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顧思到達東都時, 柳玉茹已經在黃河接上了傅寶元。傅寶元得了柳玉茹的來信, 立刻將當時黃河修繕日誌給調了出來。
黃河修繕時,每天修了多少, 修在哪裡,誰人負責,都有著明確的記錄, 而後傅寶元便開始著手將當時洛子商修繕的時間地點全都調了出來,柳玉茹到的時候, 傅寶元便將已經準備好的資料交給了她。
柳玉茹得了傅寶元的資料,又將守南關上游的位置清理出來,隨後同傅寶元道:「你我分頭帶人過去,一一去檢修這些地方, 看看有沒有什麼出問題的。」
傅寶元點點頭,但他看了一眼柳玉茹給出來的範圍,有些為難道:「這個範圍太大了,我們要是一一檢修過去, 至少要一個月, 可是若他們只是想在黃河上動手腳取下守南關,那秦城一破,他們便會動手, 我們根本來不及。」
柳玉茹聽著這話, 手上僵了僵, 想了片刻後, 她慢慢道:「如果洛子商是在黃河上動手腳, 他會怎麼做?」
「最方便的自然是在關鍵的位置上安置好炸/葯。」
傅寶元一路監工黃河,倒也算了解,柳玉茹有些不解,接著道:「那這些炸/葯豈不是埋得很深?」
「對。」
傅寶元點點頭,思索著道:「而且,如果洛子商從修建時就打算炸了那個位置,那麼那個位置的結構必然也會比其他地方的薄弱,很可能間就是空的,」說著,傅寶元抬眼看著柳玉茹,「一來方便安放炸/葯,不讓人發現,二來,炸/藥引爆之後也容易決堤。」
「那如何點燃?」
柳玉茹皺起眉頭,傅寶元笑了笑:「堤壩裡面是大石不錯,但外面是普通磚瓦,引線放在磚瓦之後,到時候如果需要點燃,便取了磚瓦,露出引線,點燃就是了。」
柳玉茹得了這話,她無意識敲打著桌面,想了片刻後,她抬眼看向傅寶元,抿了抿唇道:「那是不是只要敲擊牆面,就能察覺異常?」
「可以這麼說。」傅寶元點頭,柳玉茹不由得道,「這樣的話,我們分批檢修,還需一月?」
傅寶元得了這話,有些無奈道:「人手不夠。」
說著,他似是有些忐忑道:「永州兵馬都被調到東都去了,我能用的人……也不多。」
「無妨,」聽到是這個原因,柳玉茹立刻道,「現下你先把能用的人叫上,然後去徵集人手,一人一日二十,全境一起到堤壩去……」
說到這裡,柳玉茹頓住了,傅寶元聽著她的話,本亮了眼睛,察覺她停下來,他不由得道:「怎麼了?」
柳玉茹想了想,搖頭道:「不行,不能這樣。」
「為何?」
傅寶元有些發愣,柳玉茹立刻道:「如果我們這樣做,我若是洛子商,便會將他的人混在人群,他們知道正確的位置,便可以故意去搜索那一塊位置,然後偽作沒有發現。這樣一來,我們便真的再找不到炸藥的位置了。更重要的是,如此一來,他們會更容易接近堤壩,到時候點燃引線,也就越發容易。」
「你說得是。」
傅寶元聽她這樣說,神色也沉重起來,他想了想道:「那我先下令,不允許任何人接近堤壩。」
「對,」柳玉茹點頭道,「然後你這邊挑選出可靠的人來,我這邊也會從我商鋪調人,接著我們兩邊的人打混,抽籤組隊,同一個地方,要由不同的人檢查至少兩次,這樣才會防止不遺漏任何的位置。」
