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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武人街 04 伽弗洛什的過度興奮

所屬書籍: 悲慘世界
  這時伽弗洛什遇到一件意外的事。   伽弗洛什在認認真真砸爛了麥茬街的那盞路燈以後,他轉向了老奧德烈特街,沒有遇見一隻「老貓」,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可以把他能唱的歌曲盡情地全部唱起來。他的腳步,遠沒有被歌子拉慢,反而加快了。他順著那些睡著了或是嚇壞了的房子,一路散播著這種有煽動性的歌詞:   小鳥們在樹林子里罵,   說阿達拉昨天   跟著個俄國佬走了。   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   嚨啦。   我的朋友比埃羅,你的閑話多,   因為那天小米拉   敲著她的玻璃窗子,又叫了我。   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   嚨啦。   騷女人,多麼乖,   她們的毒坑了我,   又要害奧菲拉①先生迷心竅。   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   嚨啦。   我愛愛神,她打情罵俏,   我愛阿涅斯,我愛巴美拉,   莉絲要對我玩火,把她自己燒毀了。   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   嚨啦。   從前,我見了蘇珊特   和澤以拉的遮頭巾,   我的靈魂和它們的皺褶混在一起了。   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   嚨啦。   愛神,當你在你發光的陰影里,   戴上羅拉玫瑰花,   我墮地獄也願意。   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   嚨啦。   讓娜你對著鏡子穿衣裳!   我的心有一天飛跑了,   我想是讓娜把它收起了。   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   嚨啦。   晚上跳完四人舞走出來,   我把斯代拉指給星星看,   並對星星說,你們看看她。   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   嚨啦。   ①奧菲拉(MathieuOrfila,1787-1853),巴黎醫科學校的化學教授和毒物學家。   伽弗洛什一面唱,一面還做著豐富多採的表演。姿態是疊句的支點。他的臉有著千變萬化、層出不窮的臉譜,在大風裡飛揚的破被單上的窟窿眼兒也比不上他那張臉的滑稽突兀、變幻莫測。可惜他只是一個人,並且是在黑夜裡,沒人看見,有人也看不見。這是被埋沒了的財富。   他突然一下停住不唱了。   「把浪漫曲暫停一下。」他說。   他那雙貓眼睛發現在一扇大車門的門洞里有一幅所謂的構圖,也就是說,一幅人物畫:物是一輛手推小車,人是一個睡在車子里的奧弗涅人。   那小車的車桿著地,奧弗涅人的頭靠著車箱的邊。他的身體蜷曲在斜著的車板上,兩隻腳垂到地上。   伽弗洛什富有經驗,一眼看出那人喝醉了。   那是一個在那一帶推送貨物的工人,他喝得太多,也睡得太死。   「是這樣,」伽弗洛什想道,「夏天的夜晚,大有好處。這奧弗涅人在他的小車裡睡著了。讓我來把這車子送給共和國,把奧弗涅人留給王朝。」   他心裡一亮,有了個閃光的主張。他想道:   「這輛小車,把它放在我們的街壘上,那才好呢。」   那奧弗涅人正在打鼾。   伽弗洛什輕輕地從後面拖動那小車,又從前面,就是說,抓著他的腳,拖動那奧弗涅人,一分鐘過後,奧弗涅人便安安逸逸地直躺在地上。   小車沒有掛礙了。   伽弗洛什已習慣於處處預防不測,因而他身上什麼都有。他從衣袋裡掏出一張破紙和一小段從一個木工那裡摸來的紅鉛筆。   他寫道:   法蘭西共和國   收到你的小車一輛   他還簽上自己的名字:「伽弗洛什。」   寫完以後,他把這張紙塞進仍在打鼾的奧弗涅人的燈芯絨背心的袋子里,兩手抓住車桿,推起小車,朝著菜市場的方向飛跑走了,把那輛歡騰得意的小車一路上推得咯登咯登震天價響。   他這樣干是危險的。在王家印刷局有個哨所。伽弗洛什沒有想到,那哨所是由郊區的國民自衛軍駐守的。