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呃,我就這樣成了一個可憐的混球。
丹恩和我那天晚上住在公寓,但第二天一早就收拾行李,因為沒有理由再留在印第安那波里了。丹恩過來對我說:「吶,阿甘,把這錢拿去。」他把麥克給的兩干塊摔跤酬勞遞給我。
「我不要。」我說。
「唔,你還是拿去得好,」丹恩說,「因為咱們只剩這些了。」
「你留著。」我說。
「起碼拿一半,」他說。「聽我說,你得有路費,才能去你要去的地方。」
「你不跟我去?」我問。
「恐怕不了,阿甘,」他說。「我闖的禍夠大了。昨晚我一夜沒睡。我想到是我要你答應拿我們的全部財產去孤注一擲,而且珍妮明明就快受不了我們了,我還要你繼續摔跤,你被『教授』打敗並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儘力而為。該怪我。我實在不是好人。」
「噢,丹恩,這也不是你的錯,」我說。「要是我沒有被什麼『笨瓜』頭銜沖昏了頭,自以為了不起,相信他們說我的那些屁話,我根本不會惹出這些事。」
「無論如何,」丹恩說,「我不覺得應該再跟著你。你現在有別的事要做。去做吧。忘了我。我不是好人。」
晤,我跟丹恩談了許久,但是,怎麼說也勸不住他,過後他拿了他的東西,我抱他下樓,望著他坐在小輪車上,衣物堆在腿上,自己滾著車輪上了大街。
我到車站買了去木比耳的車票。旅程預定是兩天兩夜,經過路易斯維爾、納許維爾、伯明翰,然後到木比耳。我這個凄慘的白痴就這麼一路呆坐在車上。
我是夜間經過路易斯維爾的,第二天在納許維爾換巴士。換車要等三個小時,於是我決定到鎮上逛逛。我在一個午餐攤子買了一份三明治和一杯冰茶,沿街走著,突然看見一家飯店前面有個大招牌,寫著:「歡迎光臨大師西洋棋邀請賽」。
這招牌勾起了我的好奇,因為我在叢林期間曾跟大山姆下過幾年棋,所以我就走進飯店。他們是在舞廳內舉行棋賽,有一大群人圍觀,但是旁邊有塊牌子寫:「入場費五元」。我不願花一毛錢,所以我就隔著門往裡看了一陣子,然後獨個兒到大廳坐坐。
我對面的椅子上坐了個小老頭。他滿臉皺紋,看起來性情乖戾,穿了件黑西裝,打領結,而且他面前的茶几上放了一副棋盤。
我坐在那兒看,他每隔一會兒就會移動一枚棋子,我漸漸明白他是在跟自個兒下棋。我估計還有一個多小時巴士才會離城,所以就問他要不要人跟他下棋。他只看看我,然後低頭繼續看棋盤,一句話也沒說。
過了半天,老頭子已研究棋盤將近半小時,這會兒他把自主教移到黑侍衛七,正要放開手,我說;「失禮。」
老傢伙好像坐到大頭釘似的跳了一下,隔著茶几瞪著我。
「你要是走這一步,」我說,「就會空門大開,先損失你的騎士,然後就是你的皇后,你就走投無路了。」
他低頭看棋盤,手始終未放開主教,然後他把棋子移回原位,對我說:「也許你說得對。」
唔,他繼續研究棋盤,我估計該回車站了,但是正要離開時,老頭說:「失禮,不過,你剛才那番評論非常敏銳。」
我點個頭,他又說:「這樣,顯然你下過棋,何不坐下來跟我下完這一盤?你用白棋。」
「我沒辦法下棋,」我說,因為我得趕搭巴士等等。於是,他點個頭,用手跟我微微敬個禮,我就走回車站。
等我到了幸站,巴士居然已經開走了,要到明天才有下一班車。我什麼事也做不好。唔,這下子得打發一天的時間,所以我又走回飯店,那個小老頭還在跟自個下棋,而且似乎快贏了。我走過去,他抬頭看看,示意我坐下。我接下的棋局情況很不妙——小卒半數已經陣亡,城堡也沒了,只剩一個主教,而且我的皇后就要被吃掉了。
我花了將近一小時才扳回劣勢,而每次劣勢稍有改善,小老頭就咕噥搖頭。最後,我犧牲一子誘他人轂,他中計了。又下了三手,我將死他。
「該死,」他說,「你究竟是誰?」我告訴他名字,他說:「不,我是說,你在哪兒下過棋?我甚至不認識你。」
我說我是在新幾內亞學會下棋,他說:「老天!你是說,你從未參加過區域比賽?」
我搖頭,他就說:「唔,不管你知不知道,我可是前任國際大師,你剛才那局棋根本不可能贏,結果你卻消滅了我!」
我問他怎麼沒在裡面跟其他人比賽,他說:「哦,我以前參加。我將近八十歲了,如今是年輕人的天下。現在的光榮屬於年輕人——他們的腦子比較敏銳。」
我點個頭,謝謝他跟我下棋,然後起身要走,但是他說:「呃,你吃過晚飯了嗎?」
我告訴他幾個小時之前我吃過三明治,他就說:「唔,讓我請你吃頓晚飯如何?不管怎麼說,你讓我領教了一盤精彩的棋賽。」
