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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陰謀與愛情:第二節張立托母

所屬書籍: 藏地密碼
聽到雀母王的訴說,呂競男也是一驚,她問道:「郭日在你身邊大肆調防,安插親信,你就沒有懷疑過?」 雀母王悲哀道:「這幾年,我的全部精力,都放在我這個女兒身上,心裡想著,王位遲早是郭日的,也就沒怎麼注意。」 呂竟男這才想到,郭日設計弄瞎公主的眼睛,並不僅僅是不願意娶公主這麼簡單,這個人用計非常深遠,他完全掌握了人性的弱點。 呂競男看了看一身破爛的雀母王,又看了看楚楚可憐的拉姆公主,真可謂落水的鳳凰不如雞,不縶冷憫道:「你們有什麼打算?」 「打算?」雀母王苦笑一聲,道:「逃吧,逃得遠遠的,找個沒人知道的小山村,過段平靜的生活。只希望郭日不會太著緊我們,放過我們父女這兩條性命。」 呂競男道:「難道雀母的百姓不會跟隨你起來反抗郭日?」 雀母王深深埋頭,道:「本王深居簡出,能見到本王的百姓寥寥無幾,最近一次也在十幾年前,他們大多是德高望重的老者,或多數已作古,而且這十餘年,本王變化也大。你們也知道,我們雀母的村落大多自給自足,十餘年沒有往來是很平常的事,如今可以說,除了雀母百姓,再無認識本王之人,最可惜的是,這次倉促逃離,連一件可以證明本王身份的信物也沒有。而這些年郭日東奔西走,認識並擁戴他的老百姓倒是大有人在,只要他牢牢控制著雀母的局勢,誰會來反對他?」 這時,卓木強巴已經焦躁不安地站了起來,對呂競男道:「走吧,我們走!」他實在不敢想像,敏敏他們落人郭日的手中,會怎麼樣。 呂競男最後看了一眼那對被郭日從王壇上趕下來的父女,只是如今他們自己也在郭日的陰謀漩渦中掙扎,實在無力幫助這父女二人,只能在心中為他們祈禱。 「走了!」卓木強巴在遺迹洞口催促,他對雀母王沒有什麼好感。可以說一切都是這個昏庸的老國王咎由自取,是他親手培植了郭日的力量,如今郭日用這股力量來推翻他,並進一步威脅到他們這些無辜的路人……他忽又想起敏敏,心裡亂作一團。 在遺迹上根本沒得到休息,呂競男看著在前方飛得方寸大亂的卓木強巴,她連續幾個縱躍,飛索盪在卓木強巴身前,安慰道:「事情沒有你。想得那麼糟。雀母發生了這麼大變故,他們不可能一點都察覺不到,特別是巴桑,對於這種血腥的戰亂,他極為敏感。」 卓木強巴大聲質疑道:「那他們為什麼沒到共日拉來?還留在那裡幹什麼?」 呂競男耐心地解釋道:「那裡是我們約好見面的地方,他們察覺了危險,得留下來警告我們;另一種可能是,我們隊伍中有人不幸被抓,他們得留下來想法救人。」 「那你還說沒有事!」 便在此時,兩人同時察覺前方有人,剛剛上樹隱蔽,就聽到岳陽的聲音在說:「堅持住,不會有事的。」 只見亞拉法師、巴桑、岳陽、敏敏等人魚貫而出,卓木強巴欣喜交集,大叫著躍了下去。 「岳陽!」「張立!」 第一眼見到敏敏沒事後,卓木強巴就放下心來,馬上將注意力集中到伏在巴桑背上的張立身上。岳陽等人見到強巴少爺和教官從天而降,也是欣喜不已,但腳下沒有絲毫停留。卓木強巴還未落地,就聽岳陽問道:「強巴少爺,塔西法師呢?」 卓木強巴一個翻身落地,站起道:「還在村裡。張立怎麼了?」 岳陽催促道:「快快,邊走邊告訴你。」一瘸一拐地跟著大家。 