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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一章 起事 麥穗 東進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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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起心中詫異,依言拆了信,卻從中抽出一張淡粉色的信箋來,不覺一怔。一旁的姜成翼也聞得有淡淡的清香從那信紙上飄了過來,一時也愣了。那小內侍卻掩著嘴笑了起來,說道:「皇上讓奴婢轉告陳帥,若是有話要與這寄信人說,便也寫封信讓他給捎回去,並請陳帥放心,他一準兒不會看的。」     陳起哭笑不得,卻不得不向小內侍說道:「多謝皇上好意。」     小內侍這才走了。姜成翼樂呵呵地看著陳起,笑問道:「元帥,是寧國長公主?」     陳起點了點頭,隨意地掃了眼信中內容,將信箋塞入信封之中置於案角,想了想似又覺不好,便又將信從案上拿起收好。     姜成翼素與陳起親厚,私下說話並無拘束,又知寧國長公主自小愛慕陳起,不禁笑道「:元帥早就到了該娶妻生子的歲數了,看來皇上是有意撮合元帥與寧國長公主,聽聞寧國長公主貌美賢淑……」     陳起臉上卻無喜色,心頭忽地閃過阿麥的身影,那時她才十三四歲,只是個扯著自己衣袖追問何時會娶她的小丫頭……陳起輕輕一哂,終是沒說什麼。     姜成翼見陳起神色不對,便打住了這個話頭,轉而問起這幾日該如何安排。陳起心緒已然平復下來,淡淡笑道:「先等著吧,皇上這樣急著飲馬宛江都還在大營里待著呢,我們也跟著安心等著吧。」     八月初一,南夏議和使商易之領南夏議和人員返盛都復命,留泰興城守萬良辦理泰興城交接事宜。     八月初三,衛興帶江北軍由泰興城西門入城,並未像講好的那般從南門而出,反而停駐城內挾制萬良閉鎖四門,卻不動北漠議和人員,反而放縱官兵搶掠起商鋪富戶來。     這衛興為何進泰興城的心思眾人頓時明了,這是眼看著泰興就要給了北漠了,本著不搶白不搶的原則,臨走時搶個盆缽俱滿再南渡了。     果然是兵匪不分家啊!     北漠君臣一時皆是愕然無語,靜默了片刻,小皇帝才輕嘆一聲道:「想那衛興也曾做過南夏皇帝的近臣,怎的才人了江北軍不足一年就也會此潑皮無賴的行徑了?難不成真像外人說的,江北軍只是伙山賊匪軍?」     帳中諸將都多多少少與江北軍打過交道的,都知道江北軍的厲害實在是山賊匪軍所不能比的,倒是崔衍心直口快,經常都是話出了嘴再過大腦,當下便接道:「可不是!那唐紹義原本就是慣常做匪的,以前就帶著一夥子騎兵搶了西胡劫咱們,其中還有個叫麥穗的,更是……」     崔衍話都說到這兒了才突然醒悟過來,猛然間住了嘴。阿麥縱是有再多不好也是常鈺青喜歡的人,豈能當著皇帝,還有這許多人的面來罵她?     小皇帝正聽著,見崔衍突然沒了聲,不禁有些奇怪,問道:「那麥穗是不是就是設伏常鈺宗的那個?更是什麼,怎麼不說了?」     崔衍眼角小心地瞥了常鈺青一眼,腦子裡已是轉過圈來,臉上便顯出訕訕的神色來,訥訥說道:「臣是她手下敗將,沒臉說她。」     小皇帝卻樂了,非但沒有斥責崔衍,反而撫慰他道:「勝敗乃兵家常事,無須如此。」     見小皇帝如此,帳中的周志忍與常鈺青不覺都鬆了口氣,暗忖這崔衍小子倒是不算實心傻子,運氣也著實不錯,正好趕上小皇帝心情不錯。衛興縱兵搶掠泰興百姓,做的是自毀根基的事情,小皇帝樂得看笑話,笑道:「且容衛興多蹦躂幾日,咱們去了泰興也好張榜安民,以顯我軍乃是仁義愛民之師。」     不過雖是如此,小皇帝還是裝模作樣地下令北漠大軍準備隨時拔營南下泰興,「救」泰興百姓於水火之中。誰知還沒等北漠大軍拔營動身,泰興城又傳來消息:衛興手下右副將軍麥穗竟然殺衛興以自立,然後張榜安民,隨後又發布了一篇壯懷激烈的抗虜宣言,帶兵反出泰興奔東而去了!     北漠小皇帝的大帳之中落針可聞,小皇帝臉色陰沉地坐在御案後,內侍小步從帳外走入,將一小軸紙卷捧到小皇帝案前。小皇帝淡淡掃了一眼,冷聲吩咐道:「念吧。」     內侍那明顯尖細的聲音在帳中響起,「麥穗,籍貫不詳,丁亥年生。