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莊稼的農民
屈原……開田努力回憶著九鼎當初說過的那些話。
屈原就是當年的楚國人,是楚懷王也就是楚王槐的大臣。那女的仔細地給開田解釋:他為了楚國的利益,堅持合縱政策,可遭上官大夫等人反對,楚王槐信上官大夫而不信屈原,致使楚軍在丹淅遭到大敗。這長城離丹淅古戰場可是不遠哩!
開田聽不明白,嘆口氣說:你們哪,還是心閑,要像我,整天操心著掙錢還債養家,哪有心去管老輩子楚國人的事。
幾個學生聽罷都笑了,其中一個說:你不是也在關心著楚國人的事,替他們守著這長城嗎?按你們楚王莊這位置,當年肯定隸屬楚國,你其實也是楚國人的後裔,好好守著吧……
這批學生的到來,讓開田和暖暖的手裡又多了一千八百元。學生們走後的那天晚上,兩口子上了床後,開田因為掙了錢高興,剛想上暖暖的身子,暖暖止住他,攥住他的手一本正經地說:你該想想了!
想啥?開田一愣。
想想這幾撥人來看石牆的事。
這事有啥想的?明擺著是好事嘛,他們來一趟,咱就賺一趟的錢。
就這?暖暖瞪住開田。
開田抬手摸摸腦袋,嘟囔著:還能有啥別的?
你呀,不動腦子!暖暖用手指在開田的鼻子上點點。你想沒想過,隨著報紙上有關這石牆的文章的增多,以後還會有人來的事?想沒想過靠這個老輩子就有可誰也不在意的石頭長牆,咱真有可能大賺一筆錢?
真的?開田攥緊了暖暖的手。
現在看來,這道石牆對咱們這些種莊稼的農民雖無用處也無看頭,可對那些文化水平高的人,對城市裡那些愛看古東西的人,卻很有吸引力。因此,以後來看它的人,決不會只有一批兩批。
哦?你這樣看?開田的眼放光了:那咱們該咋著辦?
現在最要緊的,是要給來看石牆的人們準備好住處,眼下讓四個人在咱家裡住已很勉強,得趕緊想辦法擴建房子,要不,一批來上五個人家裡就住不下了,那就得讓來人去別家借宿,吃住的錢就要讓別人賺了。
對,對。開田高興地在暖暖的一隻奶子上拍了一下,可轉眼間就又皺起了眉:要蓋房子就得有宅基地,眼下咱自家的小院,已讓三間正屋,一間灶屋、一間倉房和豬圈、雞圈佔得滿滿的,哪裡有可供蓋房子的地方?咋辦?
你去找找主任詹石磴,好像村民蓋房子,他點一下頭就行了,咱院門前不是有好大一片空地?我聽娘說是咱家沒用完的宅基地,應該歸咱用。再說了,咱丹根生下來後,村裡也還沒給宅基地哩。一說到詹石磴,一想起他的那張臉,暖暖就一陣噁心,可這事是繞不開他的。
開田顯然也不願去見詹石磴,一臉難色地:去求他?
暖暖嘆了口氣,說:要想不求他,除非不讓他當主任,可眼下咱有這本領?只要他還在當著主任,不求他是不行的。
罷,罷,咱先不說他。開田邊說邊抱住了暖暖的奶子,將嘴湊了上去……
中秋節的前一天晚飯後,開田正坐在自家屋裡為蓋房子的宅基地發愁時,鄰院的麻老四叼著旱煙袋走進了院子,進院就高腔大嗓地叫:開田哪,我聞見你家院里好像圈著些喜氣,這些日子總見你家不斷有城裡客人來,而且來了你就領他們上山,莫不是有啥子好事?
哪會有啥子好事?開田忙警惕地站起身來。暖暖這時笑著開口說:四哥,城裡有幾家遠親的孩子們忽然記起了有俺這門窮親戚,就來鄉下看看,來了只有領他們去山上玩玩,城裡娃喜歡上山看個野花野草。暖暖和開田都知道,可不敢讓這個麻老四知道真相,一旦他知道領著城裡人去山上看石牆可以掙錢,他立馬就會把這好事搶走。
嗨,咱生在這背僻地方,真他娘的又受窮又憋氣。麻老四蹲在院里,一邊吧嗒著旱煙袋一邊感嘆,咱啥時能像人家城裡人,也四處走走看看,見識見識別地方的女人長得啥樣子多好。
開田聞言笑了:你口袋裡那樣多的票子,放那裡讓他們生娃呀?你不會坐上黑豆叔的船,到東岸上買張車票,一下子坐到南府城,在那裡美美地玩幾天?聽說那裡的女人可是長得入眼極了。
嗨,咱袋子里的那點錢還敢去南府折騰?不過日子了?麻老四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下輩子吧,下輩子咱也托生成城裡人,也找個又白又嫩的城裡女人做老婆!哎,開田,你手頭現在活泛不?要是活泛了,你就再還我一點欠款,我打算去買頭牛娃子來養。
開田的臉立時陰了下來,這個麻老四,整天的催債,生怕不還欠他的那些賠款了。狗日的,一點情面也不講。開田進屋從暖暖手裡拿了二百塊錢出來說:眼下我手上只剩這二百了,都先給你。麻老四接過錢,眯了眼笑笑:老弟,我敢斷定你發了外財,要不然,你衣袋子里是不會裝有這樣大的票子的。記著,咱可是鄰居,有好事別忘了你麻四哥……
送走了麻老四,開田心裡生了一種緊迫感,看樣子,靠讓城裡人在家吃住靠當嚮導賺錢這事,是瞞不了太久的,總有一天村裡人會弄明白,到那時,你如果沒有寬敞的房子讓人們住,別人肯定就會把客人拉走。得趕緊把住人的房子蓋起來!可要蓋房,就必須去求詹石磴給批宅基地,其實,我娶了老婆生了兒子,家裡添了兩口人,村裡也應該給我再批一塊宅基地。罷,罷,就去求一回。他對正彎腰刷鍋的暖暖說:根他娘,我這就去求主任。
暖暖回頭看著丈夫,半晌才說了一句:總有一天,咱們不需要再去求他!木
開田左手提了後晌給丹根買的幾個月餅,右手抱著一壇黃酒,不願而又無奈地向詹石磴家走。他聽說詹石磴愛喝黃酒,因此就忍疼把家裡釀的一小壇黃酒抱在了手上。
楚王莊中秋的夜晚,已有了幾分涼意,從伏牛山深處刮過來的風,吹到人身上,有點冷颼颼的感覺,可開田卻走得滿頭是汗。他知道自己當初和暖暖結婚,讓主任很不高興,現在求他辦事,恐怕不會那麼容易。他幾次都想停下步子扭身回家,可賺錢還債的巨大引力還是讓他朝前走了。
將圓的月亮懸在丹湖上空,發出清亮清亮的光,將詹石磴家的新房新院照得清清楚楚,主任家的新房新院蓋好後,開田這還是第一次進來。狗日的房子蓋得可真是又寬又高又大又氣派,這房子要是我的,夠我接待多少客人呀!開田提著月餅抱著酒罈進了院子,詹家的狗叫了起來,正坐在堂屋當間飯桌前吃飯的詹石磴聞聲扭過頭,在看見開田的第一眼時他分明是吃了一驚,他顯然也沒想到開田還會再到他家來。呦,是開田,快進屋來。他顯出少有的熱情,起身讓著。開田滿臉尷尬地把月餅和酒罈放到詹家的飯桌上,裝作很隨意地說:要過中秋節了,我給侄兒侄女們帶幾個月餅;家裡釀了點酒,味道不錯,給主任帶一壇嘗嘗。嗬,這可不敢當。主任客氣著,把一個椅子遞到了開田手裡,問:是有事?
