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危險的潛行
喘息片刻,他試著捕捉黑暗族令人心驚膽戰的嗥叫。植物園就在不遠處,阿爾喬姆不明白為什麼這些怪獸現在還沒有出現。一切都是那麼的安靜,只有從遠處的某個地方傳來野狗悲慘的吼叫聲,阿爾喬姆可不想遇到它們。如果說這些年來,這些野狗能夠在這片土地上生存下來,那他們一定具有超越居民家狗的本領。從入口處向站台走了不遠,他發現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粗糙的淺溝環繞著一座座亭子,溝里靜靜的暗流似乎是一條細小的護域河。阿爾喬姆走進其中一座亭子,朝裡面看了看,除了地板上殘留著一些碎玻璃外,裡面什麼都沒有。他端詳了其他幾個亭子,最後在一個看上去更有趣的亭子里摔倒了。從外面看,它就像是一座小型的堡壘。這是一座有著鐵片和平板玻璃製成的小窗戶的立方體城堡,窗戶上寫著貨幣兌換,門上鎖著一把與眾不同的鎖,這扇門不用鑰匙打開,密碼是一組數字。阿爾喬姆靠近小窗,試圖打開它,但沒有成功。他注意到窗台上有些褪色的筆跡。阿爾喬姆毫無畏懼,打開了手電筒。這些字跡看起來好像是左手寫的,可阿爾喬姆仍能讀懂這些不規則的單詞。上面寫道:“以埋葬人的方式埋葬我,代碼767。”等他意識到發生什麼時,頭頂上傳來憤怒的唧唧聲。阿爾喬姆辨別出聲音的來源之處,卡林斯基上空會飛的怪物也會發出類似的聲音。他匆忙關掉手電筒,可是太晚了,叫聲在他頭頂上再次響起。
阿爾喬姆四處張望,拚命地想尋找躲藏的地方。他決定試試窗台上留下的號碼,將數字以必要的順序排列,撥動按鈕,並將把手向里拉,這樣做是對的,只聽見裡面的鎖發出沉悶的轉動聲,生鏽的門軸吱吱作響,門終於打開了。阿爾喬姆縮成一團,將自己鎖在裡面,打開了手電筒,在一個角落裡,一具女性木乃伊背靠著牆壁,一隻手裡捏著一支筆,另一隻手上是一個塑料瓶,牆壁上從上到下整齊地布滿了這個女性的筆跡,地上散落著一個空藥瓶,一些透明的巧克力包裝紙和蘇打罐。阿爾喬姆並不害怕屍體,只是為這個不知名的女孩感到惋惜,他確信這是一個女孩的屍體。會飛的怪物的叫聲再次響起,以強大的衝擊力拍打著屋頂,震晃著亭子,阿爾喬姆倒在地上,等待著它安靜下來。
襲擊沒再繼續,動物的尖叫聲從更遠的地方傳來,他決定站起來,當危險再次來到時,只要他願意待在這個避風港,他就能夠躲進這裡。儘管有許多捕食者在外面遊盪,女孩的屍體仍完好無損。當然,他也能夠殺死那怪物,要是這樣,他就得出去,要是他失手了或怪獸帶有盔甲,那他將必死無疑,如果厄爾曼還活著,那麼等待厄爾曼到來再做決定無疑是個明智之舉。
阿爾喬姆開始讀牆壁上手寫的字跡以打發時間。“我寫這些是因為我很無聊,這樣也不會發瘋,我在這個地方已經坐了三天,我不敢出去,我親眼目睹了那十個人的下場,他們沒能跑到地鐵,因窒息而死,現在仍然橫屍街中。所幸的是我從書中得知怎樣用膠帶粘住門縫。我會一直等到風吹散雲彩。他們曾經說過,過了7月9號這一天就不會再有危險了,我一直努力想要到達地鐵站,逃進去。鐵牆一直延伸到扶手電筒梯的那邊,無論我用多大的力氣敲打都不能夠使電梯升上去,因為沒有人打開它。10分鐘後我感覺到非常糟糕,所以我就回來了。到處都是屍體,讓人毛骨悚然,這些屍體開始腫脹,發出陣陣惡臭。我打破了一家雜貨店的玻璃,拿出巧克力和礦泉水。現在我已經非常虛弱,可我不想餓死,我有足夠的美元和盧比,卻毫無用處,這是很奇怪的事情。事實證明這些錢只是一堆廢紙。7月10號。轟炸聲仍在繼續,整天整夜都能夠聽到從和平大道站傳來的可怕的轟鳴聲,我想應該沒有人了吧,可昨天一輛坦克疾馳而過,我本來想跑出去引起他們的注意,但是我沒有。我很想念我媽媽和列弗。我吐了一整天,後來我睡著了。7月11日。一名嚴重燒傷的男子經過,我不知道這些天他都躲在什麼地方,他一直在哭泣和呻吟,太可怕了。他朝地鐵的方向走去,接著我聽見了一聲巨響,很有可能他也在敲打牆壁。最後一切歸於平靜,明天我會去看看電梯有沒有為他打開。”
