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高郵州見聞
羅知府以為李大人找借口躲起來了,金百萬遣人到縣衙時候也沒見著李大人,只得了「幾日後回城」的留言。
七月底已經不是很熱了,李佑懶洋洋地坐在船頭,一邊漫不經心地瀏覽周邊景物,一邊感受著從水面飄來的涼氣。此時的他頭戴遮陽圓帽,身著翻領直裰,手把象牙柄扇,腰垂絲絛,足登雲履,十足十的文人士子出門打扮。
後面還有艘船,揚州府守備司把總吳先函領著一小隊兵卒,作為臨時親兵跟隨護衛。只是李鎮撫要低調,所以才不顯出聯繫,只是暗暗跟隨。
他此行名義上是去巡視高郵州兵營,其實打算在高郵州將江北提學官攔截住,並曉之於情動之於理,「勸」他不要去江都縣搶自己的風頭了。
若讓提學官進了江都縣,那任有千般本事也遲了,所以李佑不能在揚州城等著,必須要禦敵於國門之外,江都縣北面的高郵州就是他選擇的地點。
提學官要來揚州城,出發地點是淮安府,必經地面是高郵州,路程二三百里。
淮安府是外府地盤,李佑不方便去堵截。而高郵州則屬於揚州府所轄,對於府通判和府守備司主管李大人而言,算是半個自家地盤。小白都知道,在自己的地盤上談判時,心理優勢更大。
之所以李佑要親自與提學官見面,而不是寫信傳達,那是因為他要與大宗師說一些「口語」,如果用「書面語」不方便表達的。例如「吏部天官是小爺我的友好同鄉」、「內閣次輔是小爺我的師長」、「你仔細掂量掂量」之類的話。
家生子義哥兒現在是新跟班長隨,尚還處於年少虛榮階段,陪著李佑說話道:「老爺為何不擺出儀仗?那可威風的很。」
「你這小孩懂個什麼!多學著點!」李佑笑罵道。
陪伴東家北上的胡師爺在旁邊對義哥兒解釋道:「若東家大張旗鼓去拜訪,那就真讓宗師老爺騎虎難下了,若有退縮豈不要被別人嘲笑畏懼權勢,雖然事實很可能就是如此。如果東家悄悄微服去見了,那宗師若是個曉事的自然就主動知難而退,再找個重病之類的由頭,別人也說不出什麼。」
李佑心裡補了一句,在縣衙里一直要裝縣尊體面,時間久了也累心,難得可以借著出來機會放鬆,又何必全副儀仗地給自己找累。
說話間,船隻到達了高郵州城南運河碼頭。
這高郵州有兩處驛站,一處是州界最北端的界首驛,一處是州城南門外的盂城驛,都是運河沿線幾十個大驛站之一。若提學官從淮安府南下,必定在這兩處歇腳。
胡師爺便上了岸,去盂城驛打探消息,後面船上的吳把總則遣了一個小卒去高郵州兵營那裡報信,告知一聲李鎮撫已經到了。
不多時,胡師爺迴轉稟報道:「驛站里說,未曾有大宗師的消息,看來還沒有到這裡。」
「那就在這裡候著等他,不必再向北走了,免得在路上錯過。」
胡師爺又去驛站安排住宿事宜。這次出來領了縣衙勘合,以江都縣迎接大宗師前站人員的名義入住。
盂城驛周邊是高郵州南市,街面上熱鬧非凡,是個繁華去處,但在李佑眼裡倒也不算什麼了。不過這裡鄰近高郵湖,湖鮮十分出名,李佑便找了家上好酒樓去大飽口舌之欲。
揀了二樓臨窗位置,李佑與胡師爺、吳把總一桌,義哥兒和兩個護衛軍士一桌。
等候上菜品時,鄰座有兩人說話提到了「江都縣」字眼,叫李佑不由得分了神細聽。
「兄長從南而來,近日揚州城裡可曾有什麼趣聞么?」年紀較輕的士子問道。
另一位中年士子答道:「別無可說,唯有那江都出了一位極厲害的縣尊大老爺,近日對寄籍加征銀兩,一時攪得滿縣議論,但多是稱好的。若真能如他所言用之於民,那必將是能臣循吏了。」
年輕士子不屑道:「這有什麼厲害的,無非是那縣尊倚仗血氣之勇,行的劫富濟貧路子而已,不覺有何稀罕的。」
真是年輕人的想法啊……中年士子搖搖頭,不過沒繼續說什麼。
但李佑聽到有人貶低自己的政績,心裡不滿,突然開口問那年輕士子道:「只是劫富濟貧而已?說得輕巧,敢問這位相公,你若在位有沒有這個膽魄?」
年輕士子轉頭看過,發現是比自己還年輕的文人,便應聲道:「有何不敢?」
李佑便咄咄逼人地反問道:「姑且算你敢。若三百鹽商一齊拒繳你如何應付?鹽運司找你說情你敢不敢不聽?府衙叫你將銀兩上交你敢不敢拒絕?」
年輕士子被李佑質問得語塞片刻,猶自嘴硬道:「立身正,利於民,當然不懼鬼蜮……」
李佑刷的一聲合上扇子,很無禮地指著年輕士子道:「可笑,可笑!說來說去也是百無主意,只會空談。真要如此,你的官都做不成了,還想有什麼作為,所謂滿嘴高談闊論,胸中實無一策!你大概也是讀過聖賢書的,回去仔細看看知易行難四個字怎麼寫!」
那年輕士子被李佑教訓得滿臉通紅,辯無可辯,真覺自己是遭了無妄之災。他沒有顏面繼續留在這裡,便拉著中年士子離了此地換一家去吃。
又說了會話,就這短短工夫內,樓下街面上卻是過了三四家披紅挂彩的喜慶隊伍。胡先生奇怪地問起店家,「今天是什麼好日子,你們高郵如此多婚嫁之事。」
「客官有所不知,皇上大婚要選秀女,聽說詔書和欽差已經到淮安府,一兩日間就來高郵州了。就這兩日,有好女兒的人家誰願意將女兒千里迢迢送進京去,皇后貴妃可不敢想,是死是活都難保。所以可不得緊著時間婚嫁,只怕遲了就來不及了!」
選秀終於開始了啊,李佑微微愣神。若說攪得百姓騷動不寧,他這首議之人大概稱得上罪魁禍首。可也沒辦法,皇帝大婚總是要如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