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陸以可•西澇里
三、陸以可•西澇里
舊城的西澇里還是棚戶區,巷道逼仄,房屋老朽,各種電線被束成一捆如黑蟒一樣穿過那排法國梧桐樹。這些法國梧桐都是上世紀五十年代移植過來的,原本可以高大成材,但為了電線的通暢,中間的枝股從幾十年前就被無數次地砍伐,樹樁越來越疙疙瘩瘩,兩邊的枝股也便七扭八歪,醜陋不堪。只有巷道北頭的空地上孤零零豎著一幢樓。
樓前有個噴水池,卻沒有水,池子里落著厚厚的塵土。旁邊是栽了幾種健身器械,兩個人雙手掛在單杠上,一動不動,像是在弔死。一個人則將脊樑不停地撞籃球架的鐵柱子,咚咚,一隻鴿子飛來要歇腳,又飛走了。有了二胡響,循聲尋去,有人就坐在遠處的磚磊子上,低著頭,看不清眉眼,把悲風中得來的音調變成了一種哀傷,可能是常在那裡拉,也沒聽眾。
海若說,陸以可的能力廣吿公司就在樓的十三層。
海若和伊娃要上樓的時候,電梯門開著,轎廂開得多高,兩個渾身油污的工人蹲在下邊敲敲打打。問:電梯壞了嗎?並沒有回答。再問:還要等多長時間?兩個工人依然沒有應聲,眼睛翻著看她們,白多黑少。海若拉了伊娃就出了樓道,仰頭朝樓上望,一時數不清十三層的窗戶。伊娃說:這裡環境不好。海若說:這樓上有住家戶也有公育,人是雜。她撥通了手機。
手機里傳來陸以可聲:真是邪了,剛想到你,你就來電話啦,咱倆有心靈感應啊!海若說:別自作多情!陸以可就咯咯笑,說:在哪?海若說:在你樓下。陸以可說:快上來啊,我才買了一箱拉菲!海若說;電梯壞了。陸以可說:一小時前我回來還好著呀,怎麼就壞了?嘿嘿,過去文武官員見皇上都要下馬的,你要見我也不容易么,那就撅了屁股爬樓吧。海若說:啊呸!,你給我下來。陸以可說:我跑了一上午,高跟鞋把腳都磨破了。海若說:下來!
伊娃一直偷著笑,說:咱是尋她來的,你讓她下來就下來?海若說:我強勢了?伊娃說:是強勢。海若就笑了,說:姊妹里她和我最鐵,用不著客氣,你見過家裡人見面還握手嗎?果然一會兒一股子香氣,陸以可一痛一跛地從門道里出來了,穿著牛仔褲白襯衣,脖子上掛著一塊玉,臉上塗脂抹粉著,但眉毛畫得太誇張了,長得要插入鬢角。伊娃先叫了一聲:哎喲,用的啥牌子,這香啊?陸以可說:體香!定睛見是伊娃,哇地就上來擁抱了,問是什麼時候來西京的,第一回到她的公司來了,卻遺憾沒能上去。海若說:瞧你這妝化的,別嚇著伊娃!陸以可說:是不是?平日不化妝,也不會化妝,可上午去市政府總得掬飭一下么。人家局長還說漂亮哩!海若撇著嘴,說:局長是老頭吧,老頭看女人能有不漂亮的?陸以可說:新上任的柳局長,年齡剛過了四十。海若說:凡是讚美花的,都是想著能把花從枝頭掐下來!陸以可說:他沒掐著我,倒是我把他拿下了!海若說:批了幾個廣告牌?陸以可說:一個,在機場路上的。海若說:咦,就一個廣告牌倒買一箱的拉菲?陸以可說:這已經不容易啦!廣吿牌豎起來了,未招商之前給你茶莊先做一個?免費的。海若說:茶莊用得著嗎,我只做回頭客的生意。陸以可給伊娃乜眼,說:人和人不一樣吧?伊娃只是笑。陸以可說:不上公司了,那我請你們吃飯吧,前面西門裡有家叫蝦塘的館子。海若說:不是來向你要吃飯的噢!把陸以可拉到了一邊。
伊娃知趣,拿了手機去拍那個拉二胡的人。健身的已經走了,籃球架下卻坐上了一個老太太。不遠處還坐了一個老太太,帶著個孩子,從口袋掏核桃砸了,把核桃仁喂進孩子嘴裡,再捏了孩子鼻子,說:擁!掛鼻!鼻涕捏下來摔在地上。那個老太太就挪身過去搭訕,好像在相互問起哪裡人,兒子在什麼部門上班,把你從鄉下接來住的嗎,或是女兒進城打工了,你來給帶孫子的?孩子一邊嚼著核桃仁,一邊不安分,從奶奶的兜里掏出核桃自己也要砸,可砸偏了,核桃竟在地上跳躍,骨碌碌滾到伊娃的腳下。伊娃想,這核桃知道自己被砸,還這麼快樂?!
