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時局阢隉,巴山夜雨恃風雷 四
童霜威這一向來特別忙,也比較活躍。
起初,十月中旬的一天中午,他收到程濤聲寫的但未署名的一封信,說十月十六日上午八時,在上清寺”特園”①鮮宅,有個座談會,希望 能去參加,中心議題是討論抗戰勝利後,中國應建立一個什麼樣的國家。
本來,復興大學有課,知道有這樣的會,童霜威決定不去學校來參加這個會。他早聽說有關上清寺”特園”的一些情況了。這是鮮英的公館 。鮮英字特生,所以其園名為”特園」,又名其宅為”鮮宅」。鮮英其人,對舊營壘表現出”和而不流」,甚至反戈相擊;對愛國者表現出急公好 義,尊賢若渴。他早年參加過同盟會,後在軍界,曾參加”護國之役”討伐袁世凱。袁氏倒台後,他痛恨北洋軍閥,憤而回到四川。在日軍中任 過陸軍第十師師長,兼江(北)巴(縣)衛戍總司令。一九二八年川軍整編部隊時,他辭去師長職,改任四川善後督辦參贊兼惠民兵工廠廠長。抗 戰爆發後,他那裡成了一個共商國是的場所。一些參政員把”特園”當作了”俱樂部」。中共方面的人,國民黨的元老、要員,社會上的知名人士 ,地方上的上層入物,都常在他那裡進出聚會。銀髯飄拂的鮮英古道熱腸,待人接物優禮有加。於是,「特園”出現了”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 空”的盛況。據說,國民黨特務對”特園”也進行監視。沿上清寺到”特園”的大門口,沿途都有些特務擺設”修鞋攤”、”香煙攤”等進行監視。但去 的人多了,而且頭面人物去得也不少,國民黨要人像孫科、于右任、張群、邵力子、王世傑等等也去做”特園”的座上客,特務只好看著”特園” 內的活動仍舊熱火朝天地照常進行。
收到程濤聲的通知,童霜威心情很激動,告訴了家霆,說:「看來程濤聲他們是決定要我一起幹了!現在,國事蜩螗,有識之士都已不能冷 眼旁觀。我在復興大學,看到學生們的愛國熱情高漲,許多教授也都開始奮不顧身,我也早就不想沉默了,我願意採取行動!」
家霆見爸爸這樣,心裡激動,說:「爸爸,您做出這樣的決定我完全擁護。您是有聲望地位和學識才幹的人,應當為中國的前途為人民的 幸福做出貢獻。內戰危機如此嚴重,需要制止!社會如此黑暗,需要反對!爸爸應當走在時代前列.同當今的許多憂國憂民之士並肩走在一起。 這股力量現在是洶湧澎湃的。一個人勢孤力薄,無數人就可以匯成海洋。過去我常聽您嘆氣。這以後,如果您真的投身到民主運動的洪流中去 了,主宰了自己的命運,貢獻了自己的力量,我想,您會感到充實,感到膽
①”特園”——已於一九六八年四月,在”文革’中被焚毀。
壯,感到快樂的。我為有您這樣的一位爸爸感到驕
傲。」
第二天早上,童霜威起了個早,家霆特地送爸爸到上清寺去。走到上清寺二十四號”特園”附近,父子分別,童霜威一人進去。綠色的樹叢 ,灰色的牆垣,傳達室的一位老僕人接過名片,恭敬地引童霜威進去。」特園”位於嘉陵江南岸,拾級而入,庭院幽靜、寬大,主樓名叫”達觀 樓」,恰好表現了主人的性格。園內布局典雅,景色宜人。樹木花草,透出縷縷芬芳,長滿青苔的潮濕地面,散發出一種泥土清香。
童霜威走進客廳時,只見寬大的客廳里,沿牆擺就的一圈大大的沙發上早已坐了十多個人。見他進來,一些人已經起身上來寒喧。再一看 ,熟人有好幾個。除程濤聲外,有瘦長留著八字鬍的老同盟會員朱蘊山,他是安徽人;有胖胖的相貌堂堂的著名軍事理論家楊傑,他是日本陸 軍大學畢業的,雲南大理人;有參加過同盟會和國民黨後來又在廣東全面負責過共產黨工作的大鬍子譚平山,他是廣東人,後來脫離了共產黨 ,民國十九年他和鄧演達一起建立第三黨,想在國民黨和共產黨之間尋找第三條道路。鄧演達被殺後,他曾亡命香港並移居歐洲。抗戰爆發, 從海外回國後,老蔣為了拉攏他,恢復了他的國民黨黨籍,任命他為軍委會設汁委員和國民參政會的參政員。但聽說他一直堅持中山先生的”三 大政策」,也一直反對消極抗日、積極反共的政策。他也是廣東人。此外一些人,雖然過去不認識,童霜威有的也聽說過名字,知道些情況。
