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冬天
I knew I loved you before I met you
I think I dreamed you into life
I knew I loved you before Imet you
I have been waiting all my life
——savagegarden
遇見這個男人是三個小時。然後她跟著他走了。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他從門外走進來。
外面下著很冷的雨。是上海最冷的一個冬天。隔著淮海路的玻璃窗,蒙著模糊而濃重的水汽。酒吧里陰暗而寂靜。只有水滴般的音樂,輕輕地墜落在暮色中。他的身上還有雨水潮濕的氣息。
12月的某天。
雨天。寒冷。一個上海男人。
是非常惡劣的天氣。像一個奢侈的背景。
黑暗中他靠近她。女孩赤裸的潔白的身體。像一匹被揉搓著的絲緞。發出輕微的扭曲的聲音。他打開她的身體。熟練的手指因為重複而失去了敏感。溫柔而冷漠地。一寸一寸地蹂躪呈現在冰冷空氣中的肌膚。她想像他和其他女孩做愛的樣子。她沒有閉上眼睛。天花板上有一條晃動的亮光。她側著臉安靜地注視著它。
當他深重地進入她的身體。她聽到自己的喉嚨里發出寂寞的聲音。像小小的水泡。在沉寂的海面上消失。好像在某個寂寞的清晨。他出現在無人的街邊。他的手心裡突然滴落一顆露水。
也許就是如此而已。突然感覺到的空洞。
很輕易地。想墜落在一個男人的手心裡。
認識他的時候,她剛剛結束在外面的流浪。在家裡睡覺,上網。不想工作。
就像一棵死亡的植物在寂靜中腐爛著。常常會一個人散著頭髮,光著腳趴在陽台上。溫暖的陽光。灼熱地閃耀在眼睛裡。暈眩中把眼睛輕輕地閉起來。世界突然漆黑一片。只有閃爍的模糊幻覺。
刺痛得滿眼淚水。
那時候她會輕輕地搖晃自己的身體。她對他說,她感覺自己是有翅膀的。
只是那對翅膀被血肉模糊地粘連在了靈魂上。深夜的時候,裹著毯子在ICQ里和他說話。相見之前,他們在網上只認識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她是他在網上碰到的第一個,和他討論自殺的人。
他告訴她他曾經吞下100顆藥片,然後被送到醫院洗胃。他就像一具屍體躺在無影燈下。意識里只有醫生手裡白色的盆子和粉紅的液體。想自殺的那一年他17歲。15歲的時候他失身。不再願意回家。一直都在和比他年長的人交往。情慾放縱的生活,使他迅速地蛻變成一個英俊頹敗的男人。
20歲的時候他和一個25歲的女孩同居。住在高層公寓租來的房間里。養了一條狗。
1年半以後,女孩嫁人了。他一直能討女孩的歡心。也一直冷酷而自由。
曾經和許多女孩做愛嗎。她問他。
是。有些人只有過一次。有些人是很多次。陌生的柔軟的身體。在黑暗中像花朵般盛開。
他不清楚自己沉溺在其中的激情和空虛。卻習慣性地重複著這個自戀的遊戲。
有過孩子嗎。
有過沒有成形的兩個。是和不同的女孩。
自己開公司,賺過很多錢。揮霍一空。深愛過一個有男友的女孩。無法在一起。
開始吸毒。
知道吸毒最直接的後果是什麼嗎。
會失去性慾。他說。他感覺到自己已經無法和任何女孩做愛。感覺到自己已經走到死亡的邊緣。然後在25歲的一個寒冷的冬天。他雙手空空地回到了自己的家裡。瘦弱,蒼白,不成人形。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薄的黑色毛衣和破的仔褲。
