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2 初入香巴拉
海面有淡淡水汽氤氳,能見範圍,大概不超過兩公里。他們便在這半徑為兩公里的圓形區域內,看著一幕幕生存之爭反覆上演,好像一場場史前影片在放映,卻又如此真實。這時候,呂競男提出一個問題,她道:「我們船的體積在這裡並不算大,為什麼沒有遭受襲擊呢?」
胡楊隊長沒好氣地回答道:「哼哼,是啊,只需要遭受一次襲擊,我們就全完了。」
岳陽道:「等等,我想我有頭緒了。強巴少爺,還記得我們剛發現這條船的時候嗎?當時討論過,這船的外殼,是用什麼做成的,我們當時認為是人工合成的膠狀物,那是因為我們認為古人不可能找到這麼巨大的生物來替一條十幾米長的船綳皮,可是現在看來……」
卓木強巴道:「你的意思是,這船的外殼,它是……」
岳陽道:「沒錯,這就是古代戈巴人或是密教徒的智慧。這船是用某種生物的皮革綳制而成,是一整塊皮,能夠取下這麼大一張皮的生物,它活著的時候,本身也一定是非常巨大的。製成這艘船的生物皮革內,一定有什麼我們無法感應的生物信息,那種信息告訴海里的其他生物,我們的船,是危險的。而那些小魚兒,很明顯是來尋求庇護的,水母沒有眼睛,或是缺乏感應,所以才貿然來尋找食物,而其餘的巨型生物,都沒敢過於靠近我們的船。也就是說,就算別人找到了地下河入口,也只有我們搭乘的這艘船,才能靠近香巴拉啊!古人的智慧,可怕的智慧!」
肖恩道:「不對,你忘記了在黑暗中,那條大烏賊嗎?它可是纏住了我們的船體呢,它也缺乏感應?」
岳陽道:「可是,肖先生,別忘了那條烏賊,並未對我們的船發起攻擊,它只是纏了上來,輕輕地,緩緩地,唯恐驚動或是劃破了船,不是嗎?」
肖恩點頭思索道:「你是說,那條烏賊本不打算襲擊我們的船,它的目的和那些小魚是一樣的,只是為了尋求保護。」肖恩頓覺寬心,擁有二三十米長觸腕的龐然大物,也要尋求這艘船的保護,足以想像,製成這船的生物,活著時有多麼的龐大。
張立道:「嘿,這條船只能說是後來造的,那麼那些古人是怎麼抵達香巴拉的呢?他們不可能在沒抵達香巴拉的時候,就擁有這樣的船隻了吧?」
岳陽道:「沒錯,可是你還記得強巴少爺說起的倒懸空寺壁畫嗎?古人搭乘的船,遠比我們這條船巨大。他們找到一條適宜巨型船舶通航的地下水道,我們走過最寬的地下水道不也有二三十米的寬度,而且古人不止是一艘巨船。如果說在這片海上,能漂浮著成千上萬艘巨型船舶組成的艦隊,那當然他們才是這片海洋的主宰。自然界再龐大的生物,又怎麼能大過人類設計的機械?你看過那些上萬噸的油輪嗎?自然界的哪種生物能長到那種體積呢?」
岳陽的話,讓大家浮想聯翩。一千年前,成千上萬的巨型船舶組成了無敵艦隊,他們漂泊在這片原始的海域,浩浩蕩蕩,駛向他們心目中的聖地,那是何等壯觀的一組畫面。
這時,唐敏的呼喊將大家從思緒中拉回現實:「香巴拉!看啊!那是香巴拉!」
越往前,氤氳的水汽就越淡薄。那遙遠的地方,就像迷霧中的一幅水墨畫,傳說中的香巴拉,逐漸褪去朦朧的面紗,將它那唯美的一面,真實地展現在這群久經磨難的人眼前。
在浪頭推動下,遠方的香巴拉正向這群懷著希望歷盡磨難的人靠攏,如同少女的初夜,逐一褪去那薄如蟬翼的輕紗,半帶羞澀地將迷人的胴體裸露,令人怦然心動地出現在視野之中。最初出現在迷霧中的是青灰色的樹影,不,應該說是森林的影子,那片墨綠森林遠望去,憑空虛立,鬱鬱蔥蔥,就像鋪在半空中的魔毯,向遠處展開,最後隱於天際。船中的人都明白,三級平台從遠處觀看,只看到前端,便是這般空中樓閣的美景。
及至更近了,便能看見,樹影中另有奇葩,水影一閃,卻是那巨大的飛瀑,但那「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真實情景,卻是詩仙李白未能親見的。只有這裡的三層平台,才有超過兩千米的垂直落差,即便遠在千里之外,也能看見。除了這裡,地球上任何一個地方,任何一個角落,再也看不到這樣的瀑布了。遠遠看去,它好似無數縷銀絲秀髮,從少女光潔的肩頭垂下,有的垂入海中,讓人感覺好似通天絲帶,能順著它攀爬上去,而更多的只在半空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狂風一吹,絲髮亂舞,那瀑布真如游龍戲於九天之上,騰於雲海之中。
更近了,那瀑布朦朧迷離,飛瀉千里,迎風抖動光華,宛若仙女指尖散落的銀沙。從三級台階一掠一滑,便如古人所云:「上級如飄雲拖練,中級如碎石摧冰,下級如玉龍走潭。」林木也褪去墨綠之色,漸顯翡翠之綠,青翠欲滴,如詩如畫。
一剎那衝破層層迷霧,光明乍現,再無氤氳的水汽阻隔,只見水在山中,山映海里,碧海銀沙,水天相接,雲在海里游,魚在天上飛,再也分不清,哪裡是天,哪裡是山,哪裡是水。這真是腳踏古生代,身在水雲間。
那令人窒息的心