呂競男則直接將手把住了張立的脈門,亞拉法師搖頭道:「是古代不知名的蠱術,只有看塔西法師有沒有辦法了。」 岳陽等人逃出雀母后沒多久,岳陽精神不濟,加上腿傷未愈,巴桑見他行動遲緩,一言不發地將張立奪了過來,背在自己背上。剛開始,張立神志還清醒,逃亡罅隙還不忘和岳陽說兩句俏皮話,鬥鬥嘴,可是沒過多久,他又進入一種昏昏欲睡的狀態。亞拉法師看過張立的症相,聽了岳陽的描述,也是束手無策,至於塔西法師對此有無良策,亞拉法師也吃不準。但儘快見到塔西法師,也許是張立唯一的希望了。 長途奔跑之後,縱使巴桑的體力,也已經氣喘如牛。卓木強巴跟在後面,輕輕拍了拍巴桑的肩,巴桑將身體一擰,整個後背往右一甩,卓木強巴一手扛過張立,一聳肩,一撒手,再鉗緊,就讓張立攀附在了自己背上。 共日拉村,得到消息的塔西法師急匆匆地趕了回來。法師在張立房間里一待就是半天,由卓木強巴陪護。原本岳陽打算做塔西法師的助手,但塔西法師僅看了他一眼,就斷定他體力不足。 在房間內,卓木強巴要做的工作很簡單,就是在法師需要時挪動一下椅子。其餘時間,塔西法師希望他不要發出聲響,不要走動,不要坐在椅子上睡著了,最好就站在法師身後,在需要時能在第一時間把椅子挪動到法師需要的位置。 在卓木強巴看來,塔西法師好像沒做什麼具體的事,就是這裡摸摸,那裡捏捏,可不多時,就見法師額頭的汗涔涔而下,於是,替法師擦汗也成了卓木強巴的工作。卓木強巴見張立平靜地躺在那裡,好似熟睡一般,可塔西法師雙眼圓睜,眉頭緊鎖,牙根緊咬,就像一個戰地指揮在觀察兩軍對壘,正值激烈處,大氣都不敢出。 又過了一段時間,卓木強巴終於明白為什麼塔西法師說岳陽體力不足了,就這樣直直地站立著不動,不說不笑,竟然會是如此費力的一件事。剛開始還不覺有什麼,時間一長,兩腿自膝往下,最後到腳跟處,隱隱發麻,更難受的是,整個身體就像即將停止旋轉的陀螺,上半身無法與下半身保持一條直線,稍有鬆懈,就想往左右靠去。僅是這些還不足以令卓木強巴吃不消,真正讓他感到難受的是,塔西法師要求他像一台二十四小時待命的機器,他一個手勢就得讓卓木強巴以最快的反應挪移那張椅子,卓木強巴必須保持高度的精神集中等待塔西法師的手勢。可是塔西法師遲遲不發出手勢,卓木強巴就得目不轉睛地盯著塔西法師,那種感覺,就好比在進行一場純精神上的對抗,神經、肌肉,都處於繃緊狀態。看著塔西法師那不動如山的坐姿,卓木強巴漸漸明白,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站立動作,對人而言也是有極限的,要想突破這種極限,就必須進行專門的訓練——密修! 卓木強巴估計過了兩餐的時間,就在他感到自己幾乎要堅持不住的時候,卻見塔西法師身體一晃,竟似要跌下椅子,卓木強巴趕緊上前一步,扶住法師的身子,同時自己也差點跌倒。塔西法師用手指在自己額頭點了幾下,道:「我們出去吧。」聲音竟似蒼老了許多。 卓木強巴無法想像,這個在地下海可以幾天幾夜不吃不喝的密修高人,竟然會因為盯著一個人看了幾個小時就產生眩暈,他忙問道:「張立他……怎麼樣?」 塔西法師回答是:「太可怕了。」 當卓木強巴背著塔西法師搖搖晃晃走出房間時,岳陽、敏敏等人馬上圍攏過來。亞拉法師接過塔西法師,敏敏拿著碗對卓木強巴道:「吃點東西吧。」岳陽在追問:「法師,張立他怎麼樣?他現在怎麼樣了?」安吉姆迪烏和一大群村民也在外面,人聲鼎沸。