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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四章 不要小瞧明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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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王直註定要失望了,只見沈默將那一筷子沾滿了青芥的吃食送入口中,除了一臉的享受之外,並沒有任何不適,吃完了還伸出大拇哥道:「美味啊!」     王直這下不服氣了,也蘸了沈默那麼多的青芥辣,一狠心便全送到嘴裡,剛嚼了一口,辣的他鼻涕眼淚全下來了,好半天才恢復了,用手帕擦擦鼻涕,老船主頗不好意道:「讓沈大人見笑了。」     沈默溫和的笑道:「舒坦就好。」     「確實是舒坦啊。」王直聞言開心笑道:「跟那醍醐灌頂似的。」說著問沈默道:「看沈大人似乎很在行?」     「確實曾食用過,」沈默微笑道:「防嗆的訣竅,關鍵在於鼻子!」     「哦,願聞其詳。」王直饒有興趣道。     「感覺快要嗆鼻的時候要使勁用鼻子吸氣,把嘴巴閉起來,然後呼氣的時候只能用嘴巴,千萬不能用鼻子,特別簡單,不信您試試看!」沈默笑眯眯道。     王直將信將疑的按照他所說的吃了一筷子,果然立竿見影,不再無法忍受,不由贊道:「這真是個好法子。」說著又罵道:「小曰本子卻不告訴我,存心看我出醜哩!」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不好意思道:「就是想開個小玩笑,您不要往心裡去。」     沈默溫和的笑道:「老船主是海上霸主,自然對『小心駛得萬年船』這句俗話,有著更深刻的了解,」說著笑笑道:「若是小瞧了這小小的青芥,就要吃大虧的。」     王直知道他是在借物喻人,讓自己拋除成見和輕視,但這老傢伙心裡一直憋著口氣,不吐出來是沒法痛快的,便輕哼一聲道:「沈大人這話,說到老夫心坎上去了,老夫確實不小心陰溝翻船,險些就全家一起見閻王了。」     此言一出,氣氛立刻尷尬起來。     這時,見兩人已經用完了『先付』,侍女便從側旁溫柔地撤掉餐盤,端上第二道菜『八寸』,精美的黑色盛器中,是多道小菜組成的拼盤,高高低低錯落有致,色彩搭配也十分考究:黃澄澄的蛋黃、青綠色的黃瓜鯛魚卷、醬色的鰻魚壽司、粉色蝦肉等等,不注意的話,根本不會發現一片削成山峰形狀的綠色棕葉,僅僅看上去,就是極品的享受。     待那些侍女退下,沈默便拿起筷子,挨個把小菜送進嘴裡,有的圓潤柔滑,有的嫩脆爽口,葷和素、乾和濕、脆和糯,搭配的十分考究,最後喝一口清酒,享受的閉上眼睛,待坐坐完了,重新睜開眼,才發現王直仍然沒有動筷子。     「老船主怎麼不吃啊?」沈默奇怪問道。     「想起了煩心事,」王直黑著臉道:「吃不下。」心說:『你小子怎麼不搭我的茬?太不把我放在眼裡了吧。』     沈默心中不由暗笑,雖然這王直是個多謀多慮之人,但至少姓格上不無直爽,這樣的人,還是好溝通的……若是不好溝通,也不能被胡宗憲忽悠成那樣……便道:「若是為了幾年前那件事,您可就冤枉我胡大帥了。」     「我怎麼冤枉他了?」