我說好,我們就走進飯店餐廳。他是個好人。名叫崔伯先生。
「聽我說,」吃晚飯當中,崔伯先生說,「我得再跟你多下幾盤才能確定,但是,除非你剛才贏棋純屬僥倖,否則,你可能是未被發掘的最聰明的天才棋士之一。我想資助你參加一、兩項比賽,看看結果如何。」
我告訴他,我打算返鄉做養蝦生意等等,但是他說:「唔,這可能是你畢生難得的機會,阿甘。你可以憑棋賽賺大錢吶,你知道。」他要我今晚考慮考慮,明早告訴他結果。於是我和崔伯先生握手道別,我回到街上。
我閑逛了好一陣子,但是納許維爾沒啥可看的,最後我坐在公園裡的長板凳上。我一直在努力思考現在要怎麼做才對,但是對我而言思考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想的多半是珍妮和她現在在哪兒。她要我別找她,但是我心裡有一種感覺,她並沒有忘記我。我在印第安那波里讓自己出了大洋相,我知道。我覺得那是因為自己並沒有努力做對的事。如今,我已不確定什麼是對的事了。我是說,如今我身上沒有幾文錢,得弄些錢才能著養蝦生意,而崔伯先生說我去參加巡迴棋賽可以賺大錢。但是好像每次我不回家做養蝦生意,反而跑去做別的事,我就會身陷水深火熱之中。所以,我又不知何去何從了。
我沒有思索多久,一名警察就走過來問我在做什麼。
我說我只是坐在那兒想事情,他說任何人都不可以夜間坐在公園裡想事情,要我離開。我走到街上,那個警察一直跟著我。我不知道要去哪兒,走了一陣子見到一條巷子,我就走進去找了個地方坐下歇腳。我坐了還不到一分鐘,那個警察經過又見到我。
「好了,」他說,「出來。」我走到街上,他說,「你在巷子里做什麼?」
我說:「沒什麼,」他就說:「我想也是——你在街頭遊盪,被捕了。」
呃,他把我帶回去關進牢房,第二天早上他們說我可以打一通電話。當然,除了崔伯先生我沒有旁人可找,於是我就打電話找他。大約過了半小時,他來到警察局把我保出來。
之後,他在飯店請我吃了頓豐盛的早餐,又說:「聽我說,你何不讓我替你報名參加下星期在洛杉磯舉行的區際錦標賽?冠軍獎金是一萬塊。我負責你的一切花費,獎金平分。我看你是需要一筆獎金什麼的,而且,老實告訴你,我也會很開心。我當你的教練兼顧問。如何?」
我還是有些疑慮,但是,我心想試試無妨。所以,我就說願意試一陣子,等我存夠了養蝦生意的錢就退出。我和崔伯先生握手,我們成了合伙人。
洛杉磯真是五光十色。我們提早一星期抵達,白天大部分時間崔伯先生在磨鍊我的棋藝,但是,過了一陣子他搖頭說沒必要教我,因為我已經「精通每一步棋」。所以,我們就進城觀光。
崔伯先生帶我去迪斯尼樂園,玩了些遊樂項目,然後安排參觀影城。影城裡同時在招各種影片,到處有人跑來跑去,喊什麼「第一次」,或是「卡」、「拍」之類的屁話。他們在拍的影片當中有一部是西部片,我們看見一個傢伙被扔過一塊玻璃窗大概十次——他才演好。
總之,我們站在一邊看他們拍這場戲的時候,有個傢伙上前問「失禮,請問你們可是演員?」
我說:「啊?」崔伯先生就說:「不,我們是棋士。」
那傢伙說:「唔,真可惜,因為這位大塊頭,看起來正適合我的影片里的一個角色。」說著他轉身捏捏我的胳膊,說:「哇哇,你可真是個壯漢——你肯定你不會演戲?」
「我演過一次。」我說。
「真的!」那傢伙說,「什麼戲?」
「『李爾王』。」
「太好了,小兄弟,」他說,「太好了,你有沒有『傻個』卡?」
「什麼卡?」
「電影演員工會卡——哦,無所謂,」他說,「這樣吧,小夥子,那玩意弄得到,沒問題。」我要知道的是,你都躲到哪兒去了?我是說,瞧瞧你這模樣!標準的沉默壯漢典型——另一個約翰·韋恩。」
「他不是約翰·韋恩,」崔伯先生怏怏仰樂說,「他是世界級棋士。」
「唔,那更好,」那傢伙說,「一個聰明的沉默壯漢典型。非常罕見。」
「沒有外表那麼聰明,」我想老實說,但是,那傢伙說這些都無所謂,因為演員不必一定要聰明或誠實或什麼的——只要能上鏡頭說台詞。
「我叫費德,」他說,「我拍電影,我要你來試鏡。」
「他明天要參加棋賽,」崔伯先生說。「沒時間演戲或是試鏡。」
「唔,總可以挪出一點時間吧?不管怎麼說,這可能正是你一直在找的出頭機會。你何不也一起來,崔伯,我們也讓你試鏡。」
「我們會盡量試試看,」崔伯先生說,「走吧,阿甘,咱們還有點兒工作要做。」
「改天見,小夥子,」費德先生說。「可別忘哆。」
於是,我們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