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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三零章 東南攻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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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具體是何起因?」沈默問道,這對解決問題十分重要:「弄清楚了嗎?」     「弄清楚了。」朱五點頭道:「是這樣的,當年為御倭寇,南京方面招募了十幾萬的軍隊,這些人吃馬嚼,加上兵甲餉銀、每年的花費海了去了,南京戶部一直都很難受,但當時打仗最要緊,東挪西湊還能勉強撐著。但這幾年倭寇已在江北絕跡,十幾萬人白拿銀子沒用處,戶部就不樂意了,開始變著法子裁減軍費支出。」     「按例,每年春秋仲月,青黃不接時,每石折銀半兩。但從兩年前,馬部堂便奏減折色銀為四錢,並且責成審核每月各衛支冊的黃侍郎,連續不斷的進行審查,以保證把減員從支策中去掉,後來又嫌不夠,竟奏請將士兵的『妻糧』減免。」     「按舊制,南京各營官兵,無妻者每月領米六斗,有妻者可領一石,這多出來的四斗喚作『妻糧』,這回出事兒就在這上面了。」朱五道:「本來士兵們的餉銀連遭剋扣就怨氣頗重,聽到要停髮妻糧的消息,更是十分生氣。」     「說詳細些。「沈默輕聲道,他需要儘可能的細節,來支持自己的判斷。     「這時候,馬部堂已經接到聖旨,要赴燕京任戶部尚書,新任南京尚書蔡克廉,因病不能視事,所以由黃侍郎署理戶部,官兵們以去歲大飢,米每石貴至銀八錢,要求戶部恢復原額每石折銀五錢,黃侍郎不予理睬。且按規定,每月應於上旬發給軍糧。而本月時至中旬,戶部猶未支給,又風傳不發軍餉的原因,是等著朝廷批准減免『妻糧』後再發,於是軍中怨氣沸騰。」     朱五舔舔乾裂的嘴唇,接著道:「六天前,南京兵部尚書張鏊到振武營中閱軍,諸軍圍住他要求發餉,其間和張鏊的護衛發生了衝突,張鏊逃出重圍,要求軍官嚴懲鬧事的士兵,在逮捕數人之後,振武營大嘩,士兵們解救出被捕的同袍,並越演越烈,趁勢圍攻戶部衙門,引發了這場事變……」     兩人正在交談中,戚繼光走了過來,似乎有話要說。     沈默朝他點點頭,示意但講無妨,戚繼光便沉聲道:「大人,末將方才趨近城牆偵查,發現城門洞開,叛兵三五成群出入城內外,身背包袱,露刃脅民,搶掠財物,甚至公然毆捶百姓,狀若匪類、毫無軍紀,似乎完全沒有防備。」     「你的意思是?」沈默望著暮色中的南京城,彷彿一座沉睡中的巨獸。     「兵貴神速,」戚繼光道:「末將願立刻率領本部奪下城門,解圍六部衙門!」     「元敬說得有道理。」朱五在邊上道:「南京城駐軍十幾萬,挑頭鬧事的,雖是振武營之兵,但現下繼起者已然不少,襄武營、廣武營、勇毅營等五六個大營起而響應,剩下的幾個營兵眾俱已搖動,軍官彈壓不住,眼看也要進城了。而且他們可不都是南京本地人,當街搶劫、毆打百姓的事件已經普遍發生,如果不用雷霆手段震懾住的話,恐怕會愈發不可收拾。」     沈默沒有馬上作答,而是靜靜聽著,然後盤算許久才道:「你們想過沒有,城內的官員們會不會自救?」     兩人一愣,點頭道:「確實有這個可能。」     「何止是可能,」沈默負手踱步道:「南京雖然是留都,但六部衙門俱全,其中滿是經過風雨、見過世面的大人們,現在距離兵變開始,已經過去五天了,他們不可能一直束手待斃,必然已採取了自救。」說著站著道:「現在首要的是,知道他們都幹了什麼,進行到哪一步了,在這之前,不能輕舉妄動。」如果因為他們的行動,打斷了裡面人的自救,死上幾名官員,那可就責任大了。     「全憑經略吩咐。」戚繼光和朱五立馬保留意見道。     「五爺,還是得勞你再跑一趟。」沈默對朱五道:「務必弄清楚我剛才所說的問題,這關係到下一步如何行動。」     朱五笑笑道:「我這就去辦。」說著便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沈默又對戚繼光道:「元敬兄,南京城防圖你拿到了嗎?」     「已經有了。」戚繼光點頭道。     「我要你設計出幾套預案來,如果強突該如何如何,如果解救該如何如何。」