他在家裡封閉自己。不和任何人聯繫。也不出去。
他開始上網。他在網上只對她一個人說話。
深夜的時候,他輾轉失眠。穿上衣服,來到衡山路的一個小酒吧。在昏暗的燈光下,他喝酒,打撞球。一個穿黑色絲絨裙子的女孩斜靠在一邊注視他。他知道她在看他。
他冷漠而專註地把桌面上的球打空。然後慢慢走到她的身邊。他看著她的眼睛。那張艷麗的臉已經在寂靜中被積累的情慾所迷離。他知道自己此刻目光野性,笑容邪氣,無可抵擋。
他低下頭親吻她的臉頰。然後走了出去。女孩跟在他的身後。
他是一個隱藏著很多獸性的男人。
遇見她的時候。他是一隻曾經追逐激烈的獸。疲倦而脆弱的。躺在陰暗的角落裡。
她知道隔著網路,無法判斷一個男人的真實。但是她相信他。她相信世界上存在的,任何一種生活方式。就好像她自己。每一天的開始,對身邊任何一個正常的人來說,是朝九晚五,是社交,是工作,是忙碌和休閑。而對與她來說,只是看著陽光在牆上緩緩移動的位置。然後是中午。然後是黃昏。然後是夜晚。
偶爾出去。買950毫升的紙盒裝牛奶,還有蘋果。她幾乎不離開自己的房間。這個男人和她一樣。把靈魂潛藏在了深深的海底。隨時面臨著上升或徹底的淪落。
有一天夜裡,她想到自殺。她知道自殺不是矯情。有時候,它是一個人能抓在手裡,唯一帶給自己的安慰。她把剃鬚刀的刀片抽出來,放在枕頭邊。她看自己的身體。在柔軟潔白的肌膚下面,有一些跳動的聲音。她想制止它們的嘈動和搔亂。她用手指緩緩在上面划動。她聞到死亡腐爛的氣息。刀片明亮地發出冰涼的寒光。她把它按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後用力地切進去。肉體無法輕易地接受侵入。一些褐色的血液滲了出來。順著手腕輕輕地滴落在木地板上。疼痛的感覺。她想做愛。和一個男人。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死亡的氣息中涌動慾望。
她打開電腦。她手腕上的血把鍵盤塗得鮮紅。她看看時間,是凌晨一點。
他在上面。ICQ的小綠花打開。她看到他發給她的信息。他說,我在等你。
她和他對談。她告訴他她一直在延續著的夢魘。
對著鏡子看到自己的臉。上面有光線無法觸及的陰影。
走在無人的大街上。風颳得很大。她穿著洗舊的白裙,光腳穿著球鞋。看到自己漫無目的,面無表情地走在路上。在空無一人的車站,買了一張去向不知名小鎮的車票。在去往小鎮的公路上,她生病了。住在小旅館裡。是一個陰暗狹小的房間。她用骯髒的被子蓋住自己。她聽到寂靜中一些屬於遠方的聲音。灼熱疼痛的頭腦裡面一片空白。她在寒冷的星光下,鋪開香煙盒子,用鉛筆寫了零散的文字。你知道我在等著你。可是你沒有來。
淡淡的鉛筆印痕迅速地消失。
她的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翻動。手腕上的血塊已經凝固。下線的時候她感覺有些噁心。突然她在他的語言中感受到一些窒息而相近的特質。他像一條細細的絲線,纏繞在她的心臟中。勒得很緊。她想打他一個耳光。狠狠的。她趴在水龍頭邊用冰涼的冷水沖洗自己的傷口。然後用紗布包起它。凌晨5點的時候,她把電話打到他的家裡。他放非常喧囂的音樂。電話里有囂叫著的電吉他。他的聲音在一大堆噪音中顯得落寞而沉鬱。那種英俊的酷的男人,才會有的聲音。他在抽煙。咳嗽得很厲害。
他說,你等一下,我換種音樂。然後,她聽到SAVAGEGARDEN.沙啞而深情的歌聲,突然像一盆清澈的冰水傾倒。把心淋得潮濕而寒冷。
你喜歡野人花園的歌?