「好,」傅寶元立刻道,「官府的人,加上我自己的家僕、親戚、朋友,還有你這邊的人,我們分成幾路同時開工,十日之內,應當有結果。」
柳玉茹點了點頭,隨後便讓傅寶元立刻著手去辦。
柳玉茹花了一天時間抽調人手,接著就分成十幾組,奔赴到了可疑的地方去開始檢修黃河。
而這時候,顧思將西鳳一番打扮,也送入了宮樂坊,交給了他的人照看。
西鳳送入樂坊之後,顧思又開始四處打聽,聽聞韋達誠常同司馬南去吃一家銅鍋牛肉,他想了想,便去找了虎子。
他逃出東都時,沒來得及帶上虎子,虎子在東都早已是地頭蛇,立刻就接應上了江河。顧思找到虎子,同虎子道:「你找幾個人,天天去砸這老闆的店。」
虎子有些疑惑:「砸他店做什麼?」
「你認識他店裡的夥計嗎?」
「這自然是認識的,」虎子笑起來,「這東都哪兒都是我認識的人。」
「那就行,」顧思點點頭,「你砸完店,這老闆肯定要想辦法,你就讓夥計慫恿他,讓他給韋達誠和司馬南送禮。然後讓他們在這禮物里加上兩盒花容的胭脂。」
「加胭脂做什麼?」虎子還是不解,顧思推了他一把,「問這麼多做什麼?去就是了。」
虎子抓了抓腦袋,倒也沒多想,這就去了。
虎子當天讓下面的人去砸了店,狐假虎威了一番,下午便碰上韋達誠和司馬南去吃牛肉,店老闆當場給兩個人又跪又磕,求著他們主持公道,司馬南還算謹慎,但韋達誠卻是個暴脾氣,自己常吃飯的店鋪遇到這種事兒,他當下便沒有忍耐,領著人去將虎子的人抓出來揍了一頓,這才了事。
店老闆感恩於他們,不僅免了他們日後的單子,還送了他們各自一份禮物。
司馬南收禮時清點了一番,見沒有什麼貴重的,便也就罷了,同韋達誠一起,收過禮物後,便轉身離開。
等他們走後,店老闆頓時沉了臉色,同夥計道:「我讓你送禮,你怎麼還擅自多加了一盒花容的胭脂?」
「我聽說兩位大人和家夫人恩愛,」夥計戰戰兢兢道,「便想著多送些,也是幫著東家。」
聽到這話,店老闆心裡放鬆了些,畢竟錢也不是他出的,他不由得道:「罷了,你也算有心了。」
消息傳到顧思耳里,顧思正和江河坐在酒館裡聊天。
「你繞這麼多彎彎道道,」江河慢慢道,「到底是做些什麼?」
「先帝的日誌可偽造好了?」
顧思喝著酒,看著街上行人來來往往,突然詢問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江河到也沒有繼續追問,給自己加了酒道:「還在造。我找了一位大師,仿人筆跡惟妙惟肖,正按照你寫給我們的東西寫。」
顧思點點頭,只是道:「儘快。」
江河想了想,輕笑了一聲,顧思抬眼看他,有些疑惑道:「你笑什麼?」
「我慣來知道你是個機靈人,」江河往欄上一靠,轉著扇子道,「卻未曾想過,有一日我卻是連你要做什麼都看不懂了。」
「不必看懂,」顧思抿了一口酒,「到時候,你便明白了。」
兩個和有一搭沒一搭喝酒聊天,然而深夜內宮,卻是不大太平了。
范玉坐在龍床上,看著侍衛遞來的消息,身後美人替他揉捏著肩,他扭過頭去,低喝了一聲:「滾!」
美人嚇得連忙跪到地上,隨後急急退開。所有人都知道,范玉是個喜怒無常的主,服侍他的過程里熱得他不開心,被隨手賜死的美人已是不少,所有人陪伴在他身邊都戰戰兢兢,只有從他太子起就跟隨著他的劉善對他的性子拿捏得好,劉善站在他身邊,看著范玉捏著紙條道:「司馬南和韋達誠居然敢接顧思的東西,他們是不是有反心?」
