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上班的一整天時間,莉拉都在不安中度過,像往常一樣,她用鄙夷或者霸道來掩蓋自己的不安。所有人都讓她明白:這個本來安安寧寧的工廠,現在氣氛忽然變得很緊張,這都是她的錯。但很快工廠的工人分成了兩派:第一派是少數,他們想要在午休期間碰一個頭,他們想利用現在這個狀況,促使莉拉去找老闆,讓她提一下加工資的事兒;另一派占多數,他們不再搭理莉拉,他們反對任何會使他們的生活變得更加複雜的舉措,因為生活已經太艱難了。這兩派人沒有任何可以達成一致的可能。艾多屬於第一派,他的手疼讓他很煩躁,他對一個不贊同他的人說:「假如我的手感染了,我會去你家,給你家倒一桶汽油,把你和你全家人都燒了。」莉拉完全無視這兩派,她把自己封閉起來,一直在埋頭工作,像往常一樣高效,完全不理會閑話、辱罵還有感冒。但她一直琢磨著等待她的是什麼,在她發熱的腦子裡,有各種各樣的想法:那些被打的學生現在怎麼樣了?他們給她惹了這麼大的麻煩,他們逃到哪裡去了?吉諾肯定要在整個城區說她的閑話,他會把每件事情都講給米凱萊·索拉拉聽。如果她向布魯諾求助,那真是一件丟臉的事,但現在實在沒有其他出路。她很擔心被解僱,她很擔心失去自己的工資,儘管錢少得可憐,但也能夠允許她可以愛恩佐,卻不把他當成她和詹納羅生活的依靠。
最後,她想到了可怕的前一晚。發生了什麼事情?她應該去看醫生嗎?假如醫生檢查出來她有病,那工作怎麼辦,孩子怎麼辦?要小心,不能太激動,她需要整理整理思緒。然而,在午飯休息時間,她實在太擔心了,就自己去找布魯諾了,她要和布魯諾談一下那根香腸的惡作劇,還有吉諾帶來的法西斯分子,她要重申自己沒有錯。在她去找布魯諾之前,儘管很鄙視自己,但她還是把自己關在了廁所里,整理了一下頭髮,塗了一點兒口紅。秘書說布魯諾不在,而且他整個星期都不會來。她越來越不安,越來越焦慮了。她想和帕斯卡萊說一下,讓他告訴那些學生,讓他們不要再來工廠大門口了。她想,假如工會的那些學生不來了,法西斯分子也就會消失,工廠就會慢慢地平靜下來,恢復到之前的秩序。但是,怎麼能找到帕斯卡萊·佩盧索呢?她不知道他在哪個工地工作,去城區里找他?她覺得自己做不到,她很擔心遇到自己的母親、父親,尤其是哥哥,她不想和哥哥產生衝突。再加上她自己的好多問題,她走投無路,最後決定直接去找娜迪雅。下了班之後,她跑回家裡,給恩佐留了一張紙條,讓他做晚飯。她給詹納羅穿上大衣,戴好帽子,換了一輛又一輛車,最後到達了維托利奧·埃馬努埃萊大街。
天上一絲雲彩都沒有,天空是一種柔和的顏色,午後的陽光正在慢慢暗淡下來,風很大,吹著紫色的天空。她清楚地記得那座房子、那道大門,她記得每樣東西,還有幾年之前遭受的屈辱,這讓她的敵意更加強烈。過去發生的一切是那麼鬆散,一直在塌陷,落在她的身上。在那所房子里,她和我曾經一起走上去,參加一場聚會。那場聚會讓她遭受了很大的痛苦,現在,尼諾之前的女朋友娜迪雅也冒了出來,這讓她更加痛苦。但她並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她拉著詹納羅的手上樓去了,她想告訴娜迪雅大小姐:「你和你的那伙人已經讓我和我兒子處於困境,對於你來說,這是一個消遣,你不會遇到任何嚴重的問題,但對於我,對於我兒子卻不是這樣,這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因此,要麼你採取一些挽救措施,要麼我就撕破你的臉皮。」她的確是打算這麼說的,她咳嗽得很厲害,而且越來越氣憤,她迫不及待地想發泄一下。
她看到下面的大門開著,她走上了樓梯。她想起了我和她來這裡的情景,想起了斯特凡諾把我們送到這裡,那時候我們穿的衣服和鞋子,還有我們在回去的路上說的每個字。她摁了門鈴,是加利亞尼老師親自給她開的門,她和莉拉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非常客氣,家裡也整整齊齊。相比而言,莉拉覺得自己很臟,她渾身上下全是生肉的味道,感冒讓她的呼吸很不通暢,發燒讓她的情感很凌亂,再加上孩子用方言抱怨著,讓她很沒有面子。她很唐突地問了一句:
「娜迪雅在嗎?」
「不在,她在外面。」
「她什麼時候回來?」
「很抱歉,我不知道,也許過十分鐘,也許過一個小時,她想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
「您能告訴她,莉娜來找了她嗎?」
「是緊急的事情嗎?」
「是的。」
「您能告訴我嗎?」
告訴她什麼?莉拉有些迷惑,她看了一眼加利亞尼身後,她隱約看到房子里那些貴族風格的古老傢具和吊燈,看到那些曾經讓她入迷、堆滿書籍的書架,還有牆上珍貴的古畫。她想:這就是尼諾和我陷入泥潭之前,他出入的環境。她想:對於那不勒斯的這一面,我了解什麼?我一點兒也不了解;我永遠都不會生活在這樣的環境里,詹納羅也不會;真希望這個地方被毀掉,被大火燒掉,希望火山的熔岩一直沒過山頂。最後,她終於回答說:「不了,謝謝,我要直接和娜迪雅說。」真是白跑了一趟,但老師在談到自己女兒時用的不滿語氣,讓她很喜歡。她正要告別,但她忽然用輕浮的聲調感嘆了一句:
「您知道,幾年前,我來這裡參加過一場聚會?我當時對這場聚會充滿嚮往,但後來我覺得很厭煩,迫不及待地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