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八十章 平亂之心
慶國方面派過來的一萬駐軍,自然不可能全部安排在東夷城四周,雖然這座城池乃是天下第一大城,供應一萬名軍人的後勤營帳,並不是件太難的事情。但由於一些難以道清言明的緣故,本來應該在五天就修整一新的軍營,直至今日還沒有做完收尾的工作,所以有一部分的慶軍,只是暫時駐紮在臨時營地里。
最後留在東夷城方面的共計五千六百餘人,而其餘的人則是分駐到了各諸侯小國之中,以為彈壓,以為震懾。
當天晚上,出席完大宴的大皇子沒有急著去休息,而是對范閑輕輕地揮了揮手,二人閃入了一間安靜的書房之中。
大皇子沉默片刻,終究還是先從懷裡拿出了一封書信。范閑眼光一瞥,便瞥見這封信的制式,正準備往下跪倒,迎接陛下密旨,不料卻被大皇子拉住了。
「就我們兩個人,何必讓膝蓋受罪。」大皇子輕輕地搖了搖頭。
范閑微怔,旋即緩緩笑了起來,也就不再行大禮,從他的手中接過這封陛下的密旨,拆開封開,細細地看了一遍,然後陷入了沉思之中,許久都沒有開口說話。
「我先回京,然後你在這裡替我三個月。」信中皇帝陛下的語氣很溫和,還有一種掩之不住地對范閑的欣賞之心,范閑的心情很放鬆,語氣也就很放鬆,對大皇子說道:「這個安排倒是行的通,問題是將來你再回京,我再來接你,難道我們兩個人就要永遠在東夷城出外差?」
要盡量波瀾不驚地征服東夷城。讓南慶的國力財力軍力受到的損耗越少越好。大皇子以及范閑,這兩個皇帝陛下有東夷血脈地兒子。毫無疑問是最佳地選擇。
雖然一個月前開廬儀式中,四顧劍的那封遺書一個勁兒地把范閑往東夷人地路上拉,針指帝心,但是皇帝陛下是個大智慧之人,怎能不理解這一點。他反而順勢而為。改變了當初的想法,真的派大皇子帶著慶軍前來進駐。
不論是大皇子還是范閑。都有一半的東夷人血統。這一點對於征服東夷民心來說。是無上的利器,至少那些被征服地人們。每每想到壓在自己頭上地慶國權貴,也算半個東夷人。心情想必會好過很多。
尤其是大皇子,他是正牌皇子。他的生母身世天下皆知,由他駐在東夷城,也可以代表南慶與東夷之間地血脈交融,真正要征服一片疆土。血統地混雜交融。毫無疑問是最有力地一件武器。
皇帝陛下看的極為深遠。
但是皇帝陛下不可能允許大皇子和范閑,都長期地停留在東夷城內。一則他地膝下只有這兩個已成年的皇子,需要他們在身邊鋪佐朝政軍務。二則兒子離開京都太遠了。兩個明顯沒有太多李氏家族味道地皇子,慶帝也有些隱隱的擔心。
關於這種擔心,范閑心知肚明。所以對於密旨里地交待並不怎麼吃驚,他只是有些頭痛,大皇子來了。自己便要離開,那將來怎麼辦?
