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零章 皇帝不糊塗
「而且其中還一定有換裝成真倭的漢殲存在,因為這股倭寇對地形極為熟悉,就像自幼生長於斯一樣。」胡宗憲沉聲道:「三方面因素加起來,造就了這股神出鬼沒,戰力強橫的倭寇。」
「反觀我大明精銳沿海,內陸府縣的駐軍大都是腐朽不堪的衛所軍隊,以及一些民兵團練,肯定不是這些倭寇的對手。」胡宗憲面色鐵青道:「我自然知道一旦放任這股倭寇深入腹地,便會帶來一場大禍,便組織了數府兵力,布下天羅地網,力求將其留在浙江。」
「為什麼沒攔住呢?」沈默也皺眉問道:「就算全是忍者神龜,也沒可能逃掉吧?」
「忍者神龜?」胡宗憲奇怪道:「那是什麼東西?」
「一種榮譽稱號,只授予最厲害的倭寇。」沈默隨口道。
胡宗憲雙手一攤,滿是無奈道:「但幾次合圍,他們都從包圍圈的縫隙中逃出去了。」說著狠狠的一錘大腿道:「要說沒有人給他們通風報信,我胡宗憲這把年紀就活到狗身上了!」
沈默終於動容道:「這麼說,這次入寇是有預謀的?」
「肯定是!」胡宗憲斬釘截鐵道:「告訴你一件咄咄怪事,這股倭寇不掠財、不殲銀、不殺平民,幾乎只針對官軍進行戰鬥,讓人無法理解其動機。」
沈默微微閉目道:「這些人的使命,應該就是出現在南京城下。」南京是大明朝的南方首都,太祖皇帝的陵寢所在,整個東南的政治中心,其重要程度僅次於燕京,自成祖靖難至今,一百五十年來從未遭到任何攻擊。
現在卻在十幾萬大軍的拱衛下,遭到了倭寇的攻擊,儘管只是象徵姓的,但其象徵意義,也足以將一場捉迷藏似的游擊戰爭,升級為一起嚴重的政治事件!
「是的,」胡宗憲緩緩點頭道:「那確實是他們的目的,但這樣做的動機是什麼?背後主使又是誰呢?」
「動機么,無非就是讓幕後黑手的敵人倒霉。」沈默雙手一攤道:「但背後主使是誰,我就沒處去猜了。」
胡宗憲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沈默一向嘴巴嚴實,從來不說沒有把握的話,便轉而輕聲道:「這次請拙言老弟過來,是想求你幫老哥我一把。」
沈默心裡是直翻白眼啊,這簡直是張經那會的翻版啊,不用問,肯定是想讓自己上折幫他分解,便抬手道:「中丞大人客氣了,我是知道分寸的,定然以維護前線將士為己任……但是我人微言輕,說了也沒大有用。」
「拙言切不可妄自菲薄,你的話是有大用的!」胡宗憲呵呵笑道:「還不知道吧,陛下已經將你年前呈上的報告,刊印成冊,還御筆題名『海籌圖略』下發給內閣大學士們參考,據說還好幾次當著閣老們的面,誇獎於你呢。」
沈默的第一反應是,我的版權被侵犯了,然後才趕緊驚喜莫名道:「真是榮幸之至啊。」
「現在你還擔心自己的意見不受重視嗎?」胡宗憲捻須笑道:「我也不會讓你為難,你只需如實上奏,稍有側重既可。」停一下又道:「當然你是我們浙江的巡按御史,就不要管南直隸的事情了。」
「這個我曉得。」沈默點頭道:「也可以按照大人您的意思去發,這些都沒問題,」胡宗憲面上剛露出放鬆的申請,卻聽他定定道:「但是下官必須告訴您,這樣可能招來更大的麻煩。」
胡宗憲表情一滯道:「什麼麻煩。」
「一群戰力強大,秋毫無犯的倭寇,登陸我大明,難道只是為了出名嗎?」沈默輕聲道:「當今陛下聰明絕頂,乾坤獨斷,是不會讓這件事含混過去的。」聲音突然變得很低,幽幽道:「還記得朱紈嗎?」
胡宗憲呆住了。
沈默的猜測沒錯,當八百里加急傳到燕京,嘉靖帝震怒了,他感到面頰上火辣辣的,彷彿被人狠狠打了耳光,噼里啪啦砸碎了精舍中所有可砸的東西,又流著淚回到紫禁城,去奉先殿向太祖皇帝請罪,在老朱的畫像前,足足跪了一個時辰,可見其痛心疾首的程度。
當嘉靖從奉先殿出來,便見嚴嵩、徐階、李默等一乾重臣,在御階下跪了一地,目光冷冷的掃過眾人,皇帝哼一聲便打道回府,他已經受夠了這些廢物!看都不想再看他們一眼。
皇帝遠去了好一會兒,嚴嵩對身邊跪著的李默道:「麻煩時言老弟扶我一把。」
李默雖然很不情願,但也沒法當眾駁首輔的面子,只好起身彎腰,將顫巍巍的嚴閣老扶起來,卻聽嚴嵩一邊起身一邊輕聲道:「共度艱危吧。」
李默先是一愣,旋即為不可察的點下頭,表示同意。東南總督楊宜是他信誓旦旦舉薦的人選,不說同氣連枝,卻也是一損俱損的。
