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等閑變卻故人心
入秋過了幾日,那日頭依舊似火的炙熱,風中似是偶爾帶了幾分微涼,卻被曬的不及一轉便全無了蹤影。倒是空氣中浮動著草木乾燥的氣息,不時送來身畔,叫人覺得還真是晚夏近秋了呢。
許府的園子里,南麓珺白石砌的一片頗具崢嶸之態的假山將園子西北角佔了大半,奇花異草間引水而下的一幅水瀑濺著珠玉飛瀉,飛閣建檐,有高亭成臨淵之勢,俯瞰之下山水並成的美景,可謂煞費苦心。秋風帶著高爽水意盪入掩在樹蔭影里的相府書房,天朝首輔大臣,右相許克宗卻正著惱。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讓你膽子別那麼大,你倒好,如今兵部到戶部一條線查下來,你還來和我商量什麼,趁早自己去刑部投案痛快,省得丟我許家的人!」那聲音抑著怒氣,連著燥熱的空氣一併沖許府大公子許騫去了。
許騫扭頭避了避老爺子的大怒,手裡弄著塊雕坐佛的玉佩扔著把玩,卻拿眼覷著母親。許夫人瞪他一眼,將手中帕子一握,說道:「老爺,話不能這麼說,騫兒可是咱們的親生兒子,哪有不管的理?」
「管?」許克宗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管的好兒子,上次他做下天舞齋的事,湛王和鳳家雙雙盯著不放,若不是我著人咬死了郭其替罪,你今天還能有這個兒子?他倒好,非但不知道收斂,反而變本加厲的放肆,弄出這麼多虧空來,你叫我怎麼管!」
許夫人道:「不就是幾十萬的空缺嘛,咱們又不是拿不出來,補齊了不就得了。」
「婦人之見!」許克宗叱道:「那也得由你補的進去,你知道這次是誰在查?你知道戶部殷家身後是誰?怎麼補?」
許夫人急道:「這又不是就咱們一個挪用,自上而下朝里多少人都這麼辦。怎麼偏偏就騫兒這裡查的緊!」
許騫將手裡坐佛一扔,不耐煩的彈著身上精製的雲錦長衫:「戶部也不是整過一次了,我就不信這次還能往死里整。」
許克宗冷哼一聲:「這等事落在凌王手裡,什麼時候見過輕辦的先例,你一個死已是好的。戶部唯一能和他抗的住的便是殷家,咱們同湛王歷來便是兩邊,哪一個能叫你好過了去!」
許騫隨口道:「誰讓父親總是同九皇子親近呢。」
許克宗道:「你以為我願意,若不是太子……唉!」
提到太子,許夫人便想起慘死的女兒,哭道:「我不管,老爺,我已經沒了一個女兒了,這個兒子說什麼你也得想辦法。」
這一哭更是填堵,又不好斥責,許克宗緊著眉頭想,戶部這虧空查的確實蹊蹺,明明從天帝處都有收手的勢態,唯有許家被盯著不放,說不得還真得從湛王那裡尋出路,凌王是想都別想。卻聽外面小廝稟道:「相爺,戶部殷尚書來了,見不見?」
「哦?」許克宗倒一愣:「什麼事?」
「殷大人沒說。」
「請去客廳奉茶,我稍候即來。」
「老爺,這殷尚書此時來,會是什麼事?」許夫人不禁停了啜泣問道。
「我如何知道。」許克宗敲了敲桌沿:「來的真巧啊。」
「不管是什麼事,老爺便從他身上想想辦法,說不定便有轉機?」許夫人急忙叮囑:「對了,殷家那叫采倩的小姐已到了出閣的年紀,前幾日倒有媒人提起過,老爺若覺得殷家肯鬆口,不妨這事上拉攏著他們,倘真成了親家,他們難道還見死不救?」
許克宗點點頭:「待我先去見見他再說。」
客廳里殷監正品著上好的凍頂烏龍,貢窯冰紋白玉盞,微微的潤著抹茶香。剔透白瓷襯著橙明,觀色已是一品,入口香久而醇回,清中帶著三分綿厚,是南王今年新來的春貢,宮裡有的也不很多,許相府里卻是拿來待客用的。
