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劍(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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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嚦啪啦的爆竹聲從長街的盡頭處傳來,一時把歡呼聲和笑聲都壓了下去。空氣中瀰漫著爆燒竹節的氣味,但是並不難聞,反是在嚴冬的天氣里有股讓人舒服的暖意。街面上人影稀疏,大家大戶在自家門口散的迎春紙花飄得滿地都是,被風吹得翻飛。偶然有衣著華貴的男女相擁於馬車上,車前點著油燈,銅鈴叮噹作響。
馬車的燈光從窗格里照進來,瞬間照亮了窗邊飲酒人的面龐。他獨自坐在一張小桌邊, 對面擺了一副碗筷,卻沒有坐人。
這是春節的夜晚,平時夜半縱酒的富豪們都縮在了家裡,烤火炙肉,等著文廟的鐘聲迎春。體面的酒樓也早早地封了門面,掛上了迎春的喜花,反而是這間小酒肆裡面熱鬧非凡,它的門口掛了塊簡單的木牌,上面寫著「燙沽亭」三個字。是個最好的白酒也只賣一個銀毫一壺的小店,但是來飲酒的酒客們也不在意,常客都是離家來南淮做小買賣和做手藝的異鄉人,口袋裡略略有些閑錢,可是不多,喜歡這個的簡單和乾淨,都是白木的原色桌椅。春節的時候還滯留在南淮,多半都是因為沒有賺到錢,無顏回家去見親人,正好聚在一起。
中間最大的一桌上幾個商人似乎還稍微富有的模樣,叫了一大幫人,為酒肆里所有人叫了一壺白酒。場面頓時就沸騰起來,一個做皮匠的老人拉起隨身的箜篌來,年輕的販絲綢的女孩拿出隨身的綢子編了大大的紅色喜花掛在門上,掌柜的也獨身無家,趁著熱鬧在中間架起大鍋現煮羊肉和魚丸,鮮香的辣味把每個人的酒性都激發出來,商人們似乎是來自遙遠的瀾州八松,喝到半醉,熱得敞開衣襟拍著肚皮唱起難懂的晉北歌謠,人聲鼎沸。
喧鬧中一個黑衣的酒客一直坐在窗邊的小桌旁,帶著笑看著這一切,津津有味。進來的時候他對掌柜說等一個朋友,可是他對面一直是空著的。
門口的棉帘子一動,冷冷的風攜著暗香進來。場面稍微冷了一下,所有人都詫異地看著這個宮衣高髻的華貴女人,女人並不說話,只是低頭坐在了黑衣酒客的對面。誰也不好意思再盯著看了,於是說笑的說笑,彈箜篌的彈箜篌,繼續熱鬧著。
「很久不見。」
「很久不見。」
「你清減了。」
「你也是啊。」
「除夕之夜,突然地約你出來,很是冒昧。又只能在這樣的小鋪子里湊合,不過他們的白酒釀得很好,可以嘗嘗。」
女人輕輕地笑,「我知道將軍喜歡在小鋪子里喝酒。除夕之夜也沒什麼,國主開恩,多數家在南淮的女官都回家暫住,我一個人在宮裡,也沒有什麼事可做。」
「幽隱還好么?」
女人猶豫了一刻,「……並不像他的父親。」
她端起面前的酒杯,卻被息衍按住了。
「酒涼了,我給你換一杯,」息衍拿過她的杯子,就著酒液涮了涮,把冷酒瀝進桌上的瓷海里,提起溫在熱水裡的錫壺,為她重新斟滿。
鋪子小,白瓷的杯子卻很大,方方正正,托在女人纖細的手掌里。她低頭嗅了嗅酒香,卻不飲。酒香被熱度蒸了出來,悄無聲息地瀰漫,雜著女人身上的花香,微微的有幾分濕潤的意思,像是在紫琳秋的花圃里下了一場清淡的酒雨。
旁邊幾桌上的笑聲和說話聲依舊傳來,卻像是被隔在一重簾幕外。
「有風塘的花都謝了,我伺弄了一整個秋天呢。」
「那幾盆紫琳秋,現在放在暖閣里,可是漸漸看著也不行了。」女人輕聲說。
兩人間重又沉默起來,靜得有些發澀。
隔了許久,息衍終於笑了起來,「如今也沒什麼話好說了,直說我的來意吧。」
「嗯。」女人點頭。
「前天深夜,又有七個人在城南被殺,被人弔死在樹上。你不會告訴我,這些跟你都沒有關係吧?」息衍壓低了聲音
女人點了點頭,「他們想要那柄劍。」
「眀昌縣侯梁秋頌現在是淳國事實上的主人,以他的性格,他想要什麼一定會全力以赴。不過這畢竟是下唐的國境,他還不敢過於囂張,你是不是太過緊張了?梁秋頌離那柄劍,還遠著呢。」
「我擔心的並不是梁秋頌,而是這柄劍的消息終於外傳了。以前只有你我知道的時候,我想過要殺了你,然後這個秘密就由我帶到墳墓里,留著到一千年之後,再有人去拔那柄劍。」女人輕輕抬起頭看著息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