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傍晚才回到醫院，進門時雖然眼睛微紅，但精神不錯。章十全毫不顧忌地打趣我小姨： “見完備胎回來了？我掛了就讓他轉正吧，人家待崗多久了…….……」 我小姨給章十全帶了湯回來，一邊從保溫桶里往外倒，一邊無所謂地回答他：「行，你還挺操心……趕緊喝口湯，今天晚上我要回家住，百寬留醫院照顧你…………」 章十全聞言就沖著我站的方向抱怨，說：「前程，我沒說錯吧，你小姨剛跟備胎見完面，就把我丟下了。」說完一副黯然銷魂的模樣。 小姨明知章十全那可憐相是裝出來的，還是忍不住安慰他說：「行了，往後就剩我倆，還不是得天天跟你四目相對，相看兩厭，喝湯！」 章百寬留在醫院裡，我和小姨一起回外婆家。小姨這天開了她那輛上了歲數的車過來的，一路上都擔心它鬧脾氣，好不容易車開到了花溪街。我小姨拍著方向盤說： 「行，算你圓滿完成任務！往後你跟著我外甥女吧，好好表現！ 」說完她望著我， 「這破車給你了，再壞就不用修了，直接賣給收廢品的…………」 小姨這幾天的表現都讓我有些不安的感覺，此時就更甚，忙說： 「算了吧，我才不要你這個，等我結婚，你回來送我點值錢的！」 小姨笑著望著我說： 「行行，脾氣還大了，我忘了你脖子上還掛著一輛小汽車呢…….……」她指的是章百寬送到那條不能退的項鏈，「帶出來沒有？」 「當然沒！丟了怎麼辦？姥姥幫我收起來了。」我挑眉，說得理所當然。當時外婆知道了這項鏈的價格後有點發愁，然後說得按這個價格給我準備嫁妝，我怎麼勸都不管用。好在離結婚還遠點，到時候再說。 我發現被小姨帶偏了話題，又轉回來說：「你今天真去見龍仲辛了？」 小姨輕鬆地點頭：「對！跟他吃了頓午飯，還去城外溜達了一圈……….」 「告別？」 小姨聽到這話，表情有一瞬的黯然，然後點了點頭，說： 「好歹是我帶出來的，雖然他比我出息那麼一點點，但是我護犢子的情分還在，有些話總要跟他說清楚…………」 如果不是跟我小姨二十幾年室友的經驗，還真聽不懂她這顛三倒四的話。我這次沒有被她帶偏，不舍地望著她說： 「小姨，姥姥我們可都等著你回來呢，姥姥快七十了，她最心疼的可就是你..」 「前程，你知道陶常冬的同夥為什麼那麼及時把他想賣了你的事給供出來了？」小姨忽然轉移話題。 那人參與過多起人口買賣，但他之前並沒供出陶常冬是想賣掉我，只承認幫陶常冬運送我出省。我愣住了，這事我從來沒想過，難道這不是個巧合嗎？ 小姨說：「是盧惠，以律師的身份去看守所里跟他談了，勸那人供出陶常冬，她幫那人辯護，得一個從輕判決…….……」 「盧惠為什麼要幫我？」 「她說是為了她兒子。既然她兒子那麼死心塌地攪和到你這件事里，她不能讓她兒子的名聲受損。」小姨平靜地說。 「她找你了？不對，她不會只因為這個！小姨，你答應她什麼了？」直覺告訴我事情絕沒有那麼簡單。 小姨臉上帶著笑容，說：「也沒什麼，就是答應她，章十全讓我代理的那個慈善機構不能作數…………」 用世俗的眼光看，我小姨為了我，放棄了用章十全藥廠每年的全部利潤去經營慈善機構的事業，其實是她放棄了章十全苦心為她安排的活下去的動力！ 小姨含笑望著我，眼光明亮，眼底卻有淚光，說：「如果他回不來，我就不會回來了。你照顧好你姥姥和你媽,往後家裡靠你和百寬了……」 小姨這是存了和章十全同生共死的心思，我抱緊了小姨，不知從何勸起，只是無助地哭了。 小姨摟著我，故作輕鬆地說：「別哭了，哭得有點早，我有預感，章十全沒那麼容易死…………好了，你把我說的事情辦好就行了……」 「我辦不好，我這輩子都得靠你…………」我繼續哭。 「哎呦，你這還賴上我了唄…….」最終小姨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說： 「前程啊，人這輩子誰跟誰都是過客，就是父母和子女之間也是聚散不由人，好好珍惜同程的那一段就足夠了。