海若說:我托你辦的事呢,怕是只顧自己的生意,把事丟到腦後了吧。陸以可說:我能不曉得個輕重緩急?!公司年輕小伙十幾個,我先徵詢意見,願意獻血小板的只有三個,也該是夏自花病要好呀,經檢査,三個人中就還真有一個符合標準的!小伙姓高,蠻帥的。海若說:這是治病哩,哪在乎帥不帥?陸以可說:夏自花吃菜講究菜要長得好的,吃魚講究魚也要長得好的,小高如果太丑,我還不願意的。已經談妥了,就看幾時去醫院。海若說:談了什麼價?陸以可說:就給六千吧,他在公司工資是三千,這抵住兩個月的。這錢我來掏。海若說:不讓你掏,大家分攤,表達個心意么。小高是哪裡人?陸以可說:陝南山區的,來城裡打工了三年卻換了四個公司,來我公司後早晨上班總是遲到,大家意見很大,提議辭退他。我問了情況,才知道他愛詩歌創作,夜裡都是寫,但寫了又發表不了,仍痴心不改,這倒令我感動,才把他留下來。沒想這事上起了大作用!海若說:真是要感謝他!這樣吧,在你那兒多干室外活,也不合適他,讓到茶莊來上班,我給他四千元,既然愛寫作,早晨可以遲來一小時,還能有機會接觸羿光老師么。
說完了話,海若就打電話,一會兒給二個人說血小板的事已經弄好了,沒想到一切順利,都是天意吧,病該好了。接著又給另一個人電話,好像是讓告訴邢醫生,又好像是醫院裡調換單間病房,需要給院長說說。海若就有些急,聲音高了起來。
拉二胡的人還在拉,聲音像扯鋸,在鋸天空。伊娃不拍照了,近去說:大爺,你能停止嗎,那邊在打電話,重要的電話,你這樣拉二胡會影響別人。拉二胡的人手沒有停,拿眼睛瞪著。伊娃說:我說的不對嗎,你還瞪我?!陸以可過來把伊娃拉走了,說:那不是瞪,你沒發現他一隻眼睛是假眼球嗎?’伊娃還有些生氣過了一會兒,問陸以可:是海姐的家入病了嗎?陸以可說:是我們的一個姊妹,叫夏自花的,你認識不?伊娃說:你們眾姊妹我只知道三四個,夏自花的不認識,病得厲害嗎?陸以可說:是白血病,人已經躺下起不來了。醫院要給她輸血小板,但肯獻血小’板的人很少,得病人家屬去想辦法,夏自花就只有老娘和一個孩子,老娘嚴重的風濕腿,孩子才二三歲,他們怎麼想辦法?伊娃唏噓了半天,倒想起在茶莊見到的老太太和小男孩,便問夏自花的老娘是不是白頭髮,孩子很皮,一對招風耳?陸以可說:耶,你知道?伊娃說:早上我見他們在茶莊。陸以可說:只要在茶莊見過,肯定就是,老太太得了個偏方,每過三四天就去那兒用蜂要螯腿的。伊娃說:哦,我就疑惑茶莊怎麼還養蜂的?陸以可說:城裡是不允許養蜂的,夏自花為了給她娘治病,特意去街道辦申報了的,但要求蜂箱必須架在高處。茶莊原來是兩個店鋪,西邊的店鋪就是夏自花的煙酒店,蜂箱也就架在樓二層的窗下,後來海姐接了兩不店鋪變為茶莊,蜂箱便一直還保留在那裡。陸以可說著便嘆息起來,說:咳,本該是夏自花要伺候她娘的,如今倒是她娘拖著病身子來照顧她和她的孩子,可憐的。伊娃說:是可憐。那孩子的爸爸呢?陸以可卻不說話了。伊娃愣了,以為是孩子的爸爸去世了,或是夏自花離了婚,就說:是不是我說了不該說的話?陸以可說:這倒沒啥,只是我沒見過孩子他爸爸,夏自花從來沒提說過,我也是不會問的。說了,看著伊娃笑了一下,說:或許海姐知道吧。伊娃閉著嘴嗯了嗯,也就轉了話頭,說陸以可腳上的平底鞋好看。