怪物仍不放棄它的追捕行動,再一次拍打這個亭子。阿爾喬姆跌跌撞撞差點倒在屍體上,勉強抓住櫃檯才能站住,他彎下腰等了幾分鐘,然後繼續閱讀。
“7月12日,我仍無法離開,而且一直在發抖,我不知道我是睡是醒。今天我和列弗聊了一個小時,他說,他很快就會娶我,後來媽媽來了,眼裡閃著淚花。再後來他們離開了,又剩下我獨自待在這裡。我好孤獨!這一切什麼時候能夠結束?他們什麼時候來救我?這裡有幾隻狗正在啃食屍體,最後,哦不,我一直在吐……7月13日,還有一些罐裝的食物、巧克力和礦泉水,可我不想吃。生活恢復正常得需要一年,偉大的衛國戰爭持續了五年,沒有比這更長的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們會找到我的。7月14日,我不想這樣過了,我不想這樣過了,以安葬人的方式埋葬我吧,我不要再待在這個該死的鐵盒子里了,太憋悶了。感謝芬納西泮,晚安。”
旁邊還有很多的手跡,但語言已經不連貫而且粗糙。上面寫道:“精靈,戴著大帽子,拿著弓的年輕女孩們,人臉。”顯然,她希望尚未讓她死去的這場噩夢快點結束。阿爾喬姆陷入了沉思:女孩說,一年或兩年,所有的一切都會回到原點,一切都會恢復如初。生活又將繼續,大家也會忘記所發生的一切。從那時起又過去了多少年呢?在這段時間裡,人類只會離他們回到地面的夢想更加遙遠,女孩兒想到過只有那些設法進入了地鐵站的人才會活下來嗎?
阿爾喬姆想到了自己,他一直願意相信,人們為了像以前那樣生活,以為只要走出地鐵,他們就能恢復祖先修建的雄偉建築,並在裡面安頓下來,這樣他們就不會斜視冉冉升起的太陽,也不需要戴上防毒面具呼吸混合著氧和氮的無味氣體。
人們可以滿懷喜悅大口呼吸夾雜著植物芳香的空氣……他不知道他們以前是怎麼呼吸這種空氣的,但這種感覺一定是美妙極了。他記得母親曾經回憶過鮮花。阿爾喬姆注視著這具不知名女孩令人毛骨悚然的屍體,想到她還沒有等到噩夢結束,也還沒有看到那美好的一天。他也懷疑自己是否能夠看到那一天。如何才能使他想要回到過去的願望不像這個女孩的一樣化成泡沫呢?在地鐵生存的這麼多年裡,人們還沒有足夠使他們爬到閃著光的自動扶梯台階上的力量,這裡通向他曾經榮耀和光輝的勝利,而他們如今卻退縮了,並且他們漸漸適應了黑暗。大多數人已經忘記了人類曾擁有過對這個世界絕對的權力,其他人深深緬懷著曾經的輝煌,還有一些人在詛咒它。
外面響起了喇叭聲,阿爾喬姆撲向窗戶。一個非常奇特的汽車停在亭子前面的一塊地面上。他之前見過汽車,在遙遠的童年,書本上的圖片和照片都見過,那是在他爬上地面以前的事了。但是沒有哪一輛車看上去像這樣。巨大的六輪卡車油漆成了紅色。車後有兩排座位,金屬車身側面有一條白線。
車頂上堆著一些管子,還有兩個旋轉著的藍色的燈閃爍著。但阿爾喬姆沒有辦法跑出去。透過玻璃,他用手電筒發出信號,然後等待應答的信號。卡車的前燈忽明忽滅,閃了幾次,讓阿爾喬姆過去,可現在阿爾喬姆無法離開亭子,因為兩個巨大的陰影依次向下俯衝,第一個怪獸用爪子抓起卡車的頂棚,想要將車提起來,可是車子太重了,怪獸將車身提離地面約半米高,扯下兩根管子,帶著憤怒的尖叫又將管子扔在地上了。第二隻怪獸一邊尖叫,一邊拍打著汽車,想要把車子推翻,車門搖擺著打開了。一名身穿防護服的男子跳到瀝青上,手上握著一把笨重的機槍。他舉著槍筒等待了幾秒鐘,顯然是想讓怪物靠近一些,然後射擊。討厭的唧唧聲再次從頭頂傳來。阿爾喬姆匆忙打開鎖,跑到外面。一隻帶著翅膀的怪獸在他頭頂約30米的地方盤旋,準備再次發動襲擊,另一隻怪獸卻不見了蹤影。“上車!”拿著機槍的男子大喊道。阿爾喬姆朝車飛奔過去,迅速爬上駕駛室,坐在副駕駛座位上。機槍手對著天空中的怪獸放了幾槍,然後跳上踏板,鑽進駕駛室,砰地關上身後的門。開著車子絕塵而去。