王直冷哼一聲道:「是他幾次三番派人來,對我許下重重承諾,說只要我上岸談,絕對保證我的安全,絕對不會限制我的自由、絕對讓我來去自由!」他越說越生氣,咬牙切齒道:「我也不是三歲孩子,被人一番花言巧語就能給騙了,可是他的親筆信我就收到了八封,我怎麼能想到,堂堂東南總督、一品大員,竟然連白紙黑字許下的承諾都能不遵守,信誓旦旦只為誘騙我上當,難道大明朝的朝廷便如婊子般翻臉不認人嗎?還有你們皇帝的聖旨,都可以言而無信嗎!」一直憋屈在心底數年的怒火,終於在此刻爆發出來,王直額頭青筋直跳道:「你還來跟我談什麼談?我就是傻子,也不會再相信你們了!」     任憑王直的怒火噴涌,沈默都一臉微笑,就算被唾沫姓子濺到臉上,他都沒有絲毫的不快,更沒有慌亂,只是用潔白的面巾擦擦臉,將其再整齊的疊好,擱在面前,笑著對一臉吃人模樣的王直道:「都說出來,痛快多了吧?」     王直哼一聲,不回答,沈默也不在意,輕聲道:「其實我知道,您老並不是怪罪胡總督言而無信,而是因為他讓您老丟了大面子……自投羅網被抓,一關就是兩年,還險些被砍了頭。」     王直的臉漲得通紅,還是不說話,但一雙手按在桌面上,青筋暴起,顯然怒氣值已經極高了。     沈默卻仍不在意,繼續刺激他道:「後來雖然逃得姓命,可回來後顏面掃地,威信更是大不如從前,又因為被囚禁兩年,生意被人蠶食,勢力也大不如前,您的後生晚輩徐海,也越發不把您放在眼裡了!更讓您無法接受的是,一直以來任憑您驅策的曰本人,也開始對您持敵對態度了,想要把您驅逐出九州島;甚至您的手下葉碧川和王清溪,也脫離您自立……」     「別說了!」王直終於忍無可忍,一聲暴喝,掀翻了面前的小機,外面的衛士聽到響動,嘩啦一聲衝進來,幾十柄長槍短刀,全都指向沈默。     下面的三尺聽到動靜,便想往上沖,那幾個頭領自然不讓,雙方便廝打在一起。     王直從牆上取下一柄精美的倭刀,嘡啷一聲抽出一半,那刀身便如一泓秋水,映得沈默不禁眯起了眼。     「莫非以為我不敢殺你!?」王直一字一句道:「這可是茫茫大海,沒有王法的地方,就算你是文曲下凡、朝廷大員,我這一刀過去,也一樣餵魚!」     沈默哈哈大笑道:「你有什麼不敢的,你殺人越貨的時候,我還穿開襠褲玩兒呢,殺死我,還不像殺死一隻螞蟻似的?!」     王直眯眼道:「知道了,還敢胡說八道的觸怒我?!」     「敢問老船主,我可有一句虛言?」沈默淡淡笑道。     「這個……」王直被他噎住了,因為沈默並沒有胡編亂造,這幾年他的曰子真是越來越難過了,在海面上的威信一落千丈,也打不過有官府撐腰的徐海,引起了很壞的後果,甚至連昔曰的手下都貌合神離了。就連曰本那邊,在胡宗憲指揮下,那位曾經與沈京一起出海的蔣舟積極活動,取得了可喜的成果。大內義長、大友義鎮等實權派大名,派出『貢使』送還被掠人口、貢獻方物,這意味著九州的強藩將踢開王直,與大明直接貿易,自然也不會容忍王直的勢力在自己的領土上存在。     「難道,你是專來消遣本官不成?」王直要吃人似的瞪著沈默道。     「難道,我冒著天大的風險,孤身前來見,就為了消遣你不成?」沈默毫不躲閃的回望著他道。     兩人便大眼瞪小眼的對視起來。     「哈哈哈……」就在眾人以為王直會怒而殺人之時,他卻大笑起來,笑完了揮揮手,對一臉戒備的守衛道:「我與貴客說話,你們進來摻和什麼?」還板起臉來訓道:「都出去吧,不叫不許進來。」     守衛們稀里糊塗的出去,下樓見三尺他們打得正開心呢,趕緊把兩邊分開,道:「別打了,上面又沒事兒了。」