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何必找理由 「何必」與「理由」
「何必找理由,大案小案不發愁。」
這是江湖中、衙門裡、市巷間近七年來流傳最廣的一句話。上至老頭老太,下至黃口小兒,幾乎人人都知道。因為無論什麼繁難案子,只要這句話一出,必定都能迎刃而解了。當然這樣大的案子也不多,一年最多不過那麼一兩件兩三件,但就這麼一兩件兩三件,也足以使這句話名震天下了。
近日,江湖忽然又有消息傳來。
「何必又找理由去了!」.
深秋的黃昏,冷雨飄搖,枝頭疏疏落落幾片殘葉也隨風飛下,遠處不時傳來幾處寒鴉叫聲,更添了幾分秋意,引人生起無數鄉愁與歸思。
這鬼天氣誰也不願出門的。
街上人跡稀少,幾處燈籠在風中搖曳,而多數人家的房門,已經早早地關上了,這樣的天氣,溫暖的被窩或者暖被的人,這兩樣中的任何一樣都足以讓人心生嚮往。
當然也有例外。
街頭,一個滿面菜色挑著擔發著抖的老人和一個在牆角瑟縮的孩子。在他們這些為生活奔波的最底層的貧苦人眼裡,任何天氣都是沒有區別的——當你連飯都吃不飽的時候,還會關心天氣么?
還有一個例外。
一個黑衣人正緩緩從遠處走來.
分明是一襲再普通不過的緊身衣,然而穿在他身上,卻憑空多了幾分挺拔蒼勁,看上去他整個人更透著股陰冷、危險之氣。
一張俊美的臉在黑色衣著以及天色的映襯下,顯得有些蒼白,略往下鉤的鼻尖,更為這張臉憑空添上了幾分冷酷。雙目沉沉而冷漠,只望著前方的路,彷彿身邊發生任何事都與他無關。所以,當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人搖著頭,端出一碗飯來遞給那個可憐的孩子的時候,他還是看也不看一眼,緩步從他們旁邊走過去了。
這樣一個人,絕對沒有人會忽略他,何況他腰間還懸著一把刀。
刀在鞘里。
烏黑的刀鞘也十分普通常見,但只要一看到它,都會叫人不由自主一抖,因為,那絕對是飽飲鮮血、飽經戰鬥的刀才會有的寒氣與殺氣.
城外,居然有一座氣派而富麗的山莊。
離門還很遠,他就停住了腳步,因為那裡已經站了兩個人。他沒有開口,那兩個人卻已同時轉過身來。
二人皆與他年齡相仿,二十五六歲上下。
一個負手而立,潔白的衣衫在風中蕩漾,格外醒目,襯得四周昏暗蕭瑟的風景也明快了許多。長長的眉毛似也被風吹起,飄逸如墨畫,一對修長的眼睛閃爍著睿智而歡快的光芒,帶著幾分俏皮,使人一見便心生愉快;
另一個華服金冠,但看上去絕不會讓人感覺有半點俗氣。劍眉下,是一雙天生高貴的鳳目,平易中透著威嚴,溫文中透著憂鬱,笑容更是優雅乾淨。
黑衣人幾乎沒怎麼動,就到了那兩人跟前。
那華服公子忍不住贊道:「好功夫!」
白衣公子卻只打量了他幾眼,隨即露出十分有趣之色,故意搖頭嘆道:「南宮兄有所不知,這人一旦吃上了公飯,別的不行,輕功是一定要好好練的。」
華服公子不解:「何出此言?」
「打架的時候太多,若不練好輕功逃命,萬一打不過,豈不是要挨揍?」
聞言,華服公子忍不住搖頭笑了。
黑衣人並不生氣,只看著那白衣公子冷冷道:「記得『好奇懶豬』輕功江湖第一,莫非正是被人追得太多的緣故?」
「在下逃命的時候似乎不多。」
「自然,你只是逃情而已。」
「想不到,輕功還當真有這許多用處,」白衣公子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隨即負手側過身,「人生苦短,忙於拚命不如及時行樂,南宮兄,你看如何?」
「你二位儘管逃命的逃命,逃情的逃情,不如在下清閑自在的好,」華服公子忍住笑,「說不定在我等眼中,何兄是忙於拚命,但他自己卻正是樂在其中。」
「說得好!」冷漠的臉上露出讚賞之色,隨即黑衣人轉向白衣公子,「你就不怕哪天被天上掉下來的女人砸死?」
說完,他竟不等邀請,直接走進門去了。
二人並不奇怪,似早已知道他的個性。
白衣公子喃喃道:「看來交朋友,還是交善人的好,至少他不會烏鴉嘴咒你。」
華服公子微微一笑:「善人總是倒霉的,否則又怎會莫名招出這等禍事,請!」.
