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明玉睡了吃,吃了睡,自以為睡得天昏地暗,極其腐敗,可是心中階級鬥爭的一根弦一直牽著,幾乎是稍微有點清醒,就伸手看都不用看把手機開了。結果,手機沒叫,床頭座機不屈不撓地響起。知道她這兒電話的人沒幾個,她連忙將座機接起。
沒想到裡面傳來的居然是蒙總的聲音。「小蘇,在睡覺?很不好?為什麼不在醫院待著?」
「還行,醫院不舒服。蒙總回來了?」明玉頓時一激靈腦袋全醒了,忙坐起身來,「明天……要我上班嗎?」
「我能不回來嗎?我本來想多拖幾天談個好價,現在大本營給我亂成這樣子,我能安心嗎?明天白天你不用來,我處理幾個人。晚上我找你談話,你把晚上時間空出來等我電話。」
「行,但別太晚,最近精神不濟,真話。」
「我那兒有根野山參。明天拿來給你。」
「不用,我又不是要吊性命的老太爺。謝謝蒙總,我這兩天好吃好睡養好了就行。」
蒙總忽然問了一句:「你家裡不是一個人嗎?誰伺候你?」
看來緋聞還沒傳到蒙總的耳朵里,明玉看看緊閉的卧室門,笑道:「自生自滅啦。」
蒙總不是個八卦的人,聽明玉這麼說便信了,道:「你多吃多睡。回頭我讓柳青也回家睡覺去。不行,柳青這人放回家只有更累,不能放。」
明玉聽了只會笑,卻不得不承認蒙總說的是事實,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柳青閑下來就會玩花樣。放下電話後下去,見石天冬不在。到處找一圈還是沒人,明玉心中有些失望,也是,她自己睡覺,怎麼能要求別人無所事事等著她醒來?何況石天冬是個腳底裝彈簧的大活人。
但她還是忍不住給石天冬打電話,石天冬一接起就大聲道:「你醒了?我立刻過來。」
明玉彆扭地說了句:「你忙的話,別過來了。」
石天冬笑道:「我來看一下我媽,我這就過去你那兒。」
明玉想了想,道:「帶幾瓶啤酒來。」
石天冬答應,想到明玉晚上可能要與他煮酒論英雄了。兩人至今幾乎還是陌生,明玉尤其不知道他的底細,他準備今天都跟她好好說說。
石天冬很快回來,從被他塞滿的冰箱里取出材料,做了幾個下酒小菜,讓明玉縮著手旁邊站著,他一個人動手將桌子椅子搬到門外,面朝大海,喝酒吃肉。這才由得明玉動手放碗筷,因為很明顯地,又一覺睡下來,明玉的氣色又恢復不少,可見她平時又瘦又白都是累的。他還是回頭再去洗一把手,免得明玉嫌他腌臢。
石天冬坐下就給明玉倒酒,一邊還說「你少喝一點,喝個意思就行」。明玉感覺自己現在狀態還行,就伸出一個指頭將瓶口下按,非讓石天冬給自己倒了滿杯,嘴裡不由問了句:「你回父母家都不吃飯了再來?」
石天冬笑道:「是母親家,不是父母家。我爸媽以前是養蜂的,我一到暑假寒假就跟著他們天南海北地走,去過不少地方。聽說我剛生下來時候白白胖胖,後來養蜂晒黑後就沒恢復過來。那時真好玩,爸媽放蜂,我騎車到處玩。爸媽很恩愛,我是他們心頭的寶貝,那段時間是我最好的時光。」
「但是?」明玉聽出有什麼不對。
石天冬喝一口酒,吃一口菜,才說了下去,「那時候爸爸最喜歡在曠野里唱一首歌,《爸爸的草鞋》,你聽過沒有?」
明玉搖頭,笑道:「我是個很貧乏的人,一頭鑽在錢眼子里。」