開田也不再拖延,忙一口氣說出了自己想要點宅基地蓋房子的來意,當然不能說出蓋房子的真正目的,只說爹的病久不見好,需要找親戚們來住下照應。詹石磴聽完,沉吟了一剎,說:開田,你老弟平日很少向我開口,今兒個你開了口,照說我應該答應,可你知道,宅基地的事鄉上讓按人頭標準從嚴把關,不能隨便增加,再加上村裡的人都在睜眼看著,我要給你家多批了,別的人家也來要可咋辦?這樣吧,咱們先不說定,讓我試著辦辦看能不能行。開田知道他這是在找託辭,可臉上還是勉強笑著說:主任還能有辦不成的事?你多操操心吧。中,中,我一定想法子,你可以先準備蓋房子的材料,聽到我的消息再動手吧。
開田見對方收了酒和月餅,就估摸著這事能辦成,再說自己院門前就有很大的一塊空地,是自家上回蓋房省下來的,他詹石磴只要點下頭就行了。村裡批宅基地從來都沒有啥子手續,都是詹石磴點個頭哼一聲就成,不費吹灰之力。既然詹石磴讓開田先準備蓋房的材料,開田從第二天起他就開始去籌辦木料和磚、瓦、沙子、水泥了。木料基本上不用花錢買,開田前幾年把院子前後種的樹砍了十來棵,一直堆放在院子里,早已經干透,這會兒剛好拿來派用場;沙子也不用花錢,他自己去湖邊拉,每天傍晚拉幾車,幾天時間就拉了一大堆;磚和瓦要花錢買,開田沒有那麼多錢,他就去附近的劉家窯上同相熟的窯主磨纏,讓對方答應先賒賬,秋後賣了糧食再還,那窯主讓開田寫下字據,想他有房子在,也賴不到哪裡去,大不了把他的房子佔了就是,便答應了他賒賬的要求;開田把手上的錢主要用來買水泥,待水泥買齊,給村裡幾個泥水匠和木匠說好幫忙蓋房的事後,籌備的事就算做完了,剩下的就是靜等詹石磴把宅基地批下來。
開田和暖暖一邊收拾地里沒幹完的活兒一邊等著消息,可一等二等,沒等來詹石磴的一句話。眼看就到深秋了,再不動手干,就只有等到明年春天再蓋了。開田正焦急著,有天忽然鄉上的郵遞員給他送了一封挂號信,是從北京寄來的,這在曠家可算是一件新鮮事,曠家因沒人在外邊做事,故從未和郵局打過交道。開田有些莫名其妙地把信拆開去看,原來是北京的那個譚老伯寄來的,譚老伯在信上說,他可能要在大學放寒假之後,帶上七八個學生再來楚王莊的後山上考察楚長城,希望開田和暖暖能提前幫他把吃住的事情安排好。開田讀完信當然高興,這就是說,又可以賺到一筆錢了。同時,他也越加焦急,若房子在這之前蓋不成,那譚老伯他們來了就只能住到別人家裡了。收到信的當天中午,開田就再次去了詹石磴家。他進了詹家院子還沒有開口,詹石磴就笑著說:開田,是來問宅基地的事吧?我也就說去找你哩,我為你這事還專門去鄉上跑了一趟,難辦哪!
咋樣難辦?開田的心一下子涼了。
不讓批呀!鄉上說你家的宅地已經達標了,現在上頭讓嚴格控制建築佔地。詹石磴笑得溫和誠摯。
球,實在不批,我就直接在我家門前上回省下的那塊空地上先蓋。開田有些急了。
那恐怕不行,到時候我可能會帶人去扒你的房子!詹石磴的話也冷了起來,而且語氣干硬帶著壓力。開田不敢再說什麼,他明白弄僵了吃虧的只會是自己。
開田那天中午是面帶苦笑心懷怒氣回家的。詹石磴,你他娘的喝了我的黃酒吃了我的月餅不給辦事,還有沒有點良心?暖暖一看他的臉色就明白了結果,也就沒有再問,只咬了牙默然喂丹根吃飯。對這種結果,她是想到過的,她原來還指望詹石磴能看點鄉情,看在送他黃酒、月餅的分上把頭點了,現在看來不行。
老天呀,這可咋辦?開田望著院中自己備下的那些建築材料喃喃著。不蓋了?眼見可以到手的錢不掙了?
我再去求他一次。暖暖忽然說。
能行?開田看著暖暖:他恐怕為當初咱倆結婚的事也還在記恨著你。
試試吧。暖暖假裝平靜地說。其實一想到要去見詹石磴,暖暖就感到噁心。可不去見他這房子就蓋不成,料已經備下了,不蓋不是還要賠錢?她估摸詹石磴拖著不批是在等著她出面,等著她低頭,罷罷,就再低一回頭,再去求他一回。他會不會再起壞心?諒他不敢當著他家裡人的面朝我撒野,我找個他們全家人吃飯的時候去……
雖說了要去,可一連兩天,暖暖都沒有動身。她心裡實在是不想再去求詹石磴,可拖著終不是辦法,暖暖最後把牙一咬,在心裡叫:詹石磴,你個狗東西,我就去求你一回!老天爺在看著,我們總有不求你的一天!
暖暖是選在第三天的早飯時分去詹石磴家的。她想,這個時候他女人和孩子肯定在家,他即使想動壞心,估計他也不敢太放肆。她手提著十幾個咸雞蛋硬著頭皮向詹石磴家走,又硬著頭皮拍響了詹家的門。和暖暖的估計一樣,詹石磴當著他老婆孩子的面,跟她一本正經地說話,客氣地說她不該拿咸雞蛋來,還問著要宅基地的原因,問著蓋房材料準備的情況,問著預備蓋房的日期,最後說:這樣吧,現在鄉上要求村裡辦事都要正規,批宅基地要先填一張表,你在這裡等著,我去村委會給你拿張表來,你填填再說。暖暖點頭說行,就看著他出門,自己坐下邊同他妻子說話邊等他回來。沒想到一等二等不見詹石磴回來,直到村裡人都吃過飯下地幹活時辰,詹石磴才進了院,進院就解釋說剛才順便處理了幾件事,所以耽誤了時間。這當兒,他的女兒、兒子已吃完飯上學走了,妻子也提上籃子要上山去自家的辛夷林子里幹活,暖暖心裡暗暗著急,可也不敢走,丟掉這個機會太可惜。眼見得詹石磴的妻子出了院門,暖暖的心中立時緊張起來,問詹石磴:表呢?