任何人有了手機,手機就是了上帝,是神,被控制著也甘願被控制著。海若就一直在打電話9她每打一個電話開頭都聲調很高,似乎在訓斥,接著就聲音軟下來,步子踱來踱去,後來轉起圈子了,像鄉下的牛在推石磨。牛推石磨怕牛暈,得用黑布蒙了牛的眼,海若是轉得久了便舉了頭望天。伊娃和陸以可在等著,伊娃說:她咋有那麼多的電話?陸以可說:可能在請求給夏自花調換一個單間的病房吧。伊娃說:求人還那麼強勢的?陸以可說:你不知道,她老是給我分配活,即便要讓我給她幫忙,她也是先把我鎮住了然後才說事的。大前天茶莊急需幾個勞力,要我派幾個工人去,她給我打電話,開曰就是你最近是不是對我有意見了,是我生意比你做得好,還是我漂亮,你嫉妒啦?我說沒呀沒呀,你生意就是比我做得好,你就是漂亮。她說那我的微信你為什麼不點贊,十天了你也不來茶莊?我說你的微信我還沒顧得看哩,今天還想著就去茶莊呀。她說你現在就來,來時帶上四個工人。伊娃說:那你帶了工人去了?陸以可說:去了呀,不去好像我理虧似的。兩人就笑起來。
,海若還打著電話,拿眼睛往這邊看,好像龜話要結束呀,卻又停在那一行冬青前,一邊繼續打電話。另一隻手就地掐冬青葉子。電話打了三分鐘,一枝條上的葉子全掐光了。伊娃便走過去,說,冬青疼啦!海若這才意識到自己在掐葉子,也終於電話打完了,長長吁口氣,卻指著陸以可說:你給伊娃說我壞話T?!陸以可說:說了,說你應該把手機砸了!海若說:砸你個頭!扔過來的卻是她從口袋掏出來的茶葉筒。陸以可接住,說:送我的?海若說:白茶!陸以可說:要送白茶就送白牡丹茶餅么,熬茶餅加點鹽,味道才好哩。海若說:不肯要了就拿過來!伸手來奪,陸以可在懷裡抱得緊緊的,招呼著去西門裡的蝦塘店去吃蝦。海若說:你還真要給伊娃接風呀,要吃就去家大酒店,把大夥都叫上。陸以可說:吃大餐以後有的是時間,今日你二位到我這兒了,咱還是吃蝦。
因為去蝦塘店路不遠,那裡又不好停車,三人就步行著去。
經過一條橫巷,兩邊牆上有白灰畫成的圈,圈裡都寫著個「拆」字。而那些大雜院沒有了大門,裡邊除了幾間磚牆脊瓦的正房外,充塞了高低寬窄的棚屋。棚屋有的是水泥抹的頂,有的是塑料板搭成,還有油毛氈的,上邊壓著木條和石塊。屋棚下堆集了各種東西:三輪車,自行車,磚壘子,作廢的門框,舊電視機,大小不一的陶盆里長著雞冠花,蘭草,仙人球。伊娃往裡看的時候’,院子里有人也往出看,伊娃就把目光避開了,移到一棵並不粗的柿樹上去,想像著到了冬天,樹梢上還有一顆柿子,那是留給烏鴉的。陸以可說:海姐,這些大雜院都有門墩,上面雕刻著各種圖案,誰要是拍照了出一本圖冊,也是一份城市歷史的記錄。海若話到口邊,手機又響了,但立即黑了屏,說:沒電了,把你手機給我。陸以可給了手機,海若快步向前去回撥了通話。伊娃說:這是要拆呀?陸以可說:拆呀。伊娃說:也該拆了。回頭望了望遠處那幢高樓。陸以可猜摸了伊娃的意思,說:伊娃伊娃,你聽不聽一個故事,是關於這裡的。伊娃說:聽呀,洗耳恭聽!惡作劇地還真搓了搓耳朵。