「竟有這種事?」
劉善詫異開口,他忙上前去,走到范玉面前,朝著范玉伸出手道:「陛下,可否給我一觀?」
范玉私下的暗線和人幾乎是劉善鋪的,范玉也不介意,徑直將紙條交給了劉善,劉善匆匆掃了一眼,笑起來道:「陛下,只是一個老闆送了兩盒胭脂而已……」
「那是花容的胭脂!」范玉怒喝出聲,劉善便知范玉是惱怒極了。劉善想了想,接著道,「陛下說得也對,這天下誰不知道花容的老闆是柳玉茹,是顧思的妻子。他們明知如此,還收花容的胭脂,若說是暗號,也是使得。不過這事兒咱們也無需插手,」說著,劉善笑著道,「有洛大人管著。」
「管著?」
范玉嗤笑:「你以為他會告訴朕嗎?他們的心思,朕都知道。周高朗想廢了朕,洛子商想把朕當傀儡,誰又比誰好?」
劉善站在旁邊不說話,范玉似是有些疲憊:「前些時日,你的人打探的消息都確認了?」
「確認了。」
劉善應聲道:「揚州的確落在柳玉茹的人的手裡了。」
「揚州都丟了,」范玉嗤笑,「洛子商還拿什麼給朕支持?他瞞著這消息不告訴朕,你說如今他要怎麼辦?他總得找個主子。」
「陛下的意思是?」
「要是顧思和韋達誠、司馬南這些人當真有瓜葛,朕就沒有活路了,你以為洛子商還會站在我們這邊?這個消息,他不會告訴朕的。」
范玉目光幽深:「他們一個個,都巴不得朕死。」
「陛下,」劉善嘆了口氣,「您別這樣想,洛大人是您的太傅,他能保您,自然會保的。」
「保?」
范玉嗤笑出聲:「等著瞧吧,看看明日,他會怎麼同朕說。」
范玉的人得知了司馬南和韋達誠收了花容胭脂的消息,洛子商自然也知曉。如今朝內政幾乎是他在處理,他思索著沒說話,鳴一提醒道:「這消息要告訴陛下嗎?」
「小事,花容的胭脂本就是禮物平常往來,」洛子商淡道,「不必了,免得他發瘋。」
鳴一點了點頭。
如今范玉酗酒,在內宮待久了,越發多疑,他情緒上來,瘋得厲害,洛子商也有些控制不住了。
洛子商想了想,接著道:「你去查一查那老闆身後人。」
鳴一應了聲。
第二日洛子商進宮去,范玉睡到正午才起,他起來時,整個人昏昏沉沉,他讓人拿了壇酒來給自己醒醒酒,洛子商走進內宮時,便聞到了酒味,腳下全是酒罈子。洛子商蹲下身,扶住了酒罈,低聲道:「陛下近日酒量越發大了。」
「是啊,」范玉笑起來,他撐著下巴,看著洛子商道,「前線如何了?」
「並無大事,」洛子商走到范玉面前,溫和笑道,「陛下放寬心,一切有臣。」
范玉笑了笑:「有太傅在,朕自然放心。」
說著,他舉起酒罈:「太傅,可要喝點?」
「陛下有雅興,臣願陪陛下暢飲一番。」
洛子商也不拒絕,范玉見他當真要喝,擺了擺手道:「罷了,太傅每天還有許多事兒要忙,不能在朕這兒耽擱了。」
「陛下的事兒,便是最重要的事兒。」
洛子商恭敬回答,范玉動作頓了頓,片刻後,他笑起來:「太傅,我最喜歡的,就是你這樣明明有權有勢,卻始終記得自己身份,把朕放在第一位的樣子。」
「陛下是天下之主,本就是第一位的。」
