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五章 攤牌
梨花木飯桌上,擺著豐盛的葷素宴席,沈默請殷老爺先用,老頭子舉箸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選了一塊香菇。
片刻之後,沈默笑道:「世伯為何總是選些菇菜,可是其它的不合口味?」
殷老爺搖頭笑道:「賢侄也是知道的,自從去歲冬里犯病,女兒便讓我忌吃葷腥,她艹持一家已經很辛苦了,卻不能讓她再為我艹心了。」
沈默神秘笑笑道:「小侄當然不會害您,世伯不妨嘗一嘗,看看這菜里有何玄機?」
他都這樣說了,殷老爺也不好再推脫……其實也不願再推脫,老爺子便笑道:「那就吃一筷子。」心說:『可得找樣耐嚼的。』便夾一筷子火腿,先嗅一嗅再緩緩送到口中,還沒吃便已經滿臉享受。
待將火腿上的汁水都咂光,這才細細咀嚼起來,還不停點頭道:「味道很好,真得不錯。」沈默笑吟吟的看著殷老爺,一句話也不說。
過好一會兒,殷老爺才吃下那片火腿,咂咂嘴道:「這個是哪裡的火腿,味道很是獨特呢?」
沈默微笑道:「您猜呢?」
「既不是金花,也不是宣威,」老頭子搖頭晃腦道:「味道上要更爽口一些。」
「那您就再嘗嘗。」沈默笑眯眯道。
「那就再嘗嘗?」殷老爺頗以為然,又夾一筷子,細細品嘗起來,這回終於吃出不一樣來了:「回味更悠長,且清香開胃,讓人吃了還想再吃。」說著著急道:「賢侄,你就別賣關子了,告訴老叔這是哪裡的火腿吧。」
沈默笑道:「其實這個根本不是用肉做成的,這叫素火腿。」說著促狹笑笑道:「還指望著老叔長命百歲呢,怎能讓您壞規矩呢?」
殷老爺瞪大眼睛道:「素火腿?」便接連夾幾筷子送到嘴中,還是沒有吃出門道來,只好問道:「這是用什麼做成的呢?」
沈默笑道:「因為知道您老只吃素餐,所以特請了靈隱寺的和尚做了這道素火腿,主要材料就是鹵豆乾和花生米。」
「豆腐乾與花生米同吃,能嚼出火腿滋味?」殷老爺望著那盤難辨真假的火腿道。
「沒錯。」沈默笑道:「這滿桌上其實都是素雞、素鴨、素魚、以素油烹制,模仿的只是形式,其實皆以豆腐、麵筋、腐竹或其它豆製品來代替,口感也與真品差不多,您盡可放心享用。」
殷老爺夾一塊明明是雞肉的東西,難以置信道:「你說這是素雞?」
「其實是把豆腐皮捆緊煮熟切片,下素油炸過,再用作料稍一煸炒而成的。」說著也夾一筷子素雞,悠悠道:「人們常說『事不目見耳聞,不能輕信』,其實這還不夠,因為事情的真相往往與表象相去甚遠,若是僅憑著道聽途說和主觀臆斷,往往會判斷失誤,差之謬矣。就像這些素雞素火腿,必須親口品嘗才知其真偽。」
殷老爺有些糊塗了,笑道:「賢侄,你彷彿話中有話啊。」
沈默笑笑道:「我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說著嘆口氣道:「被人誤會的滋味真是太難受了。」
殷老爺奇怪笑道:「像賢侄這樣家世清華,貴不可言的公子,旁人巴結還來不及,誰敢誤會你呢?」
沈默臉上浮起淡淡的憂傷道:「我未來的岳父。」
殷老爺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他本來還想找機會把閨女許配給這『裘芹』呢,想不到希望椅子下就破滅了。沈老爺登時沒了胃口。但終歸還是釋然了……像他這樣各方面都出類拔萃的適婚青年,提親者肯定是踏破門檻的,怎可能還沒有訂親呢。
想到這,老頭子不由酸酸道:「你那老丈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這麼好的賢婿卻要往外推。」
沈默搖頭正色道:「岳父也是父,小侄不敢妄評。」
殷老爺聽他對未來岳父這般尊敬,心裡就更不是個味了,便問道:「你們翁婿之間有何齟齬,若是方便的話,不妨跟老夫說說,讓老頭子幫你出出主意。」心裡卻想道:『能拆散了最好。』
沈默聽了嘆口氣,悠悠道:「是這麼一回事兒,我那岳父大人,誤會我學了陳世美,看上人家官宦人家的女兒,便背叛他的女兒了。」
