色雷斯人的援軍一到,激烈的戰鬥立刻就展開了;因為雙方都不肯後退一步,直到黑夜把作戰雙方給分開了,戰鬥方才中止。角鬥士方面損失了一萬二千名戰土,羅馬的兵上陣亡了一萬名。
斯巴達克思因為兵力少於敵人,便在當天晚上拔營離開。他說服了那批脫離他的部隊,叫他們跟著他前進,接著向畢齊尼揚出發。克拉蘇的軍隊緊緊地跟著他們,卻不敢貿然向他們進攻。
斯巴達克思在峻峭的高山上扎了營,決定在那兒等待有利的時機。他說服了康尼克斯和卡斯杜斯,使他們明白團結一致的必要性,並且告訴他們,在目前的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避免與克拉蘇作戰;對付克拉蘇最好是用旋磨打圈的行動困憊他,然後突然進攻和打垮他。
卡斯杜斯和康尼克斯跟斯巴達克思談話以後似乎安分了許多,他們不再對色雷斯人採取敵意,而且尊敬和讚賞起他來了;但是這兩個人還是不能忍受紀律的約束,而且都急不及待地想與敵人進行輕率的戰鬥。
斯巴達克思利用山嶺的掩護在畢齊尼揚附近駐紮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晚上,暴風雨逞起凶威來了。斯巴達克思和他的軍隊就在雷聲霹靂大雨滂沱之中,在炫目的鋸齒形的閃電的照耀下,瞞著克拉蘇,悄悄地循著峻峭的山路向克拉羅蒙特強行軍。
克拉蘇在八天之後才追上了角鬥士的軍隊。這位將軍佔領了一處險要的陣地,把斯巴達克思和他的營壘封鎖在山中;但這時候,卡斯杜斯和康尼克斯又脫離了色雷斯人,他們把自己的軍團領到離開斯巴達克思的大營六英里遠的地方單獨扎了營。
克拉蘇花了兩天時間,仔細觀察周圍的地勢和敵人的陣地。接著,他在黑夜裡派出了一個軍團,命令他們在卡斯杜斯和康尼克斯的營壘後面的山上埋伏起來。那個軍團的所有兵士,都在樹木和灌木叢中完全隱蔽起來了。他們躲在那兒,一待斯克羅發率領三個軍團發動正面進攻,他們就從後方向敵人猛撲。克拉蘇企圖在一小時之內徹底消滅這一萬二千名角鬥士,叫斯巴達克思增援也來不及;接下去他就可以放膽進攻斯巴達克思。因為色雷斯人在經過諾伏埃斯特爾之戰的消耗以後,如果再加上卡斯杜斯和康尼克斯的一萬二千名戰士的慘重損失,他剩下的軍隊就只有五萬名戰士了;因此克拉蘇認為就可以用自己的九萬大軍把這五萬人完全包圍而且消滅掉。
克拉蘇派去埋伏的那個軍團的指揮官,就是里維烏斯·瑪梅爾古斯。他瞞過了卡斯杜斯和康尼克斯的耳目,巧妙地把部下領到指定的山崗上。瑪梅爾古斯害怕兵士們的鎧甲會在太陽下面發出閃光而使敵人發現他們,就命令他們用樹枝蓋住頭盔和鎧甲。兵士們立刻執行了他的命令。
瑪梅爾古斯緊張地等待著黑夜的降臨,因為第二天晨曦出現時,就是預定從後方襲擊敵人的時間。但是,不利於羅馬人的命運之神卻出來干涉了。就在那座山崗下面,有一所小小的、迎合周圍居民家教熱狂的朱庇特神廟。雖然這所廟宇在最近這一時期內已經荒廢,密爾查還是不時地給廟中的萬神之父帶去犧牲。密爾查對她的哥哥極其尊崇,時時刻刻擔心著他的命運;因此,由於她的宗教信仰和對最高的神的崇拜,她從來不錯過用犧牲為斯巴達克思祈求大神庇佑的機會。
這一天,密爾查就利用適當的空暇,在忠心的采杜里陪伴下,向朱庇特神廟走去。她牽了一頭白色的小山羊,準備把它獻到那無人過問的朱庇特的祭壇上去。
當密爾查走近神廟時,她發現了山崗上面的羅馬兵士:有的蹲在那兒,有的躺在草叢中;就這樣,「羅馬兵被兩個為敵人帶來祭神禮品的女人發現了。」密爾查既不叫喊也毫不流露出驚慌的姿態;她暗暗慶幸這一由她的祭神願望所引起的幸運的發現,她認為那是極其明顯的神靈的庇佑;她悄悄地往回走,迅速地穿過山谷,趕到卡斯杜斯和康尼克斯的營壘中,警告他們山上有羅馬的伏兵,接著,又和采杜里一起跑回大營去警告斯巴達克思。
當天午後一點鐘,凱烏斯·康尼克斯命令他的兩個軍團拔營出發。他們懷著無比的憤怒向瑪梅爾古斯的伏兵猛撲。瑪梅爾古斯一面對這出人意料的襲擊竭力進行抵抗,一面立刻派出傳令官向克拉蘇求援。
這位羅馬將軍立刻派出了兩個軍團,但斯巴達克思也派出了他的兩個增援的軍團。戰鬥持續了好幾小時,小規模的戰鬥變成了一場大戰。最後,斯巴達克思和瑪爾古斯·克拉蘇率領他們所有的軍隊幾乎同時趕到交戰的地點。這一場血戰比以前任何一次戰鬥都殘酷。
雙方的戰士極其英勇而又兇猛地激戰了一整天;黃昏降臨了,夜幕籠罩著戰士們,最後戰鬥被迫停止了。
羅馬兵陣亡了一萬一千餘名。角鬥士方面犧牲了一萬二千三百個人,這中間還包括了三位英勇戰死的軍團指揮官:康尼克斯、卡斯杜斯和印杜提奧瑪爾。
大戰結束四小時後,斯巴達克思立刻召集了他的軍隊繼續行軍。他們沿著極其峻峭的、長滿了樹叢的山路,向畢台里亞山區進發。
在這次戰鬥以後,克拉蘇變成了勝利者,他下令火化戰場上羅馬兵士的屍體。可是出乎他和他的部下的意料之外,他們發現:那一萬二千三百具角鬥士的屍體,只有兩具是背部負傷的,其他人的創傷統統在胸前。
克拉蘇經過這次戰鬥以後,特別是當斯巴達克思退到山中去的時侯,他不禁後悔起來了。他覺得他不該這麼匆忙向羅馬元老院求援,叫他們把廢培和盧古魯斯派來,因為這時候他已經大大消耗了角鬥士的力量。而現在勝利的光榮就可能歸給另外兩位統帥。因此,他決定趁盧古魯斯還沒有回到義大利、從羅馬出發的龐培也還沒有趕到魯摩尼亞之前,趕快結束這一討伐起義角鬥士的戰爭。克拉蘇把六萬大軍的指揮權交給了副將斯克羅發,命令他緊緊追蹤斯巴達克思,既不讓角鬥士們喘息,也不讓他們獲取任何時間,他自己就率領其餘兩個軍團——大約兩萬人——和所有的車輛、輜重日日夜夜地向修利愛趕去,但到了修利愛他又向波頓梯亞出發。同時他派遣了好幾個統領向附近地區徵集兵士,組成了新的軍團。他對所有參加他軍隊的人都許下了重賞。