譚平山十分熱情。童霜威民國十九年與鄧演達結識交往時,就認識了譚平山。帶廣東口音的話仍那麼熟悉,譚平山說:「嘯天兄,十幾年 不見,在此地見面,太高興了!」
童霜威握著他的手說:「整整十六年了吧?你身體還是這麼壯實!」許多當年往事不禁湧上心頭。
朱蘊山笑著上來說:「常聽振亞兄談起你!一直也沒能去看望你。」他很瘦,眼光十分精神,有股銳氣,兩撇八字鬍微微有點向上翹起。
楊傑在北伐後,民國十八年一度被任命為陸海空軍總司令部總參謀長,當時總司令是蔣介石。民國二十三年,蔣介石兼陸軍大學校長時, 楊傑任教育長。抗戰爆發後,他去蘇聯任過大使。回國後,因為政治見解有了轉變,回到重慶後,只得了一個軍委會顧問的閑職。閑居中,他 著書立說,從事軍事理論研究,寫了《國防新論》等好多本書,逐漸放棄了原來擁蔣反共的立場,對共產黨採取了同情和讚揚的態度,對消極 抗日積極反共的政策深為不滿。童霜威記得同楊傑認識是抗戰前在南京,那是民國十九年九月初,以行政院院長身分代理國民政府主席的譚延 閩腦溢血死了,在譚墓所在的靈谷寺舉行國葬時,童霜威經人介紹,同楊傑見面認識,後來也偶有來往,一晃也是十多年未見了。
現在,楊傑上來親切握手,用雲南口音說:「童先生,多年不見了!還記得在南京靈谷寺我倆談胡漢民那副輓聯的事吧?」
童霜威想起來了。當時,胡漢民寫給譚延閩的輓聯是:「景星明月歸天上,和氣春風生眼中。」楊傑和童霜威談這副輓聯,認為這副輓聯 確實把譚延闖的為人寫出來了。譚延閩為人處世的妙訣就是一個”和”字。譚延閭自己也說:「中”字是人生第一妙訣。現在,楊傑舊事重提,童 霜威連聲說:「記得!記得!」心裡卻不禁想:一個”和”字,一個”中”字,想升官發財固然可以作為訣竅,要為國為民,可就必須摒棄了!拿我 來說,過去何嘗不是有意無意地也把”和”字與”中”字作為信旨,現在,卻在摒棄了!今天來開這個會,就是排斥了這兩個字才來的呢!
一場寒暄,大家坐下。接著又陸續來了幾個人,其中有柳亞子,江蘇吳江人,同盟會員,是反清文學團體”南社”的發起組織人之一。童霜 威在上海辦報時認識的。他反蔣,堅決主張抗日,民國三十年因拒絕參加國民黨五屆八中全會被開除黨籍。年來人都知道他同中共上層人士交 往親密。童霜威過去是很喜歡他的詩文的。其他一些人大都比較生疏,但童霜威感到這些人互相都是極為熟悉的,而他們對我也是好像早就了 解情況而且熱情歡迎、十分尊重的。
一會兒,開會了,由譚平山主持。大家漫談起來,發言踴躍而熱烈,都言之有物,分析形勢也比較客觀,發言的人都好像既無顧慮也無負 擔,一般講得都很有特色,聽了叫人熱血沸騰。會上還反映了大量情況,都是童霜威平時不太了解的。童霜威深深感到,這種交換意見很有益 處。對於抗戰勝利後國內政治發展的前途,雖然大家對於許多問題的認識還不一定都清楚,有的也有不同看法,但都知道民主、和平、團結、 統一的新中國的實現,還要經歷非常曲折的道路,進行非常艱難的鬥爭。
童霜威在座談中間也發了言,把自己的看法率直談了,把復興大學學生們要求民主、和平、團結、統一的情況談了,也把自己的思想變化 過程談了。他覺得自己的看法很被大家欣賞和重視。在聽大家發言後,他不禁想:像譚平山、程濤聲、朱蘊山、楊傑、柳亞子這些有名望的人 ,過去都是同盟會員,有的本來左傾,有的本來擁蔣反共,今天都匯合到一塊來了,這是為什麼?這些人都有思想,都是出類拔萃的人才,他 們作出當前這種選擇,自然不是草率的,更不是盲目決定的。從發言時憂國憂民的激情中可以看得出來,他們同我一樣,是經過長時期的思考 、比較,然後才下決心走這樣一條路的。就是有風險他們也不怕。因為,當年參加同盟會時的革命精神一直在起作用,在煥發光芒。