喜歡。
我也是。
電話線路里有沙沙的電流聲音。還有沉默。她就把話筒抵在自己的臉上。
一邊輕輕撫摸自己潔白的手指。不知道為什麼。聽到他的聲音,使她感覺到撫摸的慾望。
可是在這一瞬間。她不知道是他的聲音在撫摸著她。還是寂寞。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散落。她把話筒抵在自己的下巴旁邊。
我會死掉的。她說。也許應該很快地嫁人。那時候她的身邊有一些溫暖真實的男人。
只是她一直拿不出決心來交出自己。
我只希望你能在見過我之後再做這個決定。他說。
我會來上海。但我不一定會來見你。她說。
我會等你。他說。
黑暗的夜空,有大朵冬天灰色的浮雲。高樓層疊地聳立。燈火和霓虹溫柔地交融在一起。夜色中的城市,就像一片湮沒的石頭森林。沒有人群。沒有生命。
她把臉貼在窗玻璃上。車子正沿著高架橋進入市區。12月的某天她去了他的城市。
她並沒有確定是否要和他見面。她不想有計劃。她看著這個對它有深深情結的城市。突然感覺自己會死在這裡。
獨自等在車站的時候,她買了一包口香糖,沉默地看著窗外呼嘯的冷風。天氣很冷。她穿著肥大的布褲子和黑色羽絨衣。頭髮扎了有點凌亂的辮子。能聞到從發梢散發出來的清香。她對著玻璃看到自己眼睛裡面的亮光。明亮漆黑的眼睛。他們從來沒有看過彼此的照片。他只對她說過一句話。說他是個英俊的男人。很英俊。他給了她靈魂和記憶中所有黑暗和光明的東西。
這個男人的聲音是沉鬱的。在接受這個聲音的時候,敏銳的觸覺使她無需分析,就能感覺到裡面深藏的靈魂。他是個上海男人。他和居住在這個城市裡的男人一樣,有些炫耀,有些虛浮。
但是屬於他自己的,還有一些殘酷冷漠的東西。好像一種蛻殼多次的動物。身體會變得麻木而透明。
他可以喪失一切身份和背景。他的聲音是找尋他的唯一線索。
所以在人群中她能夠把他辨認。
她獨自在淮海路上逛了很久。下雨天街上的人仍然很多。陰冷的南方冬天。馬路兩邊沒有太多樹木。只有公園裡的梧桐落滿了一地的黃色葉子。
骯髒狹窄的華亭路擠滿老外。不打傘。臉上是彷彿沐浴著春天陽光般的閑適表情。她踩著一地的泥濘從裡面突圍出來。雨水把頭髮都淋濕了。身上的黑色外套都是水滴。
黃昏的時候她走到中環廣場。一樓的咖啡走廊是以前去過的。感覺很冷。她要了熱咖啡。
暗淡的光線和溫暖的燈光揉合在一起。空氣中有濃郁的奶油和咖啡香味。還有低聲的英文和瓷器碰觸時發出的脆響。音樂是不斷重複的MYHEARTWILLGOON.她認真地分辨旋律裡面屬於風笛的那一段。然後喝完咖啡,走了出去。
那一天夜晚下著非常寒冷的雨。她在衡山路的酒吧喝酒。她想等到有點喝醉了就回酒店睡覺,她坐在吧台邊看幾個老外在打撞球。音樂很吵。她想他也許會在這裡誘惑陌生的女孩和他上床。
他曾經是流連於都市夜店的一隻動物。可是,她想起他聲音的時候,心裡有微微的疼痛。她似乎在用這個唯一的線索分辨和尋找著他。
她去洗手間用冷水沖了一下臉。用棉紙認真地擦去口紅。新買的蓮娜麗茲的香水,她拆開包裝,把發梢噴到濕漉漉的程度。然後她撥了他的號碼。
他推開酒吧的木門。一身的黑衣服。是個英俊的男人。
她看著他走到她的身邊。他的臉色有些蒼白。有一種淪落的頹敗。那是生活留下的痕迹。
長期地沉溺於情慾和物質的享受。他的眼神看過去渾濁而剔透。
出來的時候,找了半天的衣服。他微笑。因為已經很久沒有出門了。一直窩在家裡。
他有風情的笑容。嘴唇的線條很好。也許他很容易讓女孩感覺意亂情迷。如果那是個不經事的單純的女孩。
他的話很少。他只是沉默。
在陰暗的光線中,他的眼睛像一種獸。處於休眠狀態中的慵懶和脆弱。他抽煙。
