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逃脫
隊列足有幾十米長。這裡匯聚了塞瓦斯多波爾最出色的戰士們,他們之中的每一個人都是經上校挑選的。昏暗的隧道中,鋼盔上的小型探照燈相互交換著眼色,在傑尼斯·米哈伊洛維奇看來,所有的部隊都突然變成了在黑夜中飛馳的一群群螢火蟲,在克里木悶熱的夜晚,飛過松林,飛向低語的大海。那是上校一直嚮往的地方,他希望自己死後能去那裡。
他抖掉些許寒意,眉頭緊蹙,罵了自己幾句,越來越像老年人了……走過最後一個士兵身旁,他從不鏽鋼煙盒中取出了最後一根手工香煙,放在鼻子邊聞了聞,按下了打火機。
今天是個好日子。勝利在向上校微笑,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經過納戈爾諾站以後沒有人員傷亡,甚至唯一一個沒了消息的士兵也很快追上了隊伍。所有人的心情都是完美的——在槍林彈雨中穿行對他們來說遠遠沒有陷入無休止的等待可怕。此外傑舊斯·米哈伊洛維奇在此次出行之前,終於讓所有人都睡了一個囫圇覺。所有人都睡得很好,只有他自己久久無法入睡。
上校的命運充滿了意外,上校不知該如何充分信任它。自從小分隊前往卡霍夫隧道以後,就杳無音信了。一切都有可能發生,獵人沒有金剛不壞之身。在這場無止境的戰鬥中,他有沒有權利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獵人身上,或許還有說故事的老頭?
他再也不能繼續等下去了。
行動計劃:越過納西莫夫大街站、納戈爾諾站、納加遷諾站,把塞瓦斯多波爾的主力派往圖拉站的南側密封口,然後再派一個突擊隊走地面前往一個封堵了的地鐵站。突擊隊通過通風豎井下到隧道中,消滅守衛,如果還有守衛,那麼就為突擊隊打開密封門……之後,無論誰佔領了這個車站,都只有靠技術來解決了。
花了三天的時間尋找和掃除地雷,現在潛行者只須放突擊隊進入。這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的事了。
兩個小時以後一切都有了定數,傑尼斯·米哈伊洛維奇又可以去想別的事情,他又可以睡著,可以吃得下飯。
這個計劃十分簡單、精準、完美,但傑尼斯·米哈伊洛維奇心中仍在糾結,仍在打鼓,就像他在18歲第一次去一個山區作戰時一樣。上校彈了彈煙灰,把煙蒂扔掉,重新戴上面具,大步向前,追上了隊伍。
隊伍已經趕到了鋼製密封門旁。在發動進攻之前,還可以在這裡歇口氣,與指揮官一起再一次複習進攻環節和每個人的任務。
在這一點上,事實證明荷馬是對的,上校暗自笑了。如果門可以從裡面被打開,那麼根本就沒有必要強攻調堡。木馬計,這也不是荷馬的首創,它已經被寫進了攻佔特洛伊的故事裡。
傑尼斯·米哈伊洛維奇對了對放射性計量儀——計量不高——他拽下了防毒面具。小分隊跟著也那樣做了,之後是其他的戰士。沒什麼,先讓他們暢快地呼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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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利斯總有一些愛湊熱鬧的人,他們從周邊貧窮陰暗的小站來,現在一直在這裡的長廊和大廳里徘徊。他們瞪大眼睛,因為過於驚喜激動,下巴恨不得都要掉下來。比如荷馬,他在博洛維特的站台大廳中徜徉,溫柔地欣賞亞歷山大花園站纖細的立柱,用眼神親切的撫摸阿爾巴特街女孩耳環般搖曳生姿的吊燈,與它們融為一體。
有一個想法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這是他最後一次來到波利斯了。圖拉站幾個小時以後將要發生的事情,會把他的生活一筆勾銷,也許會把它一下子扯斷。老頭決定他現在只做自己該做的事情。他會容許獵人一把火燒了圖拉,但過後他會嘗試殺了獵人。但如果獵人提前生疑,他會在一秒鐘內扭斷他的脖子,或者老頭會在進攻圖拉站的時候犧牲。如果是這樣,那麼他馬上就要死了。如果一切都順利進行,那麼荷馬會離開去與世隔絕的地方,這樣他就能寫滿筆記本所有的空白頁,最後一個句號會畫在寫完他從腦後把獵人射殺後面。
他能不能做到?他敢不敢這樣做?想著想著老頭就開始搓手。沒什麼,沒什麼,車到山前必有路,現在不用想太多,想太多就會開始懷疑。
謝天謝地,他把女孩打發走了!現在他簡直不懂自己,為什麼要把女孩引入這場冒險,他怎麼能容忍她進入一個關著獅子的籠子!扮演作家上了癮,他已經忘了她並不是他想像出的一個虛擬人物……
他的小說與他之前的設想大相徑庭,要知道,在一開始荷馬就打算給自己一個無法肩負的重擔。如何把所有的這些人物都安插進一本書中?就連他現在穿過的人群,他都想一一寫入書中——他們會在書頁中感到無比擁擠。但荷馬不想把達部小說變成一座集體墳墓,那裡光名字就讓人眼花繚亂,在燙銅的字母后面,你無法感知亡者的音容笑貌和性格特徵。
不,他什麼都寫不出,就連他的記憶都隨時間流逝而消減,猶如強弩之末。寫什麼?賣甜品的小販那張長滿麻子的臉,以及伸手遞給他子彈的鼻尖蒼白的女孩——她母親的微笑猶如聖母,還有路過的士兵臉上掛著的淫蕩的笑容,老乞丐臉上刀刻一樣的皺紋,和30歲女人眼角出現的魚尾紋?