呂競男在維持秩序:「大家安靜些,退開一些。」 卓木強巴輕輕拿開碗,正準備表示自己現在只想休息一下,突然感到周圍的人鴉雀無聲,他也不禁止住了聲音,扭頭望去。只見塔西法師緊盯著岳陽看,神情十分嚴肅,跟著目光掃過,又很詫異地看著呂競男,隨後塔西法師的目光從亞拉法師、巴桑、敏敏、安吉姆、阿米、村民等人身上一一巡視而過,正是他那種凌厲、慍怒,又帶著些可怕的眼神,讓所有的人頓時安靜下來。 塔西法師仔細地看過卓木強巴約一分鐘,最後他舉起了自己的手掌,好像掌中另有乾坤一般,又細細地看了好久,隨後閉上眼睛,長長地嘆了口氣。岳陽緊張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法師!」 塔西法師淡淡道:「你中蠱了,競男也是,亞拉也是,安吉姆也是,我們所有的人,都中蠱了。」塔西法師的一句話,令全場震驚。 「怎……怎麼回事?難道這種蠱毒,還傳染?」岳陽吃吃地問道。 塔西法師也在心中計算,暗道:「不對,張立的蠱毒似乎沒有傳染性,是從別的地方感染的,這蠱下在水中?不,據記載,這種蠱毒很難通過水途徑傳播,而且每個人中的蠱都不盡相同,是從哪裡被感染上的呢?強巴拉的隱相症比我重,我是被他傳染的,他是去接應岳陽他們時被感染的;這些人裡面,岳陽的癥狀最重,但他似乎又不是直接攜帶者,難道是……」塔西法師強提精神,道:「帶我去看看次傑大迪烏。」 看過次傑大迪烏後,塔西法師頹然道:「果然是這樣……」 亞拉法師輕輕問道:「怎麼回事?」 塔西法師道:「次傑大迪烏顯然在自己身上做過許多蠱術實驗,就像經常吃毒蟲的動物一樣,他體內的毒素相互中和,達到一個平衡值,平時看不出異常。但是最後這次郭日對他的拷問,似乎是為了延長他的性命,讓他保持清醒,使用了別的蠱術,加上他生命垂危,體內各種環境的平衡都被破壞了。如今,他體內種下的各種蠱術開始反噬,他變成了一個大的傳播源,凡是靠近他的人,或多或少都被傳染了一些蠱術,然後攜帶者之間相互傳播,造成整個村子的人都被感染了。」 亞拉法師又問:「他還有救嗎?」 塔西法師道:「他的生命已經走向終結,如今他的身體是各種蠱毒相互侵佔的戰場,我無力回天。」 「那村裡的人怎麼辦?」 「我儘力而為,我看他們蠱相併不明顯,有輕有重,似乎還沒有致命的蠱毒。」 「張立呢?」 「……」 「張立……還能救回來嗎?」 「……」 「嗯??」 「我沒見過這種蠱毒,書籍上也沒記載過這種蠱毒。」塔西法師實話實說道:「他體內的經脈彷彿被改造過一般,如今完全是各走各的,體溫也異於常人,顯然那是作用於大腦的蠱術,最複雜的那種。」 亞拉法師道:「為什麼不能直接用手術?像對拉姆公主那樣。」 「不一樣,」塔西法師搖頭道:「對拉姆公主,只需要用手術去除壓迫視神經的蟲囊,那只是淺表開顱術;而張立的情況,明顯是大腦的核心部位受損,深度開顱術、腦組織修復術,如今就算世界頂級醫院也未必能開展。如今討論這些也無用,我只能救助那些能救助的人。」 亞拉法師默默低下頭去,沉聲道:「那張立,就只能被放棄了?」 良久的沉默之後,塔西法師才道:「我試著用金針,將他的經脈固定起來,至於其他的……就只能聽天命了。」 「唉……」亞拉法師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這才背著塔西法師,沉重地邁出房間。 