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五章 貓戲耗子
李默見好好的一次絕殺,便被嚴嵩哭哭啼啼的給攪和了,心裡別提有多窩火了。皇帝一問,就像點著了爆竹一般,砰得炸開了:「陛下,萬萬不可,趙文華在東南兩年,刮地三尺,軍民不勝其苦,官府不堪其擾,若是再讓他回去,恐怕不用倭寇打來,東南自己就亂了!」
「李大人,說話是要負責的。」嚴嵩義正言辭道:「你這是在攻擊一位赫赫聲名,且與你同為六部的上卿,這樣說是不是欠妥當?」
「怎麼個欠妥當了?」李默感覺今天想要把趙文華拿下,非得一硬到底了:「年前趙貞吉在浙江查案子,已經查出僅僅一年之內,便有五十多萬的軍餉不知去向,這些錢到底流到哪裡去了?恐怕有人比我更清楚吧!」
「李大人,有話不妨直說,」嚴嵩渾濁的雙目突然寒光四射,一股籠蓋四野的氣勢,讓人不寒而慄,才將這個錦衣玉帶的糟老頭,與帝國的首相聯繫起來,只見他逼視著李默,一字一句道:「含沙射影可不是君子所為!」
嘉靖帝這時已回到了蒲團前,剛想坐下,又站在那裡,轉身望著對峙的兩大權臣,嘴角甚至掛著高深莫測的笑意。
在首輔的逼視,皇帝的矚目下,李默知道自己一步不能退,咬著牙瞪圓了雙眼道:「說就說,他趙文華貪污的銀子,一多半都流到你嚴閣老這個禍國巨殲的口袋裡了!」
「什麼?」嚴閣老也不自辯,也不反駁,反而不著邊際道:「『姦』字怎麼寫?得有三個女人才行,』。誰不知我嚴嵩平生只有一個糟糠妻?身邊再無任何女子!」說著呵呵一笑道:「倒是你正氣凜然的李大人,除了正房之外,還有兩個小妾吧?這個『殲』字,老夫恕難受用,還是奉還給李大人吧。」
「你!你!你……」就像徐階一樣,李默直到正面交鋒的一天,才發現這千年老妖一般的嚴閣老,是多麼的可怕……李默被嚴嵩擠兌的啞口無言,徐階沉默著,但大家的目光都下意識望向了負手站在御階上的皇帝,大殿里又是死一般的沉寂……大家都很清楚,李默拿不出新鮮玩意了,此役大敗虧輸已成定局,嚴閣老又要像之前無數次,得勝凱旋而歸了……現在只等嘉靖帝給出最終的裁決了。
嘉靖的面容如古井一般,讓人看不出一絲端倪來,他幽深的目光在所有人眼前掃過,最後落在了嚴嵩的臉上,彷彿觀賞古董一般,細細打量一陣,看的嚴嵩心裡發毛,這才輕聲道:「嚴閣老。」
「臣在……」嚴嵩趕緊答道。
嘉靖臉上的神色甚是複雜,雙目卻不轉瞬的盯著他,幽幽道:「朕這裡有兩本賬冊,你知道是什麼內容么?」
一聽『賬冊』二字,嚴嵩心裡咯噔一聲,說話直接帶上顫音道:「老臣……不知道。」
嘉靖帝玩味的打量著他的臉,淡淡笑道:「不妨自己看看!」說著,不帶煙火氣的揮了揮寬大的袖袍。
黃錦便將那兩本賬冊,從皇帝身後取出,用托盤端著,送到嚴嵩的面前。
李默這時也是一愕,接著彷彿明白什麼一般,毫不掩飾面上的狂喜,整個人都興奮起來。
黃錦捧著托盤,一步步向嚴嵩走了過去,嚴嵩已經猜到上面的內容了,方才絕地反擊的得意,倏地就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的恐懼,他忍不住冷汗直流,渾身發顫,若不是坐在錦墩上,恐怕早就癱軟在地了!