座談時,童霜威又隱隱覺得這些人很可能已經有了一個組織。那麼,我是局外人還是自己人呢?被邀來開這樣的會,說明是一種了解,一 種信任,當然是已被作為自己人看待了。但並沒有參加過任何組織,平時只是同程濤聲有過交心的談話,似乎還仍是一個局外人。想到這,他 心中又有點耿耿了。
後來,午飯是在”特園”吃的。招待豐盛午飯的”特園”主人鮮英,上午的會他沒有參加,這時來和大家共進午餐。程濤聲等介紹童霜威同鮮 英認識。看到這位長髯飄逸的老人,童霜威問起年齡,才知他留著長髯,看上去年齡老,其實還並不老,說:「特生兄比我大三歲!」
鮮英熱情得很,握著手,一口四川話說:「那我該叫你一聲老弟了!」又說:「童先生,我聽張表方①談起過你,二天歡迎你常來這裡擺 談。」
童霜威飯後看到:鮮宅的二門上高懸著一個橫匾,是馮玉祥寫的四個隸書”民主之家」,下面有一副長長的楹聯分列兩邊,是張瀾的手書, 寫的是:
誰似這川北老人②風流,善工書,善將兵,善收藏圖籍,放眼達觀樓,更贏得江山如畫;
那管他法西斯蒂壓迫,有職教,有文協,有政治黨團,抵掌天下事,常集此民主之家。
童霜威想:楹聯對得並不工整,意思是好的。鮮英因為童霜威第一次來.特地請童霜威上達觀樓俯瞰嘉陵江,看看風景。上了達觀樓,只 見波光嵐影奔來眼底,使人有超塵拔俗之感。童霜威卻忽然有范仲淹《岳陽樓記》中那種”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感情了。鮮英 愛好藏書,又親自陪童霜威去看了他的藏書。童霜威看了藏書,這
①張表方:張瀾的字。 ②鮮英是四川西充縣人。
才興盡離開”特園」。
第二周,一天晚上,下著滂沱大雨,整個的天彷彿要倒塌下來似的,傾盆的雨水從漆黑的天空里傾瀉下來。滿耳是”嘩嘩”的雨聲,順著屋 檐、水溝奔流的”咕嚕嚕”的水聲。突然,高顴骨、戴眼鏡的程濤聲穿著一件長衫打著一把油紙傘飄然出現在門口了。他傘上滴著水,長衫下襟 全濕,兩隻腳上的鞋襪和褲腳也全水淋淋的,臉上卻笑著。
童霜威詫異地問:「啊呀,振亞兄,這樣的暴雨怎麼你又來了?」程濤聲收起傘倚在門口,仰面哈哈笑著說:「’夜闌卧聽風吹雨,鐵馬冰 河人夢來’①。當年,武昌起義後,做敢死隊,總是傾盆暴雨中夜戰,好幾次都差點送命!」
一起笑著坐下。家霆泡茶敬客後,又回到裡屋
①陸遊七絕《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中的兩句。
去了。程濤聲先隨意地問問那天參加座談會的感想。童霜威表示滿意。程濤聲輕聲說:「嘯天兄,今天我來是有重要事情找你的。我們去 年已經成立了一個’三民主義同志聯合會’,以中山先生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和《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為旗幟,團結愛 國民主分子,堅持抗戰和團結,實行民主,反對獨裁。我們民聯在進步人士中,已是一個半公開的組織。扼於形勢,
大家自覺為它保密,負責人不公開,但組織公開,也就是說民聯是公開參加民主運動的活動的。這樣才能發生政治影響。一些不宜於公開 或本人不願意公開露面的會員,我們都採取個別聯繫的方式。我同你就是這樣一直在個別聯繫著的。」
童霜威不禁問:「那我已經算是參加了嗎?」
程濤聲搖搖頭說:「還沒有!雖然我們已經把你當自己人了,但你還沒有入會。今天我來,就是來告訴你:我願意做你的介紹人。今後我們 一起來為中國的光明前途努力,你看好不好?」
童霜威心情激動,說:「好好好!要履行什麼
手續嗎?」