「總是需要有人常駐東夷城。」他望著大皇子問道:「陛下究竟怎麼打算?到底是你來,還是我來。」
「我也不清楚。」大皇子的眉宇間現出淡淡憂慮。他不是一般的慶國官員百姓,雖然對於范閑能夠兵不血刃地說服四顧劍,收伏劍廬,進而把東夷城的土地子民吞入大慶版圖之內,也感到無比地喜悅與震驚,但他想地更多的是,這個過程能不能夠很順利地進行下去。
尤其是今天在東夷城外,雖然萬名慶國鐵騎十分有效地震懾了大部分東夷人地心,但是劍廬弟子們的表現,讓大皇子有些警惕。
他深深地看了范閑一眼,說道:「關於劍廬地事情,陛下雖然沒有明說,但很顯然,對於此舉有些不喜。」
「當時逼到沒有辦法,要不我就接手劍廬,要不就要從頭開始。」范閑冷笑一聲,說道:「你當我願意做被硬饃夾住地肥肉?」
「父皇的意思很清楚,至少你得回去述職……」大皇子的眉頭微皺,旋即嘆息一聲說道:「我只是來暫時替你,父皇是不會放心我長駐東夷地。」
范閑陷入了沉默,知道大皇子說的是真心話,大皇子對東夷城方面一直有些照拂親近之意,畢竟寧才人耳提面命這麼多年了,加上他的手中又有軍權,陛下寧肯自己留在東夷城,也不放心把東夷城交給大皇子。
割土封王並不是件難事,但割什麼樣地土,封哪位王,才是難事。
「反正陛下也沒有催我,我在東夷城再呆一陣,幫助你收攏一下局面。」范閑說道:「待事態穩定之後,我就回京。」
大皇子點了點頭,然後說道:「監察院還需要你統管,父皇想必也不會讓你總不在京都,你回京都後打探一下,究竟東夷城這邊將來是個什麼安排。」
「你擔心陛下派個強悍人物過來,激起東夷城民變?」范閑微笑望著他,說道:「這邊有我的布置,你這半個東夷人就不要太擔心了。」
他的語氣認真起來:「就算是擔心,也要埋在肚子里,不能讓人瞧見。」
大皇子知道這個弟弟是真地關心自己,心頭感動,點了點頭。
「陳萍萍是不是準備走了?」范閑喝了一口冷茶,覺得嘴裡有些干梁,抬起眼光看了他一眼,這位大皇兄與陳萍萍的關係極為親近,想必對於陳園裡的動靜十分清楚。
「已經開始著手準備,前些日子已經入宮請辭。」大皇子並不知道自己視之若父伯輩的陳院長,在私底下曾經對自己的父皇起過大逆不道之心,沒有將這件事情看的如何嚴重,只是想著陳院長年紀大了。也該養老。而想到陳院長離開京都,不知今生可還會再見到。大皇子的心裡反而有些惘然。
范閑默然,心裡計算良久,不再理會這個問題,最後問道:「此次前來東夷城地軍隊,真地全部是當年的征西軍?你能不能完全控制?」
「兵卒都是老人。問題是中層將領有很多陌生人。」大皇子雙眼微眯。微寒說道。
……
……
後幾日里依然是焦頭爛額,那些繁瑣的交接儀式。改名儀式,在東夷城的每一處里發生著,幸虧禮部與鴻臚寺派來了大量得力的官員。才讓范閑沒有被這些事情搞到吐血。
然而真正讓他焦頭爛額的是東夷城西北面小梁國的一次民變,在那次發動民眾抵抗慶國侵略者地行動中。一位深得民眾敬仰地梁國大儒當街**。黑煙直起。頓時點燃了小梁國百姓們的仇恨之心。
范閑此時才真切地體會到,自己當初地想法是何等樣的幼稚。要真正地征服異國。完全地兵不血刃基本上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大皇子已經領著軍隊過去鎮壓了,但是在臨行前,范閑很認真地叮囑,如果能夠不讓慶國駐軍出手。那就一定不能出手。一旦慶軍地手上沾上了東夷人的鮮血,再要洗清就是難上加難。這種仇恨便再也化解不掉。
大皇子依計向東夷城城主府送去了言辭嚴厲地書函,責問城主雲之瀾,然後驅使著城主府為先驅。以本土官員武力為先鋒,開始彈壓小梁國地動亂,而慶軍則是以為後陣。保持著一定地距離。
當大皇子和雲之瀾都離開東夷城後,一應事務都交給了范閑處理,他這一日躲到了海邊。想著東夷城此起彼伏,不曾停歇過的星星之火,心頭一陣煩悶。