陸以可就說起來。那可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就在那棵柿樹下,圍著一堆人。:有一位姑娘本來是路過的,她才沒有興趣湊過去看熱鬧,卻這時有聲音說:你來呀,來呀。聲音好像是從人堆里發出的,聲音又挺怪怪的,她就順腳近去,人堆中原來坐著一個修鞋匠正給人修鞋。修鞋匠頭低著,嘴裡嘟嘟峨囈,當把亠只鞋釘好了掌子,往身邊的木箱上放時’,抬起了買來,那一瞬間,她看了他,他也看了她,她就驚住了:父親!是父親?!那是往腦後梳的髮型呀,因為額不寬,頭髮又濃密,只能往腦後梳著好看的。而且是大鼻子,截筒形的那種,嘴唇很厚,兩角還稍稍卞垂。這就是父親啊,年輕時的父親,這樣的形象一直在她的記憶中。她沒有叫出聲來,還是看他,他好像也知道她看他是她的父親,又伸手把木箱上的鞋拿起來重新放好,臉還是仰著,意思是讓她再看看,然後才低下賣去修另一隻鞋。
她的父親已經去世三十多年啊,但他就是她的父親,難道世上有和年輕時的父親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或者是再生人,是父親的又一世也三十多歲了?!
姑娘退出人堆,回到所住的賓館,一個半天和一個整夜,腦子裡都在想這件事。不管是酷似還是再生人,為什麼在這個城市遇見了他?雖然當時她沒有說話,他也沒有說話,可他臉上的神色分明是他和她是有著關係的表情么。姑娘想著他必是固定地在那裡修鞋,她還要去看他,但她奇怪地連病了三天,等到三天後去了那裡,他再也沒有了。她越發相信那是父親來昭示她什麼的,於是就留在了這個城市,買下了這個街區的房子。
伊娃聽著這個離奇的故事,渾身都戰慄了,睜大眼睛看著陸以可,說:啊,那個姑娘呢,那個姑娘是誰?陸以可說:就是我。伊娃說:陸姐,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故事呢,它讓我害怕,也太傷感。陸以可說:你不是疑惑我怎麼就住在西澇里嗎?伊娃一下子抱住了陸以可,腦袋搭在她的肩上,臉像烤著了一樣燙。
海若在前邊回過頭了,看著陸以可和伊娃,陸以可和伊娃就分開來,但海若並沒有說什麼,還是在接聽電話。接聽電話著,海若就高了聲:向其語,向其語,你不要給我狡辯!接著卻在柔和地叮嚀這樣又叮嚀那樣,說:記住了沒有?你給我重複一遍。陸以可悄聲說:向其語怎麼啦?伊娃問:向其語是誰,也是你們姊妹伙的?陸以可嗯了一下,卻說:我原籍是武漢,一歲時母親就死了,是父親把我帶大的。高中二年級,青春叛逆期,一心要擺脫父親,輟學就到社會上做生意,去過北京、上海,也去過深圳、成都,一直漂泊不定。來西京旅遊時經歷了那件事,才定居下來,生意也順當,有了自己的公司,後來也結識了海姐。
走到西門裡,那裡有個大的廣場,廣場南頭的三角地帶,大多是些飯館,門面都小,招牌卻非常大,,其中就有一個是蝦塘。海若吩咐陸以可:你去給咱定包間點菜,我和伊娃到前邊那間藝品店轉一下。陸以可說:那個小店鋪的,能有啥入眼的東西。海若說:上個月我去轉過,有一件台灣來的廊魚,我給羿老師提說了,他有興趣,我拍個照片了讓他再看看。陸以可撇了撇嘴,說:那你們往快點。海若說:菜點好了給伊娃打電話。伊娃把手機號碼告訴了陸以可,蹦蹦跳跳地跟著海若去To進了藝品店,店老闆和一個人在說話,給她們點了一下頭後,話又繼續著。說的好像是關於西京的地理和風的走向:這麼大的城市竟然沒留出風通道,風不順暢,霧霾能不瀰漫嗎?