聽到這話,范玉大笑起來,他站起身,提著酒罈子從洛子商身邊走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酒量不行,找時間叫三位叔叔來宮裡喝一杯吧。」
「聽陛下吩咐。」
洛子商恭敬回聲,等范玉走出去後,洛子商直起身,眼閃過了一絲冷意。
他轉過身,走出宮去,同鳴一吩咐道:「查陛下身邊人員往來。」
「大人?」
鳴一有些疑惑,洛子商心發緊:「陛下有異。」
他一貫相信自己的直覺,向來是寧可錯殺不可錯放,如今正是關鍵時點,范玉這邊,他決不允許出任何岔子。他說著,往前走了幾步,想了想,又道:「陛下要在公眾設宴款待三位將軍,你讓人準備一下。」
「如今讓陛下接見三位將軍,怕是不妥吧?」鳴一有些擔心,他總覺得范玉太不可控。洛子商搖頭道:「陛下對我起疑,他吩咐的事若我不顯出放在心上的樣子,他怕是不滿。」
話這樣說,鳴一雖然不安,卻也不敢多說了。
宮開始準備設宴,樂坊之內便急急安排起來。
西鳳坐在鏡子面前,聽著樂坊的管事兒在外面催著人道:「動作快些你們這些浪蹄子,後日陛下要在宮設宴,近來排舞不可懈怠,一點錯處都不能有,否則扒了你們的皮,我也保不住你們!」
西鳳施施然在額頭貼上花鈿,起身同小跑著的姑娘一同走了出去。
她身形高挑,容貌艷麗,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股子說不出的嫵媚。可這嫵媚並不艷俗,彷彿是天生而來,刻在骨子裡,只在抬眼揚眉之間,勾得人神魂顛倒,但她本人卻如同水上梨花,清雅動人。
她往人群一走,便讓人為之側目,樂坊管事月娘看著她,笑容不由得軟了幾分,同西鳳道:「西鳳,這是你第一次登台領舞,你可得好好表現,要是讓陛下看上了,那便是你的福分。」
西鳳聽到這話,不由得笑了,她高興道:「西鳳不會忘了月嬤嬤栽培。」
說著,西鳳有些猶豫道:「不過,我第一次去宮赴宴,心有些害怕,嬤嬤能否給我個機會,讓我先練練膽子?」
月娘聽著這話,覺得西鳳說得頗有些道理,她似是想了想道:「我找些機會,讓你見見貴人吧。」
西鳳連忙高興應了下來,月娘便去找了些熟人,詢問這些時日,可有哪些貴人家設宴,讓西鳳去竄竄場。
這次宮宴是西鳳第一次進宮,因她生得貌美,月娘擔心西鳳沒見過什麼達官貴人,進了宮衝撞了皇帝。於是她將名冊一翻,選了一家官位最高的,當夜便送著西鳳過去。
楊輝好歌舞,夜夜在家設宴,月娘讓人同楊輝家管事說了一聲,管事得知宮樂坊的人來,自是欣然允許,西鳳去之前,月娘特意同管事道:「這是宮的舞姬,若大人有心,還需得同陛下商議。」
管事笑了笑,應聲道:「我們家大人是有分寸的,您放心。」
月娘得了這話,方才放下心來一般,同管事道:「謝過大人照拂了。」
當天夜裡,西鳳便入了韋府,楊輝府邸並不算大,西鳳早早入府之後,被安置在後院,她一個人一間梳妝房,其他院舞姬都在另一個房間梳妝,沒了一會兒,一個侍女走進來給她送了一盤點心,同時小聲道:「楊輝在後院,順著長廊走出去,左轉便是。」
西鳳點點頭,沒有多說。侍女走出門去,西鳳拿著帕子,擦了眼角的眼線,從取了身上的發簪,瞧了瞧鏡子里的自己。