熟練的姿勢。漫不經心地凝望著瀰漫的煙草氣味的空氣。他說,看到我是不是覺得失望。那是他見到她的第一句話。他的自戀是一種氣味。像他身上的ARMANI香水。
辛辣的清香。他的眼睛突然會變得很銳利和明亮。像一把刀。
她坐在昏暗的燈光下,安靜地直視著他。這是她的看人方式。目光會肆無忌憚的直接。她一點點地看清楚他臉上的每一個神情。她忍不住微笑著輕輕搖頭。她從一開始,就不曾懷疑過他的英俊和放縱。
就在這一刻。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變得低啞。他有男人野性沉鬱的迷人味道。她想像他冰涼的手指,在她的頭髮和肌膚上可能引燃的災難。她微微眯起眼睛。
感覺到的氣味,體溫和無法言語的寂寞。
當他坐在她的對面,輕輕地用手指撫摸白瓷的咖啡杯子。她突然感覺到的空虛。
有一束幽藍的小火焰。在心底輕輕地舔著疼痛。
她能夠輕易地判斷,出現在眼前的男人。
如果她感覺到慾望。她會和他在一起。
三個小時以後,他們走出了酒吧。
其間他喝掉6杯威士忌蘇打。抽完整盒的三五。兜面而來的冷風使他劇烈地咳嗽起來。那是她熟悉的電話里的咳嗽。時常是混雜在喧囂的電子音樂中。她把手拍在他的背上。她說,你該少抽點煙。
他不是她生活里常能夠遇見的那類樸素晴朗的男人。他看過去有點松垮。並且萎靡。
深夜的空氣冷冽而清新。他們看到了雪花。小朵的乾淨的雪花,沿著光禿的梧桐樹枝隨風飄飛。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個晚上下起雪來。對上海來說,這並不是一件常常能夠發生的事情。
她伸出手心,快樂地去接飛舞的雪花。她像個孩子一樣的雀躍起來。
下雪了。她笑著抬起頭看他。
我出來的時候就已經下了。他說。雪花把計程車的前窗玻璃撞得叮叮地響。那場雪,僅僅只維持了深夜的一小段時間。
是他們相見的那一個夜晚。上海的冬天。
回到家以後,她有兩天沒有在網上遇見他。他突然好像消失無蹤。
她給他發了一條信息。她說,我晚上會上來。只等你半個小時。如果你沒來,就不再等。
這是她做事的風格。她喜歡簡單。雖然也許有些殘酷。
他上來了。他說,從酒吧出來,把你送到酒店。我在計程車里打你的手機。不知道接通後會對你說什麼。只是不停地在撥打。但一直打不通。突然發現自己的心腫脹了起來。是一種從裡面潰爛出來的腫脹。
回到家一直睡不著。抽煙。半夜起來喝水。夢見一些透明的發亮的東西。
整整兩天,都在持續地睡覺。覺得自己很恍惚。
他的語言在ICQ里不斷地閃現出來。
然後他問她,你喜歡我嗎。
她拒絕回答。她已經喪失說我愛你喜歡你之類的語言的能力。她只是抵著話筒輕輕地撫摸自己的手指。那天晚上他們只有三個小時。他的身體始終在一米之外的距離。她沉靜地放肆地看著他的嘴唇。想著這樣漂亮的嘴唇,被親吻和吸吮的感覺。她只能夠為英俊的男人充滿慾望。
你穿著黑色緊身的毛衣。你很瘦。頭髮還是潮濕的。畫著頹靡的綠色眼線。嘴唇蒼白。你的眼睛漆黑明亮。我知道在沉靜的外表下你隱藏的激烈。雖然你只是微笑著看我。什麼也不說。
蓮娜麗茲的香水味道很濃烈,是凄艷的氣味,好像一個孤獨的戲子。
他輕輕地嘆息:也許我們都是無法給彼此未來的人。
也許彼此都已經喪失愛和被愛的能力,是兩個被時間摧殘得面目全非的殘廢的人。
和陌生的身體做愛。漂泊路途中短暫的戀情。一閃而過的幸福和告別的陰影。同居。
背叛。殘酷的心情。經歷過的事情才能用得上寬容和了解。所以他們對彼此的過往沒有任何隱瞞。又或者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是彼此的對手。