“你養鴿子嗎?”厄爾曼透過防毒面具看著阿爾喬姆嘲笑道。阿爾喬姆以為那些會飛的怪獸會繼續追趕他們,結果是車子已經將他們甩下100多米,那些怪獸轉身飛向全俄展覽館站。“我們曾經聽說過,他們在守衛巢穴。”戰士說,“他們一般不會襲擊那樣的車輛,他們不夠大,那它們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呢?我很納悶。”
阿爾喬姆突然明白了怪物巢穴在哪了,還有為什麼全俄展覽館站出口處一個活物都沒有,就連黑暗族也沒有。
“在站台大廳里,自動扶梯上方!”他說。
“是嗎?真奇怪,通常他們住得較高,在大樓上築巢,”夥伴兒回答說。“很可能,這是另一個品種的東西。對……很抱歉,我們遲到了。”車廂內變得很擁擠,汽車駕駛室放著一些笨重的武器。後排座位上堆著一些背包和箱子。厄爾曼坐在外面的座位上,阿爾喬姆坐在他左邊的中間座位上,方向盤後面坐的是厄爾曼的朋友帕維爾,來自和平大道站。
“有什麼可辯解的?又不是故意的,”司機說道,“上校也沒有提醒過我們這些事,我們曾經見過一輛來自和平大道站途徑此地開往地鐵6號的壓路機,我也不知道那座橋為什麼沒有倒塌,人們無處可藏,我們幾乎都躲不開那些狗。”
“你難道沒看見那些狗嗎?”厄爾曼問。
“我只聽到了狗叫聲。”阿爾喬姆回答說。
“好吧,我們把它們看清楚了。”帕維爾邊說邊轉動著車輪。
“那又怎麼樣昵?”阿爾喬姆興緻勃勃。
“這不是什麼好事,它們撕下咱們車上的保險杠,幾乎要咬穿方向盤,甚至從我們現在行動的方向穿過,只有拿出狙擊槍它們才會停止襲擊。”他朝厄爾曼點了點頭。
真不好走:地面上布滿了戰壕和缺口。瀝青也裂開了,他們只能小心前行,但車子還是在一個地方被卡住了,最後他們花了將近5分鐘,才穿越倒塌的廢墟橋碎石堆積而成的小山。阿爾喬姆望著窗外,按著手中的機槍。
“會好的,”帕維爾指的是這輛車。
“你在哪裡找到它的?”阿爾喬姆問。
“在倉庫,一堆碎片里,他們沒能裝好它,所以它沒有在莫斯科火災中被燒毀。現在,我們經常使用這輛車。當然,這輛車原本不是做這個用途的。”
“明白。”阿爾喬姆再次轉向窗戶。
“我們很幸運,今天天氣不錯。”帕維爾想要說的是,天上沒有雲彩,這很好。如果我們能夠最終到達目標,將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我寧願到那也不願從這家搬到那家。”厄爾曼點頭表示贊同。
“沒錯,上校說過,塔里幾乎沒有人住,我不喜歡‘幾乎’這個詞。”
車輛左轉,沿著一條筆直寬闊的街道行駛,這條街道被一片草地一分為二。左邊是一排幾乎完好無損的磚屋;右側延伸出一片陰鬱、漆黑的森林。有幾處強大的根系覆蓋的巷道,他們不得不繞道而行。但阿爾喬姆只能在經過時匆匆看一眼這一切。
“你看,多美啊!”帕維爾讚嘆不已。森林正前方的奧斯坦金諾塔直衝雲霄,聳立著,像很久以前襲擊敵人的一個巨大的鐵棒,這是一個完美的夢幻般的建築。即使在書籍和雜誌里,阿爾喬姆也沒有見過這樣的建築。當然,他的繼父曾經為他描述過位於距離站台僅2公里外的一些巨大的建築,但阿爾喬姆也無法想像那些建築會讓他如此的驚訝。一路上,他張著嘴十分驚奇地盯著塔身宏偉的輪廓,貪婪地看著,見到人類傑作的喜悅與最終艱辛的領悟交織在一起,他覺得這樣的傑作不會再有了。
