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柳玉茹睡了一夜,她抱著銀票醒了。
她躺在床上,動也不動,她內心麻木平靜,什麼都不想。
在經歷過徹底的宣洩後,那些痛苦和憤怒傾瀉而出,隨之而來的是對為來的絕望和茫然,她不知道自己這麼多年的堅持是為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未來將要如何走下去。
再如何聰慧機敏,她始終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哪怕十五歲已經及笄,可對於這漫長的人生來說,十五年,遠不夠一個人內心的成長。
你可以通過十五年熟讀四書五經,可卻無法通過十五年得到一顆面對世事都能冷靜坦然的內心。
她不想再抗爭了,就徹底放棄,躺在床上,不想動,不想說話,不想吃東西,什麼都不想。
而顧思也沒敢招惹他,在下人把大門打開的那一瞬間,他就立刻跑了出去。
他想了一晚上,他想好了,他不能就這麼認命,他要反抗顧朗華!要讓柳玉茹熄了對他的心思!
他要用行動表達他的叛逆!
於是他夜裡從新房裡掏出了自己藏著的私房錢,換好了衣服,在下人開門的瞬間一路狂奔出了顧府。顧府的下人被自家少爺逃跑的速度給驚到了,面面相覷片刻後趕緊報告了顧朗華,顧朗華和江柔剛起身,顧朗華聽見顧思跑了,擺了擺手道:「跑了就跑了,兒媳婦兒呢?兒媳婦兒還好吧?她沒跑吧?」
來稟報的管家愣了愣,有些茫然道:「沒跑。」
不關心兒子,這麼關心兒媳婦兒的嗎?
聽到柳玉茹沒跑,江柔和顧朗華都鬆了口氣,江柔道:「兒媳婦兒還在就好,思跑了就跑了吧。」
管家:「……」
這兒子大概不是親生的。
江柔和顧朗華的寬容顧思是不知道的,他拼了命跑出了顧府,根本沒敢停,一路狂奔到了自己常去的酒樓,在酒樓里上了包間,派人給楊昌和陳尋送了信,接著喝了口小酒,總算覺得有了幾分安全感。
然後他就在酒樓里等著楊昌和陳尋,等了半個時辰,兩個公子哥兒衣衫不整的跑著來了,關上門後,三兄弟面面相覷,短暫沉默後,楊昌拱手道:「恭喜恭喜……」
「別恭喜了,」顧思痛苦捂著額頭,「我感覺我的頭都炸了。」
「炸什麼啊?」陳尋走到桌邊,倒了杯酒,勸慰道,「就娶個女人,也不是多大的事兒。柳玉茹不就是貪圖顧夫人的身份嗎?給了她就是了,以後咱們該怎麼玩怎麼玩,你也別擔心。」
「不,」顧思痛苦出聲,「她要是只是貪圖錢就好了,問題就是,我昨晚才知道,她不是沖著錢來的。」
「那她是沖著什麼來的?」楊昌有些懵,他們三個早就一致想明白了,柳玉茹就是沖著錢來的,沒有其他可能。
顧思抬起頭,嘆了口氣,有幾分憐憫道:「她,是沖著我來的。」
「她想報復你?」楊昌第一個反應,驚訝道,「這個代價有點大吧?」
「不,」顧思認真道,「她喜歡我。」
話剛出口,陳尋一口酒就噴了出來,噴了對面楊昌一臉。
陳尋趕忙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太震驚了。」
楊昌面無表情讓陳尋擦著臉,轉頭看向顧思:「我也太震驚了。」
「誰不是呢?」顧思喝了口酒,「人這輩子,就是感情債最難還,她要錢還好,要我這顆心,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你想讓她死心?」楊昌明白過來顧思的意思,顧思點了點頭:「早點死心,早點放棄,免得越陷越深,我也難辦。」
「這好辦,」陳尋剛忙道,「讓一個女人死心太簡單了。」
「怎麼辦?」
顧思看過來,陳尋意味深長笑了笑:「春風樓上睡上三天,保證她就死心了。」
顧思沉默了。
揚州最有名的風月之地春風樓,也是顧思以前常去的地方。只是以前去,都是陪著楊昌和陳尋,他不太愛這種地方,比起春風樓,他更喜歡賭坊和酒樓。
吃喝嫖賭,除了嫖,他都喜歡。
但他有錢,去過的地方,都是那裡的貴賓,當年春風樓花魁初夜拍價,他為了給楊昌慶生,也曾一擲千金,在風月場上頗有名聲。
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有什麼比丈夫成婚後第二天就去青樓的打擊更大?