他們中間誰是強姦犯,誰是貪官,誰是小偷,誰是叛徒,誰是好色之徒,誰是先知,誰是佈道者,誰只是一個冷漠的陌生人——荷馬並不知道。他無法得知賣甜品的小販實際上在想什麼;看著女兒微笑的母親,她的微笑意味著什麼;讓士兵的雙眼迸發出火花的女人,是不是誰的妻子;乞丐在還未挨別人一踹之前思考著什麼。因此,誰會在書中永生,誰不會,這不是荷馬可以做出的決定。
60億人消失得無影無蹤。60億!難道活下來的寥寥幾萬人都是命中注定?尼古拉接替地鐵司機謝洛夫的位置本應發生在世界末日後的一個星期。謝洛夫是一個狂熱的足球迷,把看足球比賽當作自己的生命。"整個人類都踢輸了,"他這樣對尼古拉說,"但你和我卻得以逃脫,想過為什麼沒有?因為你我的生命沒有確定的黃牌,法庭給了我們額外的時間。在這段時間內,我們必須弄清楚我們為什麼活在這世界上,結束自己手上的所有事情,改正自己,在拿到球以後就飛向閃閃發光的球門……"謝洛夫是一個神秘主義者。荷馬從未問過他,最終他進球了沒有,但謝洛夫讓他明白,他所面臨的是修正自己所犯下的錯。正是謝洛夫的這番話點醒了荷馬,在這個地鐵里活下來的人都是有原因的。
但他不能把每個人都寫進書中!
還值不值得繼續嘗試,繼續努力?
就在此刻,在成千上萬的陌生面孔中,荷馬看到了他最不想看到的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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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昂尼德脫下了外套,扯下了毛衣,毛衣下面是一件相對較白的背心。他在薩莎的頭頂揮舞著衣服,完全無視在他周圍密集地划過空氣的子彈。突然發生了奇怪的一幕:軌道車開始漸漸落後,前方的關卡並沒有火力全開。"爸爸現在在的話會殺了我!"當他們尖叫著飛出去撞到菱形拒馬上時,樂手告訴薩莎。
"你在做什麼?我們在做什麼?"她無法呼吸,弄不明白在這場殘酷的賽車比賽中他們是如何活下來的。
"我們投降!"他笑起來,"這個下坡通向列寧圖書館站,那是波利斯的邊境關卡,你我都是偷渡犯。"
趕過來的守衛們把他們拖下軌道車,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檢查列昂尼德的護照,藏起準備好的手銬,把女孩和樂手帶到了車站。
守衛把他們引進一間辦公室,恭恭敬敬地低語了幾聲,走出去請領導了。
列昂尼德頹然癱倒在凹陷了的沙發椅上,突然又跳了起來,看著門外,沖薩莎揮了一下手。
"這裡遊手好閒的人竟然比我們紅線上的還多!"他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沒有看守!"
他們偷偷溜出了房間,起初走得並不急,後來就開始快速地移動到換乘通道里,手拉著手奔跑起來,不想讓人群衝散他們。很快他們背後就響起了警察的哨聲,但在這個偌大的車站,想要躲起來再簡單不過了,這裡的人比帕微列茨站的還要多。當薩莎漫步在地面,想像著核戰之前車水馬龍的場景時,她都想像不出這麼多人的場景!這裡幾乎與地面上一樣明亮。薩莎用手捂住臉,透過細細的指縫來看這個世界。
她的視線陸陸續續在物、臉、石頭、立柱上停留——個比一個驚人,如果不是列昂尼德,如果不是他粘在她手上的手指,她也許會跌倒,會走失。有一天她一定要回到這裡,當她有充裕的時間的時候,薩莎暗自對自己許諾。
"薩莎?!"
女孩扭頭,她的目光與荷馬的對接在了一起——那眼神中透露出了擔心、憤怒還有驚訝。薩莎微笑起來!似乎,她已經開始思念這個老頭了。
"你在這兒幹什麼?"這個問題對兩個逃離的年輕人來說再愚蠢不過了。
"我們要去杜布雷寧站!"薩莎換了一口氣,稍稍放慢了腳步,好讓老頭跟上他們。
"荒唐!你不須要……我禁止你去!"但他那上氣不接下氣的禁令並不能說服薩莎。
在邊防兵還沒有得到通知之前,他們已經到了博洛維特的關卡。
"我有梅爾尼克的委任狀!快點放行!"荷馬乾巴巴地命令值勤兵。
士兵微微張開嘴巴,但無論如何也組織不出語言,他向荷馬行了一個禮,打開了通道。
"您是在說謊嗎?"當關卡被遠遠地留在了身後,消逝在黑暗中時,樂手禮貌地詢問荷馬。
"有什麼分別?"老頭生氣地嘟囔了一句。
"重要的是要在說謊時更有自信,更理直氣壯,"列昂尼德評價,"那麼只有行家才能拆穿。"
"他媽的你現在還給我上課!"荷馬皺著眉,啪啪彈著快要沒電的手電筒,"我跟你們一起到謝爾普霍夫站,再往前我就不允許你們維續了!