這時候,斯巴達克思正在旋磨打圈地行軍。他從克拉羅蒙特趕到諾伏卡斯特爾,從諾伏卡斯特爾趕到泰納格爾,接著又從泰納格爾趕回克拉羅蒙特。他用這樣的辦法來消耗克拉蘇軍隊的力量。他認為克拉蘇依舊緊緊地跟在他的後面,卻不知道在他後面只有斯克羅發。斯巴達克思打算把克拉蘇引誘到一個優勢兵力不能發揮作用的地方,到了那時候再與他進行戰鬥。
斯克羅發對退卻中的斯巴達克思的軍隊緊追不捨,但是他常常選中有利的時機攻打色雷斯人的後衛部隊。曾經有整中隊的角鬥士不止一次地向這位副將投降,可是斯克羅發總是下令把他們弔死在路旁的樹上。
斯巴達克思從克拉羅蒙特循著丘崗的山坡向赫拉克里亞前進。
他在來到卡茹恩特河畔的同時,知道過河非常困難;因為暴雨使河水猛漲,渡河就不可能了。羅馬的騎兵隊追上了角鬥士的大軍,從他們的後方猛襲。
斯巴達克思的心中燃起了狂暴的怒火;他命令他的軍團列成戰陣,向他們發表了演說。他告訴他們,這一次戰鬥只許勝利不許失敗,否則就是全軍覆沒,因為他們的後方就是河水。於是角鬥士們就以排山倒海的力量向羅馬人進攻。
他們的攻勢十分猛烈,還不到兩小時就打垮了敵人,使羅馬兵倉皇奔逃;接著,角鬥士們又在追擊的時候殲滅了無數敵人。
昆杜斯想竭力阻止潰逃的兵士,結果卻毫無用處。斯克羅發的努力也同樣落了空:他的大腿和臉部受了傷,好容易才由騎兵隊把他從狂暴的敵人手中救了出來。
羅馬人遭到大敗:他們在卡茹恩特河畔的戰鬥中陣亡了一萬人,而角鬥士們只死了八千。羅馬的兵士們大起恐慌,他們急匆匆地渡過了阿爾奇斯河,結果在洶湧的波濤中又淹死了不少人。他們不停地逃跑直到跑進了修利愛的城門才止。」
不難想像,這一勝利大大提高了角鬥士軍隊的士氣,他們的勇氣也恢復了:他們紛紛推派十夫長和百夫長到他們的首領那兒,竭力要求他率領他們重新攻打敵人,他們發誓一定能消滅所有的羅馬人。但色雷斯人認為進攻克拉蘇是不可能的,因為這個將軍即使在這一次失敗以後,他的軍隊力量還是比角鬥士的軍隊強大得多;而且,斯巴達克思已經接到消息。知道這個羅馬將軍又徵集了好幾個新的軍團。
克拉蘇接到了斯克羅發吃敗仗的消息,就急忙從波頓梯亞率領三萬八千名兵士——他匆匆編成的幾個新的軍團也在內——向修利愛趕來。他到了修利受以後,對斯克羅發的軍隊進行了嚴厲的訓話。他對天發誓,說是如果他們下一次再敢逃走,他就要重新施行什一格殺令了。克拉蘇在修利愛逗留了幾天,整編了那批在卡茹恩特河畔遭到慘敗的軍隊。接著,他就率領大軍去追趕斯巴達克思。因為他的探子已經探聽確實:色雷斯人已在離西里維亞不遠的布拉達納斯河畔扎了營。
自從角鬥士的軍隊在卡茹恩特河畔打了勝仗以後,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天。那天晚上,在那座建築在布拉達納斯河旁高地上的營壘中,陰鬱而又愁悶的斯巴達克思正在將軍法場和副將法場之間的那條大路上散步。衛兵們過來向他報告,說有三個喬裝改扮的角鬥士騎著馬從羅馬趕來,給他帶來了一封極其重要的書信。
斯巴達克思立刻向他的營帳走去,在那兒接見了那三個角鬥士。他們把范萊麗雅·梅薩拉寫給他的一封信交給了他,同時說明他們是奉了她的命令,特地把這封信送到他的營壘中來的。
斯巴達克思一接到那封信臉色就變得慘白。他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彷彿想抑制它的跳動。他遣開了那三個角鬥士,命令衛兵好好地款待他們,然後拆開那封信,念了起來:
不可戰勝的英勇的斯巴達克思,請你接受范萊麗雅·梅薩拉的崇高敬意。
啊,我的心愛的斯巴達克思,雖然你已為了奴隸的解放獻出了你
那極其高貴的心靈中的全部寶藏,但是橫逆多乖的命運和居心險惡
的神卻不願保佑你的事業。由於你那非凡的勇敢、英明的遠見和真
誠的精神,這三年來光輝的勝利一直沒有離開過你們的旗幟;但是,
即使是你,也無力抵抗險惡的命運和羅馬的威力:羅馬即將從亞細亞
召回盧古魯斯向你進攻;而現在,當我寫這封信給你的時候,西班牙
的征服者,「偉大的人」龐培已經率領他的全部軍隊從羅馬穿越沙姆
尼省,向你進軍了。斯巴達克思,對命運讓步吧,結束戰爭吧,為了我
對你那永不熄滅的熱烈愛火,保持你的生命吧;為了我們可愛的小波
斯杜密雅保全你自己吧,不要把你那父親的撫愛從我們可愛的孩子
身上剝奪掉。你得明白,如果你固執地繼續進行這一現在已毫無希
望的戰爭,就會使她變成一個孤兒。
一個熱愛斯巴達克思的女人,決不應當也決不能夠允許自己去
慫恿他做出卑劣的行為來。但是,這三年來你已經使羅馬在你的面
前戰慄,使整個義大利對你感到畏懼,你已經用光榮籠罩了你的名
字,你已經取得了好幾次值得戴上桂冠的光輝勝利;你放下武器,那
決不是因為害怕你的敵人,而是屈服在命運之前,屈服在這一神秘
的、看不見的、不可抗拒的力量之前。因為不論是過去、現在和將來,
決沒有一個人能抵抗命運之神的打擊。在她的跟前,即使是意志是
堅強的偉大歷史人物的一切努力也會化為泡影:從居魯士到皮洛士,
從澤爾士到漢尼巴莫不如此。
你得乘龐培趕到戰場之前,趕快跟克拉蘇進行結束戰爭的談判;
克拉蘇害怕戰勝你的榮譽被他的政敵搶去,一定會接受對你來說是
光榮的停戰條件。
拋棄這一現在已不可能實現的事業吧。躲到我的杜斯古爾別墅