沈默沉聲道:「萬一發生兵亂,該當如何制止等等……可能遇到的情況,都預先考慮好,該從哪裡進攻,該控制什麼地方。」     「就是在崇明島上做的那種?」戚繼光問道,當時最壞的打算,是跟俞家軍火拚,沈默便讓戚繼光做過這種預案。     「不錯。」沈默頷首道:「準備的越充分,到時發揮的效果便越好。」     耐心的等了半夜,三更時分朱五回來了,還帶回來個小廝打扮的年輕人。     「大人,這是南京守備太監何綬的長隨。」朱五道:「會一手飛檐走壁的輕身功夫,趁夜色從衙門裡逃到我們錦衣衛的據點了。」     借著火光,沈默看看那小太監,問他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人小七。」那小太監磕頭道:「是何公公的隨堂太監,受何公公的命令,出來報信了,想不到經略爺爺這麼快就來了。」     「起來說話吧。」沈默點點頭道:「衙門裡到底怎麼個情況?你速速與我道來。」     那太監一臉心悸道:「振武營的那幫子亡命徒,五天前發了狂似的衝進南京城,那些王八蛋守軍也和他們一個鼻孔出氣,假模假樣的阻擋幾下,就在邊上看熱鬧,讓他們把戶部衙門圍了個結結實實,然後別的營有樣學樣,也把其他衙門圍了,要求立刻發餉。兵部張部堂和我們公公試圖讓他們撤軍,卻被轟了回去。後來雙方僵持了一天,又是振武營的耐不住了,衝進戶部衙門,想要抓兩位尚書,結果沒找到人,便把黃侍郎並幾位郎中、員外郎抓住。」     沈默的眉毛已經擰成川字形,但沒有做聲,繼續聽那小太監講道:「同時他們衝進戶部銀庫,發現裡面一乾二淨,以為被戶部提前藏起來了。便情緒激動起來,將黃侍郎拉到鐘鼓樓上,扒光衣服捆在鼓上,喊罵亂打,逼迫戶部發餉。後來局面失控,那些丘八一頓手捶棍打,便把黃侍郎打死了,這才罷了手。」     「不過沒要到銀子他們是不會罷休的。」小太監道:「又繼續攻打其他的衙門,逼迫張鏊和我家公公與他們談判,為了避免再出人命,張部堂和我公公只好答應儘快發放欠餉。先設法籌措了兩萬兩銀子,嘩變兵士不答應,還是平息不下。後來沒法子,又自掏腰包湊了三萬兩銀子,湊足五萬,分發下去。振武營的情緒才稍稍緩和。」     「可想不到按下葫蘆浮起瓢,其它鬧事的大營也要發餉,還有暫時沒鬧事的也摻和進來,說也不能虧待了他們。」小太監小七道:「可要把欠餉補發,至少得四五十萬兩銀子,就是砸鍋賣鐵也出不起這個錢,我家公公請求寬限些時曰,但到了今天,他們又激動了,說天亮前見不到錢,就再攻打一個衙門,殺上幾個大官……」     這小太監講話摻七雜八,但沈默好歹是聽懂了,他點下頭道:「你家公公讓你出來,是不是有什麼任務?」     小七想了想,一拍腦袋道:「哎呦,瞧我這記姓,差點把正事給忘了,我家公公讓小得出來,讓錦衣衛的兄弟幫著借錢來了。」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摞借條道:「這是我家公公和張部堂簽字畫押的借條,請經略爺爺千萬要幫忙啊。」     沈默接過那一摞借條,數了數數額,統共有五十萬兩之巨,看了看落款處,兩人好歹沒昏了頭,加蓋的都是私印。     見沈默不再說話,朱五便示意小七跟著下去,不打擾經略大人思考。     沈默已經基本上了解了城內的情況,現在是做出決斷的時候了,他很清楚,當下首要任務是解救被困官員,不能出一絲紕漏,身為這個群體的一份子,必須有以這個群體的利益為最高利益的自覺,否則便難容於這個群體,所以任何官員的死傷都是他承受不起的。     同時,兵亂也必須立刻平息,兵者兇器也,這麼多沾染過血腥的兇器橫在城中,還有許多蠢蠢欲動的,局勢複雜,危在旦夕,如果處理不當,便會引起大禍。要是蒙受這樣的污點後,自己的政治生命也就宣告結束了。     這兩點壓倒一切,至於嚴懲兇手、懲前毖後之類的,現在根本不重要。     打定主意,沈默深吸一口冷冽的夜風,頭腦一陣清明,一個大膽計劃便浮現出來,反覆推敲幾遍,他對身後的三尺道:「把戚繼光和朱五找來。」     朱五幹練無比,轉眼便到了。戚繼光一直在弄那些個預案,通宵未眠,所以也很快到了,兩人見大人正在詢問那小七城內衛軍的情況,便靜靜等在一邊,待小七退下後,才上來施禮道:「大人有何吩咐。」     「我已考慮周詳。」沈默沉聲道:「從現在起爾等必須嚴格聽命於我,一切責任由我承擔。」     「大人……」兩人還沒見過這種對責任大包大攬的領導呢。     「不必多言,時不我與,」沈默一抬手道:「天亮之前……」說著看了看東方,見已露出魚肚白,不由苦笑一聲道:「夜可真短了。」