程濤聲搖頭說:「我們所處的環境險惡,不須履行什麼手續。你同意,就算入會了!以後,我們就是一同努力的革命同志了!我祝賀你!」 他把”祝賀”說成了”菊花」。
他站立起來,熱情地同童霜威緊緊握手。童霜威一時激動,競不知說什麼好了。外邊,大點的雨箭又猛又密,屋頂上、樹葉上、園裡的花 台上發
出一片響聲,傾盆大雨奔騰而下,天河的暴洪傾注到了人間。
童霜威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這國家是要變了!目前,這國家也像這暗無天的的黑夜,經歷著天亮前的陣痛。各種力量正在匯聚著,正像 這聲勢澎湃的暴雨,它將洗滌塵埃,震撼人心,驅趕黑暗。 這無邊無際的黑夜中,似乎隱藏著豺狼虎豹,潛藏著不可知的危險。他好像能預感 到今後自己的前程不會平靜,不會安寧,甚至將會有危險降臨。但他的決心卻無比堅定。他懂得:溫和派和中間派都是軟弱無力的,也都是時 代所不需要的。他的決定是經過長期抉擇作出的。有那麼多同志同他在一起,他不再感到孤單和寂寞了。暴雨”嘩啦啦”的磅礴氣勢,此刻正像 給他以激勵。
後來,他送程濤聲出門。自比為敢死隊員的程濤聲,打著傘在大雨中大步回去了。他回來後,急著將事情告訴了家霆。他看到兒子那酷肖 媽媽柳葦的眼光里,有一種喜悅和激動,兒子只說了一句話:「爸爸,您真好!」
夜裡,童霜威失眠了。因興奮血壓有些升高,心臟老是”冬冬”地跳。無數往事湧上心頭。大雨後來停了,檐頭的水聲仍在滴答夜深更殘, 他特別想念柳葦。
當年的齟齬,使他想起來悔恨交加。那時,他幾乎完全不能理解柳葦的狂熱信念。現在,他自己寧願冒險也投身到這種狂熱的為國為民的 潮流中來了。當年,柳葦說過:「我現在就是在白天,也感到是在夜裡,是在一種’月落烏啼霜滿天’的環境里。」她說過:「我心中自有我的 鐘聲!」實際上,她那時還並沒有參加共產黨,一種對光明的嚮往卻有那麼大的吸引力,使她能毅然同丈夫分手,能離開兒子家霆,最後不惜 流血犧牲死在雨花台。啊,啊!人有信念和沒有信念,活著會是多麼不同啊!現在,他完全能理解柳葦了。只是,她犧牲在雨花台已經整整十四 年了!他現在認識到,同他比起來,她在思想上和行動上是一個先行者。當然,她當時的話也有說得過於激烈片面的地方。她在離婚時說過:「 你形體雖存,生機已死!」現在事實證明,並非如此。他終於已經參加了國民黨內民主派的活動。只是,這一段漫漫的路程,競上下求索蹣蹣 跚跚地走了十四年。真是何其遲緩!
他痛心地回思過去,卻欣慰於如今自己作了應有的正確選擇。在半夜以後,才昏然睡去。
十月二十八的上午,童霜威又到上清寺”特園」。這次去,意義不同尋常。他參加了”民聯”的第一次全體大會。因為限於形勢,會議只能開 一個半天。到會的會員只有二十多人,有三十人上下的會員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到會。童霜威這才知道正式參加民聯組織的有五十多人,而聯繫 成熟尚未參加組織的則遠遠超過這個數字。國民黨內民主派力量的集聚使童霜威感到興奮。
大會仍是由譚平山主持,柳亞子、馬寅初、程濤聲、郭春濤等都到了。大會有三個文件:政治主張、臨時組織總章和決議案。因為事前已 秘密分發給大家閱讀醞釀過了,除了就三個文件草案向大家作了說明外,就由大家舉手通過了。大部分時間都用作自由發言。大家情緒很高, 發言踴躍,談的都是形勢、任務以及成立”民聯,,的意義和”民聯”的責任等。最後按照章程選舉了臨時幹事會。中央臨時幹事會的人選,事前 作過協商。」民聯”是在艱難環境中成立的一個秘密組織,擔任各種負責職務是只有義務而無任何權力的,況且還要承擔風險。所以大家協商推 選一些負責人出來,都表示衷心贊同,很少爭議。最後,選出了譚平山、程濤聲、楊傑、朱蘊山、柳亞子、馬寅初、童霜威等十七人為臨時干 事會的於事。童霜威在會上的發言除了抨擊獨裁特務政治的不得人心,談了經濟衰落、民生凋敝,決不允許發動內戰,也著重談了必須依法嚴 懲漢奸,反對與敵偽合流的意見。講話時,他覺得自己有一股發自內心的正義感與使命感。大家的反響都很好。