"你不了解情況!"薩莎說,"治病的方法找到了!"
"怎麼……找到了?"老頭猛地站住,咳嗽起來,著著薩莎,那目光膽怯奇怪。
"是的!是放射!"
"在射線的作用下細胞會停止分裂。"樂手幫忙解釋。
"是,射線對細胞和病毒的影響比對人的影響大一百倍!但在放射作用下,人體免疫力會大大降低!"老頭完全失控,大喊大叫起來,"你給她灌了什麼迷魂藥!你為什麼要把她引到那裡?!你也知道那裡現在正發生著什麼!我也好,你們也好,都已經無法阻止他了!把她帶走,藏好!至於你……"老頭轉頭沖著薩莎,"你怎麼能相信一個……職業騙子!"他輕蔑地吐出最後幾個詞。
"別為我擔心。"她輕聲說,"我知道,獵人是可以被控制的。他的體內有兩部分……我兩部分都見過,一個嗜血,而另一個總是在試圖拯救人們!"
"你到底在說什麼!"荷馬扼腕,"他的體內哪一部分都不存在了,那裡有的只是一個整體,一個怪物,它被困在了人的軀殼內!一年前……"
但由老頭轉述的光頭和梅爾尼克之間的對話並沒有說服薩莎,老頭的話讓她更豎信了自己的想法,她認為自己做的是對的。
"就是在身體裡面的那一個欺騙了,殺死了第二個。"她很難找到合適的辭藻,但仍儘力解釋給荷馬聽,"一個對另一個說沒有選擇的餘地。一個被飢餓啃噬,另一個被猶豫控制……因此獵人沖向了圖拉站——是他的兩部分一起把他拉去的!應該分開它們。如果他有其他的選擇——是拯救,而不是屠殺……"
"上帝啊……他甚至都不會聽你說話!你為什麼非要去找他?!"
"你的書。"薩莎輕輕地對他微笑,"我知道書中的情節還有可能被改寫,結尾還沒有彼書寫完。"
"瘋話!胡說八道!"荷馬陷入了絕望,"年輕人……我為什麼要把她託付給您,您哪怕……"他抓住列昂尼德的手,"我求求您,我相信您不是一個壞人,您撒的謊都不是出於惡意。請保護她。您不是就想保護她嗎?你們兩個人都還這樣年輕、漂亮……你們應該活下去!她不應該到那兒去,明白嗎?您又不須要……那裡現在……那裡正在進行殘酷血戰。您那些無傷大雅的謊言不足以讓您去那裡……"
"這不是謊言。"樂手客氣地說,"您想讓我給您一句誠實的話嗎?"
"好,好。"老頭擺了擺手,"我已經做好準備來相信您了。但獵人……您也看到過他閃電般的移動速度?"
"早有耳聞。"列昂尼德的話意味深長。
"他……您打算如何阻攔他?用自己的長笛?想想看,他會聽女孩的話嗎?他已經失去了……他不會聽任何人說的任何話……"
"如果實話實說,"樂手向老頭鞠了一個躬,"我真心誠意地同意您的話。但女孩要求這樣做,而我無論如何都是一個紳士。"他沖著薩莎眨了眨眼。
"你以為這是遊戲嗎?!"荷馬懇求地一會兒看看女孩,一會兒看看列昂尼德。
"我知道。"薩莎堅定地說。
"一切都是遊戲。"樂手平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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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樂手的的確確是莫斯克溫的兒子,那麼他完全有可能知道關於這種癌疫的情況,這可能是連獵人都沒有聽說過的……他是沒有聽說過還是不想說出來?荷馬一直認為列昂尼德是個騙子,但若是射線真的可以戰勝瘟疫呢?他壓抑住對列昂尼德的極度不信任,開始搜尋證明他正確的證據。這難道不正是他這兩天想問的嗎?那麼咳嗽、吐血、噁心……只是輻射後的癥狀?在卡霍夫線他遭受的輻射劑量也許已經消滅了感染細菌……
魔鬼知道,什麼可以引誘老頭!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圖拉站會怎樣?獵人呢?薩莎希望能勸服獵人,也許她對獵人來說確實有一種奇怪的掌控力。如果在他體內不斷博弈的雙方之中,有一方在不斷地排斥著女孩,另一方則被女孩用熱鐵燙傷,它們中哪一方會在決定性的一刻現身呢?
