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4)
封鐵頭下樓的時候感到兩腿格外沉重。他到門外台階上坐著歇息了一陣子,把大腿一拍:「操他娘,縣裡不管我上地委!地委再不管我就上省上中央!我豁上這把老骨頭啦!」接著他就起身向車站走去。
在去臨沂的路上,他想起了本村的費文典。自從費左氏與蘇蘇死後,這個費文典再沒回過天牛廟,封鐵頭還是七年前去臨沂開會時到他家裡去過一次,那時他是地區民政局副局長。算算年齡,現在他也該離職休養了。想想當年二人的友誼,封鐵頭突然覺得對他十分想念,便決定到臨沂先看看他,等第二天再到地委上訪。
找到民政局家屬院,走進費文典的房門,卻只見一個小夥子在家裡。老鐵頭想起,這就是費文典的養子。當年費文典和時學嫻結婚後還是沒有孩子,便從地區福利院抱養了一個孤兒,取名叫作費弓。七年前他來時還是個孩子,眼下已是大青年了。他問費弓他爹去了哪裡,費弓說,他爸因為肺心病作已經在醫院住了半個多月了。封鐵頭又拖著疲憊的步子去了地區醫院。
找到費文典住的病房,封鐵頭幾乎已認不出他了。只見他掛著吊瓶,臉色青紫,正閉著兩眼躺在那裡。眉眼依然清秀的時學嫻坐在一邊,正拿著一張報紙看。封鐵頭許多年來對這女人一直反感,認為文典之所以離婚根子全在她的身上。所以當時學嫻認不出他問他「你找誰」的時候,他氣哼哼地朝病床上一指:「俺找俺兄弟!」費文典這時睜開眼睛看見了來者。他將身子奮力一抬,立即導致了自己的呼吸艱難,一張胸脯子喘得像拉風箱。時學嫻白了老鐵頭一眼,趕緊把一個枕頭樣的袋子拿過來,把一根皮管子插到費文典的鼻孔里。
費文典喘了片刻漸漸平穩,便和封鐵頭說起話來。說了說自己的病情,便問封鐵頭來臨沂幹啥。聽說是為了大包乾的事來上訪,費文典在嘴角扯出一絲古怪的笑。
老鐵頭問:「兄弟你笑啥?」
費文典說:「我笑你想不開。」
「我怎麼想不開啦?」
「你呀你呀!你沒想想,咱們還能活幾天?**都管不了身後事,咱們就能管?」
這話給了封鐵頭極大的震動。他看看費文典那副病蔫蔫的樣子,再低頭看看自己那已經長滿了老人斑的兩手,突然覺得自己的上訪行為是那麼笑。他點點頭道:「好吧,俺就不去地委啦……」
兩個老人便又說起別的。費文典不住地問老家的一些事情,這人怎樣了,那人還在不在呀,問個沒完沒了,老鐵頭一一向他回答。
一直說到天黑,時學嫻弄來飯讓兩個人吃了,費文典還是向封鐵頭問這問那。後來又說,要讓封鐵頭別走了,就在這裡跟他說個通宵。時學嫻瞪著眼道:「你又想來一回緊急搶救?」封鐵頭也覺得老說話費文典受不了,便說:「等你好了回一趟老家吧,我陪你好好轉一轉!」費文典高興地點頭答應著,才讓時學嫻送封鐵頭到家中住下。
第二天,封鐵頭坐車回了村。他到家後向郭自衛與封合作講的第一句話就是:「分吧!分吧!分得越乾淨越徹底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