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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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埋在被子里默默哭到天亮。從小到大的成長片段不斷在我腦海里刷新,那些關於章百寬的每一幀都刺痛著我的心。如果人可以永遠不用長大,不用選擇,也不用失去,那該多好。
然而只有不成熟的人才會有這樣不切實際的奢念。真相是人伴隨著成長就要不斷地選擇和失去。沒有人會永遠站在原地。
我的選擇,是失去了章百寬。雖然他沒有一刻屬於過我,但我就是對這份失去悲痛欲絕。
第二天我爬起來,小姨望著我的臉,定義為「毀容式痛哭」。之後我抱住我小姨,又加哭了一場。
我小姨心疼且無奈地抱著我,心不在焉地安撫,說:「別哭了,哭早了,人生兜兜轉轉都會變,得而復失和失而復得都是尋常事……行了,行了,別哭了,你小姨我還沒死,我死了你再哭……」
我外婆從門外路過,聽了這話掃了我們一眼,罵了一句:「死也是我先死!被你們氣死!你還哭?哭也是我哭!」
果然,外婆罵人的效果立竿見影,我立即無端認定了自己原來沒有什麼哭的權力,就這麼收聲了,抽抽搭搭地去洗了臉。
之後我就要面臨另外一個人間難題,就是「分手」的男女還能不能做回朋友……雖然我跟章百寬這手「分」得莫名其妙……
我還關心著他那份環保報告的進展,還擔心著他的失眠困擾,還擔心我不在的時候他被蘇恬那碗綠茶騙……然而我已經沒有立場走到他身邊,輕描淡寫地打個招呼。我應該像對矯虎一樣,遠離對方才行,否則我懷疑自己會變成一朵假惺惺的白蓮花……賈白茶阿姨傳授的「成功把握一兩個男人當備胎」的方法只能一笑而過,不能用在對待章百寬身上。他從前,至少從前,是我自己人!
被陸文文定義為「准失戀」的我,每天渾渾噩噩地混在一群保潔大姐中間,默默低頭幹活。
有句老話說是「情場失意,事業得意」,可見人生有失必有得。沒過兩天,竟然有客戶打電話來諮詢我們接不接公司保潔。
這是大買賣啊!我和小姨原本的思路是穩定幾個月,先把人手和工作經驗集齊了,下一步才是爭取承包公司保潔的業務。然而有客戶找上門,那必須得接住!
我立即調整了狀態,去見客戶前特意理了發,換了職業裝,還借了我小姨上了年歲的破車充門面。出門前趙大姐還從小超市裡追出來,她高高興興地拍著我肩膀鼓勵我:「失戀不重要,賺錢才重要,男人沒有錢靠得住!把這個大活接回來,賺大錢!」
我「失戀」這事已經這麼廣為人知了嗎?但是我很虧,因為我並沒戀過,就失了。但也沒時間想太多,敷衍地點點頭,就奔赴了預約見面的公司。
這是二環外的一家中小型民企,生產儀器儀錶的,廠房和辦公樓加起來面積也不大。接待我的是位姓代的經理,瞧著比我也就大幾歲的樣子,斯文客氣。讓我驚訝的是,他竟然是帶著合同來見我的!說是看過我發過去的資質和報價了,直接可以進行到簽約的步驟了!
這麼痛快的甲方?怕不是個陷阱吧?於是我趴在合同上一個字一個字地看,生怕裡面有賣兒賣女的條款,主要我沒有兒女兌現給人家。
在這位代經理催問了兩次之後,我終於在合同上抬起了頭。一咬牙一跺腳,把合同簽了。
我腳步輕盈地從辦公室出來,就聞見隔壁辦公室里飄出來一陣香風,伴隨著香風一個頗為面熟的姑娘奔到了我面前,細看竟是譚芮芮!
距離這姑娘在AM大廈衛生間意外流產已過去兩個月了,她已恢復了健康和精神,看著也漂亮了幾分,喜滋滋地望著我說:「合同簽完了?」
我點點頭,她拉了我的手往旁邊辦公室走,邊說:「那就好了,進來說!」
我跟著她進了旁邊的辦公室,這辦公室是幼稚風粉色系,與這個廠子十分得不搭。她指了指旁邊搭了卡通圖案墊子的沙發讓我坐下,說:「我好了以後去AM大廈找過你,他們說你辭職了!後來我費好大工夫才知道你開了家政公司,當老闆了!我就想給你介紹個活,這廠子是我舅開的,我說你人好,負責任,用你們公司管保潔肯定沒問題。他還不信我呢!說我不會看人,非讓我不準先說出去,讓我表哥先評估下你們……你看,到底還是用你了吧!」她說這話時,帶著幾分驕傲,那是一份自己朋友很靠譜、與有榮焉的驕傲。
我進門時將前後事情串聯起來,已經大體預測出我這個便宜大單極可能是她照顧我的,但我跟她真的有那麼大的情分嗎?這個姑娘,心眼也太好了吧,跟她不著調的行為和長相完全不搭啊!
