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斬狼(6)
無人預料到這個瞬間發生的事情。那個虛弱膽小的小兒子忽然在父親的懷裡伸出了手,他的拳頭重擊在狼頭上,瞬間爆發出去的力量使得狼王也眩暈著後仰了一下,鬆開大君的肩膀倒摔出去。
大君詫異地看著小兒子站在自己的身前,就像是那次保護真顏部的小女孩一樣,張開雙臂把自己攔在身後。
「阿蘇勒!阿蘇勒閃開!你想幹什麼?」大君咆哮著,他看見那匹白狼已經緩緩地站了起來,它綠色的眼睛裡光芒更甚,像是邪惡的寶石一樣。
「阿爸,我很愛你和阿媽,我不想姆媽死,更想永遠都和你和阿媽在一起。」阿蘇勒回頭看著他,「阿爸,我會用刀的,木犁將軍教過我,我會保護你的。」
孩子跳下馬背,大君要伸手去拉他,卻沒有拉住。他從地上拾起了大君落下的重劍,那柄足有他那麼長的大劍在他手下顯得那麼的笨重和可笑,可是他高高把長劍舉起來,舉過頭頂,彷彿舉著整個天空。
白狼似乎在畏懼著什麼,不敢迫近,別的狼也只是在周圍徘徊。
「跟著我念,依馬德、古拉爾、納戈爾轟加,這是你祖宗的血!」黑暗裡的聲音再次迴響在耳邊。
阿蘇勒感覺到了那種可怕的脈動,向著無盡黑暗裡沉淪的感覺又回來了。可怕的力量彷彿火焰一樣流向全身各處,不規則的脈動像是要把他整個身體撕裂,眼前開始發黑,黑得越來越濃郁。劍在手裡變得很輕,狼騷味聞不到了,心裡渴望著血的溫暖和味道。
無盡的黑暗壓了下來,又回到了那個黑夜。那一鉤冰冷的月還照在他頭頂,濃腥溫熱的液體潑濺在他臉上,那刀鋒的鐵色上走著鮮紅的痕迹,無數的槍尖從雪白的胸膛里湧現。
還是那笑容,帶著最後一絲溫暖的唇吻在他的額頭。
他高高地舉起了父親的重劍,火光照在他雪白的大袖上,變幻有如鬼魅。
「依馬德、古拉爾、納戈爾轟加,這是我祖宗的血!」
所有人都聽見他的聲音在黑夜和狼嚎中爆炸開來,那是獅子的聲音,在震撼整個狼群。
「依馬德、古拉爾、納戈爾轟加!」孩子的聲音被狼群的腥風扭曲了,「這是我祖宗的……血!」
他的身體一震,而後握劍的手忽然堅硬如鐵石。幾乎是同一瞬間,他和白狼一齊向著對方沖了過去,狼行有如奔馬,孩子的衝擊彷彿獅子。
「白狼團!」比莫干指著那匹白狼,忽然大吼。
可是已經無人去注意他的吼聲,落地火把的光中,孩子在距離白狼一丈的地方,旋身揮舞重劍。四尺長的劍刃在他身邊旋動,一個巨大的完美的圓形對著白狼劈斬出去。無人能夠比喻那個圓的完美,彷彿天地初造的瞬間那一刀就在那裡,無數祖宗砍殺出去的都是同一刀,完美的,開天闢地的一刀。 奔行中的白狼忽然變成了兩半,從胸口開始,它生生地被劍刃破開成兩條。一潑血整個地湧起來在半空濺成血花,誰也不曾在一生中看見這樣的情境,狼王身上所有的血都在瞬間湧出,那是蠻荒時代才有的血腥蒼涼的壯麗。
「阿蘇勒!」大君喊著。
白狼的背後,所有惡狼已經對著孩子臨空撲下。他已經失去了力量一般,沒有再次揮動武器,只是扭頭回去看著臨空降落的狼口。
一匹黑馬忽然從狼群中現身。彷彿長河大海一樣的刀光瞬間在惡狼身上帶過,黑馬狂嘶著掙掉嚼頭,一口咬住了一頭狼脖領的皮毛,把它摔在地上。另一頭狼凌空被馬背上的人掐住,他冷冷地看著狼張大的嘴還要咬自己的手腕,手上用力,捏碎了它的喉骨。
誰也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拓拔山月已經帶動戰馬,找到了最合適突進的缺口。
遠遠地傳來了吼聲,千千萬萬的火把在空中拋出的光線照亮所有人的眼睛,九王的大軍還是趕來了。
拓拔山月低下頭,看著孩子空白的眼神。他猶豫了一瞬,小心地伸手觸碰他的肩膀,看他沒有反應,這才把他抱上了自己的馬背。
「想不到能有機會見到這樣雄偉的刀術,劍齒豹家族青銅色的血還在。」拓拔山月面對蠢蠢欲動的狼群,從容地帶動了戰馬,「讓我保護蠻族未來的雄鷹殺出一條路。」
他把貔貅刀舉過頭頂,尚未凝固的狼血流下來滴在他臉上,拓拔山月以一種神聖的語氣低嘆:「依馬德、古拉爾、納戈爾轟加……」
【歷史】
回到北都之後,大合薩以東陸文字,在名為《青陽紀年》的帛書上記錄了這件事:
「霜年,十月十一日,惡風,麋死阿古山腳。
大君、五家王子、共東陸下唐國使節拓拔將軍山月西狩,遇狼。其時護兵死傷,餘眾寥寥,群狼噬馬,大君有滅頂之危。而有五王子呂歸塵阿蘇勒,奮祖先之威,拔劍斬狼,決其
喉,斷其首,救父於危難。其餘諸子皆退避,不能及。
護兵大呼跪拜,震驚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