詹石磴就笑笑,從兜里掏出一張紙來,指著桌子說:你坐那兒,在這張紙上寫寫你們蓋房子的理由,寫寫你們想蓋幾間房,寫寫想啥時蓋,然後我給你蓋章。你在這兒寫,我去院里忙點事,你一寫完就喊我。
這是表格?暖暖看了一眼那張空白紙說。
我說的表格就是這個。
暖暖遲遲疑疑地坐到了桌子前。這時節,詹石磴走了出去。
暖暖舒了一口氣,開始放下心來去拿桌上的筆,同時去想存在腦子裡的那些字,自從結婚成家之後,因為要忙家務忙還債忙照料病人,暖暖寫字的機會實在不多,許多字都得想想才能記起它們的模樣。就在她皺眉去想的時候,隔牆上的一個小門突然打開,詹石磴幾步就從隔壁走了進來。暖暖驚得扭頭去看,她還沒有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詹石磴已撲到她面前一下子抱住了她。她這時才意識到,她的警惕性還是低了。她拚命地反抗,使勁張嘴想去喊叫,可詹石磴的手一直把她的嘴捂得緊緊的。她在失去抗拒氣力倒地的那一瞬間,在心裡絕望地叫了句:開田——
暖暖的眼淚無聲地流了出來。
好了,起來吧。發泄完的詹石磴站起身子去穿衣服,同時把暖暖的衣服扔到了她的身上。
嗚——暖暖捂著臉壓抑著聲音哭了起來。
回去告訴開田,讓他蓋房子吧,就在你們現在的院子前蓋,想蓋多大就蓋多大,沒人會攔你們。實話跟你說,沒有啥子表格,也不需要填啥子表格,只需要我說一句「行」,你們就可以蓋房子了!
暖暖依舊在哭。
有啥哭的?咱們也不是第一回,你又不是個大姑娘,擔心我弄了嫁不出去。你娃娃都生過了嘛,多我這一回就不得了了?別給我裝正經!我早就給你說過,在楚王莊,凡我想睡的女人,還沒有我睡不成的!這下你信了吧?!你一次次地躲我,躲開了嗎?
……狗……豬……暖暖嗚咽著罵道。
回去吧,開田還在等著你的消息哩。當然,你要一直想在這兒哭也行,想喊人還行,想去鄉上告我更行!你只要不想要自己的名聲,不想在這楚王莊住下去,不想一家人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你幹啥都行!
呸!暖暖把一口唾沫吐到了詹石磴的身上。
好了,消消氣,門後的盆子里有水,把你的臉洗洗。詹石磴聲色不動地說。咱是一回生二回熟,越弄越有滋味,哭啥?這種事有啥不得了的?!能難受得要死要活?比得了傷風發燒比受了涼拉肚子還難受?我就不信!
豬……狗!暖暖嘶聲叫著……
暖暖那天走出詹石磴的院子時,去丹湖湖邊站了好久好久,那種受了奇恥大辱的感覺使得她真想立刻就跳進湖裡去死,死,死了就再不用去操心還賬,再不用去操心給公公買葯治病,再不用去操心蓋房子,再不用去看開田那張憂愁的臉,再不用去想世上的任何事情,也再不會去受這樣的侮辱……可她捨不得的東西也太多了,開田和兒子,爹、娘和妹妹,公公和婆婆,特別是兒子,一想到兒子從此將失去她的照顧,她的心就疼得受不了了……
她冷靜下來後在湖邊蹲下洗了洗臉,她把水捧起浸在臉上,在心裡叫:老天爺,凌岩寺里的佛祖,還有湖神爺,你們該看見詹石磴對我做了什麼,你們要是還能顯靈,就治一治他吧……
暖暖勉強裝出正常的神色向家裡走,剛邁進自家的院門,開田就迫不及待地迎上來問:咋樣?他答應了嗎?
蓋吧,就在院門前的空地上,咋蓋都行。暖暖淡聲說。
真的?開田臉上露出了喜色。
還能有假?!暖暖的聲音一下子帶了怒氣。
好,好,可你的眼咋有些發紅?
進了灰揉的,丹根,快過來讓媽親親。暖暖趕緊轉移話題,她怕再有一剎她就會因忍不住委屈而流出眼淚。所幸開田也沒再細問,他已經高興地出門去叫泥水匠了。
在開田蓋房子的那些天,暖暖一次也沒有走出院門……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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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田沉浸在蓋房子的忙碌之中。在鄉下,蓋房子對任何一家來說都是大事,對開田更是這樣,這三間房子幾乎把他家裡所有能投的東西全投了進去,還不說賒的那些磚和瓦。還好,房子蓋得頗為順利,開田請來的泥水匠、木匠和漆匠都很儘力,質量也還不錯。完工的那天,儘管家裡除了一點糧食再無別的任何東西,開田還是覺到了高興,他把兒子丹根高高地舉過頭頂笑道:我們曠家辦成一件大事了!暖暖當時啥也沒說,只是背轉臉抹了下眼睛。
楚王莊的人對開田蓋起三間新房子多是不解,覺著他家的房子又不是不夠住,家裡有病人,外邊又欠了一屁股債,不想著還賬倒先去蓋房子,真他娘的不會謀劃著過日子。個別當初買他除草劑的人家,還走到開田的新房門前說:開田,你敢蓋這房子,就證明你小子手裡還有票子,為啥不還了欠我的那點錢?逢了這時,開田就緊忙抱拳作揖道:還,還,我在記著呢,手上一寬裕保證馬上還!
房子收拾好不久,冬天就到了。開田用剩下的碎木料又打了八張簡易床,在新房的東西套間里各放了四張;又用家裡過去積下的高粱稈織了八領箔,去舅家表哥那兒又借了點錢買了八床褥子,讓暖暖和娘縫好了八床被子。當這一切收拾好後,開田和暖暖開始焦急地等著北京譚老伯的消息,他們現在最怕的就是譚老伯改變主意。天哪,你可是一定要來,你要不來,我們這日子怕是都過不成了,投入的東西太多了!快到學校放寒假那些天,開田和暖暖吃不下睡不好,一天幾遍地跑到丹湖邊的小碼頭上去看,只怕譚老伯不來了。
還好,譚老伯說話算數。在一場小雪過後的一個後晌,開田正在院子里用垛起的乾草餵羊,就聽見譚老伯在院門外喊:開田、暖暖在家吧?開田聞聲高興得一蹦好高地跑到門外去迎,好傢夥,他果然是帶了一幫青年學生來,開田一數,連譚老伯一共是十一個人,四女七男。譚老伯笑著:我信上說只帶七八個人,臨時又加了名額,你這裡怕是住不下了吧?
住得下,住得下!暖暖也在臉上露了笑意,她已經許久都沒笑了。她讓開田在新房子里安排住八個人,四男四女,讓譚老伯一個人住在原來的倉房裡,讓另兩個男的住她和開田的睡屋,她和開田、丹根仍搬到灶屋裡打地鋪。譚老伯看著曠家的新屋直誇獎:好,好,我原來還以為你們幫我去鄰居家找了房子,得分散住,這下好了,大家晚上也能聚在一起討論問題,這三間房子已有了客棧的味道,怎麼樣,我給你這新房子起個名字行吧?
中,中。開田笑著。
譚老伯轉對他的一個學生問:我走時讓你帶幾支毛筆和一筒紅漆以備考察時做記號,帶了嗎?那學生一邊答著帶了帶了一邊就去背包里掏出了毛筆和紅漆。譚老伯拿過筆,蘸了漆,在新房的門楣上刷刷就寫下了三個字:楚地居。學生們都拍手說好。開田和暖暖雖看不出好在哪裡,可也拍了手。把人們安頓下來後,暖暖就緊忙問自己最關心的問題:譚老伯,這每人每天的費用您說個數,我們好去操辦!
咱們之間好商量,我先說個數,你們嫌少了就再添些,連吃帶住加上你們其中一人當嚮導,每人每天付你一百塊,如何?
中,中。開田不敢讓自己笑出聲,天呀,這一天就是一千一百塊哩!咱啥時做夢一天掙過這麼多的錢?
