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四年級 (5)
管理員把腿從桌上拿下來,說道:到時間了?那女孩點點頭,走上前來,轉過身去,讓他解開捆在手腕上的麂皮繩子。如你所知,繩扣過了夜,變得異常的結實,根本解不開。管理員把女孩拉近了一些,但繩扣還是解不開。他伸開了大腿,讓女孩坐在他的腿上,女孩就坐下了,坐得筆直,就如一位淑女坐在抽水馬桶上,身上散發著荷花的苦澀味兒。這種氣味使管理員感到一定程度的興奮,他用一隻手解繩扣,另一隻手繞過了她的腰,從襯衣下面伸了上去,伸向她形狀精緻的乳房——她的皮膚逐漸變得粗糙了,很快出現了粟米狀的顆粒,不言而喻,那是一些雞皮疙瘩。管理員把手抽了出來,問道:你討厭我?那女孩輕聲答道:不討厭,但我害怕你。管理員說:這就好。害怕我是應該的,討厭我就不好了。他還給她把衣服整理好。不管怎麼說吧,繩扣總是解不開的。最後管理員拿起一把大剪刀,嚓的一聲把繩子剪斷了。女孩馬上站了起來,揉著自己的手腕。管理員說道:回去吧——你的房門是開著的。進去以後把它撞上。女孩向房門走去——猛然轉過身來說道:你可以去再買根繩子——記在我的賬上——還有,我對新來的房客宣傳過你的公寓了。
管理員確實對房客們說過,你們都是老房客了,有新房客來時,多宣傳宣傳咱們這裡的好處。401的女孩照他的囑咐辦了——我們說過,她告訴禿頭說,這裡有熱水。但他不喜歡她說話的方式。「我宣傳過你的公寓了」,這樣太直露。他喜歡大家把房客和管理員的關係理解為一種合作關係,但是誰也不肯這樣理解這種關係。他還希望房客不要說「你的公寓」,而要說「我們的公寓」。他在每個籠子里掛了一個牌子,上面寫著:請勿亂拋碎紙,愛護你自己的家。但房客都把牌子扣過來掛著。我表哥雖然不高興,拿他們也沒轍。後來,他把牌子都摘掉了。
我表哥告訴我說,他喜歡女房客,女孩管著省心。他的房客都是些女孩,管起來是省心,可惜她們收入有限:有的是教師,有的是藝術家,沒人掙大錢。開公寓的收入除了房錢,還可以按一定的比例從房客的收入里收取管理費,這一算我表哥就很虧了。後來有了這個禿頭,我表哥就賺了。這傢伙在網路上開了家軟體公司,我表哥聽了就說:在網路上開公司——很牛逼呀你。禿頭很謙虛地說道:很一般——不牛逼,不牛逼。但是一查他的賬,發現確實牛逼。表哥倒沒收他什麼管理費,只是請他做自己的合伙人,把他的全部錢、還有全部收入都拿來入了股。禿頭也無話可說:反正住在公寓里,要錢也沒什麼用處。我表哥還說,你要錢時管我要。那禿頭也沒管他要過。連網路的月費都不管他要,這一點實屬可疑。表哥對我說,看來禿頭有私設的小金庫。這也不算什麼了不起的狡猾,要是我在表哥這裡住,也要私設小金庫。