天幸七年,從青州守將商易之入軍中,至豫州初為商易之親衛,後人青州軍步兵營,野狼溝之役斬首二十三眾,升伍長。天幸八年初,升隊正。同年,烏蘭山之役,以三百殘軍誘常鈺青貿進千里,升為偏將營官。天幸九年泰興之戰,先於白骨峽伏殺常鈺宗精騎三萬,後於子牙河東岸擊潰崔衍追兵……」     大帳內一片寂靜。如此算來,這北漠征南的幾員大將,連帶著元帥陳起,竟然都曾在這麥穗手下吃過敗仗!周志忍周老將軍案前侍立,眼觀鼻,鼻觀心,依舊是老僧入定般沉默不言;陳起眼瞼微垂,遮住眼中所有神色;常鈺青面色不變,唇角微抿;倒是只有崔衍在臉上直白地露出憤然之色。     小皇帝有些陰冷的聲音打破了這陣死寂,「真真是好一個麥穗啊!」     這是否也能算是一種誇獎?     許是小皇帝的意念太過強烈了些,讓遠在泰興之東正在高處觀看大軍紮營的阿麥都有所感應,不由得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跟在後面不遠處的林敏慎拍馬趕了幾步上來。他已是換了親兵服飾,眉顯得濃了不少,臉上也有了絡腮鬍子,猛一看似換了個人般,唯有那眼神還如同以前一樣清亮。他帶著幾分譏誚似笑非笑地瞥了阿麥一眼,問道:「怎麼?麥將軍這是受風寒了?」     阿麥知他因誘殺衛興的事還有些怨氣,也不與他計較,只轉頭向身側的張士強交代道:「這幾日天氣變化頗大,我們又是晝夜行軍,軍中怕是也有不少人受了風寒,你去通知李少朝,讓他多熬些薑湯來,不論官兵,大夥都喝些。」     林敏慎見阿麥壓根不理自己的茬,心中更是不忿,面上便故作出驚訝之色,陰陽怪氣地問道:「怎麼?麥將軍竟然連生薑鋪也搶了?」     此話一出惹得一旁的張士強對林敏慎怒目而視,而阿麥卻仍是不惱,只是吩咐張士強道:「快去吧。」張士強橫了林敏慎一眼,領命而去。阿麥又將身邊親兵都遣退了,這才轉頭看向林敏慎,突然問道:「衛興是誰殺的?」     林敏慎一怔,下意識地回道:「不是你設計誘殺的嗎?」     阿麥淡淡笑了笑,說道:「衛興一身功夫享譽大江南北,普通將領兵士如何是他的敵手?」     林敏慎已然明白了阿麥話中所指,不禁冷了臉下來,說道:「不錯,他人是我殺的。你雖設計誘他舊傷迸裂,最後的殺招卻是我出的。」     阿麥臉色一轉,冷然說道:「既然人是你殺的,那你還哪兒來這麼多屁話?」     林敏慎被阿麥的髒話震得瞠目結舌,「你,你……」     阿麥又說道:「衛興武功高強,就算是舊傷迸裂內力受損,可是你若是念著舊情不肯動手,我能奈他何?你既已下手殺了他,現在說什麼也晚了,再膩膩歪歪無非是想給自己找個推脫,好讓自己心裡舒服一些。」說到後面,阿麥神色愈冷,眉宇間似罩了層寒霜一般,「殺了就是殺了,為權勢也好為名利也罷,大膽承認了也算有個擔當。好歹也是個男人,別總做些讓人看輕的事情!」     一番話均說中林敏慎心事,把他噎得啞口無言,憋了好半天才不甘心地爭辯道:「可你明明可以留他性命,而且就算殺他那也是無奈之舉,為何還非要往個死人身上潑髒水?果真是他縱兵搶掠嗎?不過是你要趁機搶掠軍餉物資!還假惺惺地張榜安民,怎的不見你把百姓錢財都還了回去?」     阿麥劍眉微揚,反問道:「衛興誤得了我江北軍幾萬將士的性命,我為何就殺不得他?我不搶掠軍資,誰人還能給我送來?至於我為何要讓衛興來背這個名頭,難道身為林相之子的林公子竟然會不知其中緣故?」阿麥嗤笑一聲,嘲道,「這些事情,林相做得比誰都熟,林公子竟然都不曾見過?難不成林相一直把你當做女孩兒在養?」     林敏慎被阿麥用話擠對得滿面通紅,再也做不出弔兒郎當的模樣,指著阿麥怒道:「你!你——」     阿麥冷笑接道:「我怎麼了?我從未自認為是什麼悲天憫人的大聖人,也沒想過做義薄雲天的大英雄,你犯不著用這個來指責我。再說你也沒這個資格,林家若真是什麼忠臣良將之門,你林敏慎現在也不會在這兒待著!」     林敏慎仍不死心地駁道:「現今皇帝乃是弒兄而立,我林家要保皇室正統,又有何錯了?」     阿麥譏笑道:「林家要保皇室正統?那早幾十年前做什麼去了?你當我真不知道?齊景自己雖不是從正統上得的皇位,心裡卻極重『正統』這二字。太子生性聰穎卻過於忠厚,齊景怕他日後駕馭不了那班權大勢重的老臣,便先祭出了二皇子齊泯這塊磨刀石,一是將太子磨得鋒利一些,二是順便清除一下懷有異心的臣子。