鏡子里的美人乾淨又美麗,看上去像是十**歲的少女,素若梨花。
她笑了笑,站起身來,往著院子里走去,她進了院子,老遠便見到了楊輝在另一邊,她假作沒看見楊輝,朝著院子里開得正好的秋菊走了過去,她蹲下身,低低看著秋菊,似乎是在說話。
若是普通人,那也不過就是普通賞花,可西鳳生得太美,蹲著身在花叢的模樣,便似如畫卷,讓楊輝一時看得有些痴了。他向來好美色,便也沒有猶豫,往前走了幾步,停在了西鳳身後,他瞧她憐愛拂過秋菊,便道:「你若是喜歡這花,便送你罷。」
西鳳被這聲音驚得猛地起身,便見到一個年男子站在她身後,似笑非笑瞧著她。他看上去四五十歲的模樣,身材魁梧,布衣藍衫,
西鳳愣了片刻後,慌忙道:「抱歉,妾身誤入此處,這就回房去,還望先生見諒。」
「你是誰?」楊輝笑著開口,西鳳獃獃看著他,似是看痴了的模樣,隨後又迅速臉紅著垂下眼,低聲道:「西鳳。」
說著,她又覺得自己似是有些拘謹,抬起頭來,一雙明亮的眼定定看著楊輝道:「我叫西鳳。」
楊府歡歌笑舞時,消息便送到了顧思手,顧思正低著頭在寫著什麼,望萊進來匆忙道:「西鳳和楊輝見面了。」
「嗯。」顧思執筆抬眼,「如何?」
「楊輝上鉤了。」
望萊立刻道:「西鳳與他約定好改日再見,這幾日楊輝應當會經常來見西鳳。」
顧思點點頭:「同西鳳說,一切按著計划行事。」
楊輝見了一次西鳳,便忘不掉,第二天便來樂坊瞧西鳳。
他怕驚擾了美人,也不敢直接說是找西鳳的,就是借著看排舞的名頭,來樂坊坐了一下午,等到臨走了,也沒同西鳳搭上一句話。
楊輝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他盯著西鳳瞧了許久,西鳳站在一邊,同其他舞姬說話,似是沒看到他一般,楊輝心悵然,又怕唐突美人,嘆了口氣,便走了出去,等他走出樂坊,剛上馬車,便聽外面傳來一聲脆生生的:「韋大人。」
楊輝心挂念這聲音挂念了一下午,忙慌慌張張捲起車簾,便看見西鳳站在馬車不遠處,他驚喜看著西鳳,西鳳笑意盈盈走到楊輝面前來,同楊輝道:「大人回府了?」
「天色已晚,我還有其他公務,」楊輝克制著激動的情緒,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這麼多年了,突然就像少年懷春一般,又開始在一個女人面前忐忑不安起來,他小心翼翼道,「不過,若是西鳳小姐有事,自然是以西鳳小姐的事為先。」
「倒也沒什麼,」西鳳笑了笑,「見韋大人坐了一下午,想著韋大人應當是渴了,給韋大人送一碗糖水。」
說著,西鳳給楊輝遞了一個灌滿糖水的竹筒子,楊輝愣愣接了,西鳳正要抽回手,便被楊輝一把握住了,西鳳紅了臉,小聲道:「你做什麼?快放手。」
「我明日可以再來見你嗎?」楊輝急切出聲,手下女子的手又軟又嫩,讓他心頓時蕩漾起來,西鳳扭過頭去,低聲道,「你是將軍,想什麼時候來,我還攔得住你?」
「你自然是攔得住的,」楊輝立刻道,「你的意願,我當然不會違背。」
「那我不讓你來,你就不來了?」西鳳似是不信,楊輝嘆了口氣道,「你若不讓我來,我便守在樂坊門口,一直等到你讓為止。」
