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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煙雲翻轉幾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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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州,白雪厚蓋大地掩不住兵戈殺氣,高高的城牆之上火把燃照,在闃黑的深城邊緣投下半明半暗的影子,大戰在際的緊張亦在火光的深淺下若隱若現。   將軍府前凌亂殘雪泥濘一片,方有部將策馬離去,此時深冷的冬夜中倒顯得寂靜無聲。   凌王大軍兵臨城下,李步已有數日未曾正經合眼,一燈未滅,獨自撐在席案前皺眉沉思,忽爾抬頭長嘆,含著無盡的寥落。   府中侍衛入內遞上一張名帖,李步微有詫異,如此深夜,是何人來訪?   將名帖展開一看,他猛然自案前站了起來:「快請!」一邊大步迎了出去。   侍衛引著一名灰衣中年人步入將軍府,李步人已至中庭,遠遠便抱拳道:「不想竟是左先生!李步失迎!」南陵左原孫,軍中智囊,天下聞名的謀士,若能得他相助,便是如虎添翼。   左原孫亦笑著還禮:「李將軍,在下來的唐突!」   讓進屋中,侍從奉上香茶,掩門退出,李步道:「多年不見,左先生風采依舊,叫人佩服。」   左原孫搖頭笑道:「逝者如斯,兩鬢見白,人已老了。李將軍倒是勇猛不減,合州精兵猛將勝似當年,左某一路看來,當真感慨啊!」   李步長嘆一聲:「先生說笑了,如今合州的形勢想必先生也知道,不知先生有何看法?」   左原孫托盞抿了口茶,說道:「凌王其人心志堅冷,用兵如神,玄甲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此次定川蜀、斬虞呈,攜幽州勝勢兵臨祁門關,順依天時,與合州勢在必得。但將軍手握祁門天險,深溝絕壑,城堅糧足,佔盡地利,兩相比較,只剩一個人和。」他抬眼看了看李步:「合州之軍將,當年曾有不少隨凌王征戰過突厥,想必將軍也清楚。」   李步眉間皺紋一深,卻聽左原孫再道:「我來此途中,聽說自幽州北上一路城郡,百姓祈盼戰亂消弭,見凌王大軍夾道迎送,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依先生之見,合州此番敗多勝少。」李步面無表情:「但能與凌王一戰,無論成敗,也不枉此生為將!」   左原孫悠然一笑:「話雖如此,但在下有一處不明,將軍卻又為何要與凌王對戰?聖武二十年,將軍曾配合凌王出擊突厥,大獲全勝。聖武二十四年,凌王上表保薦,自鹿州偏遠苦寒之地調將軍鎮守祁門關,委以重任。將軍從虞呈叛逆,難道便是為了與凌王一戰?」   李步眼中精光一現,掃視左原孫,左原孫不慌不忙,平靜對視。   「左先生是為凌王做說客來了?」李步聲音微寒,亦略覺心驚,左原孫何時竟投了凌王帳下。   左原孫神情淡定,適然品嘗香茗,說道:「在下正是受四爺之託,前來與將軍一敘。」   李步起身踱步庭前,望向中宵冷月,猛然回身,語言憤懣:「左先生難道忘了景王殿下的舊恨?當今天子即位,晉為儲君的德王,以及睿王、景王先後不明不白的亡故,我李步深受先儲君大恩,怎咽得下這口氣!」   左原孫抬手,對李步緩緩一揖:「李將軍說的好,我左原孫便是為此,絕不會任虞呈叛亂得逞。當年陷害景王殿下的柯南緒如今效忠虞呈,不取其首級,左原孫無顏以對舊主。不能平這場叛亂,亦對不住四爺的知遇賞識。」他語中冷冷,氣定神閑中透著無形的凌厲。   「如此我二人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李步目下神情複雜,此時只要一聲令下先將左原孫擒押,便斷了凌王一條臂膀。   左原孫似是對他透出的殺機視而不見,起身說道:「話亦未必,有人想見將軍,不知將軍是否願意一見?」   李步疑惑看向他閑適的微笑,心中忽然一動,左原孫做了個請的手勢,不急不徐,舉步先行。   別雲山北麓,山勢略高,巨石平坦,青松壓雪。   月懸東山,薄映深雪幽暗,一人負手立在石前,山風微起,吹得他襟袍飄搖,卻不能撼動如山般的峻拔身影,黑夜中有種淵臨岳峙的氣勢。