說著說著就不滿了市政府:專家們是規划了三條大的風通道,只建成了一條,再建另外兩條時,是香港的房地產商人看中了風通道上的地盤,市政府便以發展經濟為由,把風通道的規劃否定了。媽的,他們在罵:城市發展已經使一代農民妻離子散著,再還要以環境污染為代價嗎?!海若到處沒找到那件廊魚,問店老闆,回答是昨天賣了,問還有沒有,回答那是稀罕物件,只收到一件哪會有第二件?海若十分遺憾。出了店,伊娃說:小店老闆倒熱衷議論政府的事?海若說:涼粉攤上常有人為聯合國的什麼決議爭得面紅耳赤的哩!伊娃說:這個城市的人有趣。海若說:經濟不好的城市飯館多,混得艱難的男人關心政治么。伊娃說:男人?女人就不關心政治?!海若怔了一下,說:在中國啥能沒政治?自個一笑,伊娃也笑了。伊娃說:藝品店怎麼賣魚了?海若說:不是吃的,柚木刻的魚,掛在寺廟走廊里,來香客了,香客一敲篤篤響,殿里的和尚就知道了。伊娃說:那為什麼敲木魚而不是敲鼓呢?海若倒回弩不上來。 -接到陸以可的電話了,海若和伊娃進了飯館,上樓,尋十一號包間。一推門,裡邊倒有一個男的,大高個,小腦袋,頭髮油膩,卻在後腦勺束了個小辮兒,一身白色的中式寬腿褲和對襟褂,都是土織布,皺皺巴巴的。海若忙把門拉閉了,往前又走。伊娃說:那人啥打扮?海若說:不是畫家就是音樂家吧,他們覺得這藝術范兒。伊娃說:髒兮兮的。但身後門卻開了,陸以可說:是這兒,是這兒。陸以可旁邊就站著那男人。海若說:我以為進錯包間了。陸以可說:我剛才在洗手間6這是范伯生先生,市書畫研究會的,和羿老師熟,和馮迎也熟,我還是在馮迎家見過一面。正好在店裡碰著,就一塊兒吃飯吧。范伯生說:不好意思,聽說海若女士也來吃飯,我也想結識結識,海若女士果然驚若天人!海若說:這話怕不適合你的嘴吧!范先生笑了笑,一嘴的黑牙,說:是美女,大美女!海若說:我能有陸以可美嗎,能有這俄羅斯的伊娃美嗎?范先生說:都是美女,你更有骨相美!海若擺了擺手,想起馮迎了,說:你和馮迎熟?馮迎去菲律賓了你知道不?范先生說:那個訪問團就是我參與組織的,本來我也去的,老娘突然生病住院才未成行。海若說:訪問團還沒回來吧?范先生說:沒回來呀,他們原計劃要多待些日子的。海若說:胡說的,果然是胡說的!范先生說:我,我沒有打誑語呀?!海若說:哦哦,不是說你,我想到別的事啦。讓范先生入座。安排了伊娃挨著范先生坐,伊娃出去了一下,回來卻坐到海若和陸以可中間。
海若說:這蝦塘還真是有名了,范先生也來吃呀。范先生說:我也是第一回,羿光老師托我來看看前邊藝品店的一件木刻廊魚的,可人家已出售了,逢到飯口,過來吃飯就碰上了陸以可。海若笑了,說:我也是給羿老師去看看的,算他與廊魚沒緣。范先生說:啥都有個緣分,上月五號,浙江來了個大老闆,喜歡收藏,我特意推薦羿老師的書畫作品,人家也同意一次買二十張書法,我給羿老師打電話,他竟然去陝北高原釆風了。肉片子送到口邊,吧嗒,又掉到地上了。海若說:你倒給他拉生意!范先生說:我每年讓他賺個五百萬吧。我認識的企業家多,咱市上的書畫家我差不多都給拉過。海若說:那書畫家回贈你的作品就多了!范先生說:是不少,但我一張都不賣。藝術作品么,越往後越有價值,急著變現,肉價就成蘿蔔價啦!