這一次,林地站不再向他們展示自己了——對荷馬也好,薩莎也好,列昂尼德也好。整個車站空空如也,毫無生氣,散發著霉味。這個徵兆是好還是壞?荷馬不知道。也許隧道中颳起的穿堂風就是地面上風的影子,實質上是令人發昏的蒸發氣體!或者是老頭搞錯了,現在林地站已經無法再向他展示什麼未來了?
"什麼叫'綠寶石的'?"薩莎突然問。
"綠寶石是一種透明的綠色石頭。"荷馬漫不經心地解釋,"綠寶石的,就是指綠色。"
"有趣。"女孩若有所思地回應,"也就是說綠寶石城終究是存在的……"
"你是指什麼?"樂手為之一振。
"不,就僅僅……你知道嗎,"她看著列昂尼德,"我現在也想找到這個地方,你的城市。我一定要找到。"
荷馬只是點點頭,他始終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引誘愚弄薩莎,把她白白騙到體育場站去的樂手是真誠的,是真心實意的。
女孩卻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自言自語著,偶爾嘆一兩聲氣。然後她平靜地看著老頭:
"你寫完了嗎?在書里我都經歷了什麼事?"
"我……正在寫。"
"好。"女孩頷首。
在謝爾普霍夫站發生了什麼意外?
入口處的漢莎守衛數量增加了一倍,沉默寡言、神情嚴肅的士兵斷然拒絕放荷馬和兩個年輕人進入,任憑樂手獻上了他的子彈,用金燦燦的證件證明他良好的出身都沒有讓他們做出任何反應。老頭扭轉了局勢:他請士兵們接通安德烈·安德烈維奇的電話。在漫長的半個小時過後,一個睡眼惺忪的通信兵出現了,荷馬怒氣衝天地對著電話說,他們三個人是騎兵團的先鋒隊……這句一半內容是假的的話足以讓他們通過站台大廳。大廳十分憋悶,好像站里的空氣全部都被抽走了。雖然已經是深夜,但人人都失眠,他們趕往杜布雷寧站長的接待室。
站長同志大汗淋漓,衣冠不整,帶著惺松的睡眼和滿是酒氣的呼吸親自在門口迎接他們,房間里沒有勤務兵。安德烈·安德烈維奇神經緊張地打量他們,沒有發現獵人的身影,他鬆了一口氣。
"很快他們就會到那兒?!"
"很快……"荷馬十分有把握地回答。
"謝爾普霍夫正在發生暴動。"站長擦著滿頭大汗,在接待室里來回踱步,"有人無意中透漏了疫情。誰也不相信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人人都說謊,說防毒面具於事無補。"
"這不是說謊。"列昂尼德打斷。
"值守人員已經從通向圖拉站的一個南隧道中的崗哨逃跑了,膽小鬼……在感染者佔領的另一條中間,還有人在把守……那些狂暴分子層層包圍了他們,叫器著'審判日'……現在在我自己的站里也要開始這一切了!我們的救兵在哪裡?!"
大廳傳來了罵聲、不知是誰的喊叫聲,和守衛們的斥責聲,安德烈·安德烈維奇沒有得到任何答案,他鑽進自己的巢穴,那裡響起了瓶頸和酒杯碰撞的聲音。而在他的勤務兵的辦公桌上的那台電話像是專等著站長離開一樣,突然閃起了紅色的指示燈,就是上面標有"圖拉站"字樣的那一台。
荷馬猶豫了一秒鐘,走向了桌子,拿起了聽筒,深呼吸……
"這裡是杜布雷寧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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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麼?"阿爾喬姆傻了一樣扭頭看著指揮官。
指揮官卻失去了意識,他的雙眼暗淡無光,像是已經被窗帘掩住,在額頭下漫無目的地遊盪,身體有時又被咳嗽震得不停晃動。一定是傷到了肺,阿爾喬姆想。
"你們還活著?"他沖著話筒喊,"感染者沖了出去!。
然後他才想起來:要知道,他們並不知道在圖拉站發生了什麼事,應該詳細全面地為他們講述事實。站台上一個女人在尖叫,機關槍在開火。聲音穿過門縫傳了進來,屋裡的人無法倖免。在電話線的另一端有人回答了什麼,又詢問著什麼,但聽不太清楚。
"請關閉入口!"阿爾喬姆重複。
"沖他們開槍!不要放他們進去!"
他又意識到:他們並不知道感染了的病人看上去是什麼樣子。怎麼向他們描述?胖,身上布滿龜裂,污濁不堪?但要是剛感染不久的患者,從外表上看與正常人毫無區別。
"一個一個全部消滅。"他機械地說。
如果他自己也要逃離這個車站,那麼他也會被守衛的子彈射死。他自己為自己判了死刑?不,他不會離開的。車站裡一個健康的人都沒有了……阿爾喬姆突然無法忍受這種孤獨。可怕的是,電話另一端與他通話的人已經沒有時間再在電話旁與他交談了。
"求您,不要放下話簡!"他請求。
阿爾喬姆不知道要對這個完全陌生的人說些什麼,但還是開始講述他是花了多長時間才好不容易打通了這則電話;開始說他是多麼的害怕,害怕地鐵里一個活著的車站都不存在了;說他撥通了打向未來的電話,那裡沒有一個人活著,但他突然又想起來他已經說過這些話了。現在他不必再擔心自己聽上去十分愚蠢了,現在可以毫無畏懼了,他只是需要跟什麼人說說話。
"波波夫!"指揮官的聲音從他背後響起,"你與北關卡聯繫上了嗎?密封門關上了嗎?"