“已經非常接近了吧?真美!我卻從來不知道。”他試圖表達他的感受。
“如果你不到地面上來,有許多事你這輩子都不會明白,”帕維爾回答說,“你至少知道了為什麼你的站被命名為全俄展覽館站吧,意思就是全俄建設的偉大成就的展示。那裡有個巨大的公園,擁有各式各樣的動物和植物。我要告訴你的是,幸運的是那些‘天堂鳥’正好將它們的巢築在你站台的入El處。因為,這些建築物有的已經被X射線軟化了許多,甚至不能承受手榴彈直接射擊。”
“但它們尊重你帶羽毛的朋友。”厄爾曼說。
“這麼說吧,那是你養鳥兒專用的屋頂。”兩人開始大笑。
阿爾喬姆沒有去糾正帕維爾所說的站名,他再次注視著塔。他發現這個巨大建築物有點傾斜,可它似乎達到了微妙的平衡,沒有倒塌。天知道幾十年前放在這兒的傢伙為什麼仍然挺立著。附近的房屋都已被沖走了,可這座塔卻在這堆廢墟中傲然挺立,似乎奇蹟般躲過了過去敵人的炸彈和導彈。
“真有趣,它是怎樣倖存下來的呢?”阿爾喬姆喃喃自語。
“很有可能他們不希望拆除它,”帕維爾說,“無論如何,這是一棟非常有價值的建築物。你看這座塔高出其他最高的建築約四分之一,上面還有尖頂。可現在,你看,幾乎都壞在這個嘹望台上了。
“可是,為什麼又廢棄了昵?難道他們真的不在乎嗎?嗯,我想,它可能與克里姆林官不協調。”厄爾曼很疑惑。
車輛穿過鋼棒柵欄後門,靠近電視塔腳停下。厄爾曼帶上夜間探視器和機槍,跳到地面。一分鐘後,他下令前進,一切都很安靜。
帕維爾也爬出汽車,打開後門,拖出裝著設備的背包。
“二十分鐘內應該有信號了,”他說,“我們要盡量從這裡捕捉到信號。”
厄爾曼發現了裝著無線電發射機的背包,開始用多個節組裝一根長長的地面天線。很快無線電天線達到了6米高,在微風中隨意地來回搖擺。戰士坐在發射機上,將耳機和麥克風戴在頭上,開始偵聽傳輸信息。等待了幾分鐘,翼龍一般的空中怪獸的影子籠罩了他們片刻,怪獸在他們頭頂上盤旋幾圈之後消失在房屋的後面,顯然,武裝過的怪獸也能夠清楚地認出危險的敵人。
“這些黑暗族究竟是什麼樣的呀?你是這方面的專家,請問?”帕維爾問阿爾喬姆。
“他們看起來非常可怕,像……從裡面翻過來的人,”厄爾曼試圖描述他們,“與人完全相反。顧名思義,黑暗族——他們是黑色的。”
“你別說……那他們從哪兒來?甚至沒有人聽說過,他們說了些什麼?”
“你在地鐵里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嗎?不過這並不重要。”阿爾喬姆趕緊轉換話題。
“有誰來自勝利公園知道關於食人族的事情?”
“確實,”司機有些激動,“他們發現人們脖子上有針,但沒有人能說出這是誰幹的。說什麼大大蟲全是無稽之談!可是,這正是黑暗族的來源所在……”
“我見過它。”阿爾喬姆打斷了他的話。
“大大蟲?”帕維爾問,不敢相信他的話。
“嗯,差不多是那樣,也許是火車,龐然大物吼叫時你必須捂上耳朵。我沒能看見發生了什麼,它嘶叫著從我旁邊經過。”
“不,不可能是火車……什麼力量驅動它呢?蘑菇?列車是由電力驅動的。你知道它讓我想起什麼了嗎?鑽機。”
“為什麼?”阿爾喬姆大吃一晾。他聽說過鑽機。
他從來沒有想過曾經有人跟他說過的新通道裡面的大蟲可能是這樣一台機器,不過他也沒法完全相信那是大蟲而不是機器。
“不要對厄爾曼說有關鑽機的事,對上校也不要說:他們都認為我是在胡說,”帕維爾說,“實際上,早在大都會站時我就一直在收集資料,我追查每一個便衣偵探。總而言之,我參與了破壞內部的威脅活動。有一天,一個老傢伙撞了我,他深信,在波若維茲卡雅塔旁邊隧道的一次休整時,不斷聽到一種噪音,彷彿是一個鑽孔機在牆後運作。當然,我會立即認為他是瘋了,但他以前曾是個建築工,也知道很多這些事。”
“是誰要挖呢?”
