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熙熙攘攘天涯客
雨洗清秋,天高氣爽。秋日的天總是藍的有些不真實,看上去似乎可以到達另外一個世界。
另外一個世界,又是什麼樣子呢?去不到的時候心心念念,等真正到了那裡,卻發現一片混亂。人果然是種奇怪的動物,得不到的就最好。
白衣白馬,長街閑閑而行。卿塵置身這京城最為華美的街道,卻對四周熱鬧視而不見,只是漫無目的穿梭在人群之中。
雕樑畫棟的高樓,川流不息的商客,琳琅滿目的商品,太平盛世,昌榮繁盛,在她的眼中如同一場場灰白影像交錯游移,離自己如此遙遠,如此陌生,如此怪異和不真實。
熙熙攘攘雲浮煙過,自己並不屬於這任何一個角落,明明身在其中,卻彷彿看戲,荒誕無比。想喊又喊不出來,一種恐懼感自心底誕生,蔓延,侵蝕著全部思維。
心情低落到極點,迷茫也好孤獨也好恐懼也好甚至背叛也可以,什麼都能在心中慢慢的化解,唯有傷害別人,是解不開的一種死結。
夜天湛面前無比的冷靜自若,聆聽、微笑、回答和拒絕,將他置於身外,劃清界限。依稀覺得拒絕他那一刻大概產生了剎那快感,似乎在報復李唐一樣。那是一模一樣的面孔,不是嗎?
卿塵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這種想法,時而會把夜天湛當做李唐來看待,也當做了李唐來愛和恨。
他在說那句話時望向自己的眼神,眸底是怎樣的深情。
「若我願盡我所能給你你想要的,你可願答應?」
無論是不是七皇子,夜天湛並不是輕易言笑的人,這句話中帶了多少放棄退讓,卻被她生生剝離,丟棄一旁不屑一顧。
凝翠亭中他離開的身影莫名烙印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真正在他轉身之後,面對自己的時候,才發現原來也會傷心,有一點點痛氤氳心底,糾纏不去。
姻緣凌亂,究竟是他欠了她,還是她欠了她?是來世的他辜負了她才得今日無情,還是此生的她傷害了他才有來世背叛?一時間斬不斷理還亂,紛雜無端。
突然雲騁往她身邊蹭了蹭,提醒她給一輛馬車讓開道路。
卿塵從思緒中回神過來,看到雲騁似極了人類的眼睛望著自己,似乎是能感覺到自己的不良情緒。她伸手撫摸雲騁,想起自己問是不是可以帶走雲騁的時候,夜天湛不無感慨的道:看來這府中,反而是雲騁和你更有緣。
一句話雪上加霜。
雲騁像往常一樣舔了下卿塵的掌心,卿塵對它微微一笑,自己振作了一下,著眼打量四周。以一個現代女性的思維方式,首先,自己要找到事情做,才能徹底的獨立。走之前把知安給自己送來的行李悄悄留在了房中,現在生計問題卻提上眼前。不過這個時空給女人的「工作」,除了大門不出二門不入的妻妾之外,似乎只有天舞齋那樣的地方。身為士族之女千百個中也只能有一個「修儀」,何況尋常百姓。
卿塵打量街市上各色商鋪酒樓,用現代商場的眼光評判分析了一番,一邊走一邊思索。而後在一家殷氏錢莊停留了片刻,卻扭頭走向對街一家當鋪中。
比較安靜的一間向陽街鋪,陽光射到門廳的一半便駐足不前,顯得屋中有些古舊的涼意。
剛剛有人當了什麼東西和卿塵擦肩而出,卿塵帶著三分好奇之心環視這傳說中的當鋪。前方櫃檯上一個老先生抬起頭來看她,身邊小夥計抱了方才那人的東西去了後面。
「這位姑娘可是有東西要當?」
卿塵見問,笑了笑,取出自己那支玉簪,遞到櫃檯上:「請先生看看,這個值多少銀兩?」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老先生從未見當東西當的這麼笑語嫣然的。以往進這店門的人都是有萬分不得已,不是愁眉苦臉也有幾分無奈不舍,可眼前這位輕鬆的簡直可以用高興來形容,不由得仔細打量卿塵和她手中的東西。
卿塵伸手在櫃檯上半天,見老先生看著她的手一直不語。難道這玉簪一文不值?卿塵暗自嘀咕,不至於吧,她從小也見了不少美玉,從玉質到雕工,這玉簪看來還是很不錯的東西。或者是太值錢?似乎這個念頭又不是很現實。