石天冬笑道:「你是我媽心目中認為的最踏實的人。她總說我心太野。可惜我唱歌跟敲破鑼似的,否則我唱給你聽。那首歌第一句是『草鞋是船,爸爸是帆,奶奶的叮嚀載滿艙,滿懷少年十七的夢想,充滿希望的啟航啟航』,我爸正好是十七歲就出門放蜂。後來回家娶妻,就像歌詞裡面說的,『多了媽媽來操槳』。爸爸每唱起這首歌的時候,媽媽在一邊就笑得跟蜜一樣甜。後來爸爸乾脆將第一句改了,改成『爸爸是船,媽媽是帆』。但這首歌唱到我上高中,爸爸在一起車禍中去世了。養蜂人一直在路上,死在路上卻不是養蜂人心中的歸宿。然後,媽媽帶著蜂箱回來,不再養蜂。」
「我家死的是媽,今年年初才……年初去世的。」明玉說到後面才想到語氣甚是不恭,忙改了。
石天冬喝了一大口,神色如常地道:「我媽回來不到一年,改嫁了。我很想不明白,自暴自棄了。結果大學沒考好,吃老本考了個水產學院。我想我媽改嫁無可厚非,可是才一年不到,半年多一點,她那麼快就能在心裡接受另一個人?我後來一直不肯回家,不願面對那個後爸,自己打工找生活。有些經歷後才想開了。媽是我的媽,我是我,她再婚不影響我是她兒子。不過我現在還是不適應有後爸的家,但只要有時間常會去看看媽。今天沒吃飯,留著肚子來你這兒吃。呵呵。」想起媽埋怨他這是找了媳婦忘了娘,但這話可不能說出來。
明玉聽了問:「你媽不給你大學生活費?」
「給,但我拒絕了,我那時要爭口氣。你不知道我那時候特別沖,再加上一幫父親家的親戚挑撥,搞得我媽那時候日子過得挺艱難的,都是我乾的壞事。你大學好像也是打過工吧。」
明玉佯笑道:「這是我跟你唯一的共同點,我大學開始生活自理,家裡不再提供支援。不過,十八歲,成年了,該自己養活自己了。」
石天冬看看明玉,心中不舍,心說中午他煮沙鰻的時候被明玉取笑刀工不行,說不應該剖開肚子,只要在肛門拉一刀,剔了鰻腮,拿一根筷子捅進去一卷就能把內臟清理乾淨,殺完那沙鰻還是活的。這手法太專業了,連他都不能做得很好,可見她以前的勤工儉學都做了些什麼。他由衷地道:「那時我如果認識你,我一定分錢給你用,女孩子一邊讀書一邊打工太難了。」
明玉一笑,道:「有什麼難的,剛開始沒門道亂鑽,洗碗洗菜都做,後來就做有點技術性的活兒了,賺的錢除去生活費,還存下不少。到最後一個學期,勤工儉學純粹是為打發時間,不是為了生活。沒什麼不好,提前進入社會。後來工作後,我做什麼都比同期畢業的人上手快。你肯定也有同感。」
石天冬笑道:「我一開始就做技術性的打工,幫人家養魚治魚病,還促進學校和漁民聯手引進新品種,我賺得不少,但花得也不少,都旅遊了。出來後承包了一處魚塘,海邊的,非常熟練地養蟹養蝦,帶兩個幫工對付八個塘,靠三條大狼狗幫我趕小偷趕海鳥。哪天我帶你去看看,那三條狗現在還認識我。」
「我記得在網上認識你的時候,大家都說你是做近海運輸的,原來不是啊。那後來做得好好的為什麼改行?」
「三年天天做同樣的事,人給死死捆在魚塘跟關監獄一樣,我早給捆煩了。後來把魚塘轉手,就換你說的近海運輸。然後又被朋友們一慫恿,開了家湯煲店。最沒意思的就是湯煲店,都是些小眉小眼的事情。要不是因此認識你,我會把這樁生意看作失敗。幸好店子有人要,趕緊賺一筆轉手。所以我媽說我這性格定不下來,是以前養蜂到處流浪給養壞的。看你一直在一家公司做,我真是服了你。」
明玉笑道:「我還以為你去香港學做西點,是為以後回來開一家中西合璧的飯店呢,看來我錯會。」
「可不,我去香港純粹是因為眼下經濟上沒壓力,自己又貪吃,不是說香港是美食天堂嗎?我到那兒又吃又學,本來打算花半年時間,吃遍港澳,游遍港澳。現在只想快點學好了回來,原計劃得做一下濃縮。」