而對於顧朗華來說,什麼比成婚第二天就上青樓更氣他?
顧思只是稍微一想,便點了頭,同陳尋道:「好,咱們去春風樓!」
說完,顧思便帶著陳尋和楊昌,高高興興上了春風樓。
去了春風樓後,樓里的管事把姑娘帶過來,一排一排站好,然後走到顧思面前來,恭恭敬敬詢問他:「不知大公子可有什麼偏好?我們這裡的姑娘各有所長,唱曲、跳舞、彈琴、吟詩、投壺……您若有什麼喜歡,奴才可給您推薦幾位。」
顧思聽了,認真想了想,隨後抬頭:「有會打葉子牌的嗎?」
管事愣了愣,下意識發出一聲:「啊?」
顧思接著道:「有會賭錢嗎?」
管事:「……」
這是上來叫姑娘的還是來賭錢的?
然而畢竟是貴客,管事很快叫了平日里喜歡打牌喝酒搖骰子的姑娘上來,顧思興高采烈立刻讓人架起了賭桌,在一片吹拉彈唱之,高興賭起錢來。
顧思找到了玩樂之處時,柳玉茹就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她知道顧思離開了,她不想問顧思去了哪兒,她也不想問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反正日子已經這樣,她也沒有了任何經營的心思。
至於什麼規矩不規矩,她也沒法想了。
她像一隻躲在了龜殼裡的烏龜,不願意再去看這世界任何一點變化。
印紅見她久久不起身,便進去看了一眼,看她面色麻木看著床邊一動不動,印紅不由得有些害怕,小心翼翼推了推她道:「小姐?」
柳玉茹沒說話,印紅關上門,忙走到床邊來,同柳玉茹說著話道:「小姐,您怎麼了?您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小姐,您說句話,」印紅拉著她的手,焦急道,「昨晚姑爺怎麼您了?您怎麼還穿著喜袍啊?你們……」
說著,印紅就愣了,小聲道:「你們,沒圓房啊?」
柳玉茹垂下眼眸,印紅見她有了回應,趕緊道:「小姐,你回我一聲,我害怕。」
「印紅……」柳玉茹乾澀出聲,「他要休了我……」
「什麼?!」印紅驚詫出聲,她看見柳玉茹蜷縮在床上,抬手捂住自己的臉,沙啞道,「他說了,他不喜歡我,他以後會有喜歡的人,他要對那人好,所以早晚會休了我。」
「他讓我早做打算……」
「印紅……」柳玉茹身子微微顫抖,「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啊……」
她若被休了,她這一生該怎麼辦?
她在顧家不得寵愛,她母親又該怎麼辦?
這次她母親親自操辦她的嫁妝,她帶了那麼多錢財過來,如果顧家不給她撐腰,等柳宣反應過來,等張月兒重新得勢,她母親的日子,要怎麼過下去?
柳玉茹一想到這些、想到未來,她就感覺絕望。
印紅也是慌了,她看著柳玉茹,好半天,才終於道:「小姐,姑爺……姑爺肯定是胡說的!您別難過,親是他們家提的,顧夫人很好的,她對您很滿意,而且她也不會不管顧公子,您別怕,您別難過,啊?顧公子現在是不知道您的好,等他知道了,愛您疼您還來不及,怎麼會休了您?」
柳玉茹沒說話,她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印紅說的是安慰還是真的,她心裡比誰都有數。
她已經哭過了,也不想再哭了,可是未來她能做什麼,該怎麼辦,她卻是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印紅勸著她,想讓她吃點東西,柳玉茹卻還是保持著最初的姿勢,沒有半分變化,似是完全死了心。印紅嘆了口氣,接著道:「您就算不吃東西,也該起來給顧夫人和顧老爺敬茶,您才剛來,總該有點規矩,不然咱們會被笑話的。」
柳玉茹不說話,她垂下眼眸。
「就說我病了吧。」
她嘆了口氣:「我現在,真的……已經很累了。」
印紅不敢再逼柳玉茹,便出去給柳玉茹帶了話,江柔和顧朗華得了消息,兩人對視了一眼,印紅在一遍站著,一動不動。顧朗華有些尷尬,片刻後,他輕咳了一聲:「既然玉茹身體不適,那先休息好就來。我今天讓思去辦點事兒,所以他早上才走了,讓玉茹別放在心上。」
話剛說完,一個小廝就急急忙忙跑進來,喘著氣道:「老爺,不好了,大少爺去了春風樓!」
顧朗華、江柔:「……」
顧朗華臉色難看至極,江柔有些不自然輕咳了一聲,轉過頭去,印紅則暗捏緊了拳頭。
新婚第二日就上青樓……這個姑爺,縱然是紈絝子弟,也……也太荒唐了!
顧朗華在反應過來後,他也不多話,果斷從旁邊提了棍子,便怒氣沖衝要出去打顧思,然而江柔卻伸出手,攔住了顧朗華,溫和道:「老爺,總不能打他一輩子。他如今也是成親的人了,總不能一直像個孩子一樣讓您管教。」
「這個兔崽子!我不管他,他豈不是要飛?!」顧朗華氣得大罵。江柔拉著他坐下,笑著道,「老爺,這次我來管吧,您也彆氣了。這兩年,您打他的次數少嗎?他做事雖然沒個章法,但也不會亂來,這次會跑到青樓去,還不是同您賭氣。以往他沒成親,您這樣打著也罷了,若今日您還要將他抓回來打,他和玉茹的日子,以後怎麼過?」
顧朗華聽到這話,稍稍遲疑了一下。江柔勸著道:「他本就對這門親事心裡介意著,覺得是玉茹和咱們合夥算計著他,您今日再幫玉茹出這個頭,思要怎麼想玉茹?夫妻之間的事,外人要是插手,那就是一團亂麻,今天將他抓回來打一頓容易,可玉茹和思是要結仇的啊。」
話說到這裡,顧朗華終於才鬆了口,扭過頭道:「那你去管,看看你倒是有什麼法子。」
「這事兒不在我們身上,」江柔笑著道,「在玉茹那邊呢。」
得了這話,顧朗華才終於不再說話。
而江柔站起身來,她轉頭看向了印紅,印紅正等著江柔去找顧思的麻煩,卻聽江柔溫和道:「你家小姐,現在方便見客嗎?」
印紅愣了愣,隨後江柔便道:「她既然不來見我,我便去見見她吧。」
說著,江柔便點了人,讓人叫了大夫,隨後直接就踏出房門去。
印紅反應過來時,江柔已經到了門口,她也不敢說太多,只能跟在江柔身後,一起來到柳玉茹房。
柳玉茹還躺在房睡著,江柔帶著人輕聲進了屋,怕吵著柳玉茹。她來到內室,看著柳玉茹背對著所有人,蜷縮著睡在床上,身上還是那件喜袍。
她當即便知發生了什麼,不由得嘆了口氣,走到柳玉茹身前來。
柳玉茹感受到身後站了個人,她睜開眼,慢慢轉過頭來,便見到江柔溫柔瞧著她。
「玉茹,」她關切道,「我聽說你身子不適,我便來看看你,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