阿爾喬姆轉身,點了點頭。
"早產兒,"指揮官吐了一口血,"沒用的……聽我說,站里已經布好了地雷。我找到了管子……從上面。地下水的排水通道。那裡我放了……我們先出去,然後圖拉站就會被淹沒。地雷操控在這兒,在我的辦公室里。要先把北閥門關上……然後檢查一下南門有沒有攔住他們。封站,水就不會繼續往前泄了。關上密封門,明白了嗎?都準備好了以後告訴我……與北關卡的通信中斷了嗎?"
"我明白。"阿爾喬姆點頭。
"你自己別忘了要待在門的這一邊,"指揮官努力牽動嘴角,想要做一個微笑的表情,卻咳嗽起來,"要不你就不是我的戰友了……"
"那您呢……您在這兒嗎?"
"波波夫,你別害怕。"指揮官眯起眼睛,"每個人生來都有自己的使命。我生來就是要淹死這些畜生的。你的使命就是關緊艙口,然後以個誠實的人的身份死去。你明白了嗎?"
"明白。"阿爾喬姆重複。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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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端沉寂下來。
在任性的電話神的掌控下,能聽到來自圖拉士兵的聲音,荷馬已經感到相當滿意了。但他說的最後幾句話荷馬無論如何也弄不明白,然後通信就斷了。
老頭抬起眼睛,肥胖的安德烈·安德烈維奇出現在眼前,他藍色制服的腋下濕透了,粗壯的手臂顫抖著。
"那裡說什麼?"他用顫抖的聲音問。
"一切都不受掌控了。"荷馬咽了一口唾沫,"派所有可以調遣的兵力去謝爾普霍夫。"
"行不通。"安德烈·安德烈維奇從褲兜里取出馬卡洛夫手槍,"站里一片恐慌。我把所有可以信任的人都安插在了環線的隧道入口,這樣從那兒就誰也逃不掉。"
"你可以安撫恐慌的人!"荷馬反對得並不十分堅定,"我們找到了……治療疫病的方法。輻射。您告訴他們……"
"輻射?!"站長的臉扭曲了,"您自己相信嗎?走吧,上帝保佑您!"他十分諷刺地給老頭行了個軍禮,重重地關上了房門,把自己鎖在了辦公室里。
"怎麼辦?"現如今荷馬、樂手和薩莎連從這兒逃走都不可能了……那他們在哪兒呢?!老頭沖向走廊,用手按住心口,平復狂跳的心臟。他跑到了站台上,大聲呼喊她的名字……到處都沒有他們的身影。杜布雷寧站一片混亂,帶著孩子的女人、帶著行李的男人把警戒線團團圍住,在被掀翻了的帳篷之間,有人趁火打劫,但沒有人去管這些。這樣的畫面對荷馬來說似曾相識——馬上就會發生踩踏事件,然後就會對沒有武器的人開槍。
隧道在呻吟。
鬼哭狼嚎突然消聲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詫異的呼哨。這樣不尋常的響聲又重複了一遍……沉睡千年的羅馬軍團的行軍號響起,這支隊伍奇蹟般地降臨在了現在的杜布雷寧……
士兵們手忙腳亂起來,他們挪動著防護網,在豎洞口出現了一個龐然大物——那是真正的裝甲列車!駕駛艙被厚重外殼包裹,接縫處由鉚釘固定,帶有射孔、兩架大口徑機槍,焦黃色的軀幹狹長,第二個旋轉炮塔指向相反的方向……就連荷馬也從未見過這樣的稀奇物件。
裝甲車裡坐著一群像烏鴉一樣黑得一模一樣的雕像。他們的制服一模一樣,每個人都全副武裝,穿著凱夫拉爾纖維防彈背心,戴著從未見過的防毒面具,背著背囊。他們似乎完全不屬於這個時代,不屬於現有的這個世界。
裝甲列車停了下來。全副鍛造盔甲武裝的外地人完全忽視聚攏而來的看熱鬧的人,紛紛一個箭步踏向站台,站成三排,然後整齊劃一地擺開陣勢,就像一個人一樣,像一台機器一樣,邁開步子走向通往謝爾普霍夫的通道,用自己沉重有力的腳步聲踏過旁人崇敬的竊竊私語和孩童的啼哭。老頭連忙跟在他們後面,想從十幾個士兵中找到獵人的身影,但他們幾乎一模一樣——一模一樣的身高,一模一樣的防水工裝,每個人都一樣威嚴一帶著背包式榴彈發射器、帶有消聲器的步槍,沒有帽徽,沒有徽章,沒有任何可辨認的標識。
是不是走在最前面的三個人中的一-個?