而他卻只是抬頭,放眼山間月華雪色,神情閑朗。   李步踏上巨石,看到此人時身子猛然一震,那人聽到腳步聲回頭,左原孫抱拳施禮,退下迴避。   一道如若實質的目光掃向李步眼底,那人淡淡說道:「怎麼,不認得本王了?」   李步與之對視,目光垂過,穩攝心神,手卻不由自主的撫上劍柄,遲疑之中卻又終於俯身拜下:「李步……見過四爺。」   這一舉一動映在夜天凌眼中,他嘴角笑意微勾:「本王上次過合州還是二十四年自漠北回師,如今看來合州城變化不小,你這督使做的不錯。」言語淡然,竟仿似過境巡查,隨口褒賞。   李步此時已恢復了平靜,眼中精光一閃:「四爺好膽量,難道不怕末將調兵追殺嗎?」   夜天凌面如平湖,深眸之中沉冷無波:「你方才不是正有此意,為何又改變主意?」   木然立了片刻,李步身上緊著的一股殺氣緩緩散去,鬆懈全無,出聲嘆道:「四爺多年來暗中對末將提拔回護,末將豈會全然無知,此次與四爺兵鋒相對已是無奈,豈能再做那等不義之事?」   夜天凌頗不讚賞的搖頭:「以你現在的氣勢,心中毫無戰意,城中將士意志鬆散,明日如何能與我大軍一戰?」   李步震驚,夜天凌此言豈不是將行軍計劃相告?他心中電念飛閃,信疑雜陳,疑惑的看著夜天凌。   夜天凌似是能看透他諸般心念,洞徹一切,卻只是不動聲色的冷淡著:「本王明天將會自祁山垛口處攻城,你小心了,莫讓本王失望。」   不攻而示之以攻,欲攻而示之以不攻,形似必然而不然,形似不然而必然。   兵中之道,向來是虛中實,實中虛,然而夜天凌此時句句予以實話,反讓深知兵法的李步無所適從,頓時陷入迷潭。   兵者,詭道也。   李步眉間深皺,說道:「四爺冒險入城,難道是來告知這些?」   夜天凌負手隨步,走至他身前:「本王沒那個閑情,今夜來此,是有幾件事情要問你,明日大戰一起,怕你便沒機會再回答了。」   李步心中傲氣被他激起,冷哼抬頭:「勝負難料,四爺此話未免有些早。」   「好。」夜天凌劍眉一帶:「這還像是當年斬了突厥渾日王的將軍。」   李步愣愕時他言語微冷,道:「本王問你,聖武十年之時,衍昭皇兄是否當真是自盡身亡?你當初身為東宮府前親將,其中始末原委可曾清楚?」   「四爺何故問到此事?」李步聲音微有顫抖,其中隱著莫大的憤恨。   「還有,衍暄皇兄暴病身亡,本王不信你沒有派人查過,當年澄明殿侍宴的宮女內侍,曾為衍暄皇兄診脈的御醫如今全無蹤,此事你又知道多少?」   「四爺!」李步失聲叫道。   「如實說來。」夜天凌語中淡淡。   李步抬頭迎上的是一雙深無情緒的眸子,然而那其中卻壓來居高臨下的威嚴,在清冷的深處像一刃無聲的劍。   「先儲君確是自盡身亡。」李步咬牙,擠出一句壓抑的話。   「原因。」   「四爺難道不知道?先儲君為我等所受不平據理力爭,遭了當今天帝斥責,一時想不開,此事宮裡宮外人盡皆知,天帝還後悔莫及,痛悼不已。」李步冷笑。   「究竟斥責了什麼?」夜天凌依舊平聲相問。   「朕不如將這皇位讓給你做更好。」李步一字一句的道。   夜天凌眼中寒光深閃:「衍暄皇兄呢?」   李步默默回憶了稍許,說道:「那病來的極為蹊蹺,拖了數日便不治了,我雖沒查出具體,但或者是……毒。那幾個侍從御醫不是失蹤,而是用不同的法子悄然處死了。」   夜天凌背在身後的手指節蒼白緊握成拳,他仰頭靜看山間冷月,自齒間迸出一字:「好。」   隻言片語如磨出利刃的冰,一轉身,他對李步道:「明日本王絕不會手下留情,你當全力應戰,若戰死祁門關,衍昭皇兄的血債亦不會沉默落空,本王自會還出公道。」   李步心神巨震,上前一步:「四爺究竟是為何如此,還請給李步一個明白。」   夜天凌目光似與黑遠的深山融成一片,沉如深淵,他微微側首,在李步身旁用一種漠然冰冷的聲音說道:「只因本王身上流著文仁皇帝的血脈。」   李步如遭雷擊,呆立雪中,似有千軍萬馬自心底狂奔而過,踩的血脈欲裂,他啞聲道:「四爺此話……當真?」   夜天凌眸鋒微銳,掃入他眼底,他驀地驚醒,凌王言信如山,豈容人置疑?   卻見夜天凌袖袍一拂,不再逗留,舉步往山下走去。   他看著夜天凌堅冷的背影,突然往前大踏一步,跪入雪中叫道:「四爺!」   夜天凌足下微緩,停下腳步,凌厲的唇間慢慢的,逸出一絲似笑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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