散會後,童霜威與程濤聲一同回去。路上,童霜威問:「馮煥章怎麼沒有參加?」
程濤聲說:「按照章程規定:’有崇高資望足資號召,但因環境關係未便即時加入本會者,得敦請為本會指導員。’馮玉祥、李濟深等已經 有聯繫,尚未宣布而已。」
童霜威說:「孫夫人、廖夫人①等都應當請他
們參加。
程濤聲說:「當然,會參加的!」程濤聲告訴童霜威:「中國民主同盟的晦時全國大會,前些天也在’特園’開過了,民主黨派將一同推進 民主運動走向高潮。」童霜威聽了,很受鼓舞。
童霜威回到家裡,有些感慨。下午,家霆看到爸爸在紙上寫下了一首七絕:
蝸居斗室作茅廬,八年坎坷賴詩書。欣見子夜風雷動,又有興亡到老夫。
家霆笑了,說:「前三句可以,後邊一句,有點……」”有點什麼呢?」童霜威問。
「似乎有點從個人考慮。」家霆坦率地說。
童霜威哈哈笑了,感到兒子直率得可愛,說:「我確實想的是國家的興亡,而不是我個人的得失!」又說:「孩子,你發現沒有?這一年 來,爸爸對詩詞不像從前那樣感興趣了!」
「是呀,爸爸,你一說,我倒是有這感覺了。
①廖夫人:指廖仲愷夫人何香凝。」
這是為什麼?」
童霜威笑了,說:「囚禁時,失意時,意興闌珊,借詩詞陶醉。唐詩宋詞中消沉之作不少。現在我需要的是昂揚激奮!丟棄消沉,當然必要 !」
以後這段日子,國共軍事衝突日趨嚴重。國民黨當局自日寇投降後即已開始發動的進攻,進行了三個多月。新華社揭露:有一架國民黨運 輸機,迷失方向,降落在焦作附近,在機上查獲《剿匪手冊》兩本。」手冊”中的警句是:「赤匪不滅,軍人之羞。」而軍事當局發出給軍隊的 密令中,說:「奸匪如不速予剿除,不僅八年抗戰前功盡失,且必貽害無窮。」這種”剿匪”密令既下,內戰就愈益擴大,「剿匪”兵力動用了大 約二百萬人。戰事沿津浦、平漢、同蒲、平綏鐵路展開。十月問,第十一戰區副司令長官兼新八軍軍長高樹勛因為反對打內戰,率部在邯鄲地 區起義,引起了極大震動。十一月中,重慶舉行了軍事會議,高級將領雲集山城,傳說國軍將與美軍在華北共同有所行動。鑒於內戰形勢這樣 嚴重,各民主黨派紛紛發表聲明和宣言,要求立即制止內戰。重慶的二十七家雜誌,包括《明鏡台》在內,都聯合發表呼籲書反對內戰。
這個月的天空中,常飄浮著魚鱗般的雲彩,不時伴著紛飛的細雨。黑夜中的雷鳴和閃電,好像加速了時光的流逝,也好像在彈奏時代的最 強音。十一月中旬,陪都各界反內戰聯合會成立。十一月十九日,反內戰聯合會召開。家霆陪爸爸參加了這次有五百多人參加的大會。會上, 童霜威也作了演講。他說:「抗戰八年了!抗戰不勝利,人民願意同日本帝國主義打到底!任何犧牲在所不惜。但是現在抗戰勝利了,人民一致 的呼聲是要求和平,再不願意打仗了。由於有的高級將領反對內戰,在進攻的軍隊中,有萬餘人的起義,有八九萬人放下了武器,占進攻解放 區兵力的二分之一,足以看出人心之向背!這次重慶的軍事會議,究竟是懸崖勒馬呢,還是堅持要把內戰打下去呢?聽說有人想把外國人引進來 武裝干涉,這還有點民族觀念沒有?是想使中國再陷於殖民地的地位嗎?依我看,和平有百利,內戰有百害。而要達到和平,也很容易。共產 黨方面已經讓了步,只要國民黨方面努力一下就夠了!這種努力,就是取消’剿匪’的命令,明令停止內戰,政治解決!」
家霆在大會看爸爸演講還是第一次,看到爸爸的語氣高昂、態度從容,言為心聲,句句在理。講完後,掌聲雷動。他的心始終”冬冬”跳著 ,感到為爸爸無比自豪。他感到爸爸現在真的是已經把個人的苦惱、苦悶變為一種為國為民的動力和信念了。爸爸正為追求光明和進步在勇往 直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