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六章 私怨 弄計 袍澤 · 3
隊伍往南翻過了兩個山頭,剛走到一處地勢略微平緩的地方,陸剛正想下令讓隊伍停下休息,猛然見前面山坡上豎起幾面北漠軍旗,齊腰高的荒草之中齊刷刷地站起成千的北漠軍來,陸剛等人頓時僵住了。
北漠陣列從中往兩邊分開,一員黑袍小將,不過十七八歲年紀,手端長刀高坐於戰馬之上,慢慢悠悠地晃到了陣前。
阿麥此時尚在隊伍中間,遠遠看到前面突然冒出盔甲鮮明的北漠軍來,也是一驚,待看清了北漠陣前的那員小將,心中更是一凜,崔衍!那是崔衍!雖然只在豫州城見過幾面,但她還是一眼認出了盔甲在身的崔衍。
崔衍不僅是北漠名將周志忍的外甥,更是北漠輔國公的小公子,只說他的出身,常鈺青就絕對不會讓他輕易犯險。既然他能在此出現,那麼常鈺青定然是已算到了萬無一失的地步。一想到這裡,阿麥心中不禁駭然。
前面的陸剛急忙行兵布陣,可崔衍哪裡會給他布陣的時間,手一揮,北漠兵陣便壓了過來。頓時,喊殺聲震天響起,北漠軍衝殺過來,江北軍這邊倉皇應戰,剛一接戰便落人下風。
雙方人馬混戰在一起,刀箭飛舞,血肉橫飛。陸剛揮劍砍倒一個衝到面前來的北漠兵,扯著嗓子吼旁邊的親兵:「他娘的光護在老子周圍幹嗎?老子用不著你們!前三隊擋在這裡,其餘的叫黑面先往山上撤!」
有個親兵抽出身來去傳令,剩下的親兵依舊護在陸剛的周圍。黑面哪裡肯撤,揮著大刀擋在前面,獨自和五六個北漠兵纏鬥在一起,雖勇猛,可卻也險象環生。
這樣的場景阿麥看在眼中,竟覺有些熟悉,像是又回到了野狼溝的戰場。阿麥咬著牙帶人衝殺到陣前,把陸剛從北漠兵的包圍中搶了出來。陸剛身邊的親兵已經死傷大半,他自己也已經殺紅了眼,看到阿麥怒聲罵道:「渾蛋玩意兒,你他娘的不是第四隊嗎?讓你們先往山上撤!」
阿麥舉刀擋開面前砍過來的彎刀,順勢一抹砍倒了一個北漠兵,也不理會陸剛的怒罵,只衝著王七喊道:「帶大人走!」
王七點了點頭,揮手招了兩個兵士架起陸剛就走。阿麥等人邊殺邊退,路過第二隊的隊正楊墨身旁時替他擋了身側砍過來的一刀,大聲喊道:「帶著人往山上撤!」
楊墨已是滿頭滿臉的血,血紅著眼睛厲聲罵道:「滾!小白臉怕死就自己滾,老子是第二隊的隊正,大人吩咐要擋在這裡!」
身邊的北漠兵越涌越多,對留下的江北軍士兵漸成包圍之勢,張二蛋本一直跟在阿麥身側,此時卻被北漠兵困在了另一邊,反倒是楊墨和阿麥被七八個北漠兵圍在了一起,逼得兩人不得不背靠背地抵在一起砍殺著四周的敵兵。
「真他媽死心眼!」阿麥忍不住罵道,「後面的人已經撤了!你們也不用留在這裡白白喪命!」
楊墨又砍倒一個敵兵,心中豪情頓生,哈哈大笑道:「小白臉懂個屁,大丈夫能戰死沙場那是榮耀!」
「榮耀個屁!」阿麥怒聲罵道,她的胳膊已經酸痛,揮刀的速度明顯見緩,這樣下去早晚會被韃子困死在這裡,她咬牙把包圍圈劈開一個豁口,沖楊墨叫道,「你要是還想給你那死鬼長官報仇,就跟在我的後頭殺出來,別把命丟在這裡!」說完也不等楊墨回答,招呼了張二蛋一聲,率先向豁口處衝殺了過去。
楊墨一愣,咬了咬牙,跟在阿麥身後向外殺了出去。三人很快便和其他的江北軍匯在一起,再往山上撤的時候就輕鬆了許多,幸好北漠兵追殺得並不兇狠,看樣子只是要把留守的江北軍消滅掉。
阿麥身上已經掛了彩,幸好只是胳膊處有傷,傷口也不深。她一時顧不上包紮,只帶著人去追已經撤到山上的大隊人馬,等翻過了一個山頭,身後的喊殺聲才漸漸沒了。
陸剛已經收攏了殘部等在那裡,隊伍折損了小一半,到現在只剩下了七八百人,這一次遭伏真可謂之慘烈。陸剛見只回來了阿麥等三四十個人,臉色更加陰沉,發泄一般的把佩劍往地上一砸,轉回身用拳死命地捶樹。旁邊的軍官連忙上前勸,無非是說一些「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之類的話,阿麥只站在一邊冷眼看著,到後來竟轉回身看著身後的山頭髮起呆來。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山那邊很安靜,完全想像不到那裡剛剛還進行了一場戰鬥,幾百個人把性命丟在了那裡。阿麥隊里也有不少死傷,王七走過來,捅了捅正在愣神的阿麥,低聲說伍里犧牲了一個弟兄。
阿麥心中突然湧上一股難言的悲傷,不只是為死去的那個弟兄,更多的是為第七營中所有的人。只用這一個營的人馬,怎麼可能去和常鈺青的大軍相鬥,那不只是崔衍,那是常鈺青,北漠的軍事奇才,名震四國的「殺將」常鈺青!