中來吧。我懷著最純潔、最溫柔最熱烈、最忠誠的愛情在這兒等待
著你。你的一生將要充滿幸福,你的一生將要在世界上的女人所能
給予的、最熱烈的親吻和最溫柔的撫愛中度過。你將遠離人群,隱居
起來,與一切世事相隔絕。可敬的丈夫和父親啊,你將生活在永遠不
會間斷的歡樂愛情之中。
啊,斯巴達克思,斯巴達克思,我的親愛的人兒啊。我這可憐的
女人在懇求你,我這不幸的母親和你的女兒都在哀求你,你聽見沒
有,斯巴達克思;你的可愛的孩子和我都抱著你的兩膝,流著淚,狂吻
著你的手;我們母女兩個都流著痛苦的淚水、發出悲哀的呻吟、苦苦
地哀求著你,希望你保全你那珍貴的生命,因為你的生命比世界上所
有的財富都要珍貴。
我寫字的手在發抖,熱淚哽住了我的咽喉;它們不斷地從眼眶裡
湧出來落到這信紙上,使上面好幾處的字跡都模糊了。
啊,斯巴達克思,我的斯巴達克思,可憐可憐你的女兒,也可憐可
憐我吧!因為我只是一個脆弱的不幸女人,如果你犧牲了,我就會在
絕望和悲痛中死去……
啊,斯巴達克思,可憐可憐我吧……我是多麼的愛你,多麼的崇
拜你,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要比最高貴的神還要高出萬倍!啊,斯巴
達克思,可憐可憐我吧!……
范萊麗雅
可憐的斯巴達克思在念這封信時的感情簡直無法形容。他哭了。從他的眼眶中湧出來的熱淚,滴到了紙上,與范萊麗雅留在那兒的淚痕滲到一塊兒去了。他念完了信;就把它湊到嘴唇上開始狂熱地、發瘋一般地親吻;他一面哭,一面把那封信上上下下地印滿了熱吻;然後,他垂下了兩手,動也不動,緊緊地捏著那封信,接著他又把那封信緊緊地貼在胸前。他那含滿了淚水的眼睛注視著地面,就這麼動也不動地站了好久;他陷在甜蜜而又悲哀的沉思之中了。
誰知道,他的思想在這一剎那間飛到什麼地方去了啊?誰知道他的眼前閃過了什麼樣虹彩也似的幻景啊?誰知道他沉浸在什麼樣奇特的妄想中啊?……
他那充滿了柔情和痛苦的思想正在飛馳。但是最後,他清醒過來了。他擦乾了眼睛,又在那封信上面吻了一下,然後把它摺疊起來藏在胸前。接著,他披上鎧甲,戴上頭盔,在腰間繫上短劍,把盾牌套上了手臂/他叫來了他的傳令官,命令他準備好馬匹,同時命令他轉告騎兵隊,叫他們準備跟隨他出發。
過了半小時,斯巴達克思對葛拉尼克斯交代了一下軍務,接著就率領三百名騎兵出了營壘疾馳而去。
角鬥士的首領離營後幾分鐘,密爾查就進了他的營帳,她的背後跟著阿爾托利克斯。
高盧小夥子苦苦地哀求色雷斯姑娘,要求她揭露那妨礙她做他的妻子的秘密。可是密爾查還是跟過去一樣,重重地嘆著氣,流著眼淚,默不作聲。
「相信我,密爾查,這樣的日子我再也過不下去了!」高盧小夥子說。「我再也不能活下去了,我用斯巴達克思的生命對你起誓,因為他的生命對我是極其神聖的,他的生命在我的心目中要比我自己的生命更為寶貴。我對你發誓,我對你的愛情絲毫沒有卑劣庸俗的成分。它已變成了一股偉大的力量,攫住了我的一切感情,攫住了我的全身,攫住了我的整個靈魂。也許,當我知道了那阻止你屬於我的原因……但是誰知道呢?……也許,我會相信這是由於絕對的必要;也許,這種必要對於我是無可爭辯的,我會承認那是無可避免的……那時候我可能會向殘酷的命運之神屈服。但是,如果我不知道那阻止我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的原因——雖然我知道你是愛我的——如果就這樣叫我自動放棄我一生的歡樂,默默地甘心向命運之神屈服……不,你決不能相信這—點,你絕對不要認為這是可能的!……」
阿爾托利克斯懷著狂熱的愛和真摯的感情,極其激動地訴說著;他的聲音發抖,臉色蒼白;他向密爾查傾訴的話,都是真正從他的心坎中發出來的。
密爾查被他感動了,她陷在說不出的莫大的痛苦之中了。
「阿爾托利克斯,」她哽咽著說,「阿爾托利克斯,我求求你,看在你的神靈的份上,看在你對斯巴達克思的愛的份上,你再不要逼迫我,也不要再追問我了。我是多麼的痛苦啊!如果你知道你問我的話所給予我的痛苦,阿爾托利克斯,你就決不會再追問我了!」
「聽我說,密爾查,」高盧小夥子叫道,他在狂熱的愛情的衝擊下已經失去了自持力。「聽我說。叫我的靈魂處在這樣悲慘的情況和絕望的痛苦中,我對你起誓,我是再也不能活下去了。我常常看見你那美麗的臉,時刻欣賞著你那照亮和撫愛著我的靈魂的目光,我每一分鐘都看到你那親切而又溫柔的微笑;但是,當我知道我可能獲得這一切、獲得這善與美的全部寶藏時,你卻強迫絲毫也不知道原因的我放棄這一切——這絕對不是我的力量所能辦到的。如果你不對我吐露你的秘密,如果你不讓我知道其中的原因,我就寧可死掉。因為我再也不能忍受這樣的痛苦和折磨了。由於你那固執的不可解釋的沉默,如果我不是立刻在你的眼前倒斃,就讓雷神塔倫發出他所有的電火把我殛死好了!」
阿爾托利克斯說到最後那句話,就扭歪激動的臉一下子拔出了腰間的匕首,把它高高地舉起,準備向自己的胸口刺下去。
「不,不,看在一切神靈份上!」密爾查伸出兩手哀求道。「不!不能死!」她用激動得斷斷續續的聲音叫道:「我寧可……寧可在你的眼前……揭露我的恥辱行為……我寧可失去你對我的尊敬,決不願意看著你死!停下來!……聽我說……阿爾托利克斯……我之所以不能屬於你是因為我不配做你的妻子……就讓我羞死吧……我的親愛的、神聖的阿爾托利克斯,我一定要讓你知道一切!」
姑娘用兩手掩著臉哀哀地哭起來了,接著,她用由於哭泣而變得斷斷續續的聲音急促地說:
