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男人做飯
既然到了這一步,非她不娶,非你不嫁。否則就黃泉路上見。何湯兩家人一商量,也只能鬆口。劉小玲和湯振民正式訂婚,因為湯婆子去世沒多久,還在孝期,不宜大辦。只簡單擺了幾桌,但彩禮陪嫁都沒少,為民替振民在新開發的龍湖小區買了一套兩室一廳,小玲和振民結婚就搬過去,開始單過。內部婚宴,老四家歡沒參加。她現在住在二姐夫衛國幫忙找的糧食局宿舍里,筒子樓,一個大開間,燒飯在門口,一層樓一個廁所,只不過她住最頂層拐彎頭,只有兩戶人家。目前其中一戶空置,所以等於她一個人住一層。
家歡樂得清靜。
小玲結婚,家麗估摸么著她不會願意來,就說別通知她。家文說:「通知還是通知,禮數到,來不來是她的事。」
家麗說:「那不是刺激她么?」
家文笑說:「老四是大人了,這點刺激還受不了?也許刺激刺激,反倒成了。」家麗沒辦法,只好讓家文去通知。家文和衛國一起去看家歡,順帶把這個老五的婚訊帶了過去。
家歡氣鼓鼓地,「我不去,去了就是自取其辱,老四還沒結婚,老五倒跳到前頭去了,我去了就是把臉在地上蹭。」
衛國去宿管科打打招呼。家文一個人陪著家歡。
家文神色柔和,「老四,你是讀過大學的人,何必那麼在乎別人的眼光。」
家歡一怔,兩眉蹙著,神色間隱約有些錯愕。
「你現在最關鍵的問題不是找不著,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想找什麼樣的,怎麼樣才適合你,還有就是,歸根到底,你到底是想一個人就這麼過了,還是這輩子你的確是打算結婚生孩子的。」
「我要結婚,我要生孩子,別人有的我都要有。」家歡不假思索。
家文笑道:「你看,別人有的你都要有,你又被別人帶著走了。你的主見呢,好多事情你不能用腦子。」
「那用什麼?」
「用你的心。」家文說著,捉起家歡的手,幫她放在心臟部位,「感受感受,你的願望,你的期待。」
衛國回來了。家文又跟家歡交代幾句,兩口子走了。
老五的婚禮如期舉行。簡樸又熱鬧,老五劉小玲似乎也不在乎,在婚宴上還跟振民來了一套霹靂舞。她的舞友來得比親戚還多。宴席吃完了一群人就要去鬧洞房。喜宴上,閆宏宇也來了。老閆家跟為民有點交情。宏宇見家喜在,主動走過去,「你好,我是王懷敏的兒子。」家喜放下雞腿,「你好,我記得你,賣一大堆東西的。」
「凱麗是你四姐?」
「什麼凱麗,她叫劉小玲,是我們家老五。」
「你喜歡吃雞腿。」
家喜有些不好意思,「偶爾。」
「我媽做得雞腿最好吃了,有空去我們家。」
家喜做也營業員的,待人接物不怕生,宏宇這麼提,她便說:「好啊好啊,一直說嘗嘗師傅的手藝,改天約。」
宏宇說:「行,那就明天。」
家喜有些錯愕,她說的改天,是出於禮貌。改天就是不知道哪一天。她以為他說的有空去他們家,是永遠都沒有空。這是社交語言,禮貌而已。他卻當真。
「明天要上班。」
「下了班嘛。」宏宇熱情。家喜似乎有點不好推脫了,「那再看。」她為自己留點口子。
參加完酒席,家藝和歐陽寶回到自己家。廖姐正在洗衣服,家歡叮囑她晚上不要做飯。
包往沙發上一撂,家藝對歐陽,「看到了吧,這就叫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你說咱們結婚那會,怎麼就沒來個為情自殺共赴黃泉,將他一軍。這老五從小就有股子傻勁橫勁,真是劍走偏鋒。相比之下,我們吃虧大了。」
歐陽寶笑著說:「只要咱們在一起,其他的,計較那麼多幹嗎,現在你過得不好嗎?我看你姊妹妹裡頭,你是最輕鬆的。」歐陽現在儼然成功人士。梳著背頭,一件白色襯衫配褐色西褲,簡簡單單卻有種風流倜儻的味道。錢是人的膽子,也是人的面子,看現在的歐陽寶,誰也不會想到他是從南菜市最窮的一戶人家出來的。更想不到他從小得和弟兄們共穿一條褲子,撿煤渣摳樹皮,苦吃盡了。
如今苦盡甘來。因為這,家藝在外頭時常誇耀自己的眼光,廠里的小姐妹們給她弄個綽號:何紅拂。慧眼識英雄。
可家藝卻有她的不滿足。「我過得好也不能跟二姐比,二姐下了班,回家就往凳子上一坐,飯都是二姐夫做。」
歐陽忙說:「你不也一樣,廖姐做飯不會比陳衛國差吧。」
「陳衛國天天在家呢。」