沒有指揮,沒有調度,沒有統籌的安排……他們這群人,是被商易之所拋棄的江北軍,是被徐靜用來作為誘餌的江北軍。
那邊有軍官建議陸剛往回撤,前面既然有伏兵,那也只能往回撤了。阿麥斂了斂心神,走到陸剛身邊低聲說道:「大人,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陸剛疑惑地看了阿麥一眼,還是跟著她離開人群往一邊走了幾步。
阿麥低聲問道:「大人想往回撤嗎?」
陸剛點了點頭。
阿麥沉聲說道:「我們回不去!伏兵不追,說明常鈺青還有後招在等著我們,剛才的那個韃子將軍叫崔衍,身份尊貴,常鈺青既然敢讓他來攔咱們,可能就算到咱們遭到伏擊之後會走回頭路,這裡怕只是虛攔一下,更厲害的還在那邊等著我們。」
陸剛盯著阿麥的眼睛,問道:「你能確定?」
阿麥苦笑一下,搖了搖頭,說道:「不能,因為對方是常鈺青,我不能確定。」
陸剛沉默了片刻,問道:「那你說我們下一步該如何?」
阿麥默默地看了陸剛片刻,突然說道:「大人,有些話阿麥只在這裡說一遍,大人若能聽得進去,那就入耳;如果不能,就當阿麥從沒說過此話。」
陸剛說道:「有什麼話你直說便可。」
阿麥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咱們從軍部回來的時候軍師曾給了大人個錦囊妙計,只說兵不厭詐,大人可曾想過軍師給其他營里的會是什麼?」見陸剛沉默不語,阿麥又接著說道,「我想大人也已經猜到絕不會都和我們的一樣,如若咱們江北軍二十多個營都各自為戰,那這仗也不用打了,就等著韃子一個個收拾好了,將軍他們絕對不會犯如此錯誤。」
陸剛面色終於變了,阿麥笑了笑,說道:「大人,我們是餌,將軍和軍師拋給韃子的餌,活生生的餌,會掙扎會扭動,因為自身不知,所以才更加真實,所以才能引著韃子上鉤的餌。往北走,等著我們的必然也是常鈺青的伏兵,所以我們只能繼續往南。崔衍見我們逃走了,必然少了防備,現在又是天黑,只要我們熄了火把,悄無聲息地摸到他的身後,就能給他殺個回馬槍。」
陸剛認可地點了點頭,「不錯。」
阿麥看一眼不遠處有些散亂的隊伍,又轉回頭看陸剛,問道:「可是,大人,然後呢?以我們現在的兵力自然不可能殺光崔衍的人馬,前後都是北漠韃子,轉過那個山坳後我們就只剩下兩個選擇了,一是向東,一是向西,向東是北漠大軍的軍營,看似死地卻是通向生路,只要能趁著夜色神不知鬼不覺地繞過去,我們這些人就能逃出生天;而向西是烏蘭山脈深處……」
阿麥說到這裡突然停了下來,看著陸剛輕輕地笑了。
陸剛不傻,阿麥的話雖沒說完,他卻也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向西,是烏蘭山脈的深處,也是將軍和軍師想把韃子引向的方向。他轉頭看向遠處或坐或躺的士兵們,眼中緩緩蒙上一層悲壯,一路被追殺下去,這些兒郎還能活下來多少?陸剛轉回頭來看著阿麥,堅定地說道:「我們向西!」
「大人!」阿麥失聲驚呼,再也掩不住面上的驚訝。
陸剛粗獷的臉龐上露出些笑意,一字一頓地說道:「阿麥,我們是軍人。」
「可是——」