我有些愧疚,當初她出事時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的分內工作,即便後來去醫院看過她兩次,也是為了跟她「對台詞」,統一口徑,將大廈洗手間事件的輿論壓下去。我愧對她這份感激。
於是我說等她下班請她吃飯。
然而她立即拎起她的名牌小包包,腰肢輕軟地一轉身,說:「走吧,現在就去吃,我隨時可以下班!」後來的日子裡我帶著家政公司的大隊人馬浩浩蕩蕩開進儀器儀錶廠,誓要把我們這個大單做得盡善盡美。譚芮芮在她舅舅公司里掛個職位,每天在辦公室里玩手機,時常跟著我到處晃蕩,我們也就漸漸成了朋友。
譚芮芮與我同歲,名校海歸。看她的簡歷和照片簡直是完美無缺。但她許是天生坦誠或者生活中屬實
有恃無恐,對我毫不隱瞞她的底細,說自己雖然是海歸,但讀的不是什麼名校,而是一所花錢就能上
的野路子大學,還因為語言不通提前回國,畢業證書也是花錢買的。至於美貌,是多次奔赴韓國後天造就的。
因著這些與白富美擦邊的瑕疵,譚芮芮對外人就故意表現得更高傲幾分,必須把精英氣質拿捏得穩穩的,比如說話要隨時夾雜點英文印證自己的海歸身份,也偶爾會顯出幾分因缺乏常識造成的天真。但我對她這些習慣倒沒多少反感,愛秀那是她個人的事。
主要是她這朋友做得這麼坦誠,我也就不好太過隱瞞,試探著問她知不知道我的傳聞。她於是再次誠懇過度,直接點頭說:「知道!我聽說了!你們AM的員工說的,你爸是個強暴犯,你媽被強暴了,後來為了告你爸進監獄才生下的你……」
她太不會察言觀色,看不出我聽得臉都僵了。
然而她既然知道了,就算過了這關,我揉揉僵硬的臉頰,點了點頭,雖然與事實有些出入,但大體如此。
我問:「那你還找我……」
她竟然一攤手說:「那有什麼關係?你這個人好啊……」
我忽然轉過頭去,因為眼睛發酸。人這輩子什麼最重要?可能有很多答案。交朋友什麼最重要?不就是應該「人好」嗎?
我也是配擁有朋友的,我也可以成為一個好朋友。
我忙著在事業上開疆拓土以及跟譚芮芮建立友誼,確實沖淡了些對章百寬的惦念。只是晚上睡覺前我還是會偶爾想起他,不知道他有沒有失眠……偶爾翻出手機,看到微信置頂欄里他的名字,還是有點傷感。
小姨偶爾會通過章十全輾轉幫我打聽一些關於章百寬的消息,然後假裝不經意地透漏給我。比如章百寬那份環保提案經過專家組的評估後終於引起了重視,他不僅重新回到了ZY,常總還在公司高層會議上嚴肅談論了這件事,讚揚了他堅持真相維護公司長遠利益的做法,批評了曾經阻撓調查的幾位高管。
我自然是為他高興,也想著他如今也算峰迴路轉、柳暗花明,估計也忙得很。這樣大家都忙,過段日子大約就能把那天晚上的尷尬事給忘了,保不齊往後還有重新回到友誼小船上的一天。
然而意外總是來得那麼猝不及防。譚芮芮自從知道了外婆家開著小超市後,就想照顧生意,開著車繞了一個小時跑來買了些不大用得上的東西,我送她出門時,正遇到了章百寬。
譚芮芮後來與我形容,說她見到章百寬的一瞬間,小心肝頓時就金蛇狂舞起來,愛情領域管這叫一見鍾情。
彼時章百寬從單元門那邊過來,正經過小超市門口。而和我譚芮芮正從小超市玻璃門裡出來。我身上穿著印有我們家政公司名頭的保潔服,手裡還提著譚芮芮剛買的兩大袋子東西,像個兢兢業業的小保姆。
章百寬轉過頭來時,眼神兒就與我撞個正著。
半個月不見,他清瘦了些,頭髮也長了,想是沒時間打理,竟然從精英范兒變成了頹帥型。然而我依然得發自肺腑地贊一句「好看」。
做人得大氣,既然撞了個面對面,就得昂著頭打個招呼,我說:「你怎麼還瘦了…..」話說出口,才覺出幾分不對。這會不會有些影射他為我情傷而日漸消瘦?
果然他的神情有些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