「你不要臉。」西鳳啐了一口,隨後抽過手,轉身道,「明日我要入宮,你自個兒看著辦吧。」
說完之後,西鳳轉過身去,便婷婷裊裊走了。
楊輝痴痴看著西鳳背影,不見了那清澈如水的眼,這女子便成了妖精,光是背影就讓人難以自持了。
旁邊侍從看著楊輝的模樣,不由得笑道:「大人,一個舞姬而已,同陛下要過來就是了,大人何必費這麼多功夫?」
「你懂什麼?」楊輝轉過頭去,笑道,「美色不過色而已,男女之間,就是這似有還無的時候最為動人。」
「明日宮宴,大人去嗎?」
侍衛接著開口,楊輝聽到這話,臉上便失去了笑意,他想了想,隨後道:「陛下召見,沒有不去之禮。」
「大人……」
侍衛遲疑著,似是要什麼,然而最後他也只是輕嘆了一聲,沒有多說。
楊輝看他一眼,似乎明白侍衛的意思,淡道:「不該說的不要說,先帝對我有知遇之恩,陛下乃先帝唯一的血脈。」
「是,」侍衛立刻道,「卑職明白。」
楊輝挂念著西鳳,等第二日宮宴,他早早進了宮。
他來得早,范玉聽聞他來了,少有清醒了些,讓人梳洗過後,特意接見了楊輝。來東都這些時日,與范玉接觸雖然不多,但楊輝卻也聽聞范玉是好酒好色的皇帝,他心想著西鳳,同范玉聊了片刻後,便同范玉道:「陛下,其實今日臣特意前來,是有一事相請。」
「楊將軍請說,」范玉十分熱切,楊輝見范玉態度極好,也舒心下來,笑著道,「微臣近來看上樂坊一位舞姬,名為西鳳,希望陛下能夠割愛,將她賜予微臣。」
「好說。」范玉高興開口,轉頭同劉善道,「劉善,記下來,回頭把人給楊將軍送過去。」
「不必,」楊輝趕忙道,「我與這舞姬尚還未到這一步,若是強行將人送進府來,怕是不美。」
范玉年紀雖然不大,但自從范軒走後,也早已成了風月老手,熟知與女人相處一套,他高興起來,忙道:「明白,這女人還是要心裡也樂意才更有滋味。」
楊輝見范玉一切應允,放下心來,范玉手轉著酒杯,想了想,試探著道:「楊將軍,周高朗如今已經快逼近東都,這您知道吧?」
楊輝聽得這話,頓了頓手酒杯之後,他笑著道:「自是知道的。」
「陛下不必擔憂,」楊輝放下手酒杯,鄭重看著范玉道,「我等在東都有精兵二十萬,周高朗一路攻來,旅途勞頓,必不是我等對手。我與司馬將軍、韋將軍蒙先帝聖恩,必將以死護衛陛下,陛下大可放心!」
「好!」
范玉聽到這話,激動鼓掌道:「得將軍此話,朕心甚慰,我敬將軍一杯。」
楊輝見范玉親自斟酒與他,頓時高興起來,他與范玉喝了幾杯,隨後又道:「陛下,豫州如今無妨吧?」
聽到這話,范玉遲疑了片刻後,笑起來道:「無妨。」
說著,他拍了拍楊輝的肩膀:「將軍大可放心,前線一旦有風吹草動,朕立刻告知於你。」
楊輝點點頭,沒有多說。他走時在前線安置了自己的人,告知只要出事立刻稟告東都,如今一直沒什麼消息,大約便是沒出事。
他與范玉喝了幾杯之後,便起身離開,去了前殿。等他走後,范玉扭頭看向劉善道:「來報信的人都殺了?」
「殺了。」
劉善平靜道:「東都基本已經封住了消息,除了洛大人與陛下,沒有人會知道豫州的消息。」
「議和的人派出去了?」
「洛大人已經派出去了。」
范玉點點頭,他拿著酒杯,慢慢道:「楊輝這個人,就是太挂念豫州了,但好在還算赤誠,但司馬南和韋達誠……」
