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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年 失蹤的孩子 第85章

所屬書籍: 失蹤的孩子
我覺得很多人都在想,一個在報紙上看起來又有錢又有名的人,為什麼要搬到這套破舊的房子里住,而且這套房子位於一個越來越破敗的城區。也許首先我的兩個女兒就不能理解這一點。有一天早上,黛黛從學校回來,滿臉嫌棄地說: 「有一個老頭朝我們學校大門裡尿尿。」 還有一次,艾爾莎從學校里回來,她嚇得要死,說: 「今天有個人在小花園裡被人用刀子捅了。」 在這種情況下,我很害怕,脫離城區已經很久的那個我很惱火,很為兩個孩子擔心,我在心裡說:我受夠這裡了!在家裡,黛黛和艾爾莎說一口純正的義大利語,但有時候,我隔著窗子,或者在她們上樓梯時,能聽到艾爾莎會說一口粗俗的那不勒斯方言,有時候甚至會用很骯髒的詞。我會罵她,她假裝很難過,但我知道,需要很強的意志力才能抵擋說粗話還有其他的誘惑。有沒有可能,我在搞文學的同時,她們迷失了?唯一給我帶來安慰的是,我不會在這裡住很久。我的書出版之後,我會徹底離開那不勒斯。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我只是需要等到我的小說定稿。 城區的方方面面無疑對這本書都有好處。我的工作進展得如此順利,尤其是因為我對莉拉的關註:她全然融入了那個環境,她的聲音、目光、動作,她的邪惡和慷慨,還有她說的方言,都和我們出生的這個地方緊密相連。就像她的「Basic Sight」(人們會把她的公司稱為「巴西西」),儘管是一個外國名字,但它不像一塊來自太空的隕石,而是這個貧窮、暴力和落後的環境的一個令人意外的產物。我從她身上汲取能量,賦予我的小說一種真實的力量,這對於我來說是必不可少的。寫完這本書之後,我會永遠離開這裡,我打算搬到米蘭去住。 我在她的辦公室里待上一會兒,就會意識到她在什麼樣的環境中工作。我看著她哥哥,他已經完全被毒品侵蝕了。我看著艾達,她越來越兇惡,成了瑪麗莎誓不兩立的敵人,因為瑪麗莎徹底搶走了斯特凡諾。我看著阿方索,在他的面孔和舉止里,男性和女性的氣質一直在打破界限,產生的結果有時候讓我很噁心,有時候讓我很震撼,但我越來越不安,因為他的眼睛常常是烏青的,要麼就是嘴唇被打破了,總是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在哪裡被人打了。我看著卡門,她穿著加油站的藍色工作服,把莉拉拉到一邊詢問,就好像莉拉是一個先知。我看著安東尼奧,他也圍著莉拉轉,有時候會說兩句,有時候會待在一邊不說話,他會把他漂亮的德國妻子和孩子帶到莉拉的辦公室去拜訪她,就像是一種示好的表現。我時不時會聽到一些捕風捉影的消息:斯特凡諾·卡拉奇要徹底關掉他的肉食店,他現在一分錢都沒有了,他想要錢;帕斯卡萊·佩盧索綁架了政治要人提茲奧,假如不是他自己動手的,也一定和他相關;阿弗拉戈拉的一家襯衣店發生火災,是卡伊奧自己放的火,他只是想騙保險;讓黛黛要小心點兒,他們會給小孩子下了葯的糖果,在小學周圍有一個變態在轉悠,會把小孩子拐走;索拉拉兄弟要在新城區開一家夜總會,有女人和毒品,音樂聲會非常大,以後晚上沒人能睡著;在大路上,夜裡會有一些超級大卡車經過,載著一些比核彈還可怕的東西;詹納羅交了一些壞朋友,假如他再這樣下去,莉拉就不讓他出去上班了;那個在隧道里被殺死的人看起來是個女的,其實是個男的,他身上流了那麼多血,一直到加油站那裡都能看到。 我觀察著,傾聽著,充分扮演著我的角色。我和莉拉小時候想成為作家,但我現在真的成了作家。我正在修訂一本重要的書,有些地方我會重寫,這本書馬上會出版。我想,在第一版里,我用了太多方言,我把那些方言都抹掉了,重新寫,但後來我又覺得方言太少了,又加了一些。我住在城區里,還在故事的場景之中,在那些角色之間。這本充滿野心的小說,解釋了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也使我完全投入其中。我賦予這裡的每樣事物意義:房間灰黃的燈光,路上粗魯的叫喊,幾個孩子所冒的風險,大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天氣好的時候,會揚起一陣陣灰塵,下雨時會濺起泥漿,還有莉拉和恩佐的那些客戶,都是小地方的一些小老闆,他們開著豪車,穿得很奢華,但很庸俗,他們有時候會非常霸道地挺著肚子走來走去,有時候會點頭哈腰。 有一次我和伊瑪、蒂娜在一起,在「Basic Sight」等莉拉。事情變得非常明顯:莉拉在做一項全新的工作,但她卻完全沉浸在我們之前生活的那個世界裡。我聽見她為了錢的事兒用非常粗野的語言對著一個客戶叫喊。我對此很震驚,那個全身都散發著權威的和氣的女人去哪兒了?恩佐馬上跑去察看,那個六十歲上下,個頭很小,肚子很大的男人罵罵咧咧地走了。後來我問莉拉: 「你到底是什麼人?」 「什麼意思?」 「如果你不想說,那就算了。」 「不,我想和你說,但你要說清楚,你想知道什麼。」 「我是想說,在這樣一個環境,你怎麼對付那些和你打交道的人。」 「像所有人一樣,我會很小心。」 「僅僅是這些?」 「好吧,我很小心,我會讓事情向我希望的方向發展。我們一直都是這樣,不是嗎?」 「是的,但我們現在要承擔責任,對我們自己,還有我們的孩子。你不是說過,我們應該改變這個城區?」 「要改變城區,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麼做?」 「我們要訴諸於法律。」 說出這樣的話,連我自己都很驚異。我發現從某些方面來說,我的話比我前夫和尼諾的話更加冠冕堂皇。莉拉開玩笑地說: 「法律只對有些人管用,就是那些你一說『法律』,他們就會馬上很小心的人,但你知道這裡的情況。」 「然後呢?」 「假如人們不害怕法律,你應該讓他們感到害怕。你剛才看到的那個混蛋,我們為他做了很多工作,非常多的工作,但他不想給錢,他說他沒錢。我威脅了他,我對他說:『我會去告你。』他回答說:『你去告啊,誰他媽在乎。』」 「你會去起訴他嗎?」 她笑了起來: 「這樣我永遠都見不到我的錢了。之前有一個會計師,偷了我們好幾百萬里拉。我們把他開除了,告上法庭了,但法律並沒解決這個問題。」 「因此呢?」 「我等得很心煩,就把安東尼奧叫來了,那些錢馬上就回來了。這次的這些錢也會回來的,不用打官司,不用律師和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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