先給你六天的錢,你抓緊去買米買面買菜買肉,順便再買十一個枕頭,你既然開了這楚地居客棧,就要給每個客人配個枕頭。譚老伯邊笑著說話邊給開田數出了六千六百塊錢。開田捏著那些錢手都有點哆嗦了,長這麼大,他的雙手可是從來沒有一次拿過這樣多的票子。他回到灶屋,摸出那些錢先讓暖暖看看,然後抽出二百塊錢裝進自己兜里,把剩下的錢一張一張仔細地全塞進暖暖胸前的貼身衣袋,直塞得暖暖的胸脯鼓起好高。暖暖說:還不如把錢放家裡,你看我這胸脯子,高得像剛生了丹根時那樣,多難看。開田說:還是塞到你胸口我放心,難看就難看吧。接下來,暖暖開始為譚老伯他們準備晚飯,開田自己騎上從麻老四那裡借來的一輛破自行車,趕緊去聚香街上買了枕頭買了幾斤豬肉幾斤羊肉幾隻雞和一些青菜,外帶一瓶三塊六毛錢的白乾酒。回來時順便拐到岳父家,要暖暖的妹妹禾禾明天過來幫忙做飯,並且聲明:每天給禾禾開六塊的工錢。岳父一聽有些不高興:說啥工錢,該幫忙就幫忙,哪有一家人辦事先說錢的?
當天的晚飯就在新房的當間吃,沒有可供十一個人圍坐的大桌子,開田就把灶屋的兩扇門板卸下,並排放在地上,把飯菜擺在門板上。因為是頭一頓飯,暖暖做得很豐盛,肉塊子切得也很大,好讓他們有嚼頭,又把那瓶酒分倒在兩個大碗里,讓大家輪著喝。譚老伯和他的學生們在城裡顯然沒有按這樣的方式就過餐,一個個都覺得新鮮,吃喝得十分興奮。村裡的小孩子們見一下子來了這樣多的城裡人,也都感新奇,便圍在門前看熱鬧。開田去趕開那些孩子們時,忽聽麻老四站在近處的暗影里問:開田,來這樣多的城裡人是要幹啥?親戚,都是親戚,來看看我爹娘。開田答,他可不想讓麻老四知道真相。球親戚,你以為我是傻瓜?我剛才問過兩個城裡的學生娃,他們說他們過去根本不認識你。是,是,他們中只有幾個是咱親戚,剩下的是這幾個親戚帶來玩的學生。開田又緊忙遮掩。你驢日的肯定在玩名堂!你玩吧,老子早晚會弄明白!麻老四使勁朝地上吐了口痰。你看你看,四哥,我給你說瞎話弄啥?開田有些著慌,他怕麻老四弄明白了真相,會搶走他賺錢的機會。誰家不會讓人留宿吃飯?誰家不會帶人上山去看那石頭堆的長牆?
第二天吃早飯時,暖暖的妹妹禾禾來了,開田說:你姐昨晚熬夜蒸包子預備我們今天帶上山,累得夠嗆,你今兒個多辛苦點,讓你姐歇歇。暖暖揮手讓他快走:家裡的事不用你操心。開田於是就帶著譚老伯他們一行人上了後山。
到了山上見了長城,那些學生們自然又是一陣驚嘆。這時他看見有個小夥子從一個小箱子里抱出了一架機器,對著楚長城就嚶嚶響了起來,他很感新奇地問這是啥傢伙?那小夥子說:攝像機,拍電視片子用的,你看過電視吧?那裡邊的東西都是用它拍的。開田驚奇地上前摸摸,有些不相信地問:你能把這楚長城拍到電視里去?那小夥子笑著點頭:當然。這當兒,就有一個女學生拿了個玉米棒子似的話筒,站在那攝像機前一本正經地說:我現在就站在丹湖西岸的楚王莊後山上,我的身後這條用石頭砌成的石牆,就是前不久經譚文博先生考察,認為是楚時修的長城的一段……開田看著那女學生,覺得她的聲音很好聽,臉也長得耐看,可奶子不大,胸脯沒啥看頭,屁股也小,沒有讓人想摸的感覺,要是暖暖穿上新衣服站在那兒,準定比她好看比她讓人心動。正這樣想著,那嚶嚶響的攝像機忽然朝他對了過來,他吃了一驚,忙向在一旁測量著啥的譚老伯跑過去叫道:老伯,你看你看,他咋會對著我了?譚老伯笑道:你對這楚長城的考察也出過力,拍拍你也是應該的,你也可以把你對這長城的了解說說。說啥?這東西老輩子就撂在這兒,我爹小時候就在這兒放羊,我小時候也經常來山上砍柴,累了,就在長城上睡一陣,有時也在上邊撒尿,沒有誰知道它的金貴,自達譚老伯你來了一趟,才讓人想起它了……
開田那天還跟譚老伯說了好多話,沒想到拿機器的小夥子都把他和他的話弄到機器里了。傍晚下山的時候,那小夥子就放給開田看,開田一見自己出現在一個小電視機里,又是揮胳臂又是跺腳地不停說話,吃驚之餘又十分歡喜,連聲叫著:我日,我日,我日!
就是從這天起,譚老伯他們開始了他們的考察活動,他們從長城的起始處開始,又是用眼觀察,又是用鋼尺測量,又是用鎚子敲打,又是用鋼筆記錄,又是用攝像機和照相機拍照,上上下下,跑左跑右,忙得不亦樂乎。開田的任務就是給他們說出周圍的山、谷、川、河、村、坳的名字,說出大樹、灌木、野草、石頭的叫法,指出上山下山的路徑,判斷天是陰是晴有風沒風風大風小,再就是提著兩暖瓶開水,背著中午吃的肉包子和鹹菜。天很冷,山上的風比山下的風還要扎人,吹得人臉生疼生疼,開田看著他們嘴上哈著白氣在石砌的城牆上下忙碌,心裡直想笑:這劃得著嗎?可他卻希望他們能長期這樣忙下去,他們忙一天就要給他一千多塊錢哩!
