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磨人的小妖精下
英華一邊走路一邊想著要問柳一丁把家人名冊拿來仔看,又心裡謀劃管家之後當如何行事,走極慢。倒是小海棠聽見有男子說話聲音從楓影堂後院傳過來,忙扯住英華袖子,輕聲道:「二小姐止步,五姨後院里好像有男人。」
英華腳下微微頓了一下,正好看到游廊上月洞門半開半掩。這個腰門鑰匙英華記得是清小姐收著,除了她出入平常都是鎖著。以五姨待晚輩態度,把賢少爺放到後院去也不無可能,想來後院是清小姐兄妹。若是表兄妹們說得來話,相處好,英華便是不梳妝過去也無妨,可是依她跟清小姐相處情形,現這個模樣撞過去,必定要吃人家嘲笑。英華不動聲色帶了小海棠一下,道:「別聲張,回去。」荷塘邊略走了兩步,就轉回去了。
這邊席五郎遙看佳人碧葉掩映中轉回去了,只說他方才太輕浮嚇著人家,極是後悔他方才那嗓子喊冒失了,惴惴看一眼賢少爺,繞到一棵海棠樹底下看那結點點大小海棠果兒。
賢少爺心裡好像打倒五味瓶,酸甜苦辣一齊蕩漾起來。酸是因為席五郎用那樣兩句詩讚人家,少爺心裡不樂意了;甜是覺得這個英華表妹模樣兒生真好,就是少爺他愛那一款;苦是掂量自家婚事無人替他做主,這麼個嬌俏表妹怕是要錯過了;辣是嬌俏表妹昨事行事太潑辣,著實不招他喜歡。賢少爺心裡亂糟糟,都不曉得怎麼辦才好。他不樂意看五郎那副失魂落魄模樣,忿忿轉過背,面對院子角落裡杏樹,端詳枝頭幾粒小指肚大小青杏兒。
賢少爺有事不從正門通傳,帶著席五郎偏要走後門出入,行事實不講究。楓影堂後頭住都是年輕女孩兒,一個做少爺,想進就進,出入內室如入無人之境。且不論賢少爺有何居心,只要今日之事傳出去,不管是賢少爺還是雙福她們對頭,都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必要生事。賢少爺無所謂,雙福和福壽若是被按上了私相結交賢少爺名聲,外頭管事們咬起來,五娘臉上不好看,老太爺撤了她們管事都是輕,送把賢少爺做妾也不無可能。
是以雙福聽小丫頭說賢少爺已是進了後院,惱要死,只說五姨還歇息,也沒讓他兩個到前頭廳里坐,徑把兩位少爺丟後院,她轉身叫小丫頭們趕緊收拾晾曬小衣鞋子,穿廳過廊到書房和柳五姨說:「五小姐,賢少爺拿著清小姐鑰匙從後門進來了。」
五姨正看帳本呢,聞言抬頭看著雙福。
雙福笑道:「席家五郎和他一路來。婢子請兩位小公子後院略站一會。」說罷露出為難笑容,道:「天氣也熱了,女孩兒們後頭洗洗涮涮,怕污了兩位小公子眼,所以婢子斗膽,請他兩位院中略站。」
雙福此話一出,五姨如何不知愛婢言外之意。賢少爺雖然行事討厭,到底是親外甥,五姨也不好明顯抬一個踩一個,一笑,問:「那你說怎麼辦?」
雙福低下頭,笑道:「咱們破衣爛衫沒什麼,廊下還曬著五小姐小衣呢。是不是請賢少爺還從後門出去,繞到前門進來?」
五姨只說得「也使得。」三個字,低頭又去看帳。站桌邊服侍福壽對雙福使了個眼色,雙福就退了出來,重到後院,咳了一聲,笑道:「五小姐書房等。請兩位公子隨婢子來。」
杏樹下席五郎還心裡吟誦「映日荷花別樣紅」呢,聞言噯了一聲,掉過頭直奔台階。海棠樹下默念「芙蓉向臉兩邊開」賢少爺愣愣就跟上了。
雙福伸出胳膊攔住賢少爺,賠笑道:「賢少爺,咱們院里女孩兒都中庭水井邊洗衣裳洗頭,委曲少爺多走幾步路,從後門出去繞半圈再打前門進來。」
「憑什麼?」賢少爺愣愣問了一句,不耐煩撥開雙福,惱道:「我見我五姨,從前門走從後門走不是一樣么,哪來那麼多講究?」
雙福被撥到一邊,退後兩步張開雙手再攔,臉上現出待笑不笑笑容,郎聲道:「還請賢少爺移步,從正門進來。」
席五郎聽到這句話,愣了一下拉住賢少爺,苦笑道:「雙福姐,原是事急從權,圖才從後頭走,就忘了咱們家規矩。賢世兄,咱們還是從正門走罷。」賢少爺還要掙扎,擋不得五郎力大,拉扯著他從後門出去了。
他兩個沒有走幾步,後門就被人用力關上。雙福站門後罵守門小丫頭:「成天只曉得憨玩,後門是留給小姐們走,賢少爺走錯了道,你們不會替他引路打前門進來?再敢亂開門仔細你們皮。」
這何止是指桑罵槐,簡直就是指著賢少爺鼻子罵他們。賢少爺一張俊臉漲通紅,指著院門手指都哆嗦了。
席少爺臉也紅了,扯著賢少爺膀子,苦笑道:「賢世兄莫要惱,原是咱們做錯了。」
「我……她……」賢少爺噎著了似,說一字停一頓,道:「便是我做錯事了,也輪不到她來說我。再說了,從後門走怎麼了?」
auzw.com 「五姨這邊使喚全是女孩兒,天氣熱了,原當迴避。」原是他們行事疏忽了,若真是從後門進去,不曉得要留多少把柄與人家呢。雙福罵幾句倒是好事,席五郎越想越臊,從衣袖裡掏出手帕抹汗,「雙福姐雖然說話沖了些,其實不管外頭事,還好還好。要是福壽姐,我們今天就慘了。」
賢少爺冷笑兩聲,鄙夷說:「幾個侍婢罷了,仗著五姨寵她們,就我面前做威做福,狗眼看人低!」
便是這兩個待婢,能當大宅一小半家呢。席五郎苦笑不已,賢少爺不走,他也不敢就走,生怕賢少爺少爺脾氣發作去敲後院門跟人家鬧,只能攔院門前,好言勸他。
賢少爺站廊上嘟囔了幾句,面上猶帶著憤憤不平之色,看席五郎已是面色如常,不由冷笑道:「咱們堂堂七尺男兒,不過是家裡窮了些,憑什麼要看使女臉色。五郎,你也有心科舉,為何不辭了這個破管事,潛心向學。咱們今科考中,也叫這起人瞧瞧咱們本事。」
哥哥哎,說你今年必得高中是客氣話有沒有?
