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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通向中樞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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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分票,就是各種奏章題本送到內閣後,將奏本分給各大學士進行票擬。負責這個事情的中書舍人,就叫做分票中書。這份工作……那是相當的意味深長。     近年來本是沒有這個制度的,但為何如今要增設分票中書?不嫌多餘么?     李佑略一思索恍然大悟,對許尚書猜測道:「下官雖位卑職低,但也聽說過首輔養病、次輔致仕,現下只有四學士直文淵閣。以此看來,莫非閣中有群雄逐鹿相持不下之事?」     「然。」許尚書點頭,心裡對李佑的讚許又多了幾分,暗道此子確如學生和趙總憲所言,悟性不錯。     話說景和朝延續了前朝舊制,內閣大學士設置依然是標準的四殿兩閣冠名。排序按慣例是首輔中極殿、次輔建極殿,隨後是文華殿、武英殿、文淵閣、東閣,理論上應該有六個大學士輔政當國、參贊機務。     不過今實際情況是只有五個,建極殿那位次輔去年告老還鄉了。     不知為什麼一時也定不下補缺人選,所以內閣位子就空著一個,其實也無所謂,真不差這一個非首輔的位置。     但內閣還有個情況,當朝首輔,少師、太子太師、吏部尚書兼中極殿大學士張閣老年因老多病,所以閉門休養,久不視政。     他老人家是先皇臨終時的顧命大臣,先皇口述遺詔和今上即位詔都是他親筆寫的,端的是德高望重。就算在家白拿四份俸祿到海枯石爛,朝廷里也沒人敢主動勸他退休騰位置。     這裡插幾句話,張閣老這個吏部尚書是加銜,只享受政治待遇不管部事的。許大人的吏部尚書才是實授,算作吏部衙門的坐堂官,一般意義上的天官冢宰。     國朝同時有好幾個某部尚書的現象多了去了,大都是加銜以示恩榮和品級地位,看官們不必大驚小怪。     這樣算下來,當前的內閣其實只有四個大學士在處理政務,問題就出在這裡。     都曉得內閣最重要的權力就是票擬,對中外章本提出處理意見,再由聖母皇太后過目後成為正式詔令。所幸當今太后以賢德著稱,十分支持內閣工作,並不輕易干政自專,頗得大臣們認可。     依照嘉靖萬曆以來的老規矩,首輔在時,自然是首輔把持票擬,首輔不在次輔暫代。可眼下沒有首輔,沒有次輔,只有四個資歷差不多的群輔。     這四個大學士閣老都是股肱之臣,誰服氣誰?一天三位數的奏章題本到了內閣,誰去出面負責主持票擬?     沒有政治敏感性的人或許會問,萬事好商量,都當上大學士了還有什麼可爭的?可關鍵之處在於,首輔張閣老不管是身死還是去國,註定時日無多,又沒有次輔在閣遞補。剩下的四個大學士誰佔了上風,豈不就隱然成了未來首輔人選?     任何讀書人的最高政治理想不就是宰相么,雖然殿閣大學士在口頭上都有閣老宰相的美譽,但首輔才真正最接近宰相的一個。     大好機會就在眼前,距離人臣頂點中的頂點僅有一步之遙,四個大學士誰肯相讓票擬大權?     太后也和不了這個稀泥,還未親政的天子更是沒話語權,局面僵持影響到政務也不是辦法……     卻說李佑和吏部尚書許大人的談話還在繼續,李佑忽道:「此事任是誰也束手無策,想必有飽學大才,熟悉祖宗典故建言分票。」     許尚書被李佑說的臉上帶出幾分得意,「太后問計,本官記起當年崇禎朝故事,獻了此策。太后便下旨暫行此制。」     當年崇禎皇帝「勵精圖治」,刷新政治,曾創出了內閣分票制。中外章本發到內閣後,由中書舍人分發給諸大學士,每人寫自己的票,署自己的名,各行其是,各負其責,省得和中老年婦女搶特價雞蛋似的搶票擬。不料此法今天又被拿出來用了。     我就猜是你鼓搗出來的……不留痕迹拍馬成功的李大人心道,又愈加的警惕。能讓吏部尚書和顏悅色地耐心說了這半天話,豈是一般人的待遇?     許天官到底想的什麼?天官,內閣……天官,內閣……     便小心翼翼問道:「如今內閣空餘,老大人已是六部之首,不想順勢進位大學士補缺?以下官淺見,應當不難罷?」     「數月前太后下詔廷推大學士,本官呼聲頗高,不過本官堅辭不受。」許尚書毫不隱瞞道。     其實也沒什麼可瞞的,隨便用心打聽都打聽得到。今年上半年,也就是李推官還在蘇州府和石參政斗得不亦樂乎那段時間,吏部尚書許大人入閣呼聲甚高。     很多人都盼著許大人入閣,騰出吏部尚書這個超級肥缺……但許尚書令人驚訝地堅決推辭掉了,寧肯守著他的吏部尚書不動。     許大人下面對李佑這句就帶了幾分剖心置腹的意思,「明年是京察之年,本官欲有所為,不想此時離職。」     