一出門,又被眾人圍問,塔西法師向大家說了他的發現,並表示將儘力醫治眾人後,大家才稍感心安。在他們看來,朗布的大迪烏種下的蠱,由雅加的大迪烏來解,應該沒有問題,而且早些時候塔西法師對瑪吉的病人的醫療手段,也通過安吉姆迪烏告訴了大家,大家對塔西法師信心很足。 當天晚些時候,次傑大迪烏停止了呼吸。塔西法師讓人在次傑大迪烏安息的屋子周圍挖一道環形溝,將整個石屋和大迪烏一起火化了。 第二日,雀母王宮,郭日念青對卻巴道:「他還沒有死。」 卻巴皺眉道:「不應該呀,難道他們真有辦法將人救活過來?」 「不。」郭日自信地揚了揚手中的紙條,道:「戈巴大迪烏用了金針,那應該是一種很獨特的術,他將血脈截留,使整個人體內各種反應的速度降低了,以此來延長張立的生存時間!」 「他真的很厲害。」卻巴心有佘陲地說道。 「那也未必,就算用了金針,我看那張立也是遲早的事。暫時給他們幾天喘息時間,先看看那個外來的迪烏有些什麼手段,說不定他只是一個嘴上能說,動手卻不行的空架子呢!」說著,郭日又將目光投向地圖。接下來他會很忙,要進行持續的大清洗以確保自己的地位,還要針對雅加制訂一系列的計劃,不過很快,用不了多長時間,等他騰出手桌,就是卓木強巴等人的末日了。 「你等著我,就快實現了,就快實現了!」郭日念青默默地想著,嘴角露出微笑。 岳陽注意到,此後幾天,瑪吉反不像敏敏那樣眼淚簌簌直落,她沒有哭,只是陪護在張立身邊,帶著母親般慈愛的目光,像在端詳熟睡的孩子。自打塔西法師用金針為張立定脈之後,瑪吉就守護在張立身邊,為他祈福,等待奇蹟的出現。 這些天,最累的就是塔西法師了,雖然安吉姆迪烏也能幫他一些忙,但收效不大,其餘人就更是連幫忙都談不上了,塔西法師試藥、試針、試治療,所有的事都必須親力親為。次傑大迪烏身上傳播的蠱毒,種類繁多,又有交叉混合的,每一種都令塔西法師殫精竭慮、絞盡腦汁才能想到解除之法,短短几天下來,塔西法師的頭髮就由全黑變成了花白,又由花白變成了銀白,整張臉也更顯蒼老。 張立呢,這些天倒還安靜,偶有狂躁的症相,卻被金針所制,動彈不得。每當看到他肌肉痙攣、牙關咬緊時,瑪吉就會輕輕捧起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喃喃細語。 岳陽常常在一旁默默無語地看著,他知道,張立一定十分痛苦,蟲噬嚙的痛苦,這時候,他總會感到自己竟然如此無能為力! 郭日的蠱毒到底還是起作用了,張立的身體表皮漸漸變成褐色,摸上去有一層硬邦邦的東西,並在逐漸角質化。翻開他的眼瞼就會發現,他的自眼仁上,一根根血絲像動物的觸角,正向著虹膜集中,而虹膜周圍有大片的血斑,使他眼珠子看起來就像紅寶石一樣。有時張立會流出淡紅色的眼淚來,塔西法師說那是顱內壓改變的結果,造成他的眼底出血。 儘管塔西法師做了最後的努力,張立的身體還是一天天在變化著。他們沒有維持生命的系統,張立每天只能飲用極少的清水,那鐵打的身體,正隨著時間慢慢萎縮。所有的人都知道,這樣下去,張立的生命耗竭只是遲早的事,可他們偏偏想不出任何辦法,塔西法師能解救共日拉村所有的人,就是救不了張立…… 一同尋找帕巴拉的一群隊員,他們只能每天看著張立消瘦、痛苦、掙扎,這一緩慢的過程,同樣也煎熬折磨著他們的神經。巴桑愈發沉默寡言,敏敏時時垂淚,無奈和悲傷刻在亞拉法師的臉上,而呂競男雖然面色不動如冰霜,眼裡也時常流露出一種痛心。 