三十多歲能考中還是青年進士有沒有?
四十歲大叔進士還會被榜下捉婿有沒有?
考了一輩子連鬍子都考白了還考不上老爺爺他老席家還有好幾位有沒有?
席五郎按下悲愴進士進取之心,呵呵乾笑了幾聲,道:「賢世兄,從哪個門走原是小事,你正事要緊。咱們還是走吧,五姨還書房等我們呢。」扯著他朝外頭走。
英華回家重梳妝。小海棠只說清小姐也五姨院里,不肯讓人家小瞧她家小姐,嚷著開箱子取衣。紅棗也說做客比不得自家隨意,也說當穿衣,真箇把幾隻衣箱都打開了,要與二小姐挑衣裳。英華心裡估量大伯孝她還得穿三四個月,挑了件白紗衫和月白馬面裙,示意紅棗把顏色衣裳收回去。
夕陽餘暉從西邊窗戶照進來,衣箱裡頭就有個什麼東西明晃晃晃人眼。小海棠站衣箱邊手,撿出來一副小巧精緻銀釘薄牛皮護腰,笑道:「這個是幾時得?這上頭釘幾個銀獅子打真好。」
紅棗伸頭看了一眼,道:「這個是前年春天秦國夫人與咱們小姐,只怕小了。」接過來就替小姐試圍,不曾想搭扣輕輕就扣上了。
英華呼氣吸氣,居然不太緊,高高興興道:「不小呢,看來腰沒長粗。」把護腰理一理,道:「就系這個罷。」說著就把兩個袖子卷到胳膊肘上了。她頭髮還沒有干透,不好挽髻扣冠,鬆鬆梳了個墜馬髻。紅棗因二小姐衣裳都穿好了,忙丟下手裡衣裳,妝盒裡挑了根長流蘇銀珠釵插小姐髻上,又她鬢邊簪了一小排白茉莉花兒。
英華京城家常也就是這樣妝扮,連鏡子都懶得再照,對小海棠招招手就朝外頭走。走到門口小石榴又跟上來,小海棠看一看茶水房門口還坐著幾個從富春來媽媽,看到二小姐出來她們都站起來了,不由止步笑道:「二小姐,咱們從正門走,照正經出門規矩,還要兩位媽媽跟著。」
英華想一想也是,要做規矩就把規矩做足了,就對那兩個跟著出門媽媽子點點頭,帶著四個隨從,從清槐居大門出來,繞了好大一截路繞到楓影堂大門口站定,示意小海棠去敲門。
楓影堂院門是半掩。門裡邊一條長凳上坐著兩個守門大丫頭,那兩個大丫頭都是認得小海棠,看到人忙站起來了,一個招呼小海棠,一個朝外頭看了一眼看到英華,笑著接出來道:「小小姐怎麼從前頭來了?」
英華笑一笑,道:「閑著沒事,正好園子里走走。五姨現做什麼?」
「書房和賢少爺說話呢。」那個大丫頭笑嘻嘻把英華引到書房門口,早有站門邊小丫頭束起珠簾,脆聲喊:「英華小小姐來了。」
賢少爺雖然不招人喜歡,到底是兩姨表兄妹,無須迴避。英華笑盈盈跨過門檻,喊:「五姨,賢表兄。」卻見賢少爺身邊一個陌生青年愣愣看著她,就對著賢少爺微微福了一福,轉到屏風後頭去了。
英華施禮、迴避,全是女孩兒見到陌生男子行事尊重意思。然落到賢少爺眼裡,那笑盈盈眼睛和那朝他一福,都飽含著少女深深情誼,繞到屏風後頭就成了水蓮花不勝涼風嬌羞。和方才荷塘邊瀟洒隨意比,這一回表妹分明是著意妝飾過才來見他么。看她腰身,多麼窈窕,看她打扮,多麼嬌俏,看她眉眼,多麼深情,賢少爺頓時便覺得這個表妹是對他一見傾心了,本來下垮兩個嘴角涮一下就彎上去了,美跟做美夢似。
席五郎柳家做管事,向來細心認真,柳家親眷便是沒見過,也都打聽過。聽得丫頭稟報英華小小姐進來,他自然曉得是富春柳三娘唯一愛女,原是說了親有了人家。上次柳五姨去富春捎那一船一船贈嫁,還是他看著裝船呢。這個主兒原是要著意巴結,所以他就笑容滿面待和人家打招呼。到英華小小姐進門,他張得一眼,見是方才荷塘麗人,笑臉就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