「當我做女奴隸的時候……我在我那逼良為娼的主人的壓迫下……在他的皮鞭的抽打下……我曾經被迫出賣肉體……」
她停頓了一下,接著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
「我曾經做過……做過妓女!……」接著她又低下頭,用兩手蒙住臉痛哭起來。
阿爾托利克斯一聽到這些話,他的臉就變得極其陰沉可怕,他的兩眼閃爍著不可遏抑的怒火:突然,他舉起緊握匕首的手高叫道:
「我詛咒這批卑鄙無恥的人販子……我詛咒萬惡的奴隸制度!……我詛咒人類的殘酷行為!」
接著,他把匕首插到鞘里,撲到密爾查的腳前,拉下她的手來狂吻。他在偉大的初戀的愛情的激蕩下大聲叫道:
「啊,親愛的,用不著哭……不要哭!那有什麼關係呢?難道這樣告訴了我以後,你在我的眼中不比以前更純潔更美麗嗎?你只是野蠻的羅馬奴隸制度的犧牲者。他們雖然用他門的暴力蹂躪了你的肉體,但卻絕對不能玷污你那純潔的靈魂!」
「離開我,離開我,讓我躲開所有的人吧……」密爾查喃喃地說,又想用手遮住她的臉。「我現在必須躲開你的眼光,我忍受不了你的注視。」
於是,她逃到營帳角落上用帷幕遮起來的那個小房間里,投到采杜里的懷抱中去了。
阿爾托利克斯懷著無限的敬意注視著那幅帷幕,因為色雷斯姑娘就在它的後面。接著,他走出營帳,極其滿意地吐了一口氣:原來那密爾查認為不可克服的障礙,在阿爾托利克斯的心目中是絲毫也不存在的。
第二天,朝霞才顯現的時候,在離開角斗土營壘一天行軍路程的奧庇達·瑪梅金納的羅馬大營里,克拉蘇接到了一塊小小的塗蠟木板。那是一個角鬥士騎兵奉了斯巴達克思的命令送來的。
木板上寫著希臘文。克拉蘇念道:
瑪爾古斯·里齊尼烏斯·克拉蘇大元帥,請接受斯巴達克思的敬意。
我覺得有必要跟您在離雙方營壘各十英里的地方會晤。在奧庇
達通西里維亞的大路旁有一座屬於維納西亞貴族季杜斯·奧西里烏
斯的別墅。我已帶了三百名騎兵在別墅里等候您了。您能帶領同樣
數目的騎兵來這兒嗎?我誠摯地向您提出這一建議,希望能獲得您
同樣誠摯的同意。
斯巴達克思
克拉蘇接受了角鬥士首領的建議;他召見了那個送木牌來的騎兵,命令他回去轉告斯巴達克思,說瑪爾古斯·克拉蘇將在四小時以後帶著他的三百名騎兵來到指定會面的地點,他將和斯巴達克思信賴他一樣地信賴斯巴達克思。
就在那一天午前兩小時,克拉蘇帶領了一隊騎兵來到季社斯·奧西里烏斯的別墅。斯巴達克思的騎兵隊長瑪米里烏斯,領著一個百夫長和十個十夫長,在別墅的柵門旁迎接了羅馬的將軍。
他們向他表示了應有的敬意,然後領著他穿過別墅的前院和穿堂,循著走廊來到一個小小的畫廊里。斯巴達克思一聽到紛亂的腳步聲就在門旁出現了。他做了一個手勢命令其餘的人離開,接著,舉起右手在嘴唇上一按表示歡迎,說:「您好,光榮的瑪爾古斯·克拉蘇!」他一面說一面就退到畫廊里,讓路給這位羅馬的統帥。克拉蘇恭恭敬敬地回答了角鬥士首領的敬意,一面走進畫廊一面說:「您好,英勇的斯巴達克思!」
兩位統帥面對面地站著,互相默默地打量著對方。
角鬥士首領的身材比這位羅馬貴族高出整整一個頭;斯巴達克思的脖子、頭和巨人也似的身軀是強壯而又威武的,克拉蘇卻是一個略微發胖的中等身材的人,這一對比對羅馬將軍是很不利的。
斯巴達克思仔細地觀察著克拉蘇那純粹屬於羅馬人的輪廓分明的粗骨骼的黑臉,他的短短的脖子,寬闊的肩膀和膝蓋微向外彎的結實的腿;克拉蘇也欣賞著斯巴達克思的莊嚴風貌,靈敏的舉動,好象赫克里斯一般的完美的體格,他那敏慧的寬廣的前額,那對美麗的、閃耀著忠誠坦率光芒的眼睛以及流露出同樣表情的英俊臉龐。
最使克拉蘇感到驚奇,同時也使他對自己感到非常惱怒的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驅除那不由自主地從心坎中湧現的、對這個角鬥士的極其深切的尊敬感覺。
斯巴達克思首先打破了這一沉寂的局面,他用溫和的聲音問克拉蘇:
「克拉蘇,您說說看,您不覺得這戰爭拖延得太久了么?」
這位羅馬將軍頓時窘住了。他一下子答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才答道:
「是啊,拖延得太長久了。」
「您不覺得我們應該結束這一戰爭嗎?」斯巴達克思重新問道。
克拉蘇那蓋著厚眼皮的灰黃色眼睛突然迸射出一陣光芒,立刻問道:
「用什麼辦法結束呢?」
「議和。」
「議和?」克拉蘇詫異地反問。
「為什麼不能議和呢?」
「晤……因為……那麼用什麼方式來議和呢?」
「赫克里斯神呀!就跟以往交戰雙方的議和方式一樣。」
「啊,」克拉蘇浮起嘲弄的微笑叫道。「就象與漢尼巴將軍、安調古斯大帝以及米特里達梯斯王議和的方式一樣嗎?……」
「為什麼不能這樣呢?」色雷斯人用暗含諷刺的口氣反問。
「因為……因為……」這位羅馬統帥用輕蔑而又惶惑的口氣答道,「因為……難道你們能算是跟我們交戰的對方嗎?」
「我們有好多聚集在一起和羅馬暴政作戰的民族。」
「原來如此!」克拉蘇用左手拉住佩劍的金鏈子,然後用譏諷的口氣叫道。「我對討伐之神馬爾斯起誓,我一向認為你們是一大群妄想對你們合法的主人造反的卑賤奴隸。」
「我們必須糾正你的說法,」斯巴達克思鎮靜地回答。「剛才你不是說我們是卑賤的奴隸嗎?不,我們是你們那不公正的、荒謬的暴力的奴隸,但決不卑賤……至於你們奴役我們的所謂台法權利,那還是以不提起為妙。」
「那麼,」克拉蘇說,「你要象漢尼巴或者米特里達梯斯王一般跟羅馬議和嗎?你想獲得哪些省份呢?你想得到什麼樣的軍事賠款呢?」