有一天譚老伯他們正在忙,開田放下身上的東西去一個山窪里撒尿,忽然看見麻老四在那個山窪里趴著,開田吃了一驚叫:你在這幹啥?!麻老四冷笑著:幹啥?弄明白你小子玩的把戲!開田故作聽不懂:啥把戲?我能有啥把戲可玩?麻老四道:你不是說你這些親戚是來看你爹娘的嗎?那他們跑到這山上干球?開田笑著:城裡人到了鄉下不是覺得新鮮嘛,總想四處走走看看,這山上他們沒來過,就上來了。麻老四瞪起了眼:你他娘的去騙傻瓜吧!我這雙眼又沒瞎,他們明明在量那條石頭牆,你以為我沒看見?你老實說吧,他們是不是想買這石牆上的石頭?開田一聽,差點大笑起來,狗日的麻老四,咋能往這上邊想?!不過開田覺得,讓他這樣想也可以,只要他不來干擾自己掙錢就行,於是就故作神秘地說:他們是有這個意願,不過眼下還沒說要多少。麻老四一聽這話,撲過來抓住開田的手懇求道:一旦他們定下來要,你可一定要給我通個信,讓你老哥我也掙點錢,這石牆上的石頭從來沒人管,扒著又十分容易,我一天就能給他們扒下來五六方石頭,他們真要買,可是咱賺錢的一個好機會,我們兄弟雖不同姓,可平日也是親如手足,咱倆一定要共同富裕呀!開田連忙點頭,心中卻冷笑道:親如手足?當初因為除草劑的事,你差點就對老子動手了。共同富裕?你做夢去吧!……
麻老四的跟蹤讓開田再次意識到,事情的真相早晚要被村裡人知道,靠留人吃住和當嚮導賺錢的事,別人早晚會跟他爭著做。自己必須繼續作準備,好讓將來別人來爭著做這事時自己處於更好的位置。
譚老伯他們的考察活動,一共持續了十二天。十二天里,開田和暖暖一直在緊張地忙著,不過收益也的確很大,譚老伯給的總錢數是一萬三千二百元,買吃喝用品只花去了一千五百多塊,剩下的都裝進了暖暖胸前的那個口袋。譚老伯臨走那天,拉著開田和暖暖的手說:我們這次回去,會將在這兒拍的電視片交給電視台播放,那樣,知道這楚長城的人就會更多,也許,以後來這兒看長城的人也會越來越多,你們這楚地居客棧都會盛不下的。開田嘴上沒說啥,心裡卻在歡喜:但願但願,人越多越好……
譚老伯他們走後,開田先把蓋房子時欠窯上的磚瓦錢全部還上,又給當初被除草劑毀田的人家每畝還了一百塊錢。剩下的那些錢開田讓暖暖用針線縫死在她胸口的衣袋裡,那是一個夜晚,開田手捏住衣袋口讓暖暖縫,暖暖穿針走線時開田說:真沒想到咱這小家小戶也會有這樣大一筆款子,有了這筆錢和那三間新房子,我這心裡就不慌了。暖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縫著,縫完,低頭咬斷線,就脫衣躺下了。開田看了眼暖暖那豐腴白嫩的身子,一下子又來了勁,俯過身就親起暖暖來,待親到暖暖的臉頰時,嘴唇忽然觸到了水,他始是一愣,後來才明白那是暖暖在流淚,不由一驚:咋了?哭啥?暖暖抽噎著越發哭開了。開田慌了,問:究竟是為啥?咱這會兒應該高興呀!他哪裡知道,暖暖是因為忽然想起自己為蓋房子所受的那些屈辱才傷心的。見開田愣在那兒,暖暖只好說:我是為咱賺了錢高興。開田一聽,才又笑了起來,說:咱們高興的日子還在後頭,譚老伯不是說了,以後來看這楚長城的人還會更多。
要真是來看長城的遊客更多了,咱楚地居客棧能盛下?這次接待十一個人咱一家三口就得打地鋪,要是一次來十三個人呢?住哪兒?暖暖看定開田問。
還能一次真來十三個人?
不是沒有可能,萬一真來了呢?
那依你的意思咱該咋辦?
再蓋幾間房,把咱這楚地居客棧弄大。
還要蓋房子?把咱剛賺的一點錢再扔出去?開田吃驚了。
不是扔,電視上說這叫投資。咱鄉下人不是也說,捨不得娃子套不住狼嗎?
詹主任讓蓋嗎?
暖暖的臉上現出了一股恨意:我當初去見詹石磴要宅基地時,他說過我們可以隨便蓋,想蓋多大就蓋多大。
那……就蓋?
蓋!大不了我們蓋完之後沒人來住,就再賣了它!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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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再對任何人說,曠家就又蓋起了房子。因為兜里裝有錢,兩口子這回擴建房子時就容易多了。木料、石灰是買的,磚和瓦還是到窯上賒的。窯主這時對開田已有了信任,他說賒多少窯主就給多少。暖暖大著膽子,說既是又動工蓋一回,就乾脆多蓋幾間,在楚地居客棧的東西兩邊各蓋三間廂房,在南邊壘了一道院牆起了一個門樓,這樣,楚地居客棧就成了一個很規整的院子。
村裡人這時就越加驚奇:開田的兒子還小,娶兒媳婦還遙遙無期,幹嗎要花如此多的錢來蓋房子?麻老四笑著:開田,你是不是打算蓋了房子好在裡邊像驢一樣打滾玩?開田笑笑,並不答話。詹石磴也有些意外,專門來到曠家蓋房子的工地上滿眼狐疑地看著,不解地問開田:你是準備蓋了房子賣嗎?開田不置可否地笑笑,更不敢說出真正的用意。暖暖她爹楚長順覺得女兒家一次蓋這樣多的房子是不會過日子,就過來對開田和暖暖說:幹啥事都要量力而行,你們外邊還欠著別人的錢,這樣大興土木不怕破產嗎?暖暖把爹讓到屋裡小聲說:俺們這是打算蓋好後接待客人用。楚長順更是不高興道:咱這個偏僻地方,哪有外人來當你的客人?你以為這是南府城呀?開田站在一旁也不解釋,只笑著說:爹你放心,沒有八成把握我們是不會幹的。老人嘆了口氣道:你們可別再像上次買除草劑那樣上了當!
沒想到暖暖爹的擔心還真應驗了,房子蓋好幾個月,也沒見一個人來看楚長城,沒有人來看楚長城,自然也沒有人來楚地居吃住。這樣多的房子空在那兒沒有用處,可讓開田著急了,他夜裡唉聲嘆氣地說:咱的好運莫不是就那麼一點點?已經過去了?也許當初不該貿然把錢都扔到這房子上,如今手裡沒有一個活錢,可怎麼好?暖暖拍拍他的後背說:別慌,沉住氣靜等,我不信對這楚長城感興趣的只有那麼幾個城裡人。可等來等去,依舊不見一個人影。暖暖的心裡就也慌了,當初賒窯上的磚瓦其實是有利息的,賒一千塊磚一月的利息是五十元;賒一千片瓦一月的利息是六十元。若房子一直這樣空著不掙錢,這利息就有些背不起。於是她便對開田說:你在村裡放放口風,就說咱的房子想賣,看看有沒有人願買。開田一邊後悔地捶著腿,一邊忍疼點著頭。
開田想賣房的口風放出去很久,才有一個長年在西岸山坡上放蜂的外地養蜂人來問價錢,開田讓他實心實意地出個價,那人說:我一個養蜂的能有多少錢?給你五千塊頂住天了。暖暖一聽這個價,還不夠還欠人家磚瓦窯主的錢,急忙把頭搖著說:不賣,不賣!楚長順聽說了開田和暖暖要賣房的事,當下跑過來埋怨道:你們這不叫過日子,這叫瞎倒騰,都是二十幾歲的人了,怎麼連划算著過日子都不會?俗話說,吃不窮,穿不窮,划算不到會受窮,你們這樣個干法還能不受窮?開田是原本就不敢在岳父面前說話的,這時只能吞吞吐吐地回口:這個…不怨……我……暖暖笑著說:爹,這的確不怨開田,蓋房的主意是我出的……
一天晚上,暖暖和開田正坐在新房屋裡發著愁,青蔥嫂忽然興沖沖地跑進來叫:開田,快去看,電視上播你了!開田和暖暖聞聲一愣,開田最先明白過來,丟下抱在手上的丹根就跑了出去。可待他和暖暖跑到青蔥嫂家裡,電視屏幕上已經沒有開田了,只有譚老伯還在上邊,老人正笑著介紹楚長城的長度、寬度和高度以及石塊的砌法。開田驚奇地看著電視里的畫面,我的天,照得這樣清楚,譚老伯臉上的那根白鬍子都看得見,他腳下的那叢茅草也看得那樣明白,還有城牆,石塊與石塊之間的縫隙也看得很清。狗開田,你只顧著你一個人上電視,為啥當時不告訴大家一聲,讓俺們也跟你一起去沾點光!青蔥嫂笑著罵道。開田只是一個勁地傻笑著說:天,真沒想到,真沒想到。