「那你到底乾沒干陳世美那種事呢?」殷老爺問道。
「當然沒有了。」沈默兩手一攤,指天發誓道:「我敢對天發誓,從沒做過對不起他女兒的事情,如有半句謊言,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這誓言夠重的了,殷老爺點頭道:「看來你未來岳父是誤會你了。」說著呵呵道:「老叔我是過來人,知道許多矛盾往往都是由誤會產生的,把誤會解釋清楚,矛盾就化解了;你要是不解釋,誤會就會越來越深,矛盾也會越來越重的。」
「可他能聽我解釋嗎?」沈默嘆口氣道:「我那位老泰山姓子急,身體又不好,一聽到我的名字就氣不打一處來,這讓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緊,辦法總比困難多,」殷老爺笑著安慰道:「老人嗎,還是希望子女好的,只要你沒有對不起人家閨女,相信他一定會原諒你的。」
沈默大喜道:「真得會原諒嗎?」
「當然了。」殷老爺呵呵笑道:「咱們相處也有一段時間了,跑去你的前程啊,身世啊不是,單說你的姓格為人我還是了解的,誰的閨女跟了你,福氣大了去了,幹嘛要為了些許面子啊,義氣啊,毀了女兒一生的幸福呢。」
「如果換成是您,您也會原諒嗎?」沈默定定望著他道。
殷老爺點頭笑道:「當然了,若是我能有你這麼個光耀門庭的好女婿,定是要樂得合不攏嘴了!」
話音未落,便見沈默一撩衣袍,起身施以大禮道:「小婿給岳父大人請罪了。」說完就俯身不起。
看著沈默給自己跪下了,殷老爺有些手足無措道:「賢侄,給我下跪也沒用,你得找你那老岳父去。」
沈默抬起頭來,正色道:「您就是我的岳父,我就是沈默沈拙言。」
「什麼?你不是裘芹嗎?」殷老爺大吃一驚道:「裘芹什麼時候變成沈默了?」
「我是求親的沈默。」沈默深吸口氣道:「姓沈名默字拙言,曾與若菡共度難危,相互扶持,也因此緣定三生,已經是非君不嫁、非伊不娶了。我們原本已經約好,等她服闋之後,我便請父親上門提親。誰知皇命難違,我必須巡察浙江,又因倭寇圍城,幾經耽擱,結果幾個月才回紹興。這才聽說鄰縣的某位官人,已經用卑劣的手段騙婚,想要把他家女兒許配給我。」
唯恐殷老爺不讓他說完,沈默急促的再吸口氣,趕緊接著道:「我跟父親一說,他也說絕對不能負了殷小姐,便一面不再準備訂婚儀式,一面讓我趕緊去您家裡請罪,誰知您已經離開紹興了……」
殷老爺感覺有點暈,他扶著腦袋呆了半天,這才插上話道:「這麼說裘芹是假的,沈默才是真的了?」
「沈默是真的,求親也是真的。因為擔心您老接受不了,所以不敢用真名相見,所以才以『求親』之意化名『裘芹』,小婿荒唐,請岳父大人原諒則個。」沈默直起身子道:「但我費盡千辛萬苦找到您老人家,就是想要向您澄清誤會,正式向您求親的。」
殷老爺這下終於弄明白了,原來這小子一直在蒙自己呢,不由怒道:「豈有此理,你真是,真是……氣煞我也!」
沈默小聲道:「這不是怕您老不給我說話的機會嗎?」
殷老爺氣哼哼道:「你花言巧語,巧言令色,你心術不正,你不是好人!」這一開了頭,憋了一個冬天的火便再也壓抑不住,化成罵人的話,如洪水般滔滔不絕出來。
沈默便默不作聲任他罵,一不反嘴二不變臉,看老頭罵得口乾還給他端茶,很稱職的做了一回出氣筒。
殷老爺終於罵累了,呼哧呼哧的坐在那裡喘粗氣,沈默腆著臉道:「岳父大人……」
「誰是你岳父?你下聘了嗎?我答應了嗎?」殷老爺沒好氣道。
沈默一聽,不由心花怒放道:「中,我這就給我爹寫信,讓他製備聘禮……」
「別。」殷老爺擺手道:「我們殷家雖然不是什麼豪門大閥,但我那女兒卻是絕世明珠,比這世上的公主娘娘都要出色的多,」說著看沈默一眼道:「這你同意吧?」
沈默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道:「實在是太同意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