這個禿頭最早住過的公寓設在一座放蔬菜的土庫里。這座土庫在北京西面的一條運河邊上,那時有道高高的土嶺,有人說是元大都時代遺下的土城。不管是不是吧,那土嶺的土質異常的堅硬。土庫挖在光禿禿的土台里,土台周圍有幾小片菜地,一片亂糟糟的小樹林,再遠處才是新建的高層建築。總而言之,那是都市裡很難得的一片荒涼地方。夏天的傍晚,那位後來染綠了頭髮的管理員會走進土庫去找那個禿頭,手裡拿著一根細長的鐵鏈子,打開鐵籠的門,把鐵鏈套在他脖子上說:走,禿頭,陪我去游泳。此時禿頭可能在干各種各樣的事情:在檯燈下修手錶(有一段時間他靠修手錶來掙公寓的房錢),看編程序的書,或者是用最便宜的線路板拼湊一台PC機——不管在幹什麼吧,他馬上要扔下手中的事情跟她走,否則就會被鏈子勒死。管理員身上穿著花花綠綠的尼龍游泳衣,手裡拿著塑料墊子、浴巾、消閑的婦女雜誌,很快她就把這些東西隨地拋撒,而禿頭不等東西落地都一一接住,捧在手裡。這位管理員對房客性別的看法和表哥完全相反,她說:我喜歡男房客,男房客管起來放心。
河邊有片沙地,沙地中央有棵白楊樹,到了這個地方,管理員取出一把將軍不下馬的鎖來,把禿頭像一隻奶山羊那樣鎖在樹上,把鑰匙掛在脖子上,一頭扎進河水裡去。禿頭待在岸上百無聊賴,就蹲在地下扒沙土。每逢有人偶爾騎著自行車經過,他就低下頭去,用濕沙子堆築城堡、坦克,還有一切童年堆築過的東西。有時候那位騎車人還會從車上下來,走下斜坡,一直走到禿頭面前蹲下問道:哥們兒,你丫玩的這是什麼性遊戲?禿頭把臉別轉過去不回答。這位騎車人又站起身來,對河裡的管理員大聲說道:姐們兒!你們玩得夠野的啊!管理員只顧游水,也不理他。那個人見沒有人答理,只好艱難地往堤岸上面爬,嘴裡還說:我行我素,目中無人,我真服了你們了。然後他就騎上自行車走了。有時候這位過路人實在磨磨蹭蹭,管理員就在水裡大喝一聲道:別討厭啊!他是我們的房客!過路人聽了,瞪上禿頭一眼,說道:我還以為是幹什麼的,原來是住公寓的!他朝禿頭臉上啐了一口,然後就走掉了。
在岸上百無聊賴時,禿頭經常在把玩項上的鎖鏈。那條鏈子是公寓里的人自己做的,用鐵絲彎成環,再用電焊機把缺口焊住,就做成了一條鐵鏈,做工實在是很糟,鏈環七大八小,焊點七扭八歪,還儘是虛焊。樣子更是別提有多難看了。把這樣的鏈子套在脖子上實在丟人,後來禿頭買了一瓶黑油漆,把它漆了一遍,這回好看多了。只可惜油漆是劣質貨色,經常掉色,常把他脖子染得漆黑。等到禿頭當了網路工程師,掙了一些錢,就買了一條尼龍鏈子。這東西烏黑烏黑,看上去像是鐵的,但又輕又暖,而且異常堅固,永遠也掙不斷,但這是以後的事情。當時發生的事情是,管理員在水裡游夠了,爬上岸來,把系在樹上的鏈子解開拿在手裡說:你也游游。
禿頭打量著自己——他穿著一件無領上衣,一條肥大的褲子,是用看不出髒的黑色合成纖維布料做成的(那種布看起來油脂麻花的,表面凸起了很多線頭,結實得很,但穿在身上非常不舒服),說道:我沒有游泳褲。管理員往四下看了看——我說過了吧,這裡比較偏僻——說:有什麼關係呢?你是男的啊。他想了想,說道:是啊,我是男的啊。就把上衣脫了下來,在身上亂抓了幾把,然後又解開了攔腰系著的布帶子,就跳下水去。管理員坐在岸上,手裡抓著那根鏈子,那鏈子有五六米長——她看上去像個放風箏的人。禿頭的水性很好,一切人類游泳的姿勢都能運用自如,所以他就採用了被拴住脖子時最適用的一種姿勢:狗刨式,打出很多水花,把頭高高地揚在水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