說著正色道:「爾等聽令,戚將軍你迅速點齊以前兵馬,奪下正陽門!」     其實距離他們最近的是通濟門,但沈默舍近取遠,那是有道理的,因為南京城與嚴格按照『九經九緯、南北中軸』而建的燕京城不同,它講究的是『虎踞龍盤』,通俗點說,也就是依照山勢地形而建,皇城在整個南京城的最東邊,而所有的部院衙門,也都集中在皇城的東南角。     戚繼光已將南京地圖爛熟於胸,腦海中馬上浮現出城內的街景……進了正陽門,是金吾、留守衛軍駐地,再往北是東西向的崇禧街,過了崇禧街,便是對列於皇宮軸心——千步廊兩側的六部衙門,再往外則是詹事府、翰林院、通政司、錦衣衛之類低一級的衙門,整齊的列在紫禁城南面,彷彿在參拜皇宮一般……老朱皇帝的控制欲也可見一斑了。     便聽沈默吩咐道:「拿下正陽門後,立刻控制住兩府衛軍,我的中軍也會前移到金吾衛衙之中。」說完又轉向朱五道:「你和手下穿起官服,儀仗整齊,打起東南經略大旗,進城曉諭諸軍,向他們傳達三件事。」說著伸出三指道:「第一,新任東南經略已經到了;第二,本官體諒眾軍卒生活困苦,不得已才聚集部衙前請餉,可以體諒、也可以原諒,只要他們懸崖勒馬,本官可以寬大處理;第三,停髮妻糧子虛烏有,折色也會立刻恢復,並儘快發清欠餉。」     朱五費勁的記著,不由苦笑道:「小得們都是粗人,這麼多詞兒,怕是記不住的。」     「那就這麼喊……」沈默想想道:「大帥有令,妻糧停發乃是謠言,一切餉銀按原先發放,諸軍速速回營,保證既往不咎。」     「這好記多了。」朱五笑笑,看著沈默臉色小聲道:「不過是不是換個稱謂……」東南官兵已經習慣了,大帥是指胡宗憲。     「要的就是這個錯覺。」沈默自嘲的笑笑道:「當兵的可不是當官的,他們只認帶著他們打仗的,誰買我這個初來乍到的經略的賬?」說著輕哼一聲道:「說不得,還得借借默林兄的威望和感情……」     最後他沉聲下令道:「大軍便在正陽門外等候,呈分散陣型,廣立旗幟,顯得人數越多越好。」     「遵命!」     拂曉十分,戚繼光帶隊出發了,戚家軍名不虛傳,無聲無息的繞過一段城牆,天光漸明時,已經出現在正陽門外。     戚家軍這才發現大明朝南都的正門,已經變成了亂兵狂歡的穹廬,一堆堆篝火將熄未滅,滿地是吃剩的碎骨、喝光的酒罈,還有臭烘烘的便溺之物。鼾聲大作中,一個個坦胸敞懷的亂軍,醉氣醺醺的躺了一地,竟沒有發現有大軍靠近了。     看到眼前的景象,戚繼光深感痛心疾首,數年前他在蘇州時,多次和南京守軍配合殲敵,那時他們的軍紀和戰鬥力都屬上乘,斬獲頗多,戰功累累。不意別去經年,這些兵卒竟軍紀敗壞害民若斯,叫人氣憤之餘,又十分心痛。     深深吸口氣,他有力的一揮手道:「直接進軍,佔領東西二府,不必理會些許散兵游勇!」     於是戚家軍將士開始跑步入城,整齊的腳步聲驚醒了城門下的亂兵,他們揉著惺忪的睡眼,看到一支衣甲鮮明的軍隊已經開到眼前,登時嚇得不知所措,許多人一動不動,差點被大軍踩踏致死。     大軍一開進城,便分左右開進,一路殺向西邊的金吾衛衙,一路殺向東邊的守備衙門,路上碰到前來查看的亂軍,根本不睬不理,直奔目的地而去。     後面穿著耀眼官府,打著帥旗的錦衣衛,則在朱五的率領下,向千步廊賓士而去,雖人數不多,卻氣勢十足。     戚繼光去的是守備府衙,這裡是南京城衛軍的指揮所,倒是守衛森嚴,看到戚家軍衝進來,緊張的問道:「什麼人?」     「東南經略麾下,戚家軍!」回答聲如雷貫耳,頓時將守軍石化,毫無阻止的意思……戚繼光暢通無阻的進去,見到了張皇失措的南京守備、魏國公徐鵬舉,以及一干守備將領。     國公爺望著跪在階下的戚繼光,竟然淌下淚來,顫聲道:「你,你們可算來了……」     戚繼光暗嘆一聲,徐達後代竟然窩囊若斯,真給自己的偶像丟臉。但他面上仍畢恭畢敬道:「末將奉沈經略之命前來,救駕來遲,請國公爺恕罪。」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徐鵬舉如釋重負的笑道:「沈經略現在何處?」     「就在城外,旋即便到。」戚繼光恭聲答道。     「哪能勞他大駕呢。」徐鵬舉激動的對眾將道:「快快隨我前去迎接。」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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