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朱麗想,只有她幫明成了,無論如何得去見見明玉,還沒好好道謝呢,更得請她手下留情,不能毀了明成。但是,朱麗摸摸皮夾里的錢,發了會兒愣。總不能空手上門。朱麗思前想後,還是去買了一些漂亮昂貴的水果,自己包紮成果籃。去之前還得先了解一下明玉的住處,她手頭只有大嫂從明玉家打到她家的那個電話號碼和明玉的手機號碼,她得預約。
朱麗的第一個電話打到明玉的手機,沒開機。朱麗猶豫了一下,打向明玉家的座機。
此時明玉吃飽喝足正對著地圖和筆記本電腦,坐書房裡蹺著腳想未來的步驟,石天冬早上過來送早餐,才說了幾句話,就被一個電話喊出去,來電的好像是他什麼朋友。對於石天冬的殷勤,明玉採取來日方長的態度。她很快就要投入戰鬥,不會再有時間與石天冬周旋。而石天冬則是明天將回到香港,暫時不可能再有交集,現代人做事都是只看眼前,一年半載之後,誰知道會發生什麼。老懞已經跟她說了收購發生在哪裡,正是她預想的武漢。蒙總的意圖呼之欲出。毫無疑問,今晚蒙總與她談話肯定三句不離武漢,她得預做準備,不打沒準備的仗。
接到朱麗的電話,明玉只覺得心煩。這兒自從接納大嫂一住,又發善心讓父親的舊傢具安放到她的車庫,被明成按圖索驥找上門來揍了不說,家中座機也因此煩個不停。早上早有大哥大嫂相繼電話過來關心她的身體,如今又來一個朱麗,她的清靜生活徹底被打亂,生活中原來還有不可承受之親。我當道士那些年
下意識地看看電話上面的號碼顯示,明玉幾乎是想都沒想,兩眼還是看回電腦,就回了一句:「噢,你們都在家?有什麼事嗎?」但話一出口,明玉立刻有點敏感地想到,明成在家情有可原,朱麗怎麼可能在家?難道是因為重大過失,她被事務所開除了?明玉毫不含糊就緊跟一句:「朱麗你為什麼不去上班?」
朱麗沒想到明玉一句話就問到她頭上,只得含糊地回答:「我休息一個月。嗯,明玉,身體恢復沒有?聽聲音比前天有力了許多。你在哪裡?我來看看你好嗎?嗯,我要不要請你爸一起來?」
休息一個月?不是產假,不是婚假,這種一個月的休息,什麼原因?「不好意思,我在家處理工作,沒時間招呼你,我有恢復,畢竟年輕。謝謝你的關心。朱麗,你一個月的休息是不是處罰?對不起,你是因我受過嗎?」
抓住機會,朱麗道:「我們面談好嗎?請讓我當面謝謝你,讓我心安。我有很多事要和你談。明成上班去了,只有我過去你那邊。」
明玉想了想,還是拒絕,「對不起,朱麗,我無立場接受你感謝,我希望我對你造成的傷害在可控範圍之內。見面就免了吧……」明玉善意地為朱麗找了個可以被接受的理由,因為她這次對不起朱麗,「我這張臉現在不想見人,所以才在家辦公。有什麼事,你請電話里說。」
朱麗很輕易就抓到明玉話語中細微的變化,那種變化,意味著她態度的軟化,意味著可以對話可以交流。她沒有猶豫,抓住機會就道:「明成現在情緒很低落,但有關的心理調節,這是他作為一個成年人自己應該做的事。我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請你約束你的同事,請不要讓他們來我家耀武揚威。」