“不知道。這位老人對那些想挖條隧道通向河流,讓所有大都會站淹沒在水中的犯罪分子大喊,他也不知怎的偷聽到了他們的計劃。我立即發出警告但是沒有人相信我。我跑去找這位老人想讓他成為我的目擊證人。恰巧,他也消失了。可能是個密探,”帕維爾小心地看著厄爾曼,壓低了聲音。“他真的聽見軍隊在挖秘密通道,而且他們把那位老人也埋了。從那時起,我就有了鑽機的想法,他們把我看作是白痴,幾乎不值得一提的是,他們開始明目張胆地嘲笑我關於鑽機的事。”
他不說話了,用審視的目光看著阿爾喬姆,看他對自己的事情是什麼樣的態度。
阿爾喬姆微微地聳了聳肩。
“聽到個屁,什麼都沒有!”靠近的厄爾曼氣憤地罵道,“這也沒有信號,王八蛋!我們要爬得更高一些,梅爾尼克很可能是離得太遠了。”阿爾喬姆和帕維爾立即開始向上爬,沒有人願意去想為什麼和追蹤者的團隊還沒有取得聯繫。厄爾曼將天線摺疊成段,將收音機放入背包,把機槍放在肩膀上,朝隱蔽在電視塔的強大支柱後面的玻璃門廳走去,帕維爾交給阿爾喬姆一個箱子,自己帶上背包和步槍,將車門打開很小,下了車,跟在厄爾曼後面。
裡面很安靜,但很骯髒,而且空蕩蕩的。顯然,有人曾從這裡倉皇逃走,沒回來過。月光出奇地透過破碎的、布滿灰塵的玻璃,灑在傾倒的長凳和破損的售票櫃檯、安全台,還有在匆忙中遺忘的軍帽殘片,以及入口處損壞的轉門上,使遊客們能夠看清去往電視塔的指示及注意事項。他們關閉了手電筒,環顧四周,靜硼了樓梯的出口一討夫不到一分鐘就能夠把人送卜去的電梯如今停在一樓,已毫無用處,門無力地敞開著。現在這一組人正在向最難走的地段靠近。厄爾曼解釋說,他們必須爬到三百多米的高度。阿爾喬姆從容地走完了開始的200個台階。一周的跋涉使他的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等走到250個台階時已經疲憊不堪了。
蜿蜒的樓梯向上延伸,地板之間也沒有感覺到差異。塔內既潮濕也寒冷,通過偶然打開的門看去,除了光禿禿的混凝土牆壁外,所見的全是被遺棄的設備。厄爾曼決定走完500個台階之後先休息一下,但他只休息了5分鐘。他害怕因為休息而失去了追蹤者發出的信號。
阿爾喬姆數到800個台階之後就數不清了。他的雙腿像是灌了鉛,而且每步都要花比開始多3倍的力氣,抬腳都變得很困難。地板像磁鐵一樣吸附他的腿,汗水淹沒了他的眼睛,灰色的牆壁也開始浮動,彷彿在霧裡一樣,而該死的台階開始夾他的靴子。他不能停下來休息,在他身後,氣喘吁吁的帕維爾攜帶的東西比阿爾喬姆多兩倍。大約過了15分鐘,厄爾曼再次讓他們休息一下,他自己看上去很累。
他的胸部在不成形的保護服下不斷地起伏,手沿著牆壁摸索尋求支撐。戰士從背包里抽出一個水壺,首先遞給阿爾喬姆。防毒面具里有一個特殊的閥門可以使得吸管通過,能夠通過這個閥門吸水。阿爾喬姆知道別人也想喝水,可他實在不願意將橡膠管從嘴邊拿開,最後水只剩下一半了。隨後他坐在地上,閉上了眼睛。
“繼續吧,不遠了!”厄爾曼喊道。他把阿爾喬姆拉起來,從他身上取下箱子放到自己肩膀上,繼續向前走。阿爾喬姆不知道還要走多遠。黑暗吞沒了台階和牆壁,可視玻璃上灰暗的污漬,造成後面的光柱和亮點看起來像輻射的雲,有時他會被這種斑斕色彩所迷惑。
血液在他的頭部碰撞,冷空氣撕扯著他的肺部,樓梯仍向前延伸。阿爾喬姆幾次坐在地板上,但他們把他拉了起來,強迫他向前走。他為什麼這樣做?是為了生命可以繼續在地鐵上延續?是的。是為了他們將來可以在全俄展覽館站種植蘑菇、養豬,是為了他的繼父和振亞一家能夠平靜地生活。
是為了他不認識的人們能在阿列西耶夫和地鐵6號生活,是為了白拉羅斯卡亞地區不穩定的貿易不至於消失。是為了文明人穿著長袍漫步在大都會站上,翻著書頁,掌握古代知識並傳給後代。是為了法西斯能夠建立自己的帝國,抓住種族敵人將他們折磨致死。是為了大蟲偷走陌生人的孩子,吃掉成年人。是為了馬雅可夫斯卡亞的婦女在未來能夠與自己年少的兒子討價還價,給自己和兒子賺取一些麵包。是為了巴甫洛斯卡婭老鼠比賽不會結束。
