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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章 我是人間避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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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滿艙仇家,李佑站在艙門處進退兩難,腦中冒出兩個字,陰謀?但他很快便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自己不過是個五品官,何至於如此大張旗鼓地就只為了寒磣他?     隨他心頭又閃過無數個念頭。這次南巡政治上的象徵意義很大,當然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可以隨駕的。艙中這些隨駕大臣,應該多數都是天子選出來的,也就是說,大都是天子所感到親近的大臣。     袁閣老,從先皇起就是萬事唯上的皇帝黨,雖然在朝臣中不太有口碑,但也能由先皇特簡入閣,現今看樣子又將心思轉移到當今天子了。     禮部安侍郎,由前禮部尚書現東閣大學士金閣老推舉,而金閣老是袁閣老的盟友。     工部秦侍郎,以前是工部都水司郎中,似乎今年才剛剛提拔為侍郎,河工技術專家,大概有天子的意思。他是現任國子監石祭酒的門生,痛恨李佑在蘇州府毀了老師的名聲,當初就對李佑沒什麼好臉色。     翰林院侍讀學士白大人,天子身邊的老人了,一直負責講學授課。     國舅錢安,他哥哥是新寧侯,自己卻什麼也不是,心裡不平衡得很。前年他兒子偷偷煽動國子監監生上疏奏請天子親政,鬧出很大風波。如今估計也在錢太后無可奈何的默許下,為了賺爵位而靠近天子了。     林駙馬,歸德長公主的丈夫,妻為夫綱,必然要與天子一路。     還有幾個忽略不計。     李佑在心裡比較了一下,若論起天子的親近感,只怕他比不了艙中這些人。他在朝不過半年多,兼任侍從差事更是只有短短兩月,若非他干出了朝會上公然首議天子親政這樣矚目的事情,只怕天子也記不得他。     那個首倡之功,雖然客觀上推動了天子親政,但朝中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他急中生智地應變投機之舉,這種看法難免不會傳到天子耳中。     不過在天下臣民面前,只為了「千金市馬骨」的效果,親政初期他註定會受到一些優待,這也是客觀事實所決定的,但卻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     李大人心中暗暗警惕,方才他還嘲笑魏老侍郎,其實只要他稍有得意忘形,沒準就要成為另一個魏侍郎了。     可以看出,無論出於什麼原因,目前天子還是有興趣拉攏他的,讓他上船隨行,就是一種手段。當然這種手段顯得很稚嫩,畢竟只是個還在學習怎麼當皇帝的少年人。     但是多疑的李大人又一遍掃視艙中,心裡嘀咕道,也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原因,天子身邊都是這些人,能有他多少好話?     運氣也太差了,難道他的官場好運到了頭?李佑疑神疑鬼地想道。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銷骨鑠金,不知為何沒有隨駕的朱放鶴一個人也獨木難支。     天子明顯有招攬之意,但他若一頭扎進去和這些人混,時間長了只怕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實在沒有必要冒這個風險。     而且官場往來本是無可厚非的,若今次來的是楊閣老也就罷了。     但面對袁閣老這樣的冤家對頭,還要趨之若鶩地厚顏湊上去,又有天子這個敏感因素夾雜其中,傳到許次輔耳朵里,只怕要對他產生不良看法了。比如為逢迎天子打算改換門庭之類的。     現在情況,有點類似於前年要在歸德長公主和許尚書之間選擇站隊的情況,若非與長公主誤打誤撞勾搭成奸導致左右逢源,否則當時很不好解決。     想至此,李大人頓生些許「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的感慨,天子身邊都是如此貨色,叫他怎麼去靠近?     李大人下決心時向來果斷,瞬時決定要戰術性的放棄,退避三舍、明哲保身。     但同又不能拂逆天子招納的善意,那樣太掃天子的臉面了。俗話講,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得想個法子才是。     卻說李佑思慮太多,站在門口時間有點久。別人無所謂,知道李佑嘴上功夫厲害,裝作沒看見他,各自低頭閱覽各自手裡的奏章就是。     他們這些人隨駕不是遊山玩水來了,還得幫助天子實習政務。看過送來的奏章抄本後,往往還要與天子講習心得。     