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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所屬書籍: 離開的,留下的
第二天,我就開始渴望尼諾打電話來,每次電話響,都會讓我心驚。但一個星期過去了,他還是沒有任何消息。我感覺自己好像患了重感冒,變得很慵懶,我不再讀書、做筆記,因為那種沒意義的等待,我對自己感到氣憤。有一天下午,彼得羅回家時,心情特別好。他說,尼諾來系裡找他了,他們倆聊了一會兒,他沒能說服尼諾來家裡,尼諾不願意我辛苦做飯,他邀請我們明天晚上出去吃,讓我們帶上孩子。 我感覺我的血液加速了流動,我對彼得羅忽然變得很殷勤。兩個孩子一進入到她們的房間里,我就抱住他,吻了他,跟他說了很多情話。晚上我沒怎麼睡著,或者說得準確一點,我感覺自己一直醒著。第二天,黛黛剛從學校里回來,我就把她和艾爾莎一起放到浴盆里,給她們倆好好地洗了澡。然後我開始收拾自己,我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把身上的汗毛剃乾淨,仔仔細細地擦乾身子。我試穿了所有的衣服,卻越來越不安,因為我不喜歡自己的樣子,我對我的頭髮也不滿意。黛黛和艾爾莎都圍在我身邊,她們在模仿我。她們站在鏡子前面,假裝對自己的衣服還有髮型不滿意,她們的小腳踢踏著我的鞋子。最後,我只能接受自己的樣子。艾爾莎在臨出門前把裙子弄髒了,被我狠狠罵了一頓。我開著車,去大學裡接彼得羅和尼諾,他們已經約好了在大學裡碰頭。我一路上都很心焦,一直在說兩個孩子,她們不停地唱著一首她們自己編的兒歌,歌詞全是尿尿和便便。我越靠近約好的地方,我就越希望尼諾在最後一刻有什麼事兒來不了,但我遠遠就看見他們倆站在約定的地方,在聊天。尼諾的動作很有感染力,就好像他要讓和他對話的人進入一個只為他設置的世界。我覺得,彼得羅像往常一樣笨拙,臉上的皮膚有些發紅,只有他在笑,在尼諾的面前,他顯得有些相形見絀。對於我的到來,他們倆都沒有特別的表示。 我丈夫和兩個孩子坐在後面的位子上,尼諾坐在我旁邊的座位上,給我指路,要把我帶到一家好館子。他轉過身,跟黛黛還有艾爾莎說,那裡的炸油酥面很好吃。他很仔細地講了油酥面的味道,兩個孩子充滿熱情。我用眼睛的餘光看著他,多年以前,我們手拉手在一起散步,他還吻了我,他的手指多漂亮啊。但現在他只對我說:「你向右走,接著向右拐,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向左。」他對我沒有說任何一句恭維的話,沒有欣賞的目光。 在餐館裡,我們受到了熱烈的、帶著敬意的歡迎。尼諾認識那家餐館的老闆和服務員。最後,我坐在了主座上,坐在兩個孩子中間,兩個男人面對面坐著。我丈夫說起了大學的日子越來越艱難了。我一直都沒說話,我在照顧黛黛和艾爾莎,通常她們在餐桌上都很乖,但那次她們一直在鬧,在笑,想要吸引尼諾的關注。我很不自在地想,彼得羅話太多了,不給尼諾說話的機會,這會讓他厭煩的。我想,我們在這個城市生活了七年,我們從來都沒有常去的餐館——那些菜做得好的餐館,我們一進去,服務員就能認出我們,可以帶朋友去吃飯的地方。我喜歡老闆的禮貌,他經常走到我們桌前來招呼,最後,他甚至對尼諾說:「今天晚上,我不建議您點這道菜,這不太適合您和幾位客人,我建議您點別的。」當尼諾說的油酥面上來之後,兩個孩子歡呼雀躍,彼得羅也一樣,他們搶著吃。只有這時候,尼諾才對我說: 「為什麼後來再也沒看到你寫東西了?」