老頭跑過立柱,揮舞著手臂,盯著戰士們的防毒面具看,但他的目光只是撞上了一模一樣的、毫無感情的冷漠的目光。沒有一個人對他做出回應,沒有人認出荷馬。獵人到底在不在裡面?他本應該出現的!
薩莎也好,列昂尼德也好,老頭都沒有看見。難道神聖的理智終究說服了樂手把女孩藏了起來,讓他不要在罪惡的深淵中越陷越深?就讓他們在什麼地方躲過這場血戰吧,然後荷馬會想法說服安德烈.安德烈維奇,在這個胖子用子彈射穿自己的頭顱之前。
這支隊伍穿過人群,像擲出去的鏈球一樣急速向前。誰也不敢擋住他們的去路,就連漢莎的邊防軍都一言不發地給他們讓了路。荷馬決定跟在行軍縱隊後面一一他應該感到慶幸,薩莎還沒來得及採取任何行動。沒有任何人驅趕老頭,人們投給老頭的注意力不會比給那隻跟在軌道車後面汪汪叫的小狗更多。
一進入隧道,就有三個人在隊列的最前方點燃了帶有無數根蠟燭的燈,驅逐了前方的黑暗。他們中間沒有一個人說話,靜得讓人感到壓抑,令人窒息。顯然,這是受過特訓的人的表現。但荷馬始終有一種感覺,就是在他們的身體經過了千錘百鍊獲得各種技藝後,他們的心靈更是遭受了非常人可以忍受的磨練。現在在他眼前的這些士兵已經完完全全變成了殺人的工具,他們身上所有的元素都沒有了自己的意志,從外表上看一個人跟另一個人一模一樣,一切都按計划行事。只要有人下令"開火",其他人就會毫不猶豫地出賣圖拉站,或者其他任意的什麼站,向站上所有活著的人開槍。
謝天謝地,他們沒有選擇走停著囚禁感染者的列車的那條站間隧道。那些不幸的人被最後審判的日期延返了:他們會先踏平圖拉站,然後才會解決他們。
行軍縱隊突然聽從一個荷馬未曾察覺的指令,放慢了腳步。一分鐘以後荷馬才反應過來:他們馬上就要進入圖拉站了。像玻璃一樣透明的寂靜突然被釘子一樣的尖叫劃破……
還有一種剛剛能聽到的聲音幾乎讓老頭開始懷疑自己的神智,那是完全不屬於圖拉的、由一滴滴水珠譜出的驚人音樂,迎著行軍縱隊緩緩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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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完完全全吞噬了老頭,除了那斷斷續續聽不清楚的聲音,他什麼都聽不見也看不見了。薩莎下定決心,再也找不到比這更好的逃跑時機了。
薩莎一下子就衝出了接待室,在外面等著的列昂尼德抓住她就跑——先跑到了通往謝爾普霍夫的換乘通道,然後就進入了通向圖拉站的隧道。那裡有需要她的人,那裡有她可以保護的生命。
他應當把她帶到獵人那兒去。
"你害不害怕?"薩莎問樂手。
"害怕。"他笑,"但我有預感,我終於做了一件值得做的事情。""你沒有責任跟我一起冒險……如果我們死掉了呢?你現在可以留在這裡,不必到任何地方去!"
"人的未來躲閃著人。"列昂尼德以—副學者的表情舉起手指,鼓起臉頰。
"你的未來掌握在你的手中。"薩莎反駁。
"算了吧。"樂手哈哈大笑起來,"你我都只是迷宮裡的老鼠,我們站在安插了無數道口的通道里,觀察我們的人有時會搶起這些門,有時則不。現在如果體育場站的門被放下了,那麼無論你怎麼用爪子去撓那扇門,也是過不去的。如果下一扇門後安置了一副捕鼠夾,哪怕你提前有了不樣的預感,你還是會落入圈套,因為你沒有其他的路可走。擺在你面前的只有兩種選擇——要麼繼續向前跑,要麼以抗議為名稍稍喘口氣。"
"你這樣活著,難道不感到沮喪和委屈嗎?"薩莎皺著眉。
"我十分委屈,但我脊椎的構造不允許我仰起脖子,去看一看究竟是誰在做這樣的一個實驗。"樂手回答。
"不存在任何迷宮。"薩莎輕咬嘴唇,"老鼠甚至連水泥都能啃動。""你是個反抗者,"列昂尼德笑起來,"而我是牆頭草。"
"不對。"她搖頭,"你相信人是可以被改變的。"
"我是想相信。"樂手糾正道。
他們匆匆經過廢棄了的關卡:在還未熄滅的、還有些許生機的篝火中,沒有燒盡的炭火塊溢了出來,裡面還躺著一本滿是油污、殘破不堪的雜誌,封面上的裸體依稀可見,牆上仍孤零零地掛著幾乎要掉下來的漢莎軍旗。
10分鐘以後,他們碰上了第一具屍體。你很難肯定這是一個人的屍體,他的雙手和雙腳都舒展著,那麼的肥胖,上面的衣服都被撐裂了。屍體看上去十分疲憊,死者生前似乎非常想躺下休息休息,好儘快恢復體力。他的臉比薩莎平生見過的所有怪獸的嘴臉都要可怕。
"小心!"列昂尼德抓住她的手,她才沒有碰到屍體,"他被感染了!""那又怎樣?"薩莎問,"不是有治病的方法嗎!我們來的這個地方,所有人都已經感染了病菌。"
前方響起了開槍的聲音-隱約還有喊叫的聲音。
"我們十分及時,"樂手指出,"你的朋友似乎還沒有來"
薩莎害怕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興奮地充滿信也地說:
"沒什麼,我們告訴他們吧!他們一直以為這病無藥可救……我們給他們希望就好了!"