但那唯一讓李佑感到陌生的年輕人卻不耐煩了,大模大樣的對李佑道:「門外何人?行跡鬼鬼祟祟,豈是君子?」     在座眾人中,侍讀學士白翰林聽到同僚出言挑釁李佑,忍不住暗暗苦笑幾聲,李探花心胸還是褊狹了。李佑此人,朝中除了那幾個同樣以口舌功夫見長的御史言官,別人誰能敵的住他?     李佑醒過神,走到那人面前,居高臨下道:「藏頭露尾之輩,敢報上姓名否?」     那年輕人昂首道:「翰林院編修李登高!」     翰林院官員作為文學之臣,經常侍從天子左右,李佑在內廷任職時大都識得。這李登高卻極其陌生,隨即他恍然大悟,一定是去年新進人士。     去年是大比之年,二月底他離京後,三四月便開了春闈,也就是會試和殿試,當時他不在朝,也就沒有目睹盛況。     按照慣例,狀元、榜眼、探花要入翰林院為從六品修撰和正七品編修,這個李登高看來不是榜眼就是探花,年紀又只二十幾歲,難怪有傲氣!     要知道,非翰林不入內閣。每科的一甲三名和若干二甲進士都可以進入翰林院,未來的大學士必定會在這些人中產生,所以人稱「儲相」,堪稱最清貴之選。     在京師街上,別人見了大學士儀從都得避讓,不可衝撞。這批人卻可以昂然而去,不用迴避。     所以聽到李登高自報家門,李佑心裡也不得不承認,對方確實有目中無人的本錢,但問題是,他並沒有得罪過李登高,為何對方如此仇視他?     「本官自思從未見過你,亦未有過交往,為何你神情不善?」     李登高呸了一口,對李佑斥道:「姦邪賊子,僥倖邀功,竊居大位,人人得而唾之!」     李佑臉色登時陰鬱下來,嘿嘿嘿嘿的不怒反笑。     艙中其他人大都在看熱鬧。白翰林與李登高為翰林院前後輩,又與李佑沒什麼過節,便打圓場道:「李編修是去年大比探花,心有傲性,其實不壞,李太守勿怪……」     探花?心思靈敏的李佑忽然發覺到了什麼,李登高是探花的話,豈不就是正牌李探花?倒是與他的外號之一重合了。京城耍嘴皮子的人多,說不定要拿兩個李探花相比較,莫非毛病就出在這裡?     在本官面前耍傲性……李佑又冷笑幾聲,指著李登高呵斥道:「滿室只有你官品最卑,見了本官還敢無禮!」     李登高反喝道:「本官清流華選,你這風塵俗吏又算得了什麼!」     國朝以京官為貴,私下裡地方官常被貶稱為風塵俗吏,但要公開當面說卻是很少見。     聽到對方當面羞辱自己,李佑立刻興奮得臉色微微泛紅,不怕你來罵,只怕你不先開口。     當即出口譏諷道:「讀聖賢書十幾年,二十餘歲還只是個區區七品,有臉面不知尊卑的猖狂么?本官到了二十幾歲,若只混個七品,早就羞愧得一頭撞死了,還敢大模大樣招搖於人前?」     李佑這話惡毒,將在座人大多數都損進去了。但一想李佑弱冠之年,品級就已經坐五望四,家裡還藏個三品,真沒法在這上頭駁斥他,他確實有資本自吹自擂,眾人也只能裝聾作啞。     李登高不知如何作答,又聽李佑斥道:「朝廷授你館閣之職,叫你觀政學習,以待大用。你卻為何不安於室,隨駕南來,意圖何在?」     「自是以備顧問。」     「呸!你讀書十幾年,從未經過政務,初入官場正是學習時候,也敢充當參贊紙上談兵嗎?胸中百事不知,不通政務,能顧問得什麼?未見有如你恬不知恥者!」     李登高自從以探花入翰林,又是天子欽點,平日里聽到的多是奉承,哪有這般被當孫子訓斥的。他當即怒髮衝冠,起身要發作,但身量比高大挺拔的李佑矮了半頭,站起來反而在氣勢上被壓得死死的。     「選入翰林不過一年,不在館閣研習經史、揣摩時策,以報效浩蕩皇恩。卻虛驕無德,輕浮無行,不知羞恥地覥顏隨駕,還敢妄加評議地方為風塵俗吏,這話也是你能說得出口的么?你不過是個天子侍從,哪裡當得起真翰林,說什麼清流華選,瞧你的品行,倡優一般的人物而已!」     「只怕去了教坊司,也要玷污了李探花三個字,以後李探花這個號,本官再也不用了。」     讀書十幾年的李登高哪裡經受過這般磨鍊,他被李佑劈頭蓋臉的連珠炮般斥責辱罵,徹底茫茫然了。聽著自己被一直從恬不知恥罵到倡優,頭腦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心裡一口氣堵著提不上來。     李編修入朝時,李佑已經去了地方,所以他沒見識過李佑善於抓住短處瘋狂攻擊的嘴炮,常言道百聞不如一見,不然今天他也不至於輕易啟釁。     袁閣老聽李佑越說越惡毒,終於忍不住重重拍案道:「李佑!這裡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李佑大笑道:「隨駕的都是這般不堪大用的廢物么,本官這個風塵俗吏羞與為伍!告辭!」     袁閣老不知為何鬆了口氣,告辭就好。     只見李佑拂袖而去,口中道:「十丈天威十丈塵,隨駕公卿何精神?莫嫌拂袖多寒氣,我是人間避熱人!」     艙中眾人看他抬步出了船艙,又聽他對駕舟軍士大喝道:「靠岸!本官要下舟!」     當夜,李登高跳水自盡,幸虧被軍士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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