林相是何等老奸巨猾之人,又怎會看不透帝王之心,於是便做出一副忠臣的樣子來,根本不介入皇儲之爭。可惜啊,那皇帝也不是個善茬子,偏生鐵了心要先替太子剷除林相這棵遮光的大樹,所以近幾年來一直在修剪林相的枝葉,只等剩下棵光禿禿的樹榦,好由新帝登基後推倒立威。林家,現在雖看著風光,其實早已是外強中乾了……」     林敏慎怔怔地看著阿麥,如同不認識她一般,說不出一句話來。     林敏慎這種所謂的世家子弟,雖面上對誰都是一副親善模樣,可內心卻是極瞧不起別人的,阿麥這樣一番話甩給他,難免會把他震得一時失態。阿麥不屑地笑了笑,又接著說道:「否則林相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何偏要去扶持一個先太子的遺腹子,保什麼正統!我說得是與不是,林公子?我不喜盛都的彎彎繞繞,卻不表示我看不透這些彎繞!林公子,我阿麥可有說錯的什麼地方?」     林敏慎愣了半晌,才訥訥說道:「有個地方,你說錯了……」     阿麥揚眉,「哦?」     林敏慎接道:「林相的公子已經隨著衛興一同死了,你面前的不是什麼林公子,只是麥將軍的一個叫做穆白的親兵而已。」     阿麥臉色一寒,冷聲說道:「你還記得自己身份便好!」     說完再不理會林敏慎,策馬奔坡下的營區而去。     林敏慎一時沒了反應,只神色複雜地看著阿麥的背影。     泰興之變後,他換裝混入阿麥的親兵之中,開始時還怕被人識穿身份,又見阿麥毫不顧忌地使喚他更覺得奇怪,後來自己想了想便也想透了。早在烏蘭山時軍中各營分散各處,他與各營將領接觸的就不多。後來又歷經幾次戰役,軍中將領死的死、亡的亡,沒能剩下幾個,與他相熟的就更少。再加上泰興之變中阿麥將衛興的心腹死士幾乎除了個精光,這樣一來能認出林敏慎身份的更是寥寥無幾了。有,也是阿麥的心腹。     參軍林敏慎早已死在了泰興城中,現在活著的不過是個親兵穆白而已!林敏慎緩緩地搖了搖頭,騎著馬慢悠悠地往營中而去。     軍中已在埋鍋造飯,士兵雖忙碌卻不見慌亂,不一會兒的工夫便有米香飄了出來。早在泰興之變之前,阿麥就暗中派人扮作行商在前往青州的沿途各鎮收購囤積糧草!由此一來,江北軍沒有糧草輜重之累,又是日夜兼程,行軍速度極快,現如今已進入了襄州東部的丘陵地帶。離泰興已遠,又有地形之便,北漠追擊騎兵又被張生所率騎兵所擾,現在也只能是對江北軍望背而嘆了。     念及此,林敏慎不由得輕嘆一聲,想阿麥此人心思縝密多謀善斷,實不像是個女人,之前真不該看輕了她。     九月中,江北軍趕在北漠追兵之前到達青州城西,原駐青州城外的北漠常修安之軍早已接到陳起戰報,於青州城西四十里處設伏阻擊江北軍。誰知在青州蟄伏已久的青州守軍卻突然從其背後殺出,與江北軍前後夾擊大敗常修安之軍,然後又不慌不忙地引著江北軍入青州城,將其後緊追而至的北漠騎兵擋在了城門之外。     青州城,北臨子牙河岸,東倚太行山脈,身後便是橫穿太行的百里飛龍陘。其內兩崖峭立,一線微通,蜿蜒百餘里。古人云:踞飛龍,扼吭拊背,進逼冀、魯,最勝之地也。據此陘東可向冀州進擊,南可渡宛江而攻宜城,西可窺新野、豫州,正是個可攻可退可守的軍事要隘。     江北軍既入青州,北漠縱有精騎幾萬也只能是望城興嘆。一路追擊而來的常鈺宗望著青州城忍不住破口大罵,可罵了一會兒自己也覺得無趣,只得帶著三千先鋒悻悻而回。等到常修安兵敗之地,常鈺青已將叔父常修安的殘軍收攏完畢。常家叔侄三人齊聚一帳,常修安激動得差點眼淚都出來了,只攥著兩個侄兒的手,心道你們這兩個小子再晚來一會兒,叔叔這條老命就得交代在這兒了。     常鈺宗還為差點就追上了江北軍的事耿耿於懷,常鈺青瞥了他一眼,嗤笑道:「我早說不讓你追,那江北軍既然敢打掃了戰場再走,就是不怕你追,也算定了你追不上!」     常鈺宗垂著頭沒說話,那吊著胳膊的常修安卻是氣憤地介面道:「老七,你和江北軍打的交道多,你告訴三叔,這江北軍到底是個什麼軍?你瞅瞅他們把這戰場打掃的,比用鐵掃帚掃過的還乾淨!別說將我那些辛苦打造的攻城器械都奪了去,竟然連咱們死傷將士身上的鎧甲都扒了去!這,這,這比沙匪還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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