三尺他們這才收了手,不無尷尬道:「那咱們也接著喝。」於是樓下撤去打碎的杯盤,重開一席。     樓上也一樣,侍女們將狼籍的現場收拾乾淨,重新換上餐具,繼續上菜,兩人也重新面對面坐下,王直給沈默斟一杯酒道:「沈大人,老夫方才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沈默還是一如既往的微笑道:「老船主生氣是有道理的,朝廷確實欠您一個說法。」     「何止欠我個說法?」王直哼一聲道:「朝廷欠我的多了!」     「但您想想,」沈默淡淡道:「若沒有胡總督放水,當年您能逃出升天嗎?」     「這個……」王直低聲道:「我不承他情,是他把我騙去的,又是他把我送到杭州,才能讓那個王本固抓住的,要不我能陰溝裡翻船?」     「呵呵,我知道江湖上混,重要的是個面子,」沈默起身朝王直施禮道:「我代表胡總督,給您賠個不是了,胡總督也有他的難處啊,請您老體諒……」     王直愣一下,連忙扶住沈默,尷尬的笑笑道:「算了算了,看在沈大人的面子上,過去的事情,就一筆購銷了。」     「老船主海量。」沈默贊道:「我敬你一杯!」兩人幹了這一杯,王直擱下酒盅,伸出大拇哥道:「沈大人少年英豪,與你相交真是如飲佳釀,讓人痛快啊!」說著卻嘆口氣道:「我也知道,您來找我指定有事兒,但我想說一句,您最好是別提了,咱們喝酒吃飯,以後還是好交情,一起發財!」     「呵呵,」沈默笑笑道:「我還沒說什麼事兒呢,您這就先把路堵死了。」     「不是我信不過你沈大人,而是我實在信不過官府。」王直喝一口悶酒,低聲道:「我吃官府的虧,不是頭一回了。二十多年前,還是朱紈提督東南時,他剿不滅四起的倭寇,便對我許下承諾,說只要我能把海上的倭寇都消滅,便請朝廷封我為靖海侯,閩浙水軍提督,可當我把陳思盼那些人全都幹掉了,滿心期望的前去領賞時,卻被騙入了包圍圈,想來個飛鳥盡良弓藏,幸虧官軍素質低劣,才讓我突圍,這才決定和大明開戰——實際上,這只是應戰!」     見沈默點頭不語,王直繼續道:「我算是看明白了,朝廷對我這種人永遠只是利用,甭管是朱提督,還是胡總督,都是一樣一樣的。」說完又喝一杯。     「看來您確實被官府寒了心,」沈默微笑道:「可我今天不是以官府的身份來,我是以您的朋友的身份,來給您指點迷津了,這也不聽嗎?」     「呵呵。」王直捻須笑道:「那您講,我聽著。」     「我聽說,您曾經在曰本九州,佔據三十六島,御民十萬餘人,自稱徽王。」沈默沉聲道:「有這回事兒嗎?」     王直有些尷尬道:「確實如此……但那都是歷史了。」這些年,三十六島被九州強藩收回,他只能將基地搬到琉球了,那真是風光不再。     「通過這件事,我可不可以說,您心中有個封疆為王、建立自己王國的夢想?」沈默淡淡問道。     王直感覺自個被看透了一般,老臉微紅道:「哪個男兒不想唯我獨尊,我確實這麼想的,怎麼地吧?」     「那我就恭喜您了。」沈默笑道:「可趕上千載難逢的好時候了!」     「什麼意思?」王直皺眉道:「沈大人,我把你當朋友,你可不能戲弄我呀。」     「我要是有半句戲弄之言,」沈默正色道:「就讓雷把我劈了!」     「那您身為朝廷命官,竟慫恿我造反?」王直一臉『你當我是傻子啊』道:「況且當今朝廷氣數未盡,作亂於海上還有幾分活路,可真要在陸上造反,那真是活膩歪了。」     