在敞開著的密封門旁邊還躺著一具屍體——這一具還像人。在他的旁邊有一個通信裝置鐵箱,不時地發出絕望的嘶嘶聲,彷彿有人一直努力想要喚醒這位永遠沉睡了的守衛。
在隧道出口處,在分散在四處的包袱後面隱蔽地躺著幾具屍體。他們之中好像有一個是機槍手,兩個是衝鋒槍手——正好是一個防禦班子。
他們繼續向前,就在狹窄的隧道側壁突然消失的時候,圖拉站的站台呈現在他們面前,可怕的人群暴動著,逼近包圍他們的人。他們之中混雜著感染者,還有普通人,和被疾病折磨得變了形的畸形人。有人手中拿著手電筒,
另一部分人對光明已經沒有了需求。
還有那些保衛著隧道的人。但子彈用盡了,射擊聲越來越少,那些蠻橫瘋狂的人一步一步逼近。
"增援?!"包圍者之一轉向薩莎,"夥計們,他們打通了杜布雷寧的電話!援兵到了!"。
成群結隊的怪物們也激動起來,他們轉而逼近薩莎和樂手……
"大家聽我說!"薩莎喊起來,"有葯!我們找到了葯!你們不會死!你們再忍一忍!拜託了,請再多忍忍!"
人群完全蔑視她的話,發出不滿的吼聲,重新攻向了防守的士兵們。機槍手惡狠狠地沖人群開槍,各個方向分別有幾個人倒了下去,還有人用衝鋒槍的子彈粗魯地回敬人群。人群沸騰起來,完全失控地向前涌去,他們打算從守衛們身上踏過去,包括薩莎,也包括列昂尼德。
但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一種笛聲,起初是輕輕地,後來越來越堅定,越來越洪亮地響了起來。在這種情況下,再沒有比這更愚蠢更外行的做法了。守衛們用傻眼來獎勵樂手的舉動,人群則咆哮著,哈哈大笑著,又一次開始逼近……這些都與列昂尼德無關。他吹奏著,也許並不是為他們,而是為自己——就是那段最蕩漾人心的旋律,就是那段讓薩沙入迷的旋律,這段旋律一響起,總能吸引來眾多聽眾。
也許,正因為要平息這場暴動,再沒有比吹笛子更糟糕的主意了:正是因為樂手這令人感動的愚蠢行為,而不是因為笛聲的動人美妙,人群的衝撞有所減弱。也許,樂手成功地點醒了包圍在他四周的人們提醒他們不要忘記什麼……
射擊聲也弱了下去,列昂尼德沒有放下自己的笛子,繼續演奏著……好像在他面前的只是一群普通的聽眾,好像他們也會時不時給他以熱烈的掌聲,施捨以子彈。
在幾秒之中,薩莎似乎在聽眾里看到了自己的父親——他心平氣和地微笑著,他在那兒等著薩莎……
薩莎想起來:列昂尼德曾對她說過,這樣的旋律可以排解人的痛苦。
★ ★ ★
這時密封門內突然轟隆轟隆響了起來,這比預期中來得要快。
作戰時間提前了?也就是說,圖拉站的情況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糟糕?或者,侵略者早就離開了這個站,只是離開時把密封門關上了?
小分隊成員分散開,隱蔽在隧道短管凸起處,只有4個留在傑尼斯·米哈伊洛維奇身旁,也就是緊挨著大門,他們端起手中的武器。
現在門緩緩地動著,兩分鐘以後,40名塞瓦斯多波爾重型武裝衝鋒隊隊員就會衝進圖拉站。任何反抗都會被鎮壓,很快這個站就能處於他們的掌控之下了。
但事實比上校設想的要簡單得多。
傑舊斯·米哈伊洛維奇還沒來得及下達戴上防毒面具的命令。
★ ★ ★
行軍縱隊調整了隊形,隊伍變細了——現在一排6個人,與隧道一樣寬。第一排的戰士端起噴火器,第二排的舉起了步槍。他們如一股黑色的洪流滾滾向前——不慌不忙,充滿自信。
荷馬越過一個個寬闊的肩膀,迎著探照燈白色的光線,同時看到了全部的景象:一大堆防衛的士兵,兩個瘦弱的身影——薩莎和列昂尼德,在他們周圍是一群可怕的病人。老頭的心一直向下墜,跌入了無底的深淵。
列昂尼德吹奏著,神奇的、不可思議的熱情洋溢,就像以前一樣。那一大群病人如饑似渴地聆聽著,倒地的士兵微微抬起了身子,他們想要看清楚樂手一些。他吹奏的旋律像一堵無形的牆隔開了敵對的雙方,支撐著他們,不讓他們在殊死搏鬥中倒下。
"準備!"突然黑衣人中有人下令。這是誰?!