但不管嚴嵩多不情願,黃錦還是很快到了他身前,輕聲喚道:「閣老,請看。」
嚴嵩彷彿如聞喪鐘,望著那藍色的賬冊,遲遲不伸手。
嘉靖帝有些快意的望著嚴嵩,除了修道之外,他最大的樂趣,就是看著手下那些權傾天下的大臣,被自己折騰的死去活來,精神失常。
所以看到方才還意氣風發的嚴閣老,轉眼便成了這個鬼樣子,他竟然快意的微微發顫,深深吸口氣,緩緩道:「看……」
「是……」嚴嵩終究還是拿起了賬冊,顫顫地翻開一頁,看一眼接著抬頭道:「皇上,字太小,臣老花眼太重,看不清。」
「眼鏡。」嘉靖用下巴示意一下,便有個紫衣小太監,端著個精緻的眼鏡盒,奉到嚴閣老面前,細聲細氣道:「閣老請用。」
嚴嵩算是明白了,皇帝是要把自己往死里逼啊……他真想像那些鴿子一樣,撲棱撲棱的飛走得了,但他終究是個腿腳都不利便的老人,終究是拗不過大腿的胳膊。只好顫巍巍的打開眼鏡盒,拿起裡面的御用金絲琺琅眼鏡,戴在眼睛上,深深嘆出一口蒼涼之氣,只好翻看起這本足以致命的賬冊來。
彷彿翻完了這個首輔就沒得做一般,嚴閣老看的極慢,一個字一個字的看,能磨蹭一會是一會。
彷彿貓戲耗子一般,嘉靖帝任由嚴嵩磨磨蹭蹭。但李默忍不住了,出聲道:「陛下,嚴閣老年紀大,看得慢了,讓微臣幫著一起看吧。」
「惟中,你意下如何?」嘉靖帝問嚴嵩道。
聽見皇帝叫自己的表字,嚴嵩渾濁的雙目登時放出一絲希望之光……他們君臣相交二十年,皇帝還從沒當著眾人的面,交過自己的字……嚴閣老福至心靈,登時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看來往曰的情分上,朕就放你一馬。
嚴嵩滿臉乞求的望著皇帝,可憐兮兮道:「臣自己可以的。」
「嗯。」嘉靖帝點點頭,對李默笑笑道:「看來嚴閣老不用幫忙。」
李默只好閉上嘴,他雖然膽子大,卻也不敢上去硬搶。
冷冷望著虛脫了的嚴閣老,嘉靖帝緩緩道:「既然閣老準備自己看,那就拿回去,給你的兒子,還有乾兒子們好好看看,」
「老臣遵旨。」嚴嵩叩首道。
「你們也不要看一遍就算了,要經常翻閱,溫故知新,不要再忘了。」嘉靖帝陰著臉,一語雙關道。
「老臣……定帶著嚴世蕃和趙文華他們,時常閱讀,永世不忘。」嚴閣老那顆受盡驚嚇的老心臟,再也給不了一絲力氣,竟然癱在地上起不來了。
嘉靖也不讓人上前去扶,就這樣任其癱在地上道:「還有一樣,就是趙文華彈劾楊宜的奏章。閣老,你認為要不要照準呢?」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挪揄。
嚴嵩現在是徹底服軟了,跪在地上道:「擢黜之恩皆出自上,臣聽陛下的。」
「呵呵……聽我的?」嘉靖帝坐在蒲團上,閉上雙目道:「照準了吧,然後吏部主持一下,儘快推選出繼任者。」
李默本來被蹂躪的灰頭土臉,但現在見陛下明顯還是向著自己的,便又重新恢復了活力,朗聲道:「臣遵旨!」
「還有沒有別的事?」嘉靖帝沒有答話,直接問道,顯然是已經不耐煩了。
這時候,一直裝作睏覺的徐階卻開口了:「陛下,今天是初六,後天考官就要入考場了,請問陛下,考題是否已經出好,還有考官指定何人?」他其實真不想問,但就怕皇帝修鍊過火,萬一忘了國家的掄才大典,那可就是千古笑話了。
「放心,考題已經出好了。」嘉靖微微點頭道:「主考官么?你為正,李本為副吧,至於同考官的人選,等明天你倆一起過來,跟考題一起交給你們。」顯然皇帝早已經決定了。
那大家還能說什麼?只有同時伏在地上,山呼:「臣等告退!」便魚貫而出。
大臣們都退下後,大殿里恢復了安靜,嘉靖帝端坐在蒲團上,閉目養神,搬運內息,他得好好恢復下經歷才行。不禁暗暗感嘆道:『確實是老了,想當年朕以一人對滿朝文武,猶自殺得酣暢淋漓,完事還可以盤腸大戰三百回合,哪像現在這樣虛脫?』想到這,嘴角浮起一絲快慰的笑容,無聲道:『百花仙酒,真不錯。』
待皇帝睜開眼睛,對侍立在大殿里的沈默道:「中午了,陪朕用膳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