開田和後山上的石牆上電視的事第二天就在村裡傳開了,人們都覺得驚奇和意外,可沒有一個人理解這件事的真正意義。人們都只在議論開田憑啥能上電視。麻老四帶了幾分鄙夷對開田說:當初那些城裡人來,你小子跑前跑後,原來就為上一回電視呀,球,這事老子不眼氣!詹石磴也只是不屑地笑笑:上一回電視有啥不得了的?我們這些主任在鄉上開會,南府電視台的人來拍過幾回哩,只是在電視里放時你們沒看到罷了。開田也只是覺著高興,並沒想別的,只有暖暖心裡知道,他們擴建楚地居這事是辦對了,賺大錢的機會就要來了。
開田上電視這事過去沒有多久,一天正午時分,楚王莊的村邊碼頭上忽然一下子靠上了幾條像黑豆叔家小船那樣的運人船,從船上呼啦啦下來了二十幾個年輕大學生。學生們嘻嘻哈哈地下船之後,就徑問曠開田家的住處,直向曠開田家走。開田那陣子正在自己的老院子里吃飯,猛見這樣一大群城裡學生站到院門口,一時有些發怔,不知發生了啥事。暖暖立時明白是自己盼望已久的生意來了,忙站起身說:是來看楚長城的吧?歡迎歡迎。這時學生中的一個領隊自我介紹說他們是河北大學歷史系的學生,就是來遊覽楚長城的。開田這才急忙放下飯碗,領了這群學生向新蓋好的楚地居客棧走。開田數了數,一共是二十二個人,七女十五男,完全住得下。只是新蓋的東西廂房只安了床,還沒來得及買被褥、枕頭。開田把女學生安排在正房裡住,讓男學生們分住東西廂房。學生們見房子和床都是新的,院子里很乾凈,就很滿意。開田先說被褥晚飯時可以鋪好,然後就同那個領隊的談食宿價錢。領隊問:過去譚先生他們來住宿是多少錢一天?開田說:他們連吃帶住加上當嚮導,每人每天一百二十塊錢,你們人多,可以少交點,每人每天一百一十塊咋樣?那人略一思索點頭說行吧,就掏出了一沓錢數出四千八百四十塊交到開田手上道:先給你兩天的費用,兩天若不走,就再付你。開田喜滋滋拿了這錢,先去給暖暖看了看,然後讓她把其中的兩千元先縫進她胸口處的袋子里,之後又交給她幾百塊錢,讓她準備晚上的飯。接下來他去找了岳父,給了他一千多塊錢,請他再找個鄰居幫忙,拉上地板車去聚香街上買十四床被子和褥子另加十四個枕頭,務必在天黑之前回到村裡,兩個人的工錢是五十元。楚長順聽罷瞪了一眼女婿:跟我你還講錢?!開田就急忙說:好,好,不講錢。之後開田又對暖暖的妹妹禾禾說:你還得過去幫你姐姐做飯,把這撥客人送走後給你買一條裙子外加一件襯衫。禾禾笑著說:姐夫的空口許諾最大方!開田忙笑著保證:一定說到做到!
那些學生們洗了手臉,歇了一陣後,就提出要上山看長城。暖暖想延長他們住宿的時間,多住一天就是兩千多塊錢哩,便說:這個時候上山太晚了,還不如讓俺們娃他爹現在領你們去丹湖湖邊玩玩,明天一早再上山。領隊的說:好,就去湖邊玩玩吧。暖暖便把開田叫到一邊,給他做了些交待,讓他帶著那些學生去湖邊了。
村裡人一見來了這樣一大群城裡學生,都覺得新鮮,便紛紛出門看著開田領了他們向湖邊走,互相探問著這些人是來幹啥。詹石磴也覺著十分驚奇:娘的,這些人來村裡怎麼會不找我倒先去找了曠開田?村裡的娃娃們都歡喜地圍上去,新奇地看著那些大學生們。詹大同家開的小雜貨鋪就在湖邊,裡邊擺著些晒乾的葵花盤,那些學生一見,爭著上前,轉眼間就把幾十個葵花盤子買光了,詹大同大喜過望,平時他一年也賣不出這麼多。他拍拍開田的肩小聲說:謝你了,這是你小子辦的惟一一件好事!
湖邊除了一些青草、笆茅、柳樹和地上的一些野花之外,並沒有多少惹眼的東西,那些學生們照了一陣相之後,就問開田還有什麼可看的地方。開田心裡著急起來,眼看離天黑還早,要是沒有可看可玩的,這些學生們肯定會不高興。急切中他想起了譚老伯上回說過,當年秦兵追趕楚兵時,曾在這丹湖邊有過一次大戰,於是便一本正經地說:你們要仔細沿著這湖邊走走看看,這裡其實是一處古戰場。當年,楚軍和秦軍在丹陽大戰之後,敗退的幾萬楚軍來到了這裡,準備歇息歇息再戰,沒想到十萬秦軍緊跟著追到了這兒,兩下就在這湖邊再次擺開了戰場。楚軍是驚魂未定,秦軍是乘勝追擊,戰爭打得十分慘烈,結果幾萬楚軍將士大部戰死,據說當時這湖岸上全是屍體。
哦?學生們頓時都安靜下來,凝望著湖岸旁的草地和湖裡清澈的湖水。
也許,我們還有可能在這兒找到當年戰死者留下的兵器。一個學生說罷,眾人便都沿著湖邊向前走了,邊走邊留心地看著腳下的草叢。開田鬆了一口氣,跟在他們身後走。但願他們能真的找到一件舊時的兵器,他們總算有了事做,只要能拖到天黑就行,他們多住一天我們就可以多賺一天的錢哪。
我過去讀屈原作品的時候,領隊的人這時忽然開口道:曾看過一則史料,說屈原的《 國殤 》那首詩歌,是在這一帶寫的,是屈原為在一場大戰中死去的將士寫的祭祀樂歌,會不會就是為這場戰事而寫?
不是沒有可能。一個學生介面。
另一個學生緊跟著背誦道: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桴兮擊鳴鼓……
開田默默地聽著,他聽不太懂,可他看見學生們都在認真地聽著,心裡也高興:以後再來人,也要把他們領到這湖邊,讓他們在這裡消磨一段時間……
第二天吃過早飯,開田就領著他們上了山。看到長城,學生們歡呼起來,人很快四散開,有的拍照,有的坐在石頭上畫起來,有的邊看邊在本子上記著什麼。開田正要給幾個學生講講當初譚老伯給他說的那些東西,忽聽麻老四在背後高聲叫道:曠開田,你過來!開田聞聲一怔,扭身走過去問:四哥,有事?麻老四冷笑道:我這會兒才明白,你小子是借領這些人來看這道石牆,讓他們食宿在你家,你好賺錢!狗日的,我問你幾次,你都不說真話,一心要吃獨食!你他娘的跟我還是鄰居,你還有沒有點鄰居味?開田見他這樣說,知道已瞞不過去,就笑道:四哥,你知道我因為除草劑的事欠了大夥的錢,不想法子能行?你家產萬貫的,伸出個指頭比我的腰都粗,還在乎這點小錢?麻老四氣哼哼地叫:明給你說,老子也要這樣做,你別想再吃獨食!說罷,扭身就走。開田心裡暗道:只怕你小子這會兒動手已經晚了。
這批學生總共在楚王莊停了四天。開田和暖暖得了將近一萬塊錢,扣去各項開支,剩有七千來元,這使他們迅速還上了因蓋房子而欠下的那部分款。這次接待,金錢上的收入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讓他們堅信了自己擴大楚地居客棧是對的。更讓他們高興和意外的是,那批學生走後的第三天,又有十六個山東的年輕大學生來了。山東的大學生剛走,河北保定又來了十二個學生。保定的學生還沒走,開封又來了十一個學生。開封的那些學生那天由湖邊上岸時,麻老四上前攔住說:我家也可以食宿,歡迎到我家去住。那幾個學生先到了他家,原已準備住下,可一看旁邊有家楚地居客棧,進去一看,房子是新的,地面、床、被褥和桌子都很乾凈,立馬就又出來要住到楚地居客棧里來。直把麻老四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可終究也不敢攔。
這幾批客人走後的一個晚上,暖暖對開田說:咱們該做一件事了。開田一愣,問:啥事?暖暖道:好好想想。開田搔著頭髮想了一陣,也終是沒想出來。暖暖嘆口氣說:該去幫幫青蔥嫂了,咱們當初欠人家的賠款,人家可是一分沒要,咱現在手上寬裕了,不能忘了人家。
咋著幫?多給他們一點錢?