他語氣一本正經,沒有通常餐桌上閑談的那種輕快,我覺得,他是發自內心地想了解我的情況。 我的臉一下子紅了,我指著兩個孩子說: 「我做了別的。」 「你之前寫的那本書很棒。」 「謝謝。」 「這不是恭維話,你一直文筆都很好。你記不記得,你寫的那篇關於宗教老師的小文章?」 「你的朋友後來都沒刊登出來。」 「投遞時出了點兒問題。」 「我當時失去了信心。」 「我很遺憾。現在你在寫東西嗎?」 「抽空寫一些。」 「在寫一個長篇嗎?」 「我不知道是什麼?」 「主題是什麼?」 「捏造女人的男人。」 「很好。」 「你會看到的。」 「你要加油啊!我想儘早看到你寫的東西。」 讓我驚異的是,他對我研究的女性主義書籍非常了解,我當時很確信,男人們不會去看那些書。不僅僅如此,他還提到了,我那段時間看的斯塔羅賓斯基。他說,我可能會用上他書里的東西。他真是無所不知啊,他從小就是這樣,對所有問題都充滿好奇。他現在提到了盧梭和叔本華,我打斷了他,他非常專註地聽我說話。這時候,讓我心焦的是,兩個孩子嚷嚷著還要油酥面,尼諾給老闆做了一個手勢,讓他再加一些。然後,他對彼得羅說: 「你應該給你妻子更多的時間。」 「她有整天的時間啊。」 「我不是和你開玩笑。假如你不給你妻子時間,那你就是一個罪人,不僅僅是做人上,也在政治上。」 「我的罪名是什麼呢?」 「是對智慧的浪費,女人如果只投身於照顧孩子和家裡,這會壓抑她的才智,這個社會在做對自己有害的事兒,但卻全然沒意識到。」 我默默等著彼得羅回答。我丈夫用一種戲謔的語氣說: 「埃萊娜想怎麼發揮自己的才智都可以,只要她不佔用我的時間。」 「假如我不佔用你的時間,那我應該佔用誰的時間?」 彼得羅的眉頭皺了起來。 「當我們任務緊急,而且充滿工作熱情時,沒有任何事情能阻止我們完成自己的使命。」 我覺得很受傷,強顏歡笑著說: 「我丈夫說的是,我沒什麼真正的興趣。」 一陣沉默。尼諾問: 「是不是這樣的?」 我隨口說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帶著尷尬和怒氣說這些時,我意識到,我眼睛裡充滿了淚水,我低下了頭。別吃了!我用一種有些失控的聲音對兩個孩子說。這時候,尼諾也幫著我,他大聲說:「我再吃一個就停了,媽媽也不吃了,爸爸也停了,你們倆呢,也夠了吧。」這時候,他叫來了老闆,很莊嚴地說:「過一個月,三十天整,我會和這兩位小姐來這裡,你們要給我們準備好吃的炸油酥面,要準備一大堆,好嗎?」 艾爾莎問: 「一個月是什麼時候,三十天是什麼時候?」 這時候,我強行咽下了眼淚,我盯著尼諾說: 「是啊,一個月是什麼時候,三十天是什麼時候?」 黛黛還有我們幾個大人,都開艾爾莎玩笑,因為她還沒有時間概念。最後,彼得羅想去付錢,但發現尼諾已經付過了。他抗議了一下,然後坐到了方向盤前開車,我和兩個昏昏欲睡的孩子坐在后座。我們把尼諾送回賓館,一路上我都在聽他們有些醉意的話,我什麼都沒說。到達目的地,彼得羅興緻勃勃,非常熱情地說: 「你不用浪費錢了,我們家裡有一間客房,下次你來的時候,可以住在我們家裡,不要客氣。」 尼諾笑了: 「不到一個小時前,我們還說,埃萊娜需要自己的時間,現在,你想讓我去增加她的負擔?」 我用微弱的聲音說: 「你來的話,我會很高興,黛黛和艾爾莎也會很高興。」 但告別之後,我馬上就對我丈夫說: 「在做此類邀請之前,你至少要問一下我。」 他在發動汽車,在後視鏡里尋找我的目光,嘟噥了一句:「我還以為你會很高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