海若覺得有些熱,脫了外套掛在衣架上,又到洗手間去朴妝。伊娃也跟進來。海若說:我們說話你聽得懂?伊娃說:每句話都懂,但說的意思不懂。那人夸夸其談。海若說:風箱越是鼓脹,很快就空洞么。開始補眉,說:一天不畫眉,就感覺沒長眉毛似的。伊娃說:是不是眉梢揚起來?海若說:我這臉形不宜那麼揚,揚起來就像陸以可了!兩人在洗手間嘻嘻哈哈,半天不出來。
陸以可說§你認識那麼多企業家,也給我介紹幾個么。范先生說:陸以可呀,你是做什麼生意的?陸以可說:我在機場路上有塊廣告牌。范先生說:我好多朋友每年廣告費大啊!機場路上的位置好,怎麼只有一塊廣告牌?陸以可說:批准個廣告牌不容易呀。范先生說:工商局有個付局長是我鄉黨,我們常在一塊兒搓麻將,幾時再搓了,我喊你過來,慢慢就熟了,人么,就是個感情動物!陸以可說:好啊好啊,我加你個微信。范先生打開手機,陸以可近去用自己手機照。她的手指又細又長,嫩若蔥管,指甲上並沒有染色,只是塗了油,倒顯得粉紅透亮。范先生說:真漂亮!陸以可說:你是說我手嗎?范先生說:你能去做手模啊,這是我見過最美的手!陸以可說:人常說美人總有一陋,我是醜人還有一美唄。坐回座位,菜就繼續上桌。陸以可喊:哎,哎,你兩個快岀來,吃飯呀,還補什麼妝?
菜是先上了一盤小酥肉,一盤燉豆腐,—盤燒鵝,一盤炒百合,再就是十份大蝦,糖醋的,椒鹽的,麻辣的,炯、燉、蒸、煮,各是各顏色,各是各味道。只是范先生吃聲挺大,伊娃抬頭看了下海若,海若無聲笑笑,也不便說什麼。四個人把蝦全吃了,別的菜倒剩下不少。吃畢,范先生卻結了賬。陸以可說是她請客的,范先生說:算你請客,我來埋單,和三個美女一塊兒吃飯我怎能不掏錢?羿老師說得好,熱愛婦女,能使男人高尚啊!
岀了店門,風算是停了,但天也暗下來許多。有人在廣場上放風箏,一隻巨大的紙螟蚣在空中。伊娃興奮得去攆扯線人,叫道:讓我扯扯。扯線人見是老外,讓她扯,紙螟蚣竟牽動了她跑,尖聲叫:我要飛呀!飛呀!范先生說:瞧這洋妞,我就想起馮迎了,那年我們在渭河灘放風箏,馮迎也是要扯線,喊叫著讓我飛,結果風箏把她帶到了水裡。海若便把伊娃叫過來,四人步行回到陸以可公司的樓To因范先生要去羿老師家,和海若、伊娃同路,就搭了海若的車。陸以可向大家告別,還雙手放在半開的車窗玻璃上,對范伯生說:啊謝謝你埋單呀,范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