多給錢他們不會要,青蔥嫂是多要強的人,能無故多要你的錢?我看這樣,咱把青蔥嫂僱到楚地居來,讓她幫咱為客人們做飯,現在遊客一多,做飯我已經忙不過來,她做飯的手藝比我還好,她一來,加上禾禾,飯菜上咱倆就不用再操心,我也能從廚房裡騰出身子,好和你一起來忙接待、導遊的事。她來做飯,咱管吃之外,每月給她開四百塊工錢,她也好補貼家用。
四百的工錢是不是太高?開田皺了皺眉頭。
高啥?再說,咱不是想用這個法子來幫幫她嗎?長林哥的斷胳臂已經殘廢,他們家的日子比咱們前段日子好不到哪裡去。
行吧,就依你說的辦。
暖暖於是就找到青蔥嫂,不說還錢不說幫助的話,只說請她來幫忙做飯的因由和條件,青蔥嫂當然高興,很爽快地答應了,責任田裡的活原本就不夠她做,她正想找個掙錢的門路哩。青蔥嫂答應的第二天,就來上班了。暖暖一給她說完做啥飯炒啥菜燒啥湯,她手腳麻利地就去忙了。
暖暖知道麻老四沒拉住客人對她和開田懷著怨氣,心想都是鄰居,為這事結下怨氣不好,應該把掙錢的機會給他一個,於是就找到他說:你替我們帶一批客人上山看石牆,我們一天給你二十五塊,願不願干?麻老四拉不住客人,只好退而求其次,想一天掙二十五塊也成,總比一塊不掙好些。便心有不甘地說:行吧,你們曠家掙大錢我掙小錢,老天爺倘是看見,他會知道這不太公平!……
一連幾批遊客走後,開田有天晚上鎖好客棧門回到後院,和暖暖一起去數掙得的錢,天哪,一沓一沓的,除了可把外欠的錢全部還完,還剩有幾千元。開田高興得手舞足蹈,在屋裡翻了一個跟頭。暖暖也覺得肩上和心裡一下子輕鬆了,自從除草劑的事出來之後,她從沒有這樣輕鬆過。她高興地仰頭向天道:錢哪,從今以後,俺們可不用去受你的欺壓了!……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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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是越來越向深處走了,楚王莊的村邊、湖畔、山坡和田埂上,青草綠得格外喜人,各樣野花開得也越加惹眼了。提著竹籃拉著丹根去菜地里割頭茬韭菜的暖暖,走在田埂上看著滿眼的野花,心情越加好起來。好日子還在後頭!她對自己說。我們現在已有了楚地居這份資產,還能賺不來錢?媽,這是啥?在前邊搖搖晃晃跑著的丹根,在田埂邊揪了一串花問。喇叭花,孩子,這叫喇叭花。它可以幹啥用?丹根瞪大了眼睛。它是讓咱種庄稼人看的。種莊稼的人看了能有啥用處?看了就能心情好,小寶貝。心情好了能幹啥?丹根瞪住媽媽繼續問。心情好了就能——暖暖被兒子問得沒了詞,於是就彎下腰低了頭,猛朝兒子的臉蛋上親了一口道:心情好了就想親你呀!邊說邊就胳肢起兒子的癢處來,母子倆於是就抱在一起笑成了一團……
由於要不斷接待來看楚長城的遊客,需要大量的青菜,所以暖暖就說服開田把湖邊的這塊莊稼地改成了菜地,種上了茄子、韭菜、西紅柿、菜豆角、莧菜、芹菜、小白菜、菠菜、黃瓜等十幾種蔬菜。開田種菜的本領雖沒有種糧高,但因了這湖邊的土地特肥,各樣蔬菜的長勢倒也喜人。暖暖今天就是來割頭茬韭菜的,昨天又來了一夥山東的遊客,遊客們提出吃韭菜雞蛋大包子,暖暖想前晌割了韭菜收拾好餡,後晌就讓青蔥嫂她們給客人蒸包子。
進了菜地,暖暖交待丹根站在田埂上玩,自己就下了菜畦割起韭菜來。頭刀春韭異常鮮嫩,鐮刀刃割斷韭菜稈後,一股略帶一點辣味的青鮮之氣立時沁滿了暖暖的鼻孔,她麻利地從割下的韭菜里抽出一棵最嫩的,掐去根和梢,轉朝兒子叫道:丹根,來,嘗嘗。丹根聞喚跑到媽的身前,張大了嘴朝媽媽伸去。丹根嚼了幾下,辣得他伸出了粘滿青色汁液的舌頭,惹得暖暖立時笑了起來,緊忙伸嘴將兒子舌上的韭菜汁吸到了自己嘴裡。
太陽正在悠然地向高處走,天藍得和清澈的湖水近似,幾隻鳥兒從地頭的草叢裡騰起,歡叫著直朝湖邊的笆茅棵里飛去。暖暖把天上的鳥兒指給兒子看,自己隨即又轉身麻利地割起韭菜來,今天,是她許久以來臉上笑紋最多的一天。
割完一畦韭菜暖暖折回身時,忽然看見詹石磴站在自家地頭,臉上的笑容頓時像受驚的鳥一樣飛走了。她裝著沒有看見他,低了頭繼續去割韭菜,但手上的動作顯然變遲鈍了。嘿,見面怎麼連個招呼也不打呀?!詹石磴這時帶了笑開口道。暖暖聽了依舊沒有抬頭,只照樣割著自己的韭菜。倒是丹根這時走到暖暖的身邊叫道:媽,有人喊你。暖暖這才停下鐮刀,抬頭朝詹石磴冷冷道:站這兒幹啥?
到底是有錢了,口氣大多了!詹石磴煞有介事地感嘆道,暖暖哪,你過去見我時說話可不是這個樣子。
暖暖恨恨地瞪他一眼:你要沒事就趕緊走開,我可沒有工夫跟你閑磨牙,我要幹活了。
事情嘛,倒也沒有大事,就是想來告訴你兩樁事,一個,是想你,特別是——
你要再胡說我可敢用鐮刀砍你!暖暖立了眉猛把鐮刀砍到了面前的土裡。
好,好,咱不說這個。詹石磴眯眼笑了一下,咱說另一樁事,你家靠著讓去看石牆的城裡人住宿,已經賺了不少錢,我打算對今後來到咱楚王莊的遊客,實行分配住宿制,把他們分去各家住,好讓其他人家也來賺點錢,實現共同富裕,如何?