歐陽好生勸,「小藝,怎麼能一樣呢,陳衛國是還在體制裡頭,我已經出來了,我在外面跑,也是為了這個家,我們現在吃的用的住的,樣樣都是最好的,我就是要兌現當年的承諾,給你最好的日子。」
家藝聽得心暖,「算你知趣。」
歐陽忽然神神秘秘地,「有個東西給你看看。」說著,就去旅行包里拿出個「黑色磚頭」。
家藝興奮,叫出來,「大哥大!」
大哥大,最早的行動電話,在香港電影里經常出現,南方城市不少老闆已經用上了大哥大。在皖淮小城,大哥大還很鮮見,是個硬通貨,是身份的象徵。
「怎麼樣?」歐陽表情很得意。他出去談生意,用大哥大,也是個面子。家藝猛地親了歐陽一口,「太能幹了。」
自從那年被炮仗炸傷眼睛後,家歡怕火。她不太願意去廚房,久而久之,小時候習得的一丁點廚藝,也就忘得差不多了。以前在家裡,飯來張口,如今單住,晚上這頓成了大問題。
家歡連爐子都沒生。
晚飯就用電飯鍋燒點稀飯,配醬菜。蘿蔔乾、辣菜、黃豆芽、豆腐乳。吃了一個月,家歡口淡,鬱鬱寡歡。偏她又是個最好(hao,第四聲)吃的。
但不行,不能就這麼回龍湖菜市娘家。怎麼著也得忍住。難受就躺著,電視機沒有,只有一台巨大的卡帶播放機,反覆地聽著王傑的歌。只有王傑的歌聲最能貼合家歡的狀態,一場遊戲一場夢,王傑是「浪子」。她自詡「浪女」。
窗外咚的一聲巨響。家歡感覺地震了一下。她連忙跑出門看,走廊上,一個男人正搬著一隻碩大的柜子,剛上樓,兩手叉腰,氣喘吁吁。
「你誰呀?」家歡沒好氣。
男子指了指那間空屋子,「我住這。」
有鄰居了?還是個男的?家歡本能地有些抵觸。
「動靜小點!你不休息別人還要休息。」
男子沒說話,再搬傢具,果然輕拿輕放。家歡關上門,撇開一點點窗帘,偷偷看。這男子衣著樸實,藍布褲,白襯衫,頭髮不長不短,個子挺高。一張臉,也是朴樸實實。挑不出什麼毛病。走廊燈光暗,這也只是她的第一印象。次日,家歡下班,這男的已經回來了。
疑問很多。他是誰?做什麼的?怎麼會到這裡住?他多大了?是淮南人么?……等等等。也不好問姐夫衛國。他肯定知道。有些問題家歡靠觀察大致能知道。新鄰居肯定是田家庵人,口音聽出來的。他沒什麼朋友,因為來住了一個禮拜,一個上門的人都有。或許他連家人也很少。年紀,三十齣頭?白天看頭髮比晚上長。有點凌亂。多少有些落魄文人的味道。但他肯定不是文人,或者起碼下過放,做體力勞動。因為他的手看上去粗粗笨笨。但干起活來似乎又很靈巧。他話不多。下了班就做點手工活,或者在屋裡聽京劇。跟家歡的流行歌曲明顯是兩個時代。他們不是一代人。
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都當啞巴。家歡認為自己不能掉價,萬不可主動。他們的交集,多半是一些尷尬和誤會。
比如,早晨去水池洗漱。這男的正在刷牙,家歡端著臉盆過來了。男人還算有紳士風度。讓開了。家歡慢。男的急了,芳草牌牙膏辣嘴巴。家歡好心讓開。男人連忙漱口,一噴,啪,泡沫四濺。家歡臉上一顆白沫沫。
又或者是上廁所。男人在裡頭蹲著,家歡進去了,隨即大叫。廁所是公共式,沒有門。男人只好在廁所門口的牆上釘一顆釘子,掛一個牌子。正面寫:正式使用。反面寫:無人使用。
最讓家歡受不了的是:這個男人會做飯。
自從他宿舍門口的灶台砌起來之後,這男的每天晚上都會端出一盤香噴噴的菜來。家歡根據氣味都能聞出他的菜屬於標準的田家庵菜。她甚至懷疑,這人是不是個廚師。炒豆餅、炸藕合、溜肥腸、燒黃花魚,沒有他不拿手的。最厲害的是燒剝皮魚。何家歡隔著門板都能聞到香味。
每到鄰居燒剝皮魚的時候,家歡都會痛苦地頑強抵抗,關上門,打開窗,稀釋味道,多吃饅頭,增加飽腹感,多聽音樂,轉移注意力。可越是抵抗,那味道就越是處心積慮往她鼻孔里鑽,勾起她的饞蟲。
這日一下班,打鄰居門口經過,家歡就聞出燒剝皮魚的味道。不對,還有燒雞孤拐。都是她的最愛。她屏住呼吸,進門,扭開電飯鍋,打開窗戶。
一會,香味飄過來了。家歡急得恨不得大叫。
吃,從她記事開始,她大抵就知道,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吃起碼能排在前兩位。人是鐵,飯是鋼,一頓吃餓的慌。
不光要吃,還得吃好。
家歡躺在床上,閉眼,調整呼吸。
敲門聲起。「誰呀?」她沒多想,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