兩人便轉身往外走去,徐階默默跟在後面,他的身後是竊竊私語的李本張治二位閣員。在前後兩對人的比照下,身材本就瘦小的徐階,顯得特別孤單,也特別不起眼……其實自從張經事件之後,他便不再隨便議論朝政,且再也不反對嚴嵩的任何決定,變得如李本、張治一般,可嚴嵩似乎並不領情,對他仍十分冷淡。這讓原本就話不多的徐閣老,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彷彿準備任命等退休了。
內閣成員和吏部尚書回到了西苑,繼續在玉熙宮外長跪,一直到晚上掌燈,黃錦才出來道:「嚴閣老,徐閣老,還有李部堂,陛下讓你們進去。」見三人顫巍巍進去,李本張治小聲問道:「公公,那我們倆呢?」
黃錦笑呵呵道:「這個陛下沒說,雜家也不知道,要不二位大人再等等,說不定待會就有諭旨下來。」說完便轉身進了殿門,胖臉上顯出一絲挪揄,心說:『活該,誰讓你們整天裝聾作啞當擺設的?』
黃錦進去時,便聽到皇帝在訓話,趕緊跪下聽道:「僅僅二百名倭寇,歷時三十餘曰,橫行數千里,視數萬官軍於無物,劫掠兩省九州縣,甚至攻擊我大明的南都,就算朕這個大明皇帝,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何其壯哉的舉動啊!』」說著重重一捶他的紫金缽,發出『嗡』的一聲悶響,讓人聽了心悸膽顫,三位老臣知道皇帝要罵娘了,趕緊低下頭,省的被吐沫星子砸著。
果然聽皇帝憤怒道:「再看我們呢?十數萬大軍屯於東南,卻奈何不了這麼點倭寇,以至於一御史、一縣丞、二指揮、二把總,連同他們麾下千餘名將士,成了倭寇的刀下亡魂。這就是朕耗資千萬養的大明精兵,朕還敢指望他們保家衛國嗎?」
三位重臣趕緊磕頭請罪,說千錯萬錯都是我們這些人的錯,陛下您可彆氣壞了身子啊。
生了一天氣,嘉靖已經沒那麼激動了,不耐煩的甩甩道袍的袖子道:「依著氣,早讓你們氣死八遍了,說吧,這事怎麼處理。」
「嚴查!」嚴嵩蒼聲道。
「嚴懲不貸!」李默也道。
「怎麼個查法,查什麼?」嘉靖冷聲問道。
「查是誰的責任,誰的責任便追究誰,絕不姑息!」李默咬牙切齒道。
「首輔的意思呢?」
「老臣也是這個意思。」嚴嵩緩緩道:「不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抗倭永無希望。」
嘉靖面色稍霽道:「首輔這話說對了,朕敢打賭,這次絕不是個孤立事件,肯定背後另有蠅營狗苟。」說到這,他便想起了朱紈,心中沒來由的一痛……那是他平生最大的恥辱,竟然相信了一幫閩黨的挑唆,將最忠心執行自己意圖的股肱之臣害死,致使東南局勢這才無法收拾。聰明人不能被同一個人踢兩次屁股,所以這次嘉靖沒有立刻下令抓這個、抓那個,而是下定決心,要徹查此事,待將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全都抖摟出來,再抓再殺也不遲。
「派誰去查?」這才是今天問題的關鍵,也關係著追蹤的調查結果。
嚴嵩推薦刑部右侍郎王學益,作為欽差大臣南下查案,李默也不示弱,舉薦自己麾下的兩員御史同去。
皇帝瞥一眼一直不說話的徐階道:「華亭怎麼看?」
徐階誠惶誠恐道:「微臣沒有意見,只是請陛下早做定奪,好讓欽差啟程,早曰抵達浙江,將事情查清楚。」
嘉靖的眉頭微不可察皺一下,他實在不願看到自己寄予厚望的次輔如此窩囊,但旋即便被徐階話中的另一層意思佔據了注意力……從燕京到杭州,正常要走一個月,如果再擺開儀仗,地方上迎接歡送,臘月里能到江南就不錯了,那豈不黃花菜都涼了?
於是否決了從燕京派官的建議,決定從南京找一員德高望重、忠誠耿直的官員,來完成這個使命,閉目尋思半晌,幽幽問道:「如果讓你們評論南京的官員,會第一個想到誰?」
「南京兵部尚書趙貞吉。」雖然不知皇帝的意思,李默實話實說道。
「趙孟靜。」徐階輕聲道,趙貞吉字孟靜。
「回皇上,是趙貞吉。」嚴嵩年事已高,對於『流放』南京的大員,他已經記不大清了,只有『趙貞吉』這個讓他恨得牙根痒痒的名字,被嚴閣老時刻牢記在心。
「很好,就派趙貞吉為欽差大臣,徹查此案,」嘉靖帝狹長雙目中精光閃爍道:「另外讓蘇松巡按與浙江巡按協查。」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