范玉摩挲著酒杯,想了想,他轉頭看向劉善道:「你覺得怎麼處理?」
「司馬大人和韋大人,必須還是向著您的。」
劉善勸解道:「否則也不會來東都了。」
「可他們收了花容的胭脂。」范玉冷著聲開口,聲音頗為低沉。
「陛下與其猜忌,不妨問問?」
劉善猶豫著道:「若他們當真與顧思有什麼圖謀,您也是震懾;若沒什麼圖謀,問清楚,也以免誤會。」
「你說得是。」
范玉點點頭道:「我需得問問。」
范玉打定了主意,當天夜裡,范玉和他們喝到高處,他親自走下高台,來到司馬南和韋達誠面前,高興道:「二位,過去我父皇便常說,二位是能臣,是將才,是我范家的功臣,」說著,范玉拍打著胸口道,「朕心,敬重你們,把你們當成親叔叔,來,我敬叔叔一杯。」
司馬南和韋達誠心惶恐,連連說著不敢。
范玉和他們喝了這一杯後,抬眼看他們道:「不過朕有一件事不明白。」
司馬南和韋達誠對看了一眼,司馬南小心翼翼道:「不知陛下心有何事,可需我等分憂?」
「你們為何要收胭脂?」
這話讓司馬南和韋達誠有些茫然,韋達誠忙道:「陛下說的胭脂是?」
「陛下,」一旁聽著的洛子商終於察覺不對,他舉著杯子,冷聲站起來,隨後道,「您醉了。」
「你閉嘴!」
范玉抬手就一個杯子砸了過去,正正砸在洛子商頭上,洛子商當場被砸得頭破血流,范玉喝道:「你算什麼東西敢打斷朕說話?!」
這一番變故將所有人驚住,司馬南和韋達誠心惶惶不安,范玉繼續追問道:「就是那個賣牛肉的老闆送你們的胭脂,你們為什麼要收?」
聽到這話,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在場臣子心裡都有些憤怒,尤其是司馬南、韋達誠、楊輝三人。
他們之前不在東都,回來後也一直頗受敬重,然而此時卻才發現,自己時時刻刻被范玉監視著,如何能不惱怒?
而洛子商被鳴一扶著,其他人去叫了太監,洛子商盯著范玉,心便瞭然——
范玉在防著他。
范玉自己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根本不像他所表現這樣愚蠢。洛子商心瞬間把范玉身邊的人給過濾了一邊,范玉身邊幾乎都是他安排的人,除了劉善。可他的人一直盯著劉善和范玉,劉善不過是個普通太監,哪裡來的能力建立一個消息網給范玉?
一個消息網的建立,需要耗費極大的人力錢財,因此普通人根本沒有這個能力,在洛子商盯著的情況下,劉善在不驚動洛子商的情況下鋪一個消息網出來。那到底是誰在給范玉遞消息?
在場人各自懷著各自的心思,而高台之上,西鳳一襲大袖紅裙,猛地將廣袖展開去,露出似笑非笑的眼,看向這大殿之內每一個人。
司馬南最先反應過來,他忙跪在地上道:「陛下息怒,這胭脂是老闆為報答我們幫他趕走惡徒所贈,當日他所贈之物,都並不貴重,我等也是特意看它只是一番心意……」
「朕說的是錢的問題嗎?!」
范玉見司馬南左右言他,一時控制不住情緒,怒喝出來:「朕說的是胭脂!是顧思他夫人賣的胭脂!」
聽到這話,司馬南和韋達誠頓時反應了過來,他們久不在東都,對這些並不算了解,更何況他們兩個男人,哪裡又分得清什麼胭脂不胭脂?