讓城主府去鎮壓,應該會好一些,大概就像前世地偽軍?范閑坐在海邊地大青石上,有些苦澀地笑了起來,知道自己不論再怎麼折騰,不論四顧劍的遺言和劍廬弟子再如何配合自己,依然改變不了,自己在東夷城百姓心中,就是那個萬惡的侵略者。
「小梁國的事情,你到底想怎麼處理?」這幾個月里變得越發沉默地王十三郎,此時正坐在他地身旁,忽然間開口問道:「難道你想讓大軍屠眾?」
「城主府沒有大軍,有地只是這些年延綿下來的威勢地位。」范閑知道十三郎為什麼今天會問這個,對方畢竟是個東夷人,此時卻要鎮壓在他看來十分正義地小梁國動亂,想必心情十分複雜。他頓了頓後,輕聲說道:「我有交待,盡量少死些人。」
「可終究還是要死人,而且刀兵一動,你怎麼控制?」王十三郎的眼神有些惘然,只是盯著海上的波浪起伏。
范閑側頭看了他一眼,面色漸漸凝重起來,問道:「你是不是認識那個**而死地大儒?」
「以往辜先生時常來劍廬與師尊說話。」王十三郎應道。
范閑搖了搖頭說道:「天下每多藏龍與卧虎,我雖然沒有見過這位辜先生,但想必這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小梁國之亂因他而起,我卻無法治他,至於他的家族你也放心,我會保存他們,辜先生地祠堂在事後也會儘快立起來。」
王十三郎怔怔地看著他,許久之後開口說道:「你不是真正的敬他,你只是需要擺出這副姿態,來安撫梁國的百姓。」
「這是所有侵略者都會做地招數。」范閑的表情有些黯然,「不過你能想到這點,讓我有些吃驚,十三,你越來越不簡單了。」
「看到了太多的事情,誰都無法簡單。」十三郎盯著他的雙眼說道:「你曾經答應過師尊,不讓東夷城的人流血。」
「我不喜歡看見流血,不然我何至於被你們劍廬綁上這架馬車?」范閑自嘲一笑,笑意卻漸漸冰冷起來,「但是必要的血總是要流的,不然若一直亂下去,就如同一個漩渦,只會把整座東夷城都吞進去,到那個時候,死的人就更多了。」
他回首靜靜看著王十三郎,說道:「我知道你在憤怒什麼,我也知道你在難過什麼,但你看著我的眼睛,想想我為之付出了什麼,不要忘記,如果僅從我個人的利益考慮,慶軍來攻,我逍遙事外,頂多為東夷城的無辜百姓哭上兩場,何至於煎熬成這副模樣?」
「如果雙方大戰起,東夷城必敗,亡者以十萬人計。」范閑閉目說道:「我的人生哲學很簡單,既然這件事情阻止不了,那麼死的人越少越好。」
「十個人的生命和一萬個人的生命沒有什麼區別。」王十三郎說道。
「錯!」范閑斬釘截鐵說道:「我不理會生命有沒有價,我只知道一個人的生命就是獨一無二,十萬個獨一無二,絕對比十個,百個,千個更重要。」
「如果老天爺給我一道選擇題,十萬個人和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個人的性命相比,我肯定選擇前者,因為前者多一個。」
「東夷城的人應該學會對我感恩。」范閑看著王十三郎的眼睛,平靜說道:「我讓很多必死的人活了下來。」
王十三郎沉默很久後說道:「可是這些人本來就是不需要死的。
」
「陛下的事業需要他們死,他們就必須死。」范閑從大青石上站起身來,「連你師父都沒能阻止得了他,你就應該明白我的壓力。」
范閑拍了拍臀後的沙子,眯眼看著一望無垠的大海,說道:「有時候我發現自己都快高大全了。」
「什麼叫高大全?」
「一種非人的形容。」范閑聳了聳肩,「但細細回想,我不是高大全,我只是願意這樣做而已,我不會為了某種理想,某種精神需要而去殉道,比如像那位辜先生一樣**,我是一個會逃跑而且擅於逃跑的人。」
然後他轉過身來,看著十三郎平靜說道:「那日我與四顧劍在屋內靜談,談的內容你也應該聽見了,關於霸道真氣,你有沒有什麼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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