革命旅的戰士可以繼續攻擊法西斯以及滑稽的辯證觀點,也是為了整個地鐵內成千上萬的人能夠呼吸、吃飯、彼此相愛、繁衍、排泄、睡覺,做夢、打架、砍殺、被姦汙、背叛、思考和仇恨。是為了每個人都信仰自己的天堂和地獄……是為了使地鐵中無聊和無趣的生活變得崇高,充滿了光明,有活力,不斷地多樣化,神奇和美好可以繼續。他想到這些,他的背部似乎有一個巨大的發條驅動著他向前走多一步,更向前跨一步。多虧了這點,他能夠繼續抬起他的腳,突然間這一切結束了。他們跌進一個寬敞的地方,寬敞的,圓形的走廊,一個封閉的環形隧道。內壁面對著大理石,阿爾喬姆立刻感覺好像在家中,並有一堵外牆……天空立刻出現在完全透明的外牆後面,遠處的下方散落著些小小的房屋,被道路和一處處公園融入附近社區,並有巨大的黑色隕石坑和倖存下來呈矩形的高樓大廈……就整體而言,從這裡可以看到無邊的城市,像灰色的龐然大物移向黑暗的地平線。阿爾喬姆走到地面,靠在牆上,他望著莫斯科城,看了很長的時間,看著天空慢慢地變成了粉紅色。
“阿爾喬姆!起來,坐夠了吧!來,幫幫我。”厄爾曼搖了搖他的肩膀。戰士遞給他一大捆電線,阿爾喬姆茫然地盯著它。“這該死的天線什麼都收不到,”厄爾曼指著散落在地上長達6米,呈扭曲狀的探測器說:
“我們試一下這根線,那邊有一扇從我們下面的地板通向工程陽台的門,出口正好在植物園那邊,我帶著電台留在這裡,你和帕什卡到外面去,他會解開天線,你負責保護,振作點,很快就會通上電了。”
阿爾喬姆點點頭。他明白他為什麼要在這裡了,他來了精神,像是有人緊了緊他背上的無形的發條,內心的春天再次出現。他拿著線軸朝陽台走去,門打不開,厄爾曼不得不在玻璃前朝里射了一通,玻璃被子彈打得滿是洞孔,碎片掉了下來,一陣強風幾乎將他們吹倒。阿爾喬姆走進與人同樣高的爐子的封閉陽台。
“哇,快看!”
帕維爾朝他拉長雙筒望遠鏡,對著正確的方向揮手。
阿爾喬姆把望遠鏡放到他的眼睛上,看著城市,直到帕維爾給他指出正確的方向。植物園和全俄展覽館站合成一個不可逾越的漆黑的灌木叢,白色圓頂和展區的屋頂顯現出來。這座茂密的森林裡只有兩個縫隙,主建築物和它之間有條狹窄的小徑。花園中間有一大片森林,似乎這些樹木是從看不見的惡魔手裡奪回來的。這是一個奇怪且令人反感的景象,大城市就像一個巨大的生殖器,跳動著和顫抖著,延伸至好幾平方公里。天空漸漸被塗上早上的顏色,這個可怕的腫瘤愈加清晰可見。活細胞膜與血管纏繞在一起,細小的黑色水流從污水池出口淌出來,有模有樣地跑著,像螞蟻那樣……尤其像螞蟻,他們的宗主城市讓阿爾喬姆想起了巨大的蟻穴。他看見正對面矗立的白色圓形建築,就像全俄展覽館站的複製品,黑色的水流流淌著靠近了大門,最後卻消失了。阿爾喬姆非常清楚所有的路線,確實在門附近,並不是來自偏遠的地方。而且將有可能真會毀了他們,只是摧毀他們。現在主要是梅爾尼克沒有失敗,阿爾喬姆鬆了一口氣。由於某些原因,他想到了他夢裡出現的黑色隧道,但他搖了搖頭,開始安裝鬆開的電纜。陽台圍繞著塔,40米長的電線不夠繞一圈,他們把末端捆在壁爐上,回到屋裡。“有信號了!”厄爾曼朝他們興奮地叫了起來。“我們能交流了!”上校的話讓沉悶的氣氛活躍了起來。
“他問我們剛才在哪兒?”他把耳機戴在頭上,聽了一會,補充道,“他說一切甚至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好。他們發現了四個裝置,所有的狀態都良好,把它們保存在……在油,在油布下面。他說安東是個英雄,他熟悉一切。他們很快就會準備就緒,我們必須報告坐標,他向你問好,阿爾喬姆!”