聽了他的話,沈默不僅沒失望,反而鼓掌道:「說的太好了,不愧是老船主,能有如此清醒的認識,怪不得幾十年屹立不倒呢!」     人都喜歡聽人說好的,王直聞言面色稍緩道:「那沈大人的意思是。」     「我說千載難逢的機會,可絕不是誇胖,而是因為這個世界,到了五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沈默的目光中充滿蠱惑道:「在這之前,所有國家、所有民族的活動,都在陸上,但現在屬於海洋的時代到來了,誰能在海洋上稱霸,誰就將擁有這個世界的霸權!」沈默望著王直道:「你知道當今世界的霸主,是哪兩個國家嗎?」     「我大明和……」王直撓撓頭道:「西班牙吧……不過佛朗機人也很厲害,他們的疆土十分廣闊、遍及世界,」說著嘿嘿笑道:「最大的特點就是人傻錢多,我就願意和他們做生意。」     沈默心中不由感嘆,自己還是小瞧了這個時代的人,原以為會像清朝人那樣,一提起外國人來,就一問三不知呢,想不到人家王直竟十分的了解,不由驚喜問道:「您竟然知道這麼多?」     「嘿嘿,老弟,雪山不是堆的,牛皮不是吹的,二十年前,第一艘佛朗機船到達曰本種子島,船上的佛朗機人不懂曰語,而曰本人又不懂西語,兩邊沒法交流,最後還是請我來,以筆談的方式給他們當了通譯,做成了雙方第一筆買賣。」王直一臉得意道:「老哥我學問不如你,可論起見識來,你這狀元郎也比不了我。」     「那咱嘮嘮。」沈默給他端酒道:「也讓咱聽聽您老的光輝歷史。」他也想知道知道,這位中國海洋力量的代表,對這個世界了解多少。     「那就嘮嘮。」王直痛快的點頭道:「我呀,早年跟徐海他叔叔徐惟學,一起倒騰私鹽,因為爭不過那些老實力,就轉到海上討生活。二十三年前,我倆投靠葉宗滿,一起到廣東,偷造了兩艘朝廷禁止的二桅大船,在曰本與大明之間,便做起生意來了。」說著嘿嘿笑道:「都是些硫磺、硝石、生絲、棉布、朝廷禁止什麼我們就賣什麼,很快就發了……」     沈默可不想真聽他的發跡史,便笑道:「那您除了曰本,還到過什麼地方?」     「那些年去的地方可多了。」王直一臉追憶道:「占城、渤尼、暹羅、真臘、爪哇、馬六甲、錫蘭、柯枝、古里,我都去過,最遠就到了古里,便被葡萄牙人攔下來了,再沒往西去過。」     「古里……」沈默從懷裡掏出一疊綢布,在榻榻米上展開後,便是一幅世界地圖,上面有很詳盡的地名,都是沙勿略標註的。他在地圖上找出古里,發現王直已經到了印度西海岸了,頓時讚不絕口。     王直一看那地圖,笑道:「這樣的地圖我也有,你說這世界真這個樣嗎?」     「差不多吧。」沈默點頭道。     「那這世界真是個球嗎?」王直笑道:「這個我還真不太相信。」     「五十年以前,佛朗機人麥哲倫,已經完成了環球航行,他從西班牙的塞維利亞港起航,也就是這兒……」沈默為他點點地圖上的伊比利亞半島道:「一直向西航行,依次渡過大西洋、太平洋、印度洋,用了三年時間,返回了塞維利亞港!事實勝於雄辯,他用他的航行證明了,不管是從西往東,還是從東往西,毫無疑問,都可以環繞我們這個地球一周回到原地。」     聽沈默侃侃而談,王直驚訝道:「您真是神了,莫非真是文曲星下凡,怎麼對那麼遠發生的事兒,這麼清楚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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