「沒有可是!」陸剛打斷了阿麥的話,「只要是軍人,就應該隨時做好為國捐軀的準備,我們江北軍來到這烏蘭山為的是什麼?我們不是在為將軍和軍師戰鬥,我們是在為南夏戰鬥!軍人,保家衛國、戰死沙場是本分,是榮耀!」
他眼神熠熠生輝,堅毅代替了悲壯,豪情從中瞬間傾瀉。夜色中,他本不高大的身影就這樣屹立在阿麥面前,把她嘴裡所有的「可是」都壓了下去。
陸剛盯著阿麥,壓低的聲音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嚴厲,「阿麥,你很聰明,如果你想走,我不攔你,可你要是敢動搖軍心,就別怪我手下無情。」
阿
麥靜靜地和他對視片刻,抿著唇重重地點了點頭,沉聲說道:「阿麥明白,阿麥願意跟隨大人!」
陸剛笑了,轉身大步地往隊伍處走去。阿麥在原地愣了片刻,也緊跟了上去。
剛才一戰,營中已有一個營副和兩個隊正犧牲,陸剛出人意料地把那兩個隊的士兵歸到阿麥的隊中,然後又做了一番戰前部署,告知士兵已得到探子回報,韃子正在北邊的山谷伏擊他們,所以只有去南邊殺韃子一個回馬槍。
張二蛋給阿麥簡單地包紮了一下胳膊上的傷口,他的神情頗為自責,覺得是自己沒有保護好阿麥才讓她受了傷。阿麥笑著開解了他幾句,然後和邊上的士兵一樣,從衣襟上撕下一條布條來勒了口。部隊再一次被集合在一起,火把一個個被熄滅,深沉的夜色中,七百多第七營士兵按照來路悄無聲息向山那頭摸了過去。
一翻過山頭,就看到遠處的火把在山腳處晃動,看樣子是北漠軍剛打掃完了戰場,行進速度有些慢,受傷的士兵都走在了後面,還有一些士兵抬著死去的戰友。崔衍騎著馬行在隊伍的前部,顯然對今天的戰況並不太滿意,常鈺青嚴令他不許追擊,這一條讓他感到有些鬱悶,如果不是這樣,他有把握能把那些南蠻子都消滅掉。
江北軍來得很快,幾乎一點動靜也沒有,從左右兩面同時包抄上來,像夜色中突然出現的山鬼,一下子殺了崔衍一個措手不及。陸剛把勒在嘴上的布條扯開,大聲喊叫著衝殺了上去。一天之間,兩軍士兵第二次混戰在一起。在陸剛等人不要命的拼殺之下,北漠軍不自覺地往後退去,崔衍急了,指揮隊伍把傷兵護在中間,自己帶著先鋒重新衝殺了回來。
阿麥見自己這方的傷亡也很大,拼殺到陸剛身旁提醒道:「大人!該撤了!」陸剛按照事前的約定,發出號令命江北軍往西撤去,可崔衍吃了虧哪裡肯善罷甘休,命北漠軍緊追上去。陸剛看到馬上的崔衍,眼中閃過狠厲之色,只吩咐阿麥帶著隊伍先走,自己卻領著一些人迎著崔衍就殺了過去。阿麥只覺頭皮一緊,頓時明白了陸剛的打算,急忙回頭大喊道:「大人!殺不得!」
崔衍聞聲一愣,視線順著聲音看過來,夜色中並沒能看清阿麥,只看到陸剛凶神惡煞般向自己這邊拼殺過來。他冷笑一聲,非但不避,反而拍馬迎了上來,揮著長刀從陸剛頭頂一劈而下。陸剛舉劍相架,刀劍相撞火花四濺,陸剛只覺得虎口一麻,手中的佩劍幾乎掉落,這少年的臂力竟然如此強勁,大大出乎陸剛的意料。
第二刀又劈了下來,陸剛連忙再擋,強強擋住了崔衍的長刀。來不及反擊,第三刀又到了,這次不是劈,而是削,陸剛閃身躲避,刀鋒還是在胸前劃開了一道血口,如果不是胸前的鎖子甲,這一刀怕是已經把他削成了兩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