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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所屬書籍: 離開的,留下的
啊,是的,我真是應該抽身而出了。從加利亞尼老師家裡出來,我感覺非常苦澀,嘴裡也很乾。我沒有勇氣對老師說,她不應該那麼對待我:儘管她可能很早就有我寫的那本書了,她一定已經看過了,至少大概看過了,她對我寫的書隻字不提也就算了,她沒要我專門給她帶去的、上面有題贈的那本。在離開之前,因為懦弱,也因為想要以一種柔和的方式中斷這段關係,我還是堅持把那本書留給她了。她沒有說接受,也沒說不接受,她微笑了一下,繼續和莉拉說話。特別是,關於我的文章,她隻字未提,她提了一句也只是為了引出對《團結報》的負面評價。她拿出了莉拉寫的那幾頁紙,和莉拉談了起來,就好像關於那個話題,我的觀點一文不值,就好像我已經不在房間里了。我本想對著她喊:「是的,莉拉非常聰明,這是真的,我一直都知道她很聰明,我愛她的聰明,她影響了我做的所有事情,但我是通過自己的努力,才取得現在的成就,所有人都很欣賞我,我不像你女兒那樣,一點兒用處也沒有。」但我一直沉默不語,我在那裡,聽她們討論工廠里的工作,還有工人的訴求。一直走到樓梯間時,她們還在那裡交談,到最後,加利亞尼老師漫不經心地跟我打了招呼,但她還在對莉拉說話。她們已經開始用「你」相互稱呼了:「你要常和我聯繫啊!」然後擁抱了她。這讓我覺得很屈辱。娜迪雅和帕斯卡萊一直沒再出現,我沒機會向他們發泄我內心鬱積的怒火:幫助一個朋友有錯嗎,為了幫助她,我不是一樣出頭露面了嗎?他們怎麼能那樣批評我的所作所為。最後在樓梯上,在門廳那兒,在維托利奧·埃馬努埃萊街上的人行道上,只有我和莉拉兩個人了。我感覺自己迫不及待地想對著她叫喊:「你真的覺得,我怕你給我丟臉,你腦子到底怎麼想的,你為什麼要說那兩個人是對的,你真的太沒有良心了。我想盡一切辦法想幫你,想和你在一起,你就是這樣對待我的?你的腦子真是有病。」但我們剛一到外面,我開沒有開口(假如我說了,事情有什麼不一樣嗎?),她就挽住了我的胳膊,開始捍衛我,說起了加利亞尼的壞話。 無論是關於她支持帕斯卡萊和娜迪雅,還是說我不讓她參加我婚禮的事兒,我根本找不到任何機會指責她。談到這些事情,她現在表現得像是另一個莉拉,一個根本就不知道剛才是怎麼回事兒的莉拉,讓她解釋也沒用。真是一幫爛人——我們一路走到阿梅戴奧廣場的地鐵站時她都是這麼說的——你看看,那老女人是怎麼對你的,她想報復。她根本無法容忍你寫書、寫文章,她無法容忍你嫁得好。尤其讓她無法忍受的是:娜迪雅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成為人上人,娜迪雅本應該成為她的驕傲,但現在卻一事無成,不僅如此,她還和一個泥瓦匠搞在一起,在她母親眼皮底下,做那些傷風敗俗的事。是的,加利亞尼根本就無法容忍這一點,你不應該為此感到難受,管她怎麼說呢。你不應該把那本書留給她,你不應該問她要不要,你不應該給她寫贈言。這些人,應該用腳踹他們的屁股,你最大的缺點,就是你太好心了,人家說什麼你都聽。那些上過學的人,覺得只有自己有頭腦,但事情不是這樣的,你要放鬆,去吧,去結婚,蜜月旅行。你已經照顧我太長時間了。你要趕緊再寫一本小說,你知道我期望你活得精彩,做出很棒的事兒,我愛你。 我非常震驚,一直在聽她說話,跟她在一起,根本沒辦法平靜。我們之間的關係每次停頓,遲早都會出現一些意外的情況,她腦子裡會蹦出來一個什麼東西,讓她失衡,也會讓我失衡。我不明白,這番話是不是為了向我道歉,還是她故意這麼說的,來掩飾自己,不想向我坦白她的真實感受,還是要和我徹底告別。當然,她很虛偽,也沒什麼良心。我呢,儘管我的處境發生了變化,我還是依附於她。我覺得,對於她的這種依附,可能我一輩子都擺脫不了了,這讓我覺得難以忍受。我希望——我沒辦法抑制自己的衝動——那個心臟病醫生的診斷是錯的,阿爾曼多是對的,我希望她真的病得要死了。 從那時候起,有很多年,我們都沒見面,我們只通電話。對彼此而言,我們都成了斷斷續續的聲音,沒有任何目光的交流。但渴望她死去的那種念頭,留在了我腦子的某個角落裡,一直驅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