終於,當塔西法師發現張立的唾液開始增多,並粘連成絲狀時,他告訴大家,張立的唾液里開始分泌孢子,不小心被咬傷會被傳染。 巴桑認為不該這樣繼續下去了,他向卓木強巴提出為張立安樂死,在他看來,與其讓張立這樣除了痛苦再沒有別的感覺地活著,或許,死亡對他才是一種解脫。 但是岳陽堅決不同意,他沒有說任何原因和理由,只對卓木強巴說了一句話:「強巴少爺,不要放棄張立啊……」 這句話,深深刺在卓木強巴的心坎上,他閉上眼睛,就看到了20年前,那青青的山谷,那銀鈴般的笑聲,  「哥哥……哥哥……」妹妹沒有說出口的話,分明就是「哥哥,不要丟下我啊……」那灰色的身影,狼王奮力的一撲……汽車的煙塵……群狼的嚎叫…… 「我卓木強巴,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的……」 「強巴少爺,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希望動手的人,是你……」 「記住,家人,就是指,沒有任何人會被放棄,沒有任何人會被忘記……」 「如果有一天,那人換做是我呢,你會怎麼做……」 「你會怎麼做?」 「你會怎麼做……」 卓木強巴痛苦地閉上眼睛。和張立在回到高原的第一天相識,在冰洞斷橋上相知,那不服氣的表情,那驚訝、好奇的表情,那有些懼怕、有些擔憂的表情,那開玩笑的表情……一幕幕清清晰晰。 卓木強巴向塔西法師詢問,張立會不會變成傳說中的怪物。塔西法師卻否定了這種可能,他說張立的身體很虛弱,沒有營養供給,就沒有能量來源,就算完全淪為孢子的傀儡,也不可能暴起傷人。塔西法師遺憾地告訴卓木強巴,這就是孢子的生存方式,它們和病毒很像,寄生於宿主,佔用宿主,將宿主的每一個細胞和每一分營養都當做自己的食物,將宿主的身體當做自己的戰場,一寸一寸地侵佔,當它們大獲全勝的時候,也就將與宿主一起迎接死亡。 卓木強巴看著張立那清瘦的臉,又看著那變得粗糙的皮膚,要他面對如此熟悉的面孔拔出刀來,他做不到……更何況,旁邊還有一張更為清瘦的臉,一雙無瑕得令人心顫的眼睛注視著。 又過了三天,在一個臨近黃昏的下午,毫無徵兆地,張立突然醒了,更令人驚訝的是,他竟然還能保持著清醒,沒有喪失自我。突然降臨的奇蹟,讓岳陽怔住了,完全忘了去通知大家,他就和阿米一樣,怔怔地看著張立,唯恐一轉過身去,張立又會睡著了。 張立看了看左手邊的岳陽,又看了看右手邊的阿米,微微笑了,他的聲音十分微弱:「一個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一個是我最親密的愛人,一睜開眼睛就能看到你們,真好……」 「你好些了嗎?你餓嗎?你感覺怎麼樣?你疼嗎?你要不要吃點東西?你……」一大堆問題堆積在岳陽心底,話臨嘴邊他卻囁嚅著,怎麼都開不了口。張立醒了,張立睜開眼睛了,張立說話了,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 張立手指動了動。阿米溫馨地半蹲著,如同她日復一日所做的那樣,捧起張立的手,貼在自己臉旁。張立繼續用微弱的聲音說著:「我做了好長一個夢,在夢裡我回到老家了,青石板,青磚瓦房,那綿綿的雨一直下個不停。