但一聽顧思的名字,他們當下明白過來,連連求饒道:「陛下息怒,我等當真不知曉這些。我等遠在東都,本也是沙場糙漢,著實分不清什麼胭脂,我等這就回去毀了那些胭脂。陛下息怒!」
聽得兩人這一番解釋,范玉慢慢冷靜下來,他覺得自己方才對兩人太過兇惡,想起如今東都就靠著他們兩人,他趕忙親自扶起他們道:「二位叔叔不必如此,方才是我太過激動,我也是太害怕了些,怕二位與顧思有些什麼。」
范玉說著,面上露出哀切神情來道:「父皇離開後,我孤苦無援,如今周高朗苦苦相逼,只有三位叔叔幫扶我了……」
「陛下不必擔心。」
司馬南見范玉似要哭出來,忙安慰道:「我等都對先帝發過重誓,一定會誓死護衛陛下。」
范玉聽到這話,舒了口氣,他轉過身來,高興道:「來來來,這些誤會都過去了,大家繼續喝酒!」
沒有人回應,范玉有些緊張,他故作欣喜,聲音越發大了起來:「怎麼?大家不高興嗎?喝啊!奏些歡快的曲子,舞姬繼續啊!」
聽到這話,所有人頓時回了神,場面又再熱鬧起來。
所有人撐到了宴席結束,司馬南和韋達誠、楊輝一起走了出來,三人都沒說話,許久後,韋達誠終於道:「陛下……有些太過不安了。」
另外兩人心都有同感,可誰都不敢開口,楊輝舒了口氣,終於道:「不管了,等平亂之後,我們便回豫州了。與陛下也相處不了多少時日。」
「若這亂平不了呢?」
司馬南驟然開口,楊輝面上倒也平靜:「盡了全力,不辜負先帝,他年黃泉路上,也有臉見他。」
所有人都沒說話,司馬南和韋達誠對視一眼,沒有出聲。
此次是他們兩人收了胭脂,被范玉懷疑的是他們兩人,心必然比楊輝要複雜許多。
但楊輝已經如此做聲,誰也不敢再多說什麼,被范玉這一番糖棍交加,司馬南和韋達誠心已是十分不安。
三人各自回了各自府邸後,西鳳當天夜裡便出了樂坊,尋到了顧思和江河,將大殿之上的情況同兩人說了。
江河聽聞之後,笑起來道:「這批人,各自打著各自的小算盤,范玉這一番動作,司馬南和韋達誠怕都是和他離了心。」
「還不夠。」
顧思看著地圖道:「明日我會安排西鳳入宮侍奉范玉,」說著,顧思抬眼看向西鳳,「西風姑娘可有意見?」
聽到這話,西鳳掩嘴笑起來:「今日我見著那小皇帝了,生得倒是不錯。」
「若你願意,姑娘有什麼想要的……」
「不必多說了,」西鳳搖搖頭,「我沒什麼不願意。妾身雖落風塵,卻並非不懂大義之人,顧大人本不必參與此事,今日在此,為的也是我們。西風樓還有這麼多姑娘,我就算是為著她們,也得入宮。」
顧思抿了抿唇,他退了一步,朝著西鳳恭敬行禮道:「謝過姑娘。」
「可有一點,」西鳳皺起眉頭,「楊輝既然對我上了心,應當是提前同那小皇帝打了招呼的,你如何送我入宮?」
「你換個名字,」顧思平靜道,「便叫西風,我在宮有人,自會安排你過去。你入宮後,對楊輝也別放手,他與你沒多深的感情,不會為了你和皇帝鬧翻,但經歷昨夜之事,在他明明求過范玉的情況下你還入了宮,他會覺得這是范玉對他的打壓和警告,這是一口氣,他得往肚子里咽,你就讓這口氣變得難咽一些。」
「明白。」西鳳點點頭。
顧思想了想,接著道:「至於韋達誠和司馬南這邊……」
他猶豫了片刻,終於道:「等西鳳入宮之後,你們安排一下,我得見他們三人一面。」
「不行。」
江河果斷出聲,斬釘截鐵道:「你一出現,洛子商和范玉不會放過你。」
「他們不放過我,是因為他們怕。只有我出現在東都,還見了這三位將軍,他們才會害怕。」顧思抬眼看著江河,「我一露面,洛子商必然派人來追殺我,所以我們要早做準備,當著三位將軍的面逃脫出去,而三位將軍與我見面之事被洛子商的人撞個正著,他們才與我死死綁在一起,再說不清楚了。」
「我們一步一步把這三位將軍逼到無路可退,只能同我們站在一起才是最佳選擇之後,這堆柴便搭好了,周高朗到達東都之前,我便一把火點了這柴,」顧思抬眼看著閃動著的燭火,「這才是我們唯一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