南宮別苑雖人丁不旺,卻是江湖一大世家,別苑上一代主人南宮鈺劍術超群,品行方正,是江湖有名的大俠,可惜天妒英雄,四十多歲竟早早亡故了。時過十年,物換星移,如今的主人正是昔日南宮鈺之子。
據說這位南宮公子從小被南宮鈺送與別人養育,直到十歲上才接回別苑,但他天資聰穎,當日便深得南宮鈺疼愛,加上南宮鈺膝下只此一子,不由更加用心栽培。這位南宮公子也的確沒有讓人失望,小小年紀便贏得江湖朋友頗多讚譽,南宮鈺常常引以為傲。如今十幾年過去,南宮公子已生得一表人才,為人處事又十分得宜,加上他生性仁義,愛交朋友,所以年紀輕輕卻名聲頗好,上至大俠名士,下至市井婦孺,甚至黑道殺手,提起他必定都是交口稱讚。據說,他從來沒有仇人。因此,自南宮鈺去世十年來,南宮別苑非但聲名未衰,反而更盛。
然而人們稱讚之後,總會不由自主帶上一聲嘆息——
天下總無兩全之事,這位聰明機智溫和有禮的南宮公子,竟然天生經脈異常,不能修習內力,是個廢人!.
房屋庭院寬大富麗,後花園更是不小,景色錯落有致,秀麗無比。幾處雕花游廊,幾處山石,幾處池塘,幾點菊花,幾片竹林。
三人並肩走在石徑上。
白衣公子皺起長眉:「今日正是十五。」
華服公子點頭:「不錯,這個月失蹤的是『一刀斬江南』張明楚,只怕此事又要落到南宮別苑了。」
白衣公子點頭正要說話,卻見先前那個黑衣人突然伸手指著前面:「就是那樹?」.
果然,前面一座小閣樓邊,有棵高大的樹。
分明是秋季,這棵樹的葉子竟還十分茂盛,碩大的樹冠,將旁邊小樓幾乎遮住了一大半,地上也堆著一層枯葉。
華服公子略有些驚訝,看著他點頭:「正是,何兄果然好眼力!」
「是感覺,」冷漠的俊臉更沉,他直直地看著那棵樹,銳利的眼神如同看到獵物的老鷹,「在下吃這行飯,有時候感覺比眼睛還要靈得多。」
「難怪你屬狗,」白衣公子喃喃自語,似乎明白了什麼,俊逸的臉上又露出有趣之色,「你還感覺到什麼?」
「我感到,」黑衣人似乎沉思了一下,居然真的轉過身,一本正經地看著他,冷冷道,「我感覺,你要倒霉了。」
白衣公子苦笑:「是么……」
話音未落,居然真的有一團黑影從天而降,朝他當頭砸下!.
以他第一的輕功,要躲開自然是小事一樁。
可惜,他左邊站著華服公子,自然不能撞開他;右邊站著冷漠的黑衣人,此路也不通;正要往前跑,一柄黝黑的刀鞘居然已莫名其妙橫在面前,擋住了去路;待明白過來,再要應變已來不及了。
當然,誰也不會那麼笨呆在那裡挨砸。
剩下的辦法只有一個——後退一步,張開雙手。於是很不幸,或者應該說很幸運,那團黑影正好被他雙手接住,抱在懷裡。
看看懷中的東西,他嘆了口氣,喃喃地下了結論。
「原來有的人不但烏鴉嘴很准,還很會害朋友,下輩子若再交朋友的話,在下寧可選善人,也不能選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