沒有人是能夠看得透我的。他說。
那就不需要看透。她淡淡的。
她說,你想和我結婚嗎。
他說,是。
什麼時候去註冊。
明天。
真的嗎。
真的。
15歲的時候,她以為自己會嫁給第一個喜歡的男人。
那個男人在走路的時候喜歡突然把她抱起來。她總是笑著尖叫著抱住他的脖子。
過馬路的時候,他把她的手蜷在他的手心裡。那是一雙溫暖而柔情的手。生日的時候,送近千朵的玫瑰給她。那些碗口大的猩紅的玫瑰,在一夜之間就會枯萎。
她知道被一個男人愛著的滋味。她也知道愛一個男人的感覺。
愛得自己的身體和靈魂都變得空空的。
但是那是很遙遠的事情了。在她走上被放逐的漂泊路途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只能愛一個人在一瞬間。而且漸漸地變得自私。也許可以輕率地交出身體。卻絕不會輕易地交出靈魂。
有什麼樣的男人是可以一直愛下去的呢。
她想。是不是在過馬路的時候,會用溫暖的手緊緊地牽住她就足夠了。
她知道。他不溫暖。但他的手心攤開在那裡。
他和她一樣的冷漠。他們清醒地做著這件事情。就像人常常愛上愛情本身一樣。
他們都已經走得很長很遠。雙手空空。漫無目的。筋疲力盡。
只是彼此依然無法安慰。
那麼僅僅就是把自己交出。放在一個男人的手心裡。
她對婚姻本身沒有任何預算。宴席,婚紗,拍照,旅行。各種現實的瑣事她都沒有熱情。她曾經一直在流浪的路途上。她是一個沒有任何依靠的人。有了錢會買昂貴的香水和棉布衣服。沒有錢的時候,可以用蘋果代替食物。
她說,也許同居更適合你我。他不願意。
他說,只想結婚。
她的家庭一直是她的陰影。她過了很多年孤兒一樣的生活。雖然物質豐足。當她想背棄這個家庭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個一無所有的人。
每天晚上他打電話過來。
她說,我是個一直在漂流路途上的人。
他說,不要想得太多。到我的身邊來。我們都需要浮出海面。否則會窒息而死亡。
你會不再這樣頹廢和沉淪嗎。她問他。
會。我會重新開公司。我們需要一個家。然後生很多孩子。
你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繼續寫字。他說。
他們從來沒有對彼此說過任何諾言和情話。
他們只想有新的生活。
合適的人。合適的方式。
那是一個寒冷的夜晚。他去南京路接她回家。她拖著很大的行李包等在燈火通明的伊勢丹店堂里。她用稿費為他的母親買了一條柔軟的羊毛披肩。行李包裡帶著睡衣,書還有愛爾蘭音樂的CD.她把別的所有東西都留在了她拋棄的地方。
他們分開了半個月。他看著她。她很瘦。臉色蒼白。穿著舊仔褲和黑色毛衣。大大的外套把她像一隻鳥一樣包裹起來。頭髮編了長長的凌亂的辮子。眼睛還是亮亮的。
沒有擁抱。也沒有親吻。她跟著他走出店堂,去馬路上攔車。他試圖接過她肩上的登山包。她不肯給他。有時候她是一個固執而獨立的人。也許因為性格裡面疏離而冷漠的成分。
她一直都習慣依靠自己。
計程車沿著寬闊空曠街道向前行駛。他把她帶回他的家裡,見他的家人。
他摸到她的手。她的手指是冰涼的。
然後他一根一根地把她的手指蜷縮起來。放在自己的手心裡。
她在家裡抗爭了近半個月。終於雙手空空地跑了出來。
放棄了工作,父母,家庭。
到一個陌生的城市。
和一個相見只有三個小時的上海男人生活。
1999年12月的上海。下過一次雪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