「咦?誰?」明玉心中飛快梳理了一遍同事。
原來不是明玉指使的,果然不是。朱麗鬆口氣,道:「一個高大有力的年輕男子,長得黑黑的,他好像說他姓石。」
石天冬,只能是他,他認識明成的家,早上來的時候他倒沒提起來邀功。明玉不由暗笑,不知道黑高的石天冬面對白高的蘇明成會是如何的火爆場面。但嘴裡還是道:「我知道了,以後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也希望沒有對你們造成太大傷害。放心。」
放心?對於沒人上門尋釁的事,朱麗確實是可以放心了,但對於明成今早顯而易見的心理變化,她能放心嗎?她已經擔心了一早上,她幾乎是衝口而出:「可是我沒法放心,明成變化太大,令人害怕。」說出後才想到,她怎麼會與不相干的明玉說這事兒,但又一想,除了明玉,她又能與誰說?對朋友向來是報喜不報憂,而對父母,明成的事已經夠讓父母操心,父母年老了,她不能再拿煩心事叨擾他們。似乎只有明玉可以說。
明玉不料朱麗會對她說這個,剛剛還在說蘇明成是成年人,應該自己調整心態。朱麗似乎應該不是那種喜歡到處嘮叨的舊式女人。但她不想管明成的事,想到明成就心煩,她只是公事公辦地道:「蘇明成比較自我,一向不大會考慮別人死活,最近一陣,你得有心理準備。不過只是時間問題。如你所說,作為一個成年人,他應該有抵禦風波的能力,我希望他能從中汲取教訓。」
朱麗感覺明玉說到點子上,正是她的擔心,但也看出明玉有所迴避,她此刻真是無人可說,即使從沒好言好語說話的明玉也是稀罕的稻草,她也得一把抓住,「我不擔心明成不汲取教訓,擔心的是他鑽在教訓里拔不出來。你早說過,他不成熟,而且現在又處於心理斷奶期。」
明玉沒想到她有意貶低明成的話都被朱麗接受了,不由一笑,「朱麗,誰都沒擔負別人一輩子的責任。包括父母,父母如果擔負孩子一輩子,孩子又樂意伏在父母背上一輩子,那很畸形。蘇明成不是我願意交往的類型,所以我對他無法產生關心。你是個講道理的人,但我不想與蘇明成再有瓜葛,恕我不想與你討論有關他的事。」
朱麗聽了這話,知道對方下逐客令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只能言盡於此。明玉這回能一反常態跟她客客氣氣說話,是看在她被停職一個月的分上。總是她和明成先對不起人家。朱麗放下電話,心裡放不開的還是明成的變化。剛才與明玉說話時候,把她心底害怕的卻不敢想起的問題翻了出來,真說出來了,更知有些東西渾渾噩噩得過且過倒也罷了,想得太通透,又無法解決問題,只有害死自己。明成的心理變化豈是進去兩天就能速成的,變化其實早在婆婆去世後就開始,就是明玉說的心理斷奶。他的心理斷奶除了去世的婆婆,還有誰能幫他?她朱麗嗎?以後她有那能耐又當娘子又當娘?