他眯著眼往那三腳檀雕鑲青石的架子上一看,一尺余高的珊瑚樹成對擺著,天然奇形襯在正紅的色澤里極為搶眼,映的近旁幾件玉雕都沒了光彩。但若近看便知那是整塊的翡翠琢成的青瓜纏藤,但看瓜下嘻戲的孩童眉眼傳神栩栩如生,手筆定是出自「一刀齋」的刻功。單這幾件拿出去已是價值不菲,這主人還真是奢華不斂的人呢。
想想許克宗當年若不是力保天帝登基即位,首輔大臣哪裡便輪的他當,卻也就是這一注押對,贏得半生富貴。殷監正忍不住捋了捋頜下微須,眼前在朝為官是務必要選對了主子才好。一抬眼,見許克宗邁進門來,起身拱手迎了上去,「許相。」
「呵呵,叫殷大人久等了。」
「是下官來的冒昧。」
起手端茶潤了潤喉,許克宗將茶盞擱下,開口道:「殷大人此來……」卻正瞥見殷監正看了看剛奉茶上來的小丫鬟,許克宗會意:「你們都出去吧。」
看著客廳的透花門微微掩上,殷監正一笑,聲音壓了壓:「許相,宮裡出事了。」
「哦?」許克宗首輔大臣的氣度倒穩得住,只抬了抬眼,什麼事是他這丞相都不知道的。
「今日大理寺皇宗司封了九皇府,九王爺被軟禁在府中了。」殷監正沉聲道。
「什麼?」許克宗明顯一驚:「所為何事?」
「謀逆。」沉沉二字,如重鎚敲入許克宗心裡,幾乎叫人一抖,這是重罪啊。聽殷監正繼續道:「說是九爺一個叫紫瑗的侍妾在府里發現了魘鎮仁王的巫蠱,那侍妾原是慈安宮的宮娥,便入宮上稟了太后。皇上即刻便下令鎖拿九爺,皇宗司接著在九皇府里搜出了紫金九龍朝冠和明黃龍袍,這不是謀逆是什麼?」
許克宗只覺得手尖已涼透,此事自己身為首輔大臣竟都不知情,立時想起最近同九皇子走的甚近,難道是失了皇上信任?想到此處,渾身一陣冷汗。見殷監正正看著自己,道:「你來告訴我此事,又是為何?」
殷監正不慌不忙道:「七爺常說許相乃是國家重臣,向來行事明白,此等事得同許相多商量啊。」
「七爺?」
「七爺。」
這向來不算和睦,卻亦是不得不留心的主。自前些日子眾人舉薦之後明明被壓制著,誰知不聲不響便扳倒了九皇子,並分明是不計前嫌的行事。想必最近戶部的事也是握在他手裡吧,便無怪單許騫身上查的嚴緊,整個的溫煦風雅,處處透出的凌厲可真叫人喘不過氣來啊!
許克宗深深的飲了口茶,抑住心裡波動,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已有了計較,便嘆了口氣:「最近朝堂上諸事雜亂,人心惶惶啊。」
殷監正卻像能知道他心思一般,「聽說許相問過戶部的事?」
許克宗道:「還不是那逆子惹禍,著實叫人煩心。」
「戶部里怎樣,全在七爺一句話。」殷監正笑道:「不過小事一樁,許相大可放心。」
「不愧是七爺。」許克宗終於下定了決心:「便請先代為回七爺的話,改日我必當親自答謝。」
殷監正領會了話中之意:「如此甚好。」
許克宗卻想起夫人剛剛所言,正好探問一下,便道:「聽說府上千金正當妙齡,不知可許了人家?」
殷監正卻搖頭嘆道:「別提小女了,都是被我寵的無法無天,婚姻之事也要自己做主,這幾日正鬧著呢!」
「這是為何?」
「天都多少英俊才少,她偏偏看上個不能招惹的主,愁煞我也!」殷監正倒不似做戲,看來是真的毫無辦法。
許克宗笑道:「小女兒家難免鬧鬧脾氣,不妨讓她和騫兒多去遊玩,說不定反而能成了一樁喜事?」
「呵呵!」殷監正一愣笑說:「說的是,說的是。說起喜事,最近倒有一樁,皇后娘娘做主為七爺納了衛家小姐為正妃,不日便要行大禮了,屆時天都可又有一番熱鬧。」
「正是。」許克宗被他一說,倒沒注意已撇開了自家兒女的婚事。衛家雖及不上鳳家殷家,但也穩立朝中不可小覷,湛王是當真成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