第一排所有的士兵同時單膝跪地,第二排的擲出了步槍彈。
"薩莎!"荷馬大叫。
女孩猛地轉身,因為過強的光線眯起了眼睛。她把手掌擋在眼前,逆著刺眼的燈光慢慢地向前走,好像在逆著狂風前進。
被光線灼燒的人群蜷縮起來,痛苦地呻吟著……
外來士兵們等待著。
薩莎直直地走到他們的隊伍面前。
"你在哪兒?我要跟你談一談,拜託了!"
沒有人回答她。
"我們找到了治病的方法!這個病是可以被治癒的!不須要殺任何人!有葯!"
黑石方隊像塑像一樣一言不發。
"求求你!我知道,你不想……你是想要救他們的……還有拯救自己……"
這時,在隊列的上空,好像一個單獨站立的人發出了低沉的聲音:
"走開。我不想殺你。"
"你不能殺死任何人!是有藥物的!"薩莎絕望地重複著,她鑽入方隊,穿過戴著面具的千篇一律的人,試圖找到他們之中的那個唯一。
"藥物是不存在的。"
"輻射!輻射可以治療!"
"我不信。"
"我求求你了!"薩莎聲嘶力竭地喊叫著。
"這個站應該被清洗。"
"難道你不希望改變這一切?!為什麼你總是重複地做以前做過的事?跟那些異形人?!為什麼你不想得到寬恕?"
塑像再也沒有出聲,人群開始靠近。
"薩莎!"荷馬懇求地喚著女孩的名字,但她什麼都聽不見。
"什麼都無法改變。用不著向任何人祈求寬恕。"終於那個聲音說,"我舉起手向……向……我已經得了懲罰。"
"向你的內心!"薩莎不退止,"你自己可以放過自己!你可以證明!你為什麼仍舊執迷不悟?眼前的一切就是一面鏡子!這是你一年前做過的事情的回放!你現在可以做另外的選擇……給自己一個機會……自己對得起這個機會!"
"我應當消滅所有的怪物。"那個聲音十分嘶啞。
"你不能!"薩莎喊著,"沒有一個人可以!我身上就有,它沉睡在每個人的體內!這是我們身體的一部分,我們靈魂的一部分……當它蘇醒過來的時候……不能殺死它,不能切除它!你只有暫時平息它……讓它重新休眠…."
就在這時,一個衣衫襤褸的士兵突然踉踉蹌蹌地鑽過一動不動的黑色方隊,跑到了密封門旁,找到了無線電發射的鐵箱,拿起麥克風,對著它拚命地喊著……但一聲短促的消音器響,士兵應聲倒地。人群看到了流血,立刻激動起來:他們沸騰著,怒吼著。
樂手把笛子放在唇邊,又一次演奏起來,但魔力消失了。有人向他開了槍,笛子滾到一旁,他用兩隻手捂住腹部……
噴火器的喇叭口噴射出熊熊火焰。士兵們已經準備好新一輪的發射,並且又向前踏了一步。
薩莎撲向列昂尼德,她極力想要擠過圍繞著列昂尼德的人群,但他們並不想把樂手交給女孩。
"不,不要!"她再也支撐不住了。
有人對抗著成百上千的怪物,有人對抗著殺手軍團,有人對抗著整個世界,她發瘋大喊著:
"奇蹟降臨吧!"
突然遠方一聲巨響,拱門不住震顫,人群四散逃開,外來的部隊也向後退去。地板上流來了潺潺溪流,天花板上有水滴滴落,水流發出的聲響越來越大……
"有缺口!"有人大喊。
外來部隊急忙從站台上撤走,退到了密封門旁,老頭一邊看著薩莎,一邊跟在他們後面。薩莎直直地站在原地並不動。
她攤開手,仰起臉龐,水滴在她的手心、面頰上四濺開來,女孩……大笑起來。
"這是雨!"她大叫,"它能洗刷一切!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黑色行軍方隊擠出了密封門,荷馬仍舊跟著他們。有幾個士兵緊抵著密封門,想要把它關上,控制水勢。那扇門十分沉重,它緩緩地向前挪動。老頭本來已經折回去,想前往被淹沒的站台尋找薩莎,卻在這個當口被攔住,被丟在了一邊。
只有一個黑衣人突然奔到越來越小的門縫處,伸出手臂,沖女孩喊道:"到這兒來!我需要你!"
水已經升到及腰的地方,一個滿頭金髮的人潛入水中,消失不見了。
黑衣人縮回手臂,大門重重地關上了。
★ ★ ★
這扇門永遠不會再打開。不斷有爆炸的聲響傳來。傑尼斯·米哈伊洛維奇趴在鋼板上,仔細聽著……他擦去臉頰上的水,驚訝地看著滲水的天花板。
"撤!"他下令,"這裡一切都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