朱麗想,她能勝任嗎?以後每天就像今天一樣?那麼,她找誰訴呢?似乎無人可訴,家醜不便外揚,老父母也不能永遠麻煩。
朱麗聳聳肩,不置可否,但她想,她應該不是個只可共富貴,不可共患難的人。而且,她相信,明成的異常應該如明玉的客氣話所說,只是暫時的,希望明玉能說中。他們是兄妹,總歸了解一些,明玉說中了明成的心理斷奶,應該也看得出明成的改變吧?希望是。而且明成如果一出來就開開心心,那才是太不正常。或者,是她求好心切了。
坐在書房裡的明玉被朱麗一個電話打擾,一時沒法聚集心神工作,對著電腦沉思。但她沒想明成,她想到了石天冬。想到早上石天冬居然去威脅了明成,用他的兩隻拳頭。如此直接,卻如此有效,令她想著就想發笑。想到前天幸好有石天冬抱著她出院……不由一張缺少血色的臉都暈紅了。但她孤身慣了,別人接近她反而不適,讓她多思多想。她可以在金箍棒畫定的圈圈距離之下與人爽朗交流,但萬一有人走進圈圈,比如石天冬,雖然她為石天冬對她的盡心感動,但她很難接受石天冬,她將自己縮在圈子裡掂量來掂量去,顧慮太多,對石天冬也有失公平。
但明玉幾乎不用多考慮,當機立斷便決定換了家中座機的電話號碼。坐在家中總被不相干的人一逮一個準,她往後還怎麼做人啊。想到做到,她出門去附近的電信局。走路過去,太陽很熱,照得明玉的臉色白得像個鬼。
半路時候,明玉接到一個電話,石天冬說讓她在家等著,他會趕來燒飯。聽著石天冬的關懷,想到石天冬今早為她去明成家討公道,明玉在車來車往的馬路上微笑。但她還是拒絕了石天冬的關懷,她對石天冬說,她開始上班,以後不在家吃飯了。石天冬顯然是非常失望,他悻悻地說,那他就找朋友一起吃。
明玉雖然成功拒絕了石天冬,但一路心中並不開心,她這一輩子難得被人當作弱者似的呵護,她竟然有點回味。可是,她從來知道得好處必得事後酬還,天上掉餡餅的事不能指望,石天冬要的是什麼她怎麼可能給予?所以她只有理智地不給予石天冬任何機會。做人,總不能沉溺於享受,總得有點後顧之憂。
吳非帶上寶寶返回美國。明哲請假出來送行,心中很是忐忑,雖然聯繫了那邊的好友接機,但是進關岀關,都要吳非一個人抱著寶寶辛苦去做,明哲擔心吳非吃不消。而且,與妻兒言別,這一別就將是半年,他現在已經不舍。可以預料,半年後相見,寶寶將會更加活蹦亂跳,但寶寶會排斥他的擁抱嗎?明哲切切叮囑吳非時常上傳寶寶的視頻上來,還有照片,拍什麼都行。也要求吳非時常讓寶寶看看他的照片,千萬不能讓寶寶忘了他這個爸爸。
吳非倒是不怕帶著幼小的寶寶進關岀關,以前或許會擔心,但經歷這次的回國幫蘇大強賣房搬家之後,以往赤手空拳闖美國的衝勁和能力又回到身上,她以前不做,那是給明哲機會表現而已,萬不得已,她這個家貓還是會亮岀爪子,沒什麼大不了。男人,是靠不住的。以為結婚後可以靠著男人躲懶一輩子,那隻會將自己趕進沒有發言權的小媳婦地位。吳非對明哲有著隱隱的失望。
她雖然跟著寶寶一起面對著流淚的明哲和她的父母哭得披頭散髮,但是入關後,隔絕了外面的親人,她反而冷靜下來,嫻熟地撫慰了啼哭的寶寶,自己也擦乾眼淚。
與寶寶一起辨認著窗外將要搭乘的飛機,她心頭竟然覺得輕鬆。好了,終於可以逃離蘇家這個沉重的麻煩了,她已經極度厭倦蘇家層出不窮的非理性人為事故,厭惡明哲搖擺不定的處理態度,她現在終於可以逃離,走得遠遠的,明哲愛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她眼不見為凈,尤其是不用看明哲左右為難的臉色。她覺得,一個人帶寶寶再苦,也只是身體的累,她怕糾纏不休沒完沒了的心累。
蘇家的所有人,她只喜歡明玉一個,但也有點忌憚明玉的狠,所謂喜歡也只停留在遠遠地欣賞。對於其他人,這趟回國的經歷,讓她對他們普遍表示失望,包括明哲。吳非旁觀者清,知道明哲對他父親那種盲目的孝敬來源於對母親早逝的歉疚,他想竭力彌補,但是他又不是腰纏萬貫,他的盲目就只有害了她吳非娘兒倆。
吳非登上飛機的時候,心裡帶著解脫,帶著遺憾,也帶著怨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