我夢見我躺在那輛竹編的小搖車裡,阿媽一手推著小搖車,一手握著我的手,伢崽伢崽地叫著,她跟我說了好多話,但是我聽不到她說什麼……」 莫名劇烈的酸痛陡然襲上岳陽的心頭,他突然哽咽了,吃力道:「別說了。」 張立恍若不聞,那飄忽的斷續的聲音依舊傳來:「我夢見阿媽老了呢,眼角的皺紋多了,背也彎了,頭髮也白了;我夢見我打電話回去說,我退伍了,要轉業回家了,我阿媽可高興壞了……她要到車站來接我。你沒去過我們老家,那時候隔火車站好幾十里路,要翻兩道山樑,要過三條小溪,阿媽天不亮就起床了,穿上小布鞋,舉著煤油燈,一腳深一腳淺地,在山裡走著。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啊,天上也只有幾顆若隱若現的星星,我彷彿就在阿媽身後,遠遠地望著她的背影,那橘黃色的燈光,很清晰的照亮了她的臉……」 岳陽的眼淚突然不受控制的滾落下來,懇求道:「你,別再說了!」 張立的雙眼望著天花板,似乎在回憶什麼,喃喃道:「從小到大,我自問沒有虧欠過什麼人,除了我阿媽。我這一輩子,都是在欠她的,從出世那天起,就讓她感到痛苦,小時候又多病,沒能讓她睡一個安穩覺,讀書又不努力,在學校打架、逃學,我小時候,就沒做過什麼讓阿媽值得驕傲的事情……直到我參軍了,阿媽替我納的鞋底,一針一針,縫得好密實……」 岳陽猛地一把抓住張立那硬得像枯柴一般的手臂,發狠道:「求求你,別再說了!」 張立緩緩轉過頭來,用那深陷的、擁有寶石般的眼鏡,深深地望著岳陽,嘆息道:「我想,我是看不到帕巴拉神廟了,如果你們找到了,如果能出去,你……」 岳陽一面掉眼淚,一面咬著牙道:「你在瞎說什麼啊?你沒事兒……只是……只是調養幾天就好了,我們都在等著你,等你好了,我們好一起上路!」 張立表情痛苦地笑了笑,道:「你又不是演技派的,做做推理還行,撒謊實在是太不成功了,哪有哭著告訴人家好消息的。」岳陽還待說什麼,張立卻道:「行了,我都想起來了,是郭日給我下的蠱,那條噁心的蟲子就在我肚子里,好像,我會變成怪物吧?」 「不會,」岳陽繃緊臉部肌肉,笑道:「你看,你現在不都好好的嗎,你怎麼會變成怪物?」 張立微微閉眼,道:「其實,我一直都能感覺到,那些傢伙,它們在我腦子裡,你無法體會那種感覺,就像……就像腦子裡裝了一窩蟑螂,它四處亂竄,我甚至能聽到它們吃得『刷刷刷』直響,我也想勇敢一些的,但是,真的,很痛啊!」 「不會有事的!」岳陽保持著那種僵硬的笑容,剋制住自己的眼淚,道:「塔西法師已經想到辦法了,告訴你吧,他治好了共日拉村所有人的蠱毒……」 張立那紅色的深邃的瞳孔彷彿穿透了岳陽,凝視著遠方,聲音裡帶著疲倦與失落,輕輕道:「看來我,只能帶著遺憾……」話未說完,岳陽抓著他的手臂猛地一緊,截斷他的話道:「你聽我說……」 張立的視線彷彿一下又收了回來,注視著岳陽。岳陽正視著他,兩人面對面地凝望,岳陽一字一句道:「你阿媽,就是我阿媽!」 血紅色的眼淚浸紅了張立的面頰,他反過手來,與岳陽的手掌緊緊握在一起。岳陽將另一隻手搭在他手背上,他也將右手從阿米手中抽出,艱難地放在了岳陽的手背上:「兄弟,我的好兄弟!」 兩人四目相對,雙手緊握,再沒說一句話,四行淚順著面頰,緩緩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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