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後衛正在和追來的敵人交手的時候,前衛已走到一個向右去的岔路上。岔路前面,有座小山,左右兩邊,都是高山,嚮導指著向南的大道說:「前面有大碉堡,不好過。」
「離大路多遠?」接替朱彪擔任團長的陳瑞雲問。
「百十來步。」嚮導說完又反問,「怎樣走好?」
「走小路彎過去就是。」
陳瑞雲不願去冒敵人近距離火力的危險,決定從右邊小路過去。
二三里後,繞過了小山,只見到左邊不到兩里的大路邊,又出現一座三丈高的碉堡,戰士們立即火燒心頭,大罵起來:「該死的烏龜,累得老子又多走幾里路!」
只好折回來又走了四五里,回到大路。行列中新的議論又起了:
「會不會再碰上碉堡了?」
「天知道。」
他們在大路上走了一段,然後又離開大路向右邊一個山峽走去,二三里後,又碰見一個碉堡。這碉堡和大路上的碉堡,東西平列對峙。他們又從右邊的岔路插進去,畫一個半圓形。一路走一路痛罵國民黨,但罵也沒奈何,只得走小路,而且是山路。
回到大道上又走了七八里,嚮導告訴他們:再走三里,路旁有座大碉堡,裡面有兩排保安隊,除了都有步槍和手榴彈以外,還有兩門土大炮。
又要走山路,大家心裡當然不高興。隨前衛營走的陳瑞雲團長問嚮導:「你看不彎行不行?」
「不彎?」嚮導有點驚訝,「土炮子打來可象下雨一樣啊!」
「那就要彎,從什麼地方分路?」
嚮導向右前方二三百步處一指,「就從右邊那個小岔溝進去。」
「彎多少路?」
「十五里。」
「好走嗎?」
「不大好走。」
前衛團長聽說要彎那麼遠,又看到時間不早了,遲疑起來,用不信任的口氣向嚮導說:「碉堡離大路到底有多遠?」
「不遠,」嚮導認真地說,「只百十來步。」
「我們從大道走,碉堡裡面打不打得到?」
「打得到,」嚮導說,「莫說步槍打得到,就是土炮也打到了,」
陳瑞雲不再說話了。彎路嗎?已經彎了不少了;再彎,行軍計劃就不能完成了。不彎嗎?又太危險了。心中拿不定主意,恰巧馮參謀來了,就和他商量。馮參謀主張不彎,說那是一座孤零零的碉堡,看到我們人多槍多,多半不敢打。可是,陳瑞雲駁他說:「如果他們干我們幾炮呢?」
馮參謀說:「不要緊,我們先擺個架子給他們看看,把前衛團所有的機關槍架在碉堡附近,派人警告他們,如果他們打的話,我們就不客氣。如果不打,大家就馬虎一點算了。」
「我們機關槍子彈並不多!」
「不要緊,多少沒有多大關係,你十幾挺重機槍指著他的鼻子,他知道你子彈多少?」
「這個辦法固然不壞,但也難保他們一定不打。」
「當然不能保證,但這是很可能的。」
「可能是一回事,他打不打又是一回事。」
「彎路算了,再走十五里的山路。」
這時郭楚松、黃曄春、黎蘇都來了。他們把情況一五一十地問了一下,又聽了雙方的意見。郭楚松看手錶,覺得時間已經不早了,如果再遲延,就會到深夜才能宿營,既吃不成晚飯,也得不到充足的睡眠,肯定會影響行軍計劃。他認為馮進文講得有道理,因為孤立的碉堡,不管如何堅固,見著大敵當前,總是有點害怕的。同時他們為消極防禦的戰術思想所束縛,只要你不置他們於死地,他們又何必惹禍?