我有我的命，你有你的……………………」 然而我聞言哭得更大聲了。 小姨的聲音也帶了哽咽： 「當年在醫院裡，大夫抽了血樣去化驗，人們都跟著出去了，你被放在診床上，孤零零地在那哭。我走進去看你，紅紅的皺皺的，只顧閉著眼睛哭，我叫了一聲『喂…….……』你那一條縫的小眼睛竟然睜開了，就那麼望著我。我當時也膽大，就把你抱起來了。這時一個護士回來了，問我是誰，要把孩子抱哪去。我當時才十幾歲，我也慌啊，我說我是她小姨……….」 就這樣我們開啟了這一輩子的姨甥緣分，我希望這緣分只聚不散。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直到小姨說：「別哭了，眼睛哭腫了，你姥姥見著擔心…….…….」 我知道小姨說得對，終於緩了一會兒，收了哭聲。 小姨打量著我說：「眼睛還真腫了，擦粉不管用，這樣吧，你姥姥問你就說跟章百寬吵架了…………」這個時候她還有心情甩鍋給章百寬，我哭笑不得。 我們剛要下車，就見街對面有兩個熟悉的身影，是陸文文和矯虎，這兩人走到小超市外面，猶猶豫豫地站住了，像在商量什麼事情。等他們看到我小姨從車上下來，還添了幾分緊張。 我早知道陸文文和矯虎在談戀愛，為這事她還好一番試探過我對矯虎的感情，擔心是搶了我的。我也很費力才跟她解釋清楚，矯虎就是我兄弟，她如今算是我兄弟媳婦兒，我只有支持的份兒。當然，如果你倆將來打架，我幫誰這事說不準，看你們自己表現吧。 矯虎也扭扭捏捏來找過我一回，倒好像他談戀愛有幾分對不住我。我差點揍他，警告他別擺出這副我前任的樣子，你從來都是小弟，沒當過前任。 被我一頓數落，矯虎精神了幾分，安心和陸文文偷偷約會。這個偷偷主要是防備雙方的老娘。細想這倆人也挺不容易。如今看這架勢，是又遇到難題了？ 果然，我把他們招呼進小超市，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把事情經過說了。大體上就是這兩人的媽同一天知道了他們這段戀情，於是雙雙炸了鍋。矯虎媽還跑來我家吵了一架，認定是我家不安好心讓陸文文這個鄉下妹子勾搭她兒子。還沒攆走她，陸文文的娘也上門了，也說我家坑蒙拐騙她閨女。然後兩個娘遇上了，一個提出二十萬彩禮，一個掐腰罵人讓她原地滾。 面對這兩個佔用我家小超市門前空地吵架的老娘，擱我外婆早前的脾氣，早就大掃帚給打走了。可我 外婆近來擔心我小姨，沒那麼大精氣神兒，關了超市門說要死要活隨她們去吧。我母親又膽小也不敢 然而陸文文和矯虎都覺得對不住我們家，一起趕來道歉了。矯虎見著我還有點靦腆，那樣子倒好像他真當過我前任，我打趣了他幾句，他才恢復了點活潑，說：「我想跟文文去北京，離開這裡，省得她們總鬧…..」 深勸，於是倒讓這兩人扎紮實實表演了好一會兒。直到程姥姥和郝姥姥趕來，才把她們給轟走了。 陸文文也跟著點頭，然後擔憂地望著我： 「就是AM大廈中標後，我怕你缺人手…..」 我擺擺手說：「算了吧，中不中標還兩說，別因為這沒影兒的事影響你們小兩口兒私奔。你們去北京有什麼計劃？」 矯虎說沒計劃，可能還開網約車。 陸文文比矯虎有章程，說：「我還是先做保潔，等我自考本科證下來了再找旁的工作，他開網約車也能賺錢，我們先在郊區租個自建房，生活不成問題…..”」 陸文文說一句，矯虎就跟著點一下頭，明顯能看出來這兩人將來是誰當家作主。我彷彿看到自己小弟投靠了新山頭，放心之餘有點感慨，說：「既然想好了，那你們就去吧。反正北京也不遠，要是想回來，隨時回來！」 外婆知道兩人要去北京後，也很支持，說我們許家永遠都是陸文文的娘家。陸文文又好哭了一會，這是她在我家小超市住的最後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