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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宜寧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她都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有這麼哭過了。     自從她二十多年前死了之後,便是再怎麼悲傷憤怒都哭不出來。也許小宜寧也委屈,也許她也委屈。現在居然怎麼都止不住眼淚。     宜寧總是想起前世,那個時候大雪紛飛,陸嘉學來向她提親。她隔著帘子看他,那麼高大文雅的少年,澄澈的雙眸柔和而帶著笑意。就算他沒有回答上祖母的問題,宜寧也不覺得有什麼。     這個是她將要託付終身的人。     所以她才悲傷,憤怒,對陸嘉學的冷漠充滿了恨意。她又怎麼會不傷心呢,但是日復一日的困境消磨了她的恨,也消磨了這些人對她的記憶和愧疚。     林海如不停地拍著她的背,屋子裡靜悄悄的,雪枝輕手輕腳地端了一碗梨子甜水來。     宜寧淚眼朦朧地看著她面前的這些人,林海如,雪枝,還有羅老太太。她們都關懷地看著她。宜寧心裡漸漸地想,那些她再也不會提了,也不會想了,她們如今才是她的親人。     羅老太太心疼地來抱她,低聲說:「眉眉兒,祖母知道你委屈。可不要再哭了。」     雪枝把缸里的一隻小烏龜捧出來,湊到她面前:「姐兒,你看這烏龜可不可愛?你要不要玩?」     烏龜在她的掌心裡縮成一隻殼,只有一隻尾巴尖縮在外面。被雪枝戳了戳屁股,才不情不願地探出一個尖尖的小腦袋。     宜寧看到之後勉強笑了笑,難為她們費心逗自己開心。林海如和羅老太太看她不哭了,才鬆了口氣。     羅成章走到門外,聽到孩子稚嫩的笑聲,屋子裡笑語喧嗔的,似乎很熱鬧。     他嘆了口氣,低聲讓丫頭進去通傳。     羅老太太聽說他來了卻冷下一張臉,讓羅成章在正堂等著她。她扶著徐媽媽的手慢慢走出去,坐在太師椅上悠悠問道。「這事,你打算如何處置?」     羅成章低聲說:「我已經訓斥了喬姨娘。只是軒哥兒還太小,著實不好說什麼。」     羅老太太臉色稍稍好看了些,指了指椅子,讓羅成章坐到她對面:「軒哥兒年幼,我也不是真的要你跟小孩計較。只是軒哥兒由喬姨娘養著,我還是覺得不妥。倒不如讓軒哥兒記到海如名下。海如是正室,也沒有孩子,正好可以養育軒哥兒。」     羅成章聽到這裡,卻又有點急:「若不是林氏大字不識,行事市儈。我又怎麼會讓喬姨娘養著軒哥兒。母親,軒哥兒可萬萬不能跟著林氏,他以後還要讀書的。」     羅老太太一想,林海如這個脾性倒還真是不好改。當初她選了林海如進門,也是看重她為人善良,沒有什麼心機。但是轉念一想,這些何嘗不是林海如的缺點呢。     羅老太太沉吟片刻:「喬姨娘養著軒哥兒倒也可以,但是等他滿了五歲就不能跟著了。還是要記在海如名下才行,最多我派個仔細的婆子照顧他。」     羅成章心想也只能如此,想到喬姨娘臨走時拉著他的衣袖苦苦哀求,軒哥兒又哭得可憐。要讓他們母子分離,的確是太強人所難了一些。只不過軒哥兒可不能再讓喬姨娘一昧縱容的養著了。     羅成章看了看內室,有些猶豫地道:「母親,那宜寧還好嗎……」     羅老太太冷冷地說:「宜寧才七歲。昨晚她還跟我說過,以後再也不會淘氣了,你卻這般冤枉她。你說呢?」     羅成章沉默片刻,從袖中拿出了一個布老虎,說:「宜寧估計也不想看到我,這是我給她帶的,您給她吧。」     羅老太太看了看身旁的丫頭,丫頭把東西接過去走進了內室。     過了一會兒之後丫頭走出來屈身說:「七小姐不要,說讓二爺拿回去。」     羅成章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這個丫頭竟然還記仇。     他心裡非常的愧疚,除了對宜寧的愧疚之外,還有對宜寧的母親顧氏的愧疚。恨不得自己能做點什麼來彌補宜寧,可惜小丫頭這次真的被他傷了心,根本不想看到他。     羅老太太讓徐媽媽送羅成章離開,她看著自己的二兒子走遠的背影,心裡卻默默下了一個決定。     她總有一天會死的,不能讓宜寧孤零零地留著。     不能讓她受了欺負。     羅老太太閉上眼,似乎還能看見那有少年雛形的孩子跪在自己面前,嘴邊帶血,一臉的陰沉冰冷。     不知道她這麼做是不是對的……     羅老太太捏緊了手裡的帕子。     夜晚冷風乍起,衚衕盡頭的宅子,屋檐下掛了兩個紅紙燈籠,照出一片紅色暖光。     門吱呀一聲打開,一輛馬車從門中駛出來。     馬車駛出了宅子,正要越過衚衕口,突然眼看著前面出現了一個人影,車夫嚇得吁了一聲勒住了韁繩。「前面那是誰?半夜三更的,你也不怕嚇著人么!」     那人低聲道:「我還想問羅三公子,半夜三更的出門,究竟是做什麼打算的?」     車內一陣寂靜,然後有人伸手挑開了車簾。     月光下,程琅長身玉立,夜風吹得他衣袂飄飄,臉上的笑意似有若無。眼神中帶著微微的冷意。     羅慎遠看到他站在面前,嘴角露出一絲罕見的微笑:「程二公子實在是無事做,半夜起來可以讀書。跟著羅某做什麼?況且羅某要去哪裡與你何干?」     程琅抬起頭,他第一次看的羅慎遠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人並不像表面上看去那般平和沉穩。直到現在他才真正的看清楚羅慎遠臉上的表情,微帶著嘲諷的冷漠。與平日里的羅慎遠判若兩人。     「懷遠要是知道他弟弟是這麼個人,肯定是要大驚失色的。」程琅微笑著說,「你知不知道他平時怎麼說你的?」     羅慎遠端著茶低頭喝,淡淡問道:「怎麼說。」     「我想羅三公子應該不用問。」程琅語氣很輕,「這些你不是都知道嗎?」     羅慎遠笑了笑,抬起頭。     程琅發現他的目光幾乎是有重量的,有種淡淡的逼迫感。但是羅慎遠依舊平靜:「程二公子想必是誤會了,我一個不受寵的庶子,能知道什麼呢。」他看了看天色,繼續說,「起這麼大的風,想必一會兒該下雨了。我還有事,就不奉陪程二公子了。」     馬車繞過他,繼續往前行駛。     程琅也不過是對這個羅三公子好奇而已,發現他經常半夜不見之後,程琅才摸到了線索,想截住羅慎遠。只不過對於羅慎遠究竟是去幹什麼了,他是不知道的。     看到羅慎遠的馬車不見了之後,程琅笑著嘆了口氣往回走。這又不管他的事,還是不要浪費力氣了。     有水滴打在臉上,程琅抬起摺扇遮雨。看了看黧黑的天空,果然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