雖然如此,但誰也不敢肯定碉堡裡面不打槍。郭楚松覺得要防止敵人不打槍,只有盡量擺出自己的威風來,使他們感到敵強我弱,便「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郭楚松叫隊伍趕快通過三岔路。當隊伍進到離碉堡兩里的乾田中,他命令打開旗子,面向碉堡集合。隨即又叫馮參謀派兩個偵察員到碉堡
附近,向碉堡裡面喊話,說明是紅軍要借路。
隊伍進到指定的地點後,郭楚松又叫前衛團所有重機槍手繼續前進,把機槍架在碉堡裡面能看清楚的位置上。
馮進文覺得這件事能不能搞好,主要是要善於利用自己的優勢,從心理上壓倒敵人,他想自己帶個偵察員到碉堡前面去。
張山狗挺起胸說:「馮參謀,你不要去,我帶個偵察員去。」
「今天不同,」馮參謀說,「今天不是靠槍……」
「那要什麼緊,我一定完成任務。」
陳瑞雲看到他們在爭,同時覺得張山拘也可以擔任這個任務的,於是向馮進文說:「老馮,就叫張山狗同小朱去就行了。」
馮進文身旁不遠的團機關槍連,許多人都聽到他們講什麼,一個背駁殼槍的走到馮進文面前說:「馮參謀,我同張山狗去。」講話的是機關槍連連長張生泰。
馮進文有點遲疑地說:「你現是機關槍連連長,你走了,你連誰指揮?」
「現在是靠口講,不是靠槍打。何況我連還有副連長。」
馮進文同意了。還交代了他們幾句:「第一要大膽,你們接近到碉堡五六十米遠的地方就可以,使碉堡里聽清楚你們的講話;第二,接近到碉堡兩百米遠的時候,就用扇形前進,這佯萬一他們打槍也難打准。第三,不要隨便同他們對罵,以免惱羞成怒,張生泰還可以用你當過白軍班長的名義同他們說活。第四,萬一他打槍,就暫停隱蔽。」
張山狗和張生泰接受了任務轉身就走了,他倆離碉堡約百步,就聽到碉堡裡面叫了一聲:「哪裡來的?」
「北面下來的?」
「站著。」
兩個張站著了,碉堡裡面又叫到:「前面是什麼隊伍?」
「你們自己看嘛。」
「究竟是什麼隊伍?」
「紅軍。」
「你們來幹什麼?」
張生泰一面前進一面回答說:「我們是來送信的。」
「站著,請你站著。」
張山狗和張生泰又站著了,這時碉堡中沒有聲音了,他們以為敵人在準備射擊。可是,也不能示弱,依然挺起胸大聲說:「保安隊兄弟們,你們好!剛才聽講話有長沙口音,我們還是老鄉。」
「老鄉怎麼樣?」
「親不親故鄉人。」
碉堡里依然沒有聲音,張生泰、張山狗又前進了七八步,繼續說:「今天紅軍要借路。」
碉堡里還是沒有聲音,張生泰的嗓子本來就高,講話的尾音拉得長而動人。他大聲說:「我姓張名生泰,家住在洞庭湖東南離長沙不遠的地方,從小在湖裡打魚,也跟著父親租種財主幾畝地,租錢太高,吃不上飯,只好離家到湘軍當兵,也同你們現在一樣住過碉堡,後來當過傳令班長。師長、旅長、參謀長、副官長都認識。去年五月我們在禾北同紅軍打仗,好多人都把槍送給紅軍了,我就當了紅軍。紅軍看到我會打機關槍,升我當了排長、連長。弟兄們,今天我來向你們借路。不是來找麻煩的。」
「借路就借路。」碉堡里又說話了,「為什麼前面擺那麼多機關槍?」
張生泰和張山狗又前進了幾步,說:
「我們隊伍在集合,你們如果借路,我們就走了。」
「路通天下,有什麼借頭?」
兩個姓張的相互看一眼,知道碉堡裡面動搖了,就說:「好,河水不犯井水,我們就走了。」
張山狗立即叫張生泰回去。他朝著碉堡,又講了一陣抗日救國的道理。
郭楚松看見他們到碉堡附近,也沒有聽到響槍,就看出碉堡已經被嚇住了,於是命令部隊開始前進。
然而他們這種行動畢竟是帶著冒險性的,所以他命令隊伍在前進的時候,加大距離,以便在萬一受襲擊時減少損害。
先頭部隊很快就通過了碉堡,碉堡裡面依然沒有槍聲,也沒有人聲。
張山狗的膽子更大了,又前進了幾步,說:「弟兄們,請你們告訴我一件事。」
碉堡裡面依然沒有槍聲,也沒有人聲。張山狗又說:「南面有大隊伍沒有?」
碉堡里依然沒有槍聲,也沒有人聲。
張山狗又前進幾步,說:「弟兄們,我們都是穿草鞋到處跑的人,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從你們這裡過,連一點消息都不告訴我們,也太……」
碉堡裡面還是和從前一樣。
張山狗又說:「告訴我們罷,客去主人安。」
碉堡裡面終於說話了:「沒有大隊伍。」
張山狗猜測他們說的是真話,又問:「湘東保安團在哪裡?」
「不知道。」
張山狗謝了他們。這時隊列中後面的人看到前面的順利過去了,又聽到張山狗在同碉堡講話,行列中的距離不知不覺的逐漸縮短。他們平常為保守軍事秘密,總是卷著旗子,現在卻把所有的旗子展開,人馬輜重,大搖大擺,好象平常開紀念大會遊行一樣。
兩小時後隊伍完全通過了。後衛尖兵通過後,迴轉頭來,面對碉堡說:「謝謝你們啊!」
碉堡裡面依然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