斯巴達克思的兩眼閃爍著憤怒的火花;他已經想開口回答,把克拉蘇好好教訓一下,但結果卻舉起左手們住嘴唇,把自己的怒火按捺下去了。他用右手在前額上抹了好幾次,然後說:
「我不準備跟你吵嘴,克拉蘇,我不願意侮辱你,但也不願受到你的侮辱。」
「難道你不覺得叫偉大的羅馬和叛亂的角鬥士議和是極大的侮辱嗎?只有誕生在第伯爾河畔的人才能體會你那建議的極度恥辱!不幸你生來不是羅馬人——雖然你是應當做一個羅馬公民,斯巴達克思,我可以肯定地對你說——因此不會完全懂得和估計你加在我身上的極大侮辱。」
「可是你那不是出乎本心的,只因為生在羅馬而承襲下來的拉丁民族的驕傲,使你不能懂得:你的話不僅是加到我個人和我的戰友身上的極大侮辱,而且是對整個類和所有的神的極大侮辱;因為你認為除了你們自己之外,世界上一切民族都是下等的民族,他們幾乎不是人,只是一種與動物相似的東西。」
於是畫廊里又出現了沉默的局面。
克拉蘇在考慮了幾分鐘以後,抬起頭來,望著斯巴達克思說:
「你的力量已經耗竭了,再也不能抵抗了,因此要求議和。好吧,那你的議和條件是什麼呢?」
「我有六萬名戰士,你和全羅馬的人都知道他們的勇敢……被你們用鐵鏈鎖住的幾百萬奴隸都在義大利境內呻吟著;他們正不斷地補充而且以後還要不斷地補充我的軍團。戰爭已經拖延了三年,可能還要再拖上十年,這戰爭也可能變成衝天的大火把羅馬燒成飛灰。我感到了疲倦,但決不是沒有力量。」
「你一定忘記了,征服塞多留的龐培已經率領他的軍隊從沙姆尼省向這兒趕來了,和米特里達梯斯王交戰的盧古魯斯也將率領大軍在幾天之內在布隆的西港登陸。」
「盧古魯斯也來了!」斯巴達克思叫道,他的臉頓時白了。「我對所有的神靈起誓。羅馬使我們角鬥士獲得了極大的榮譽!你們已不得不集中全國的力量來對付我們,但同時卻不肯和我們議和!」
斯巴達克思沉默了一會,問道:
「如果你願意議和,那你的條件是什麼?」
「你和你所挑選的一百個人可以獲得自由,但其餘的人必須放下武器向我投降,他們以後的命運將由元老院決定。」
「這樣的條件……」斯巴達克思剛開口,克拉蘇卻打斷了他的話繼續說下去:
「或者,如果你感到疲倦,你可以拋棄他們;你不但可以獲得自由和公民權,而且可以在我們的軍隊中擔任副將的官職;角鬥士的軍隊失去了你的英明領導就會秩序大亂,不出一星期就會被我徹底打垮。」
斯巴達克思頓時氣得滿面通紅。他皺起眉毛惡狠狠地向克拉蘇跨了兩步,接著,按捺住自己的怒火,用激動得發抖的聲音叫道:
「臨陣脫逃!……叛變!……我寧願和所有弟兄在戰場上戰死,決不願接受這樣的條件!」
於是角鬥士的首領向門口走去,同時對克拉蘇說:
「再會,瑪爾古斯·克拉蘇。」
他在門檻邊停了下來,轉過身子問羅馬統帥:
「我能夠在最近這次戰鬥中看到你嗎?」
「能夠看到。」
「你能與我交戰嗎?」
「我一定與你交戰。」
「再會,克拉蘇。」
「再會。」
斯巴達克思來到別墅前面的廣場上,命令騎兵隊跟隨著他。接著,他縱身上馬,飛也似地趕回營壘去了。
他回到營中以後,立刻下令叫全軍拔營出發。他們渡過布拉達納斯河向畢台里亞前進,他們在深夜時分到達那兒,斯巴達克思就下令紮營。第二天拂曉,偵察隊押來了一個羅馬十夫長,那是當他率領一隊騎兵向克拉蘇的營壘疾馳時被角鬥士的偵察員們在半路上俘獲的。他是盧古魯斯從布隆的西派來的。原來盧古魯斯的軍隊已經乘著大隊船舶駛進了海港;這個使者的任務就是向西西里總督兼將軍報告:盧古魯斯的軍隊很快就要從布隆的西出發,到這兒來參加圍攻角鬥士軍隊的戰鬥了。
斯巴達克思喪失了一切獲救的希望,眼前的出路只有一條,那就是:與克拉蘇進行戰鬥,打垮他。角鬥士們的全部命運,將被這一戰的結果所決定。
斯巴達克思率領全軍離開了畢台里亞,重新回到布拉達納斯河畔去。他們在黑夜裡到達了目的地,在離開布拉達納斯河左岸一英里路的地方扎了營;在河的右岸,離開他們八英里遠、他們原來紮營的地方,克拉蘇的軍隊已在他們到達之前幾小時趕到那兒扎了營。
當天晚上,克拉蘇又命令他的軍隊渡過布拉達納斯河來到左岸,在離開角鬥士軍營只有兩英里遠的地方扎了營。
太陽升起的時候,四大隊羅馬兵正在自己營壘周圍挖掘外壕,但他們被三大隊從樹林里砍柴回來的角鬥士發現了。那批角鬥士一看到挖掘工事的羅馬人。就紛紛拋下背上成捆的樹枝和木柴,奮不顧身地向敵人撲去。受到突然襲擊的羅馬人發出了叫喊,那使在營地這一角紮營的羅馬軍團的兵士們統統沖了出來。他們立刻向那批角鬥士惡狠狠地趕來;但角鬥士營壘中的戰士們也聽見了喊聲和武器的碰擊聲。他們登上了壘牆,看到他們的同伴與羅馬人廝殺在一起,就衝出營壘向作戰的地方趕去。戰鬥也就變得更加激烈了。
這時候,斯巴達克思已封好了寫給范萊麗雅的回信;他用白蠟封了口,又用范萊麗雅送他的那個他永遠掛在脖子上的小紀念盒在封口的白蠟上面捺上印痕,然後把信交給范萊麗雅的三個使者(他們現在正站在色雷斯人的營帳中聽候他的吩咐)。他對其中的一個說:
「我把這封信交給你。現在我把這封寫給你們極其愛戴的女主人的信完全託付給你們三個人了!……」
「我們對你也是同樣的愛戴,」接信的角鬥士打斷斯巴達克思的話對他說。
「謝謝你們,我的親愛的弟兄們,」色雷斯人說,「你們必須循著荒僻而又峻峭的小路走。不論白天或是黑夜,都必須非常小心,你們一定得把這封信交給她。如果你們中間的一個出了岔子,就讓另一個帶走這封信,你們一定要竭盡你們的力量,無論如何要把這封信交到她的手中。現在,就出發吧,但願神保佑你們一路平安!」
三個角鬥士離開了斯巴達克思的營帳。色雷斯人一直送他們到營帳前面。他與他們告了別,又對他們囑咐道:
「記住,你們必須從後營門出去!」
剛巧在那時候,武器的鏗鏘聲和交戰雙方的呼喊聲傳到了角鬥士首領的耳中。他急忙出去察看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在已經準備與敵人決戰的克拉蘇那兒也發生了同樣的情形。雙方的統帥都把自己的軍隊領出營壘,列好了交戰的陣勢。斯巴達克思巡視了自己的戰線,對戰士們發表了演說:
「弟兄們!這一戰將決定整個戰爭的命運。在我們的後面是盧古魯斯:他已經在布隆的西登陸,現在正趕來攻打我們;龐培威脅著我們的左翼:他已經向沙姆尼省進發;我們的前面是克拉蘇。今天我們必須戰勝,否則就是全部犧牲。不是我們消滅克拉蘇、打垮龐培,就是我們被他們全部消滅。但即使是這樣,我們也要不愧為好幾次戰勝羅馬人的勇士那樣,無畏地戰死沙場。我們的事業是神聖的、正義的,它決不會隨著我們的犧牲而滅亡。在走向勝利的道路中,我們必須流灑不少的鮮血,偉大的理想只有經過忘我的鬥爭和犧牲才能勝利地實現。與其苟且偷生,毋寧英勇戰死。我們犧牲了,但是我們給後代留下了用我們鮮血染紅了的自由與平等的旗幟!我們給他們留下了復仇和勝利的遺產!弟兄們,一步也不要後退!不是勝利就是死亡!」
斯巴達克思演說以後,戰士們給他牽來了他那匹黑色的努米底正駿馬;它周身的毛髮出了光澤,好象琢磨得烏油油的黑檀木一般。這匹斯巴達克思曾經騎了一年多的駿馬,是他最心愛的一匹戰馬。但是這一次,角鬥士的首領卻突然拔出短劍向馬的前胸刺去,一面叫道:
「今天我不需要馬了:如果我們打了勝仗我可以從敵人的戰馬中任意挑選最好的駿馬;但如果我被敵人打敗了,那就不但是今天用不到它,而且以後也永遠用不到它了!」
斯巴達克思的話和行動不啻向戰士們表示:今天的戰鬥將是最後的決定性的戰鬥。角鬥士們用響亮的喊聲向他們的領袖致敬,要求他發出進攻的命令。
號手們奉了斯巴達克思的命令,吹起了軍號和彎號,催促戰士們向敵人進攻。
角鬥士的隊伍就挾著極其猛烈的氣勢向羅馬人衝去。他們就象那由於暴雨和大雪而猛漲的湍流,從山頂往下直瀉,淹沒周圍的地面,把進路上的一切統統衝垮,把一切都卷到自己的旋渦中去。
克拉蘇的軍團抵擋不住這可怕的衝擊。他們的戰線開始動搖,而且不得不在那無可抵禦的風暴一般的攻打下退卻。
斯巴達克思在第一線的中心作戰。他創造了一連串英勇果敢的奇蹟。他的短劍的每一下打擊,都要殺死一個敵人。斯巴達克思一看到敵人的隊伍開始動搖、退卻,立刻命令第三軍團,也就是他參加作戰的軍團的號手向瑪米里烏斯發出預先約定的信號。這—信號的意思就是命令騎兵隊長立即向敵軍右翼或者左翼發動攻勢。
等候在步兵隊伍後面的瑪米里烏斯和他的八千名騎兵,一聽到號聲就向旁疾馳,繞過角鬥士陣線的左翼,沖了出去。他們在離開自家陣線兩斯太提烏司遠的地方展開了兵力,然後向右拐彎用全力飛馳,準備對羅馬陣線的右翼進行打擊。
克拉蘇一面激勵著各軍團的士氣,一面密切地注視著戰局的發展;他給昆杜斯下了命令,叫他出發狙擊敵人的騎兵。於是,一萬五千名羅馬騎兵中的一萬名騎兵以驚人的速度展開了兵力。這樣,向羅馬陣線右翼進行突襲的瑪米里烏斯的騎兵隊,就出乎意料之外地碰上了敵人的優勢騎兵。他們不得不首先與昆杜斯的一萬騎兵進行血戰。
這時候,羅馬的副將摩米烏斯已經率領他的四個軍團向角鬥士的右翼進行猛烈的攻擊。葛拉尼克斯看到這情形就立刻把最後的兩個後備軍團拉了上來,向羅馬人展開了攻勢。
九萬羅馬大軍對五萬角鬥士軍隊的數量上的優勢,不能不影響到戰鬥的結局。羅馬軍團在角鬥士們拚命的攻打下,已經開始亂七八糟地退卻,但那時候克拉蘇把他最後的幾個後備軍團拉了上來,發出信號,命令潰退的隊伍撤離戰場。不到一刻鐘,那些隊伍就迅速地向左右分開,讓那批由克拉蘇自己和瑪梅爾古斯率領的生力軍開上前線。他們立刻迅速地進攻斯巴達克思統率的軍團——這批角鬥士的隊伍在追擊撤退的羅馬人的時候,已經有點兒混亂了。
戰錢中央的戰鬥變得更加猛烈、更加殘酷了。但那時侯,羅馬人的其餘五千名騎兵,在那批與瑪米里烏斯八千名騎兵交鋒的一萬名羅馬騎兵的右翼沖了出來。他們繞過瑪米里烏斯騎兵隊的左翼,從後方向英勇的角鬥士騎兵猛襲。
不到一會兒,角鬥士騎兵的右翼就在敵人的夾攻中潰滅了;不論葛拉尼克斯怎樣老練沉著,不論他部下的戰士怎樣顯出了驚人的英勇氣概和頑強的戰鬥精神,摩米烏斯還是完成了迂迴敵人右翼的任務。
起義者已完全喪失了任何獲救的希望,他們也不再被戰勝的幻想所鼓舞,他們只留下一個念頭,那就是:為自己的生命索取最高的代價。現在,引領著他們繼續進行戰鬥的,只是復仇的慾望和絕望的人的拚死的決心。
這已經不能算是戰鬥,而是殘酷的大流血和大屠殺。角鬥士們幾乎已被敵人完全包圍了,但戰鬥還是延續了整整三個鐘點。
角鬥士陣線的左翼和右翼,在敵人的追擊和迂迴之下向後退卻了。只有戰線的中央,在斯巴達克思和離他不遠的阿爾托利克斯英勇戰鬥的地方,還對敵軍進行著抵抗。
葛拉尼克斯看到他的隊伍被敵人打垮了,就奮身向戰鬥最激烈的地方沖了過去。他殺死了敵人的一個統領、兩個十夫長和十來個兵士;但他自己也渾身負傷,被二十來把短劍刺穿了身子,流盡了鮮血。葛拉尼克斯犧牲了,他的一生和死亡都不愧為一個英雄。第十軍團的指揮官馬其頓人埃羅斯頓也同樣英勇地戰死了。
在戰線的中央,年青而又英俊的角鬥士台烏洛比克斯,在他那一個軍團的戰士前面勇敢地戰死了。
被敵人打得一敗塗地的騎兵們,也看到他們剛毅的隊長瑪米里烏斯身中十箭從馬上倒了下去。