所謂京察,是對京城官員六年一度的拉網式大考核,由吏部和都察院共同操持,不合格的要降級裁汰外放。     許天官自稱欲在京察大計時有所作為,顯然有內幕的……李佑很聰明地住口不往下問了,但從老大人的口氣可以聽出,他不是不想入閣,只是想選一個好時機。     「你不必多慮。」許尚書又道:「使你任中書,不過是讓你預聞機密,以備不時之需,不用多想。」     李佑先謙虛道:「下官唯恐不能讓老大人中意。」     許尚書:「不必自謙,眾口同聲道是你稍顯年少浮躁,但有任事之能,仍可委用。」     李佑心思通透,豈能聽不出來?預聞機密這四個字是老大人話里的重中之重,點題之筆,說難聽點不就是通風報信么。     不過卻冒出一個念頭,與閣臣地位差不多的許天官入閣並不難,莫非他不想按照慣例當那個最末位最沒話語權的東閣大學士?他到底算計到了哪一步?     李大人到現在也沒有痛快地答應,但也沒有明確地拒絕。本來以他的性格,不會想干這個前程莫測的事。     若換成別的地方也就罷了,那可是大內禁宮,帝國中樞……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莫名的誘惑抓住了他的心死死不放。     每個男人心底都有一個權傾天下的夢想。有詩云,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權……     他李佑固然不可能位極人臣,但能去這個擁有東西南北上百藩屬、數百州府的天朝帝國權勢最熾熱的中樞,看一看那妖冶的風景也好啊。     這算不算飛蛾撲火?李佑捫心苦笑,至少在這個沒有鎮撫司、東廠的年頭,只要不犯大逆,生命安全還是有保障的罷,大不了罷官回鄉養兒育女。     許尚書當然看得出李佑心動了。這種事不能強迫別人去的,那樣只能壞事,能心甘情願去才是兩全其美。遂道:「本官其實另有人選,但不太中意,本打算將就著,文書已經擬定,明日就要加了印信上報。不過今日忽有所感,還是你更合適一些,所以便有緊急傳你面見之舉……」     李佑拱手道:「老大人有所差遣,下官自當效力,但有一處不滿。」     「說!」許尚書道。     「下官出身寒微,歷盡艱難才有這正七品官身。不升也就罷了,可那中書舍人是從七品,降一級使下官有些難以遣懷。」     許尚書啞然失笑道:「這有何難,你之前是理刑官,那便順理成章加大理寺左評事銜,以中書舍人直誥敕房如何?前朝有過此例,倒也不逾矩。如何能虧待得了你。」     官銜方面,吏部天官當然是最權威的,他這麼說了,那就百分百沒問題。     大理寺評事和蘇州府推官一樣是正七品,但京官的七品在人們心中還是比地方七品稍高一點的。國朝確實有府推官行取入京改任大理寺評事的升遷途徑,所以李佑這個身份變化倒也不算是奇異。     但李佑這個大理寺左評事顯然和閣老們的尚書一樣,也是個加銜,是虛的。     只是人家全稱是某某大學士、兼某部尚書入直文淵閣,李佑只能叫做大理寺左評事、兼中書舍人直誥敕房,可謂是天差地遠。     按規矩,中書舍人外放不得直接遷入六部、科道為官。這對李佑倒無所謂,反正以他的出身能進六部科道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出了天官府,夜色依舊漆黑一片,李佑感到恍然如夢,卻在冷風裡打了個寒戰。     「我確實是個最合適的人,非我莫屬。」他對自己說道。     這個分票中書人選,不能從現有的內直文官中尋找,更不能找那些與諸大學士攀的上關係之人,所以肯定要由吏部銓選補缺。     天官大人卻想在這個位置安插私人,但他的門生故吏基本都有功名的清流,沒人願意去幹什麼分票中書,即使一時得意也是自毀前途。恰好這時候,雜流出身品級剛好又夠格的李大人出現了……     從許尚書角度看,李佑簡直太合適了。情商智商且不說,一是政治上比較可靠,是他視若子侄的學生髮掘出來的,也是他提拔過的,打著他的烙印,相信李佑也不會蠢到敢背信棄義。     二是李佑在京城社會關係比較簡單,有點關係的趙總憲、盧尚書都算是同黨,比較令人放心。     三是李佑分量輕成本低,一個破雜流損失也損失不了什麼。     李佑走了幾步,忽然驚醒道:「不!我是最不合適的!」     無論誰來當中書舍人,有一條基本原則就是「能書」,不見得非要多好,但至少要能把官方指定的楷體寫的規整些,這是主業為抄寫的中書舍人的基本功。     這點對天下大多數讀書人都不是問題,可對李大人卻是個大麻煩。許尚書大概根本沒想到,薄有才名的李才子其實不會寫字的……     李佑只顧得沉浸於各種情緒中,連自己都忘了自己這一手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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