那一班的人已經有些被驚醒了,好幾個人的頭已從行軍床上抬起來。連續兩盞路燈被砸爛,加上那一陣怪吼怪叫的歌聲,這已足夠了,那幾條街上的人原是膽小怕事的,太陽落山便想睡,老早便用蓋子罩上蠟燭。一個鐘頭以來,這野孩象個玻璃瓶里的蒼蠅似的,在這一帶鬧得天翻地覆。郊區的那個班長已經注意了。他在等著。他是個小心謹慎的人。   那輛小車的狂奔亂滾使班長忍無可忍,不能再等了,他決定出去巡查。   「他們是一大夥人!」他說,「我得慢慢兒上。」   很明顯,那條無政府主義七頭蛇已經鑽出籠子,在那一帶興妖作怪。   班長捏著一把汗,躡手躡腳,從哨所里鑽出來。   伽弗洛什推著小車,正要走出老奧德烈特街時,忽然面對面地碰上了一身軍服、一頂軍帽、一綹帽纓和一支步槍。   他急忙停下來。這是他第二次停步。   「呵,」他說,「是他。您好,公共秩序。」   伽弗洛什的驚慌是短暫的,很快就消失了。   「你去什麼地方,流氓?」那班長大聲說。   「公民,」伽弗洛什說,「我還沒有叫您做資產階級,您為什麼要侮辱我?」   「你去什麼地方,壞蛋?」   「先生,」伽弗洛什又說,「您昨天也許還是個聰明人,今天早上您卻已經被砸了飯碗。」   「我問你去什麼地方,無賴?」   伽弗洛什回答說:   「您說起話來很惹人愛。的確,我看不出您有多大年紀。您應當把您的頭髮賣了,每根賣一百法郎。這樣,您就可以賺五百法郎。」   「你去哪兒?你去哪兒?你去哪兒?土匪!」   伽弗洛什接著說:   「這是些粗話。下次,人家喂您吃奶時,得好好把您的嘴揩揩乾凈。」   那班長端起了刺刀。   「你到底說不說你要去什麼地方,窮光蛋?」   「我的將軍,」伽弗洛什說,「我要去找醫生,替我的太太接生。」   「你找死!」班長吼著說。   用害你的東西救你自己,這才是高明人的高招,伽弗洛什一眼便認清了形勢。給他帶來麻煩的是那輛小車,應當用小車來保護他。   當班長正要向伽弗洛什撲上去時,那輛小車突然變成了炮彈,順手一送,便狂暴地向那班長滾了過去,正沖在他的肚子上,把他撞了個仰面朝天,落在街旁的臭水溝里,步槍也朝天打了一槍。   哨所里的人聽到班長叫喊,一窩蜂似的涌了出來,跟在那第一槍後面,漫無目標地亂放一氣,放過以後,又裝上子彈再放。   這一場捉迷藏似的射擊足足延續了一刻鐘,並且打死了幾塊玻璃窗。   伽弗洛什這時正瘋狂地往後跑,跑過了五六條街才停下來,坐在紅孩子商店轉角處的護牆石上喘氣。   他張著耳朵聽。   喘過一陣氣以後,他轉向槍聲緊密的地方,把左手舉到鼻子的高度,向前連送三次,同時用右手敲著自己的後腦勺,這是巴黎的野孩們從法國式的諷刺中提煉出來的藐視一切的姿勢,並且效果顯然是良好的,因為它迄今已風行了半個世紀。   這場高興被一個苦惱的念頭攪亂了。   「對呀,」他說,「我只顧咕咕咕地笑,笑痛了肚皮,笑了個痛快,卻迷了路,非得繞個彎兒不成。我得趕快回街壘,不要耽誤了時間!」   說了這話,他便起步趕路。   在跑著的時候,他說:   「唉,我剛才唱到哪一段了?」   他又唱起了他的那首歌,邊唱邊向小街里跑,歌聲在黑暗中逐漸減弱:   但是還剩下不少的巴士底監獄,   我要搗爛砸碎   現在的所謂公共秩序。   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   嚨啦。   大家來玩九柱戲喲!   讓一個大球滾上去,   把舊世界沖得稀巴爛。   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   嚨啦。   歷史悠久的好人民,   舉起你們的拐杖,   砸爛盧浮宮中鑲著花邊的爛王朝。   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   嚨啦。   我們攻破過它的鐵欄門,   國王查理十世在那天,   擔驚害怕失了魂。   這是美麗姑娘走的路,   嚨啦。   哨所的這次戰鬥遠不是沒有成果的。那輛小車被佔領了,那個醉漢也被俘虜了。車子被沒收,人後來被軍事法庭當作同謀犯交付審訊。當時的檢察機關也圍繞這件案子,對社會的防護表現了不懈的忠誠。   在大廟地區,伽弗洛什的這次非常事件成了家喻戶曉的傳說,在沼澤區的那些資產階級老朽們的回憶里,也是一件最駭人聽聞的巨案:夜襲王家印刷局哨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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