「就這樣?」明玉奇怪了,他這是謙虛,還是真的沒有目標?前面說畢業後就出來做海水養殖,三年後就嫌被捆死而改行,船運夠五湖四海了吧?結果被朋友一起鬨卻又轉行湯煲店,而今又出手湯煲店去香港學做西點,工作改變非常隨性,照目前來看,他好像還沒有香港回來後的目標。照他媽說,他性格還沒定下來,但是,他不小了吧?這麼大了做人還沒計劃沒目標,這讓明玉非常不以為然。她自己做事一向事前充分調查研究,然後統籌規劃,確定一月、一季、一年、三年、五年的計劃,做事情時候則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從來沒有淺嘗輒止半途而廢的可能。石天冬這樣的人如果放入江南公司,她倒是比較頭大,有能力但沒長性,用還是不用,一般,這種人她是不會考慮重用的。明玉都沒去想,石天冬為什麼要濃縮學習時間,只是覺得他怎麼又隨意改變計劃。
石天冬被明玉的三個字問得摸不著頭腦,不知道明玉是什麼意思,再想了想,忙解釋道:「是啊,我現在想著早點學好回家,旅遊觀光的時間就壓縮一下吧,我早點回來,你不會不歡迎我吧?以後常請你吃飯。」
「挺好。」明玉終於了解了石天冬縮短香港學習時間的意圖,但不願回應,她不欣賞朝三暮四的人。
石天冬滿腔熱情的試探被明玉的冷淡打了回頭。明玉也不給石天冬繼續抒情的機會,抓緊轉移話題。「你看這兒一整片是我看著開發起來的。我們公司剛開業時候,一窮二白,我們沒家庭的住的都是簡易平房,屋頂是竹篾片上加瓦片,梅雨季節地上會發白花,冬天雪花會從瓦片縫裡飛進來,就是現在四層樓那地兒。不過那時候蒙總跟我們住一起同甘共苦,大家都是憑著一股血性做事。蒙總是個有魄力的,等公司正常運轉起來,先造了下面那一片四層樓宿舍區,房子闊大,設計前衛,風景很好,裝修也是公司提供,總體比其他同類公司能提供的待遇要好得多,把我們這些小年輕的生活待遇極大改善了,我們更是都鐵了心為眾誠服務,血性之後需要有後續支持啊。」
石天冬喝口啤酒,道:「早聽說你們集團待遇很好,聽說全體員工每年包機旅遊一次,我一個朋友是眾誠集團好像哪個分廠的,他說你們老闆信奉有錢大家賺,所以大家都服他。」
明玉見石天冬沒理解她話中的真正意思,卻也沒想循循善誘要石天冬清楚,血性是血性,一個人憑血性做事不能長久。她只若無其事地把話繼續了下去,但不再指望石天冬明白什麼。「是,我們都服蒙總,尤其是他一手帶大的人,再滑頭的也服他。」柳青是個多滑頭的人,可是為了老懞,他還是會半夜三更從十一樓爬到十樓,這是實打實的服,而不是嘴皮子上服。但這些都不用跟外人說,明玉想說給石天冬的是另外一項信息,她說話都是有的放矢。「山上這十幾幢別墅,是前年才完工的。看見沒有,最上面一套是給蒙總的,但他基本上不住,去年開放做了俱樂部,給員工結婚用。接下來兩套是集團副總的,地勢越往下,在公司里的職位越低,我前年時候論資排輩,分到地勢最低位置最靠西房子最小的別墅,呵呵。不過我們都只有使用權沒有產權,說白了,這別墅跟公司配給我們用的汽車沒什麼兩樣。」明玉想傳遞給石天冬的就是這個沒有產權的信息,說明一下她有房有車不過是徒有其表。心裡卻不由想到明天晚上與老懞的談話,說實話,她對老懞這次借生她和柳青的氣金蟬脫殼這件事很是反感,她和柳青背了多大的黑鍋受多大的壓力,若不是信念堅定,他們心裡只要稍微有個活動的話,就跟孫副總一樣也做跳樑小丑了,老懞真是太姦猾太不信任人。中下層的職工都會說老懞花好朵好,因為他們看不到真實的老懞,但高層的人,甘苦自知了。老懞的本質是個資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