黑夜降臨了,但是戰鬥還沒有中止;精疲力竭、負傷流血的角鬥士們還在進行抵抗,但他們已不是剛毅、英勇的戰士,而是一大群狂野的絕望的人。
斯巴達克思不肯後退一步。他帶著他周圍的一千餘名戰士沖了上去。用短劍殺入羅馬第六軍團的戰陣。那批敵人雖然都是老兵,也抵擋不住他們的進攻,就連忙派人向離色雷斯人所在地不遠的克拉蘇求援。
統領瑪梅爾古斯帶著一大隊曾經在蘇拉和馬略麾下作戰的勇敢的老兵,向斯巴達克思沖了過來。但他立刻被他一劍刺死。抵擋角鬥士首領的進攻是不可能的;他象閃電一般迅疾地揮舞著短劍,在幾分鐘之內就刺死了羅馬人的百夫長和十來個十夫長。這些該死的傢伙竭力想給兵士們做出榜樣來,教他們學習怎樣抵擋敵人;但他們除了送命之外,什麼榜樣也沒有做出來。
第十一軍團的指揮官努米底亞人維斯巴爾德和斯巴達克思在一起並肩作戰。他顯出了非凡的剛毅和英勇;在這兩個威風凜凜的勇士的周圍,堆滿了幾百具血淋淋的屍體。
黑暗更濃密地罩住了整個戰場。但自認為已經獲得勝利的羅馬人還是被迫進行著戰鬥。一會兒,月亮升起來了,它那蒼白的光輝照耀著這幅大屠殺的悲慘圖畫。
三萬多名角鬥士犧牲了。在廣闊的戰場上,還有一萬八千名與他們的屍體摻雜在一起的羅馬兵的屍體。戰鬥快要結束了。在持續八小時的血戰中活下來的一萬六千名左右精疲力竭的角鬥士,開始東一隊西一隊地分散。他們任意地向附近的山嶺和丘崗亂紛紛地退卻。
只有一個地方激烈的戰鬥仍舊沸騰著,雙方渴血的慾望還沒有獲得饜足。這一戰鬥就在戰場的中心進行:千餘名角鬥士圍繞著斯巴達克思,仿照著他的榜樣向敵人進廳了極其猛烈的戰鬥,似乎他們的力量永遠不會衰竭似的。
「克江蘇,你在哪兒?」斯巴達克思不時地發出斷斷續續的呼喊。「你曾經答應和我單獨交戰!……你到哪兒去了,克拉蘇?」
兩小時之前,斯巴達克思就已經命令部下把哀哀哭泣的密爾查從戰場上帶走了;她是被別人用強力拖開去的。
斯巴達克思知道自己一定會犧牲,但他不願意親眼看到他的妹妹慘死,那正如他不願意他的妹妹親眼看到他死亡的情景一般。
戰鬥又持續了一小時。斯巴達克思的盾牌,在冰雹一般向他擲來的投槍戳剩下,幾乎變成了一面篩子。與他並肩作戰的最後兩個戰友——維斯巴爾德和阿爾托利克斯——也在他眼前倒了下去。阿爾托利克斯曾經渾身負傷地浴血苦戰,但是一枝箭射中了他的胸膛。他一面倒下去,一面懷著無限的深情對他的戰友叫道:
「斯巴達克思!到愛里賽極樂世界再會吧……我會在那兒碰到你……」
斯巴達克思一個人對付著七、八百個敵人,他們組成了一個活的人環團團圍住了他。渾身負傷的角鬥士首領,站在幾百具堆積在他周圍的屍體巾間奮戰。他的兩眼閃爍著怒火,他的聲音猶如雷霆;他閃電一般迅疾地揮舞著短劍,使所有的敵人都大起恐慌:他不但把他們打退、砍傷,而且把所有膽敢進攻他的人一劍一個地刺死。但是,一枝從離他二十步遠的地方擲來的投槍,使他左面的大腿受到了重傷。他用左腿跪在地上,把盾牌轉向敵人,繼續揮舞著短劍,用非凡的英勇精神擊退他們的攻打。他好象一頭怒吼的雄獅。他那威武的氣概,魁梧的軀體,在羅馬兵士中間,就象是受到肯塔烏洛斯人包圍的赫克里斯一般。最後,從離開他只有十步遠的地方擲來的七、八枝投槍,一齊刺中了他的背部。他一下子撲倒在地上,發出了他最後的一聲呼喚:「范……萊……麗雅!……」接著就斷了氣。親眼看見他作戰的羅馬人都驚呆了。他們只會默默地圍繞著他。他自始至終是一位英雄,戰鬥的時侯是英雄,犧牲的時候也是英雄。
這位非凡的人物就這麼結束了他的生命。他具備著種種崇高的品質:卓越的才能,無比的英勇,非常的剛毅和精深的智慧。所有這些品質使他成為歷史上最有名的軍事統帥之一,他的事迹將會一代又一代地永遠流傳下去。
兩小時以後,羅馬人回到他們的營壘中去了。冷清清的月光照耀著這片悲慘的戰場。四周是極度的靜寂。只有那些和死屍夾雜在一起的受傷和臨死的人的呻吟,才打破了這一沉寂的局面。
一個人的黑影在這片荒野上移動著。他好容易才從散布在戰場上的無數屍體中間穿了過來。
他小心翼翼而又緩慢地走向那片殘酷的戰鬥延續得最長久的地方。
當月光落到那個黑影上時,那上面就迸發出晶瑩奪目的閃光;那黑影顯然是個戰士,他的盔甲在月光的照耀下發出了反光。
那個人很可能是一個角鬥士或者是一個羅馬的兵士,他在側隱之心的驅使下,深更半夜來到這片悲慘的荒原上。
那個戰士在荒原上徘徊了好久,最後來到了那死屍堆積得最多、同時也就是斯巴達克思犧牲的地方。他在這兒停了下來;那個戰士的身材很矮小,但他的軀體顯得非常柔和、勻稱;他低下頭來,仔細察看著每一具屍體。終於,找到了角鬥士首領的屍體,就立刻在屍體前面跪了下來;他好容易才捧起了斯巴達克思那金髮的頭,好象把它放到枕頭上去那樣,安放到一具被色雷斯人親手殺死的羅馬百夫長的屍體上去。
月光照耀著角鬥士首領那慘白的臉。但他的臉還是顯得和他生前一般英俊。那個矮小戰土的臉上流著熱淚,發出悲慘的嚎哭,把他的嘴湊到那毫無生氣的臉上,開始令人感動地對他熱烈地親吻。
讀者大概已經猜到了這個戰士是什麼人,那就是密爾查。當角鬥士的軍隊已被徹底擊潰,每一個人認為犧牲已經毫無益處,只想到怎樣才能逃命的時候,密爾查就從那幾個斯巴達克思把她託付給他們的角鬥士那兒溜了出來。她立刻回到戰場上;她並不希望能看到活著的斯巴達克思和阿爾托利克斯,但她悲哀地相信,她至少能夠找到那兩個已經斷了氣、卻是她最心愛的人,和他們的屍體永訣。
「啊,斯巴達克思!……我的哥哥呀!……」色雷斯姑娘一面吻著和撫磨著斯巴達克思的臉,一面用微弱哽咽的聲音叫道。「我能看到你多麼幸運呀!多麼傷心啊!他們毀傷了你威武的軀體!你身上有多少創傷啊!……你流了多少鮮血啊!……」