終於,老先生從她手掌處抬起頭來,目光在她臉上再打了個轉,伸手接過玉簪道:「姑娘想當多少?」
卿塵想了想道:「先生能給多少?」不答反問,先摸摸底細再說。
老先生頓了頓,道:「請姑娘稍候,待我問過掌柜方好說價錢。」
卿塵心中奇怪,就她所知,這種當鋪櫃檯上的老先生都是一雙火眼金睛,沒有什麼是他們會看走眼的,這種小小玉器怎還去相詢掌柜?不過人家既然說要問,那便等在堂前無妨。
不多會兒,老先生自後堂回來,手中捧了一個小包,遞給卿塵:「我們掌柜給姑娘的價錢。」
卿塵隨手一翻,見到三兩張百兩銀票,挑了挑眉梢,這老先生似乎是看定了自己不會再討價還價,直接將銀票都拿好了出來給她。反正已經高於預期價錢,便不是很在意對方究竟給了多少,道聲:「多謝先生。」將銀票丟到懷中起身出門,這簪子她只是暫時周轉,有信心很快贖回來的。
雲騁在門外安靜的等著,見卿塵出來,輕嘶一聲湊上前。
南門,四面樓,樓高而堂皇。卿塵印象中似乎在這個時空從沒有見過這麼高的樓,不過說高,其實也無非三層而已。
此時,她正坐在這四面樓的頂層慢慢的品著一盞上好的竹葉清茶,茶的芬芳沁人心脾,叫人一時陶醉。
在她對面,坐著兩名男子。一個已年近三十,高矮適中,肥瘦合度,頜下微蓄五柳須,一副文人模樣。一個則看起來年輕些,身量高挺,劍眉朗目,舉步投足間虎虎生姿,想必是身懷武藝。
卿塵低頭品茶,此二人眼光一直未離開她,此時那文人模樣的男子道:「寧公子……」
卿塵抬頭一笑:「謝老闆請說。」此時的她已化做本名寧文清,白色長衫文士襟,一番男兒裝束。
此二人正是四面樓的主人,哥哥謝經,弟弟謝衛,已同卿塵品茗細談了一個多時辰。
「在下想請問寧公子,想要經手四面樓,心中有何打算計劃?」謝經此人,心機明細善於經營,手中店鋪生意不少,在京城做得也頗有建樹。只是唯有手中這四面樓,和時下當紅的天舞齋、擁星樓相比,總差了一截。卿塵曾自夜天澈他們的閑聊中知道大概,是以思量之後,找上了謝經謝衛兩兄弟。
「計劃打算這種事情,說出來就不靈了。」卿塵將手中茶盞放下,微笑著道,那笑容文秀清雅,瀟洒大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那我兄弟又怎能相信公子?」
卿塵再笑:「在商言商,所謂商人無非就是一利字。我和兩位換個合作方式,我每月付紋銀一千兩的租金,兩位將四面樓完全交於我打理,此後每月四面樓的盈利你們再從中抽取三成。換言之,兩位依然是老闆,我不過是一個經營人。但三個月後,我若想買下四面樓,兩位需按現下公示的價錢將此樓出讓於我。」
謝衛放下手中茶盞,望向卿塵道:「四面樓的價錢,寧公子該當清楚。」
「紋銀五萬兩。」卿塵說道,門前告示寫的清清楚楚。
「寧公子既然有意買下四面樓,為何此時又不買,要待三個月後?」謝衛再問。
卿塵唇角展開一絲微笑,坦然道:「謝二公子是痛快人,問的直爽,在下也坦白相答。目前在下手中並無多少銀錢,需要先用四面樓三個月,來賺買樓的錢。」一支簪子,居然當了紋銀一千兩,卿塵事後仔細看清當鋪老先生給的銀票時很是意外,一千兩,是她目前所有的身家了。
此言一出,謝家兄弟皆皺眉。稍時,謝經方道:「寧公子的意思是,三個月以四面樓賺紋銀五萬兩?」
卿塵搖頭,更正道:「不是五萬,是八萬,還要加上兩位三成的利潤和在下所獲。」
兄弟二人同時審視卿塵,卿塵笑意清雋,鳳目生輝,直看進他倆人眼底。
對視片刻,謝經輕捋了下鬍鬚,說道:「謝某經營半生,少有見公子如此奇特想法之人。」
卿塵笑道:「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各盡不同方有人間百態,若都同出一轍,豈不無趣?」
謝經聞言亦笑:「好,憑公子這份氣度,我謝經便試一次何妨。」
卿塵心下暗喜:「多謝,如此合作愉快。」習慣性伸手過去,做出友好握手姿態,猛的想到這裡無此規矩。
卻見謝經一愣,抬手和她雙掌相擊,三次為證。
卿塵心底微汗,和謝經同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