暖暖的心裡一沉,帶了恨意說:你又想主意來難為俺們了!俺們賺這點錢容易嗎?俺們要不這樣做,欠人家的錢啥時能還上?
唉,誰讓我是主任呢,當主任就得為全村人著想呀。上邊不是說讓所有人都富起來嗎?好事不能都讓你一家去干哪。
那你也不能強著把遊客分到各戶食宿呀,人家遊客願住誰家就住誰家才對。
這道理你應該早給我講講,說實話,我是天天盼著見你哩。詹石磴眉眼都笑到了一起:在這楚王莊,我天天想見的人其實只有你,你那雙奶子讓我——
丹根,咱們走!暖暖知道他接下來還會說什麼,拉起丹根的手,提了菜籃就怒沖沖地走了。走出好遠之後,她才發現自己一隻手裡還緊攥著鐮刀。狗東西,真想一刀砍了你!砍死你才解氣!老天爺呀,你要是有眼,你就讓這個做了壞事的人掉到湖裡去!
施主忙哪。一聲招呼猛在一旁響起。暖暖聞聲抬起臉來,才見是凌岩寺里的天心師父提一隻小桶站在路邊。暖暖忙鞠躬問候道:師父好,你這是——
去丹湖放生。天心師父指了指手中的小桶:每年寺里都要做幾回放生的事,這是本寺先輩師父們傳下的規矩。
我幫你提桶吧。暖暖按下心中的不快,鬆開丹根的手上前要去幫忙。天心師父忙搖頭說:不用,就到湖邊了,讓老衲把事情做到底,心裡才安生。說著,就頭前走了。因為前邊回村的路緊靠著湖岸,暖暖就拉著丹根跟在天心師父身後走。到了湖邊,只見天心師父雙膝朝著湖水跪下,雙手合十放在胸前默念了一陣什麼經文,然後伸手去小桶里撈起幾尾不大的草魚和一隻小甲魚放進了水裡。
魚,是魚,媽!丹根這時歡喜地喊著跑到了天心師父身邊。
暖暖慌得想去拉住兒子,不想天心師父已轉身抱住了丹根,邊看著那些放生的魚兒在水中游遠邊輕拍著丹根的肩說:孩子,它們是魚,可在佛家人的眼裡,它們也和咱們人一樣,是活物,是生靈,我們無權去取走他們的生命。丹根哪能聽懂這些話,只是說:我外爺會捉住它們的,我外爺會下網逮魚。暖暖聽了這話臉上有些尷尬,天心師父在起身時注意到了暖暖的神色,淡淡笑道:人入佛家和人在俗界,要求是不一樣的,我們出家人做我們該做的事,你們可以做你們該做的事,兩界中人可以互不相擾,你不必心中不安。
暖暖有些感動,忙把丹根拉到身邊說:快給爺爺鞠躬。小丹根照媽的吩咐,胡亂地鞠了一躬。天心師父笑著拍拍小丹根的頭,而後抱拳道:老衲告辭回寺了。就在天心師父轉身的那一刻,暖暖忽然衝動地叫道:老師父,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問?
佛家人主張,有疑即問,方能漸趨明朗之境。
你說人要是生出了憎恨之心可咋著辦呢?
佛家人講的是慈悲為懷,很少去說到憎恨,不過你今天既是問了,我就隨便說說。天心師父捻著手中的佛珠,聲音緩慢:人的心裡,在平常日子,是沒有恨意這種東西的,有的只是對生活的某種期盼。可只要自己的身子、名譽和利益受到了別人的傷害,尤其是自己無錯而對方有意的傷害,恨意就會生出來。在人心裡的恨意中,憎恨是最重的一種,它通常是人感到自己受到了最重的傷害之後才會滋生。人心裡的恨意,不管是哪一種,都會隨著日子的來去慢慢變淡,可這種憎恨,變淡的速度很慢很慢。而且它常常會促使人去動手。
動手?暖暖的眼瞪大了。
對,就是報復,被傷害的人要讓傷害自己的人也生出痛苦,報復不了傷害者本人,就報復他的家人親友,甚至他的鄰居和完全無辜的人。天下很多讓人痛心的事,就是在憎恨的驅使下生出來的。正是因為這樣,佛界中人把憎恨看做很可怕的東西,看做爾等俗世中人的最大威脅。我等僧眾常念的經文中,就有祈求佛祖驅除世人心中憎恨的內容。
佛祖能嗎?暖暖問。
佛祖肯定會儘力,不過佛家講的是人人可以修行,可以動手拔除自己心中的憎恨。施主何以忽然問起這個來?
我只是隨便問問。暖暖努力一笑。請師父隨我去家裡吃午飯吧。
謝了,老衲回寺了。天心師父抱拳一揖,就轉身走了。直到天心師父走出很遠,暖暖還拉著丹根站在原地。佛祖,我感到我的心中已生出了憎恨,請幫我把它拔除吧……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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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知道詹石磴一向說話算話,怕他真的把來看楚長城的人都強行分到各戶,所以當晚就忙把詹石磴的話說給了開田。開田聽罷也是一驚,忙問暖暖:咱們咋辦?暖暖沉吟了一陣之後,說:我估計他這是在變著法子催咱給他上供哩,聽說村裡的胡大頭每釀出一缸黃酒,都要先給他送一壺;詹國立每殺一頭牛都要給他送十來斤牛肉;黑豆叔每賣出一批中藥材都要給他送幾條煙。咱接待了這麼多客人,不給他上供他能心裡高興?罷罷,咱破財消災,就也去給他送點錢吧。送多少?開田有些心疼。五百吧,他那胃口,送少了恐怕不行。開田只好用寫春聯的紅紙包了五百塊錢,另外又抱了一箱原準備賣給遊客們喝的卧龍白酒,去了詹石磴家。
詹石磴那陣剛吃過晚飯,正坐在飯桌旁剔牙,看見開田抱著酒箱子進來,一點也沒意外,只是起身笑道:開田你可是稀客,快坐快坐,你抱這些酒來幹啥?跟我還見外?你家如今客人多,讓客人喝才對。開田自然心疼這些東西,可臉上還得擺滿了笑說:主任你當初支持我蓋客棧,讓我賺了點錢,你說我能忘記你的恩德?你這裡我早就說要來的,只是幾撥遊客連著到,弄得我手忙腳亂的,就耽擱到今天。喏,這幾個零錢給孩子們買件衣裳,也算我這個當叔的一點心意。說著,就把那個紅包塞到了詹石磴的衣袋裡。詹石磴也沒有推讓,只是遞給了開田一支煙說:吸,娃他舅前幾天捎過來的,紅塔山,雲南的煙。雲南知道吧?在大西南,那個地方霧多,煙葉就滋潤,味道正,做出的煙比咱們這兒的煙吸起來又平和又香。
開田把煙湊到鼻子下聞著,誇張地吸溜著鼻子贊道:香,這煙是香,可惜我不會吸!跟著又說,主任,來看石牆的遊客,他們要真想去別家住宿,咱沒話說,可因為我有了那個楚地居客棧,你就彆強著分配,還是讓我來做吧,日後真要賺了錢,還能沒有主任你一份?我又不是傻瓜,還不知道這都是你關照我的結果?還能不知道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