姑娘不作聲了;突然從附近傳來了一陣呻吟;但這陣呻吟比從這悲慘荒寂的戰場上不斷地傳來的別的呻吟更清楚。
「難道我再也看不到你對我的親切的注視了嗎?我的親愛的哥哥,難道我再也看不到你那美麗的微笑,以及你那煥發出善良仁慈的光輝來的高貴的臉了嗎?我再也聽不到你那響亮的聲音,你那感謝我對你的微細關顧的親切笑語了嗎?!……啊,我的哥哥呀!……啊!我的哥哥呀!……我再也看不到,聽不到你的音容笑貌了!啊,斯巴達克思哥哥,我的親愛的斯巴達克思哥哥呀!」
撕人肺腑的哀號使密爾查說不出話來,但她還是抱著她哥哥那冷冰冰的屍體不放。
這時候,附近的呻吟聲又傳來了,這一次的聲音比上一次更微弱,可是比上一次拖得更長。
色雷斯姑娘動也不動地伏著,她依舊吻著氣息俱無的斯巴達克思的臉。
於是傳來了第三次呻吟聲,這一次,在那呻吟聲裡面彷彿還夾雜著話語。
姑娘拾起了身子,緊張地傾聽著;她聽見彷彿有人在極其困難地慢吞吞地呼喚著她的名字。
這時候,她立刻跳了起來,一陣戰慄掠過她的全身,冷汗從她的前額上面涔涔地滴了下來。她嚇得睜圓了眼睛。彷彿有人在那兒對她說話,可是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誰,於是她大聲地問道:
「看在神的份上!……誰啊?……誰在叫我的名字呵?」
沒有人回答。
密爾查一動也不動地呆住了。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個地方,彷彿她已化成了一座石像。
「密爾查!……我親愛的密爾查!……」這一次那個快要死去的人清楚地發出聲音來了。
「啊!這是怎麼一回事?」姑娘快樂地叫道。「難道是你嗎,阿爾托利克斯?」
她連忙跳過好幾具屍體,跑到高盧小夥子那兒。阿爾托利克斯正躺在從他自己身上流出來的一大攤鮮血中。他的臉是慘白的,冷冰冰的。他不時地睜開那被臨死的昏迷重重地壓下去的眼瞼。
密爾查在他的身邊跪了下去。她一面在他的臉上狂吻,一面用斷斷續續的聲音叫道:
「啊!……你還活著!……我尊崇的親愛的阿爾托利克斯!……也許,我還能救你……我可以用我的呼吸使你暖和起來……我可以把你的傷口包紮起來……把你運到安全的地方去……」
快要死去的阿爾托利克斯,在色雷斯姑娘溫暖的嘴唇的接觸和她的熱吻的刺激下清醒了過來。他微微睜開兩眼,用極其衰弱的聲音說:
「我們……我們已經碰面了嗎?怎麼……這樣快?這麼說,我們已經雙雙來到了愛里賽極樂世界,我的親愛的密爾查?可是,為什麼……極樂世界為什麼這麼冷?……」
「不,」充滿了初戀的熱烈愛情的姑浪一面撫摩他,一面叫道。「不,我們並不在愛里賽極樂世界裡……是我,我,你的密爾查……你還活著……而且還要活下去……因為我要你活……我需要你的生命!我的親愛的,真的,你不是一定能活下去的嗎?……」
高盧小夥子閉上了眼睛。他害怕這一奇妙的幻象會突然消失;但是姑娘的熱吻驅散了他那昏迷的睡意,於是,他又睜開了眼睛。一剎那間,在他的眼睛裡迸出了生命的火花。他舉起衰弱的手臂勾住了密爾查的脖子,柔起說:
「這麼說,這是真的,我還活著……而且,在我臨死的時候……你還把你那……無可形容的甜蜜親吻……賜給了我?」
「是啊,是啊,給你,給你,我的阿爾托利克斯!……但是你不能死……我是你的……你的……我的整個心靈都是你的!」
阿爾托利克斯的聲音變得愈來愈輕微、愈來愈衰弱了。他能夠積聚起來的最後一點生命力,已經被這陣歡樂的激動完全耗竭了。
「密爾查!」他吻著姑娘叫道。「我……要死了……」
色雷斯姑娘感覺到高盧小夥子的嘴唇在她自己的嘴唇上劇烈地顫抖了起來;同時聽到了他沉重的喘息,知道她心愛的人就要斷氣,就低聲說:
「你不要死……等我一下……讓我們死在一起,讓我們一起到愛里賽……」
她從懸掛在阿爾托利克斯腰間的劍鞘中拔出了短劍。她毫不顫抖,堅決地舉起短劍向自己的頸動脈刺去。鮮血頓時象泉水一股噴射了出來。
「我和你死在一起,」色雷斯姑娘說,一面緊緊地抱住心愛的高盧小夥子。「我和你一起上極樂世界了!」
「你……你在幹什麼?!……」瀕死的阿爾托利克斯用好容易才聽得出來的聲音問。
「我要分擔你的命運……我的親愛的人兒啊!……」
但是密爾查說話已經很困難了:鋒利的短劍已經割斷了那條對生命最重要的大動脈。姑娘更緊地把小夥子摟抱在她的懷裡,接著,把她自己的嘴唇熱烈地吻著她心愛的人的嘴唇;就這樣,他們經過了一陣極短促的臨死的掙扎以後,他們倆的靈魂就雙雙離開了人間。
就在這個時候,兩個角鬥士小心地穿過戰場上的屍體,來到斯巴達克思躺著的地方。他們扶起了角鬥士首領的屍體,用一幅寬闊的黑綢被單把他包紮了起來。然後,一個角鬥士扛著頭,另一個扛著腳,費勁地把他抬出了戰場。他們走了兩英里路才來到大路上。那兒有一輛牛車等待著他們。牛車前面駕著兩頭公牛,押車的人是一個老農夫。
那兩個角鬥士把斯巴達克思的屍體放上了牛車,又把亂七八糟地堆放在車旁的好多袋穀物搬了上去。這樣一來,就把角鬥上首領的屍體完全蓋沒了。
接著,牛車駛了開去;兩個角鬥士也跟在車子的後面走了。
這兩個角鬥士原來就是阿提里烏斯和阿克維里烏斯,也就是范萊麗雅的老管家李倍狄烏斯的雙生子。他們大概是把他們那位英勇犧牲的首領的遺體,運到杜斯古爾那個極其愛他的女人的別墅中去。這樣,就可以使他的屍體不致遭受那批蠻橫的戰勝者的褻瀆和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