帕維爾展開已被分成四部分的大地圖,通過望遠鏡看的,開始口述那些坐標。厄爾曼多次向收音機的麥克風重複。
“無論怎樣,我們將封上這個站台。”戰士查看地圖,喊出幾個數字。“就這些了,他們已經得到了坐標,現在開始瞄準這些坐標。”厄爾曼摘下耳機,揉了揉額頭。“還需要一些時間,只有一個導彈員知道如何做。但是這沒什麼,我們會等的。”
阿爾喬姆拿起望遠鏡,再次走上陽台。這個噁心的蟻穴總是讓他放心不下,感覺有些壓抑,一種說不出的無形的痛苦,像個沉重的東西壓在他的胸部,使他不能夠深呼吸。只要黑色的隧道出現在他眼前,立刻就變得清晰獨特。因為即使在他一直揮之不去的噩夢中,阿爾喬姆也沒見過那東西。現在有可能不用再害怕了,這些吸血鬼不會久久地停留在他的夢裡了。
“就這樣了!不存在了!上校說,等待問候!現在,我們將把這些王八蛋消滅!”厄爾曼大喊。
就在那一刻,他們腳下的城市消失了,天空消失在黑暗的深淵裡,身後幸福的呼聲變弱了,剩下一條空蕩的黑色隧道。這是阿爾喬姆多次漫步的隧道……為什麼?時間停止了。他從El袋裡掏出塑料火柴,在打火石上摩擦,快樂的小火焰閃爍起來,開始在燈芯上跳舞,照亮了周圍的空間。阿爾喬姆知道他看到了什麼,他明白現在一定不要害怕,因此他抬起頭,看著沒有眼白和瞳孔的巨大的黑眼睛。他聽到:“你被選中了!”
世界已被顛覆了。在那些深邃的眼睛裡,在一剎那間,他突然獲得了所有對他來說難以理解和無法明白的事件的答案。解答了他所有的疑惑、猶豫和研究。答案原來並不像阿爾喬姆此前預期的那樣。
他已經淹沒在這個遍布黑暗族的視野里了,突然他看見了宇宙的眼睛。
新的生活正在重生,成百上千的個體思想被融合成一個整體……有彈性的黑皮膚使黑暗族能夠忍受烈日和寒月的霜凍,柔軟的感應觸角使它能夠愛撫任何創造也能痛苦地刺傷敵人,它完全感覺不到痛苦…………黑暗族已損壞了宇宙真正的繼承人,一隻從人類灰燼中飛出的鳳凰。他們的思想充滿好奇,有活力,完全不同於人類的思想。
但是,不知何故,這與他,也就是阿爾喬姆聯繫在一起。他看到人們有著和黑暗族一樣的眼睛,痛苦地生活在地下,破壞的雜音連同和平之歌一起,送給了他們那些打著停戰旗幟的人,新物種奪取他們的白旗,用尖銳的武器刺向他們的喉嚨。阿爾喬姆明白人們正是因為無法建立聯繫,不能夠互相諒解而愈加絕望。因為在地球的深處,在更深的隧道里,如果沒有人能重新教育這些不理智、暴躁且破壞了自己世界的生物,他們會繼續互相爭吵並將會很快消失。
黑暗中的人伸出了援助之手。
人民會再次用仇恨還擊。他看到他們想擺脫痛苦的願望,可這些人卻總是自作聰明。他也知道想要改變現狀最終只能陷入絕望。他可以成為兩個世界之間的橋樑,可以向人民解釋沒什麼可怕的,以及誰可以幫助黑暗族和他們溝通。
他知道,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把人們和黑暗族分開。他知道,他們因為生存而互相鬥爭,他們都是自然創造的,是一起合作的兩種生物體,把人類的技術知識與黑暗族的能力結合,才足以克服危險。他們可以使人類達到一個新水平,有理由停止世界現在的混亂,讓人們可以繼續圍繞它的軸心旋轉。因為黑暗族也是人類的一部分,是一個新的分支。生在被戰爭席捲走的特大城市的廢墟中,黑暗族是最終戰爭的結果。他們是這個世界的孩子,能更好地適應新的遊戲規則。他們不僅用自己慣有的器官,以及意識的觸角來感知人類。阿爾喬姆回想起管道里神秘的雜訊,回想起野蠻人只需看一眼就能施展魔咒,以及克里姆林宮的中心大規模反抗可能攻擊人的理智……人們無法應付它們對思想的影響,但黑暗族彷彿是為此而生。他們只需要一個合作夥伴,一個盟友……一個朋友。有誰能夠幫助他與他又聾又盲的老大哥溝通呢?於是他開始長期、耐心地尋找一個中介,帶有運氣和喜悅地尋找。因為這樣一個被選定的翻譯已經找到了,但是還沒有與他建立聯繫,他就消失了。布衣的觸角到處在尋找他,有時抓住他開始對他說教,可他害怕,掙脫逃跑了。要支持他和拯救他,阻止他,警告他有危險,催促他,並再次將他帶回家,與他的溝通將會特彆強烈和明確。最後,有可能建立聯繫,被選的人又將朝領會到他的使命邁出卑微的一步。他的命運,為此他已經有了打算。因為通向地鐵、人類,還有黑暗族的大門已經為他開啟了。
阿爾喬姆簡要地考慮和詢問亨特發生的什麼事。但是,這種思想開始在不可能的感覺漩渦中旋轉起來,在經驗的沸騰漩渦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現在什麼也不能使他從他的首要目標中分心,他再次為他們的思想打開了自己的思路。現在,他要開始他的重要的事情。他經歷了在一開始的旅行中,就曾有過的這種感覺,那時是在與阿列西耶夫坐在篝火旁邊。對這幾公里長的隧道和幾周的疑惑,能清楚地將他指向這扇秘密的門,明白只要打開這扇門就能夠獲得關於所有宇宙的秘密,使他超越那些在堅硬的凍土上刨出世界的可憐蟲。長途旅行迫使阿爾喬姆將門打開,沐浴在將要湧出的絕對知識的光芒中,讓光芒刺瞎他的眼睛。眼睛是笨拙和漫無目的的工具,只合適於那些一生中只看到隧道的煤煙和骯髒的花崗岩的人。阿爾喬姆現在必須向給予他的人伸出援助之手。可怕且堅定的門,就被友好而打開。一切將會有所不同,從未見過的新領域在他面前延伸,美麗壯觀。他心中充滿了喜悅,後悔沒有早點明白這一切,他趕走了他的朋友和兄弟。他抓住門的把手,把它扯了下來。在數以千計的黑暗族心中點燃了喜悅和希望。黑暗在他眼前消失了,他把望遠鏡放在眼睛上,看到遠處的地面上有數百名靜止不動的黑暗族。在他看來,他們現在都在看著他,不相信期待已久的奇蹟出現了,無謂的自相殘殺已經走到了盡頭。
在這時,第一枚導彈以閃電般的速度帶著火熱的黑煙划過天空,襲擊了城市的中心。隨後三個同樣的導彈流星般划過了紅色的天空。阿爾喬姆猛地回過神來,他希望射擊可以停止。但他突然明白一切都已結束。一團橙色的火焰席捲了‘蟻穴’,一團漆黑的雲直衝天際,新的爆炸在他周圍盤旋。城市頃刻倒塌,發出疲憊、垂死的呻吟。燃燒的森林裡冒出的滾滾濃煙籠罩著這個城市。更多的導彈從天而降,死亡與疼痛的憂鬱在阿爾喬姆的靈魂里迴響。他拚命地想要在他的意識里發現哪怕是一丁點曾經存在過,填補和溫暖過他的痕迹,並許諾為他和所有的人類提供幫助,也使得他的存在變得有意義。但是,它什麼也沒有留下,他的意識就像一條被遺棄的地鐵隧道,破敗不堪,傷痕纍纍。阿爾喬姆深深感受到了曾經照亮過他的生命,他明白,指出他道路的光芒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我們真的解決了它們嗎?嘿!它們不會打擾我們了!”厄爾曼搓著手說。
“啊,阿爾喬姆?阿爾喬姆!”
整個植物園和全俄展覽館站變成了一個火場。滾滾濃煙慵懶地升向秋天的天空,深紅的滔天火焰與初升的太陽光線交織在一起。悶熱和濃煙變得讓人不可忍受。
阿爾喬姆抓起他的防毒面具,撕毀了它,深深地吸了一口令他感到痛苦的冷空氣。然後,他擦了擦流下的眼淚,沒有理睬任何人的呼喊,他乘著電梯,開始下降。他要返回地鐵去,他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