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表姐這回不打你
柳五姨便把管事們一一請過來和英華相見,說某人是哪裡親戚,現管著某事,某人又是哪裡請來,家鄉何處,現管著何事,還有某人,其祖其父曾柳家任何職,他又有兄弟幾人哪裡,一一說與英華知道。
管事們也鄭重和英華小小姐見禮,特別是那幾位從前柳三娘手底下做過事老都管,問候三娘格外恭敬,。
英華已經看過兩天帳,又有小海棠打聽來諸管事底細,還有昨晚上福壽塞給她人情往來帳,今日再把人認一認,也就把管事們認得十之六七了。柳五姨又把福壽之下一個名喚春燕管事大丫頭借給英華用。當場就把內宅帳交把英華,讓英華接手內帳房。
英華這裡查帳數銀子數銅錢,還要看柳家和杭州城裡官商人情往來帳,籌備接下來節日禮物和管事管家們福利,還沒有完全理清,曲池那邊帳又送了過來要核算,整日忙忙碌碌。
這一日英華午休起來,因前頭使人來請她去看京城規劃圖,忙忙就帶著人出來,才進夾道不遠就看見二門那邊圍著一堆人,再走幾步又聞煩人嚶嚶嚶,英華心裡嚇了一跳,學什麼不好學做嚶嚶聲,難道是清小姐來了?
看到是英華小小姐,圍觀人都讓開一條道兒。果然,清小姐身姿如弱柳扶風,嬌面上淚光熒熒,一副又柔弱又倔強模樣,實是招人疼愛。席五郎懷抱幾隻捲軸,被清小姐扯住衣袖攔住去路,急額頭冒汗滿面通紅六神無主。
不是說席五郎對蕭清有意思么?怎麼看到蕭清席五郎是這麼個踩到狗屎倒霉樣子?英華慢走幾步,決定不要管他們閑事,慢慢從人堆外走,就要擦身而過。
偏那個蕭清看到英華,就哆哆嗦嗦朝席五郎身後躲,她手裡還扯著五郎袖子呢,不曾想就把五郎懷裡捲軸都扯落掉地。五郎哎呀一聲,忙忙蹲□去撿,就把蕭清帶倒地下。蕭清臉上舊痕未乾又添清淚,哭起來那個小模樣兒,是那麼好看,跟清晨滴了露珠梨花似。英華看見便覺得拳頭又痒痒了,忍了再忍,待說不管吧。蕭清當著這許多人面和席五郎滾到一處,實是不好看。說不得,今日還要和她說說道理,英華咬牙妝出笑臉,過去扶住蕭清,附到她耳邊嚇她:「清姐姐,妹子扶你起來。你要敢亂動,還揍你。」
清小姐嚇一軟,到底英華手勁不小,把她扯起來,三葉嫂子上前把軟綿綿清小姐半摟懷裡,大喊:「莫不是中暑了?大家讓讓,大家讓讓。」
這幾日雖是熱了些,也還沒有熱到中暑,分明是唬人鬼話。然三葉嫂子喊理直氣壯聲若洪鐘。席五郎也扶著額頭妝中暑狀,大家便是不想走也不好圍著看熱鬧。英華板著臉,一個管家甚有眼色,幫席五郎把地下捲軸拾起來,扶著他走了。
英華叫三葉嫂子把清小姐扶到前頭專門招待女客小花廳去暫歇,看著蕭清被放倒裡間羅漢床上歪著,出來一看,小海棠早把跟著蕭清來兩個小丫頭拉到外頭去吃果子去了。她便重又進裡間,坐桌邊叫三葉嫂子出去倒茶,把人都支開,才道:「你為什麼扯著席管事哭?」
蕭清嚶嚶聲又起,英華惱了,猛一拍桌,喝道:「不許哭,你說有理我不打你。你要不說只哭,馬上就打。」
如絲如線嚶嚶嚶好似猛然被人當中掐斷。蕭清抽泣數聲,才軟軟道:「我不和你說,我要和五姨說。」
「五姨今日不家。」英華冷笑道:「你不想說也使得,我就送你到大門外頭,你自家雇個車回去罷。」
「我不回去,我是來尋五姨。」蕭清一揩眼淚,朝英華翻了個白眼,恨道:「你就是打我我也不怕,反正我不走。」
「我還真想打你。」英華揚了揚拳頭,三葉嫂子過來上茶,她從茶盤把一杯茶送到清小姐面前,道:「你今日牢牢扯著席管事衣袖只是哭,還攔著二門不許人走路,大家圍成一圈看你唱戲呢。你這個叫什麼?都動上手了,還不許人家走,你算不算不要臉狐狸精?」
「我明明是你表姐,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清小姐扁嘴又想哭,看到英華冷笑模樣,到底怕打,不敢哭出聲來。那委屈眼淚,隻眼眶打轉轉。
「我還是你表妹呢,你前幾日是怎麼說我?」英華把茶杯重重桌上一磕,冷笑道:「你也曉得我說你不是好話。你也曉得你這樣做不妥怕人說。你可曉得,我們姐妹本是一體,我沒臉你出去臉上也不光彩,你丟臉我也不好做人?」停了一停,嘆氣道:「照理說你是把我得罪狠了,我還揍了你,就該一輩子不和你打交道才是爽人。可是方才路過看你那樣,我又忍不住,你有事好好說罷了,動不動就哼哼唧唧哭起來,有理也變得沒理。」說著轉頭問三葉嫂子討了一塊手帕,親手到窗邊盆里洗乾淨遞到清小姐臉邊,道:「你擦個臉罷。五姨今日真不,去賀知府家老夫人七十大壽去了,怕是要到晚上才能來家。若是非要尋五姨說話,明日再來。」
清小姐接著那個手帕子,慢悠悠擦臉,許久才把帕子放下,道:「跟你說又有什麼用,我等五姨回來。」
正說話間,春燕尋過來,門外看見小海棠和清小姐小丫頭坐美人靠上吃果子說話,就笑喊:「可是找著了。小小姐,管事們都等著呢。」
英華便站起來,吩咐三葉嫂子道:「你這裡陪清小姐說說話兒,我去去就來。」說著出來,小海棠便跟著英華轉過去了。三葉嫂子走到門口把清小姐那兩個丫頭招進來,她自廳邊一個竹榻上坐下來,笑嘻嘻問那兩個小丫頭多大,幾歲服侍清小姐等語。
且不說清小姐小花廳等候如何,只說英華到管事們大屋子裡,就見當中兩張大桌拼一處,左邊一張桌上有數張捲軸拼成一副大圖,右桌卻是空著。管事們把當中主位留出來,看到英華進來,一個管事等不及就道:「小小姐請看,這是清涼山一帶地圖。」
英華略瞄兩眼,跟她上回富春家中看那副圖大差不差,便問:「幾時得?跟上回比改了哪幾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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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管事答:「劉大人昨日送來。席管事,你把舊圖攤開。」
席五郎低頭抱著那幾個捲軸擱到桌上,早有幾個擠上來七手八腳把圖攤開拼好。英華略讓一讓,便有一個管事執硃筆過來,舊圖上添了數筆,幾處變化就一目了然。
英華瞅一眼,楓葉村已經不柳家劃分地盤之內,就曉得母親為了避嫌,把這一塊換過了,就連富春書院所云台山都繞開了。柳家如今佔地盤,以金明池和太液池中間朱雀大街為界,向東一直到富春河邊,這邊地勢雖然平坦,然而低洼處也多,勢必要多挖水渠造橋。不過挖渠造橋諸事她都不懂,橫豎和王家有利益糾葛地方已是繞開了,她只要帶耳朵聽就是。因此英華略看幾眼,把變化地方記心裡,就退讓到一邊,尋張椅子坐下,倚著小几聽管事們爭論。
柳家管事既然分成三派,自然各有各立場,立場不同,意見也大不一樣,說不得幾句就吵架原是慣例。過不一會管事們吵起來,英華看那個坐角落裡記錄兩個青年管事都把筆放下了,就曉得今天到此為止了,現是管事們發散思維兼休息時間。他們相互攻擊時說話,若是提及私人自然會被忽略,若是提及公事,管記錄自然會記錄下來,回頭整理過後,席五郎會分條整理,把正反兩方意思總結附後頭送給五姨瞧。她不這裡都不打緊,便悄悄退了出來。
清小姐小花廳已是等了個不耐煩,看到英華進來如見救星,隔著老遠就問:「五姨來了?」
英華好笑道:「不曾來,我是不放心你,過來瞧瞧。」
清小姐哼一聲把頭一扭。英華雖是勸了她許多話,並沒有想過要人家承她情,沒有想過跟清小姐和好做要好姐妹,既然沒有想法,自然也不會惱她,笑一笑道:「我前頭事完了,要回後頭看家用帳去了。你非要這裡等就這裡等罷。」
「家用帳?」清小姐聲音陡然尖起來:「現是你管帳?憑什麼讓你管帳?五姨偏心!」
英華笑嘻嘻回她:「我想管我又有本事管,我和五姨說了五姨就讓我管。你說五姨偏心,是不是你也想管?你都到杭州住了有好幾個月,你想管你怎麼不說?你說了說不定五姨會讓你管哦。」
英華看清小姐惱眼圈又紅了,故意把袖子擼一擼,果然清小姐就老老實實把小眼淚吞回去了。這個清小姐,實是不長腦子,論戰鬥力,連潘曉霜一個手指頭都比不上。似這樣女孩兒,原該關家裡老老實實煮煮飯,綉繡花,不該讓她出來拋頭露面。
英華嘆了一口氣,搖搖頭出門。走了沒幾步,清小姐偏追了上來,喊道:「既然是你管家,那我問你,是不是你扣了我們月錢。」
「月錢?」英華轉身,反問道:「不是管事,哪來月錢?」
「你胡說。」清小姐聲音大了,「我們都拿了好幾個月月錢了。」
英華想了一想帳上清小姐名下並沒有月錢這一項,好笑道:「我是你們搬走第二日接手管帳。那天是五月十六。柳家定例初一領月錢,今日是二十五。這個月發月錢時我沒接手,我便是想扣你也扣不著。下個月嘛,我老實告訴你,你和你哥一不姓柳,二不柳家做事,我一文錢月錢都不會發給你們。」
「你!」清小姐只說英華今日不曾動手,說話又軟和許多,實不料英華行事光棍不似小姐,氣話都說不上來,跺腳甩手卻是不敢發作,捏著小拳頭跑了。兩個小丫頭提著裙子跟飛。
原來是為錢來呀。英華對著清小姐背影搖頭。若說是有月錢也是賢少爺做管事有月錢,清小姐一個吃閑飯哪裡來月錢,必是五姨另外貼把她。把她兩個挪到外頭居住,本來就是要卡他們兩個,日用想必都是卡緊緊,五姨自然不會再貼錢給他們使用。不過——他們兄妹兩個相依為命,便是來討錢,難道不應當是做哥哥來討嗎?為何讓做妹子來?這個賢少爺,真不是做哥哥樣子。清小姐生這樣好,也放心讓她一個人帶著兩個小丫頭出來走動,英華越想越是不放心,忙叫三葉嫂子出去尋個管家跟著送清小姐回家。
三葉嫂子遠遠跟著清小姐她們到了大門外,看到清小姐上了轎子,又託了個門房裡閑著管家一路跟著送清小姐回去,回來笑道:「門房裡託了個管家送清小姐回去了。她們今兒是來要錢,二小姐這裡討了個沒趣,想必要消停幾日罷。」
英華搖頭道:「理他呢。我今日算是多管閑事了。」
三葉嫂子笑道:「二小姐今日這個閑事管好。關上院門怎麼揍她都使得,打開門,她有錯還要替她遮掩一二,能拉她一把就要拉她一把。似我們二小姐這般行事,才是有家教有涵養好人家女孩兒。」
五姨晚上到家,自有人把白天事一一說與她聽。聽說清小姐二門扯著席五郎不放手,兩個人滾成一堆,柳五姨連連搖頭,道:「真是看不出來。生那麼話做事都不帶腦子。」又聽說英華跌過把她扯起來送到小花廳坐著,還使人護送她回家,不由嘆一口氣道:「難為英華了,這樣耐著性子哄清兒,不是她本性。」
福壽笑道:「清小姐才來時,就是咱們看著,都說她是個軟軟小姐,再想不到她是那樣,哪裡能怪五小姐看錯了。倒是小小姐,揮拳時毫不含糊,縮回拳頭還能把清小姐當要好姐妹相待,真是能屈能伸。」
提到英華,五姨便覺得心裡舒服了許多,滿面堆笑道:「她打小和恆兒八郎都要好。我們只說她不配恆兒,也是要配八郎,再想不到三姐居然把她許把別人了。」說罷長長嘆息,道:「那位李家公子著實不錯,不過我心裡還是替恆兒可惜。恆兒打小待英華就與待別人不同,我只說他兩個青梅竹馬,長大了……」
雙福有些莫名其妙,借著剪燈花側過身給福壽使了個眼色,福壽眼珠轉了一轉,移到一邊倒茶給柳五娘,笑道:「晉王妃從前就難說話,如今做了皇后娘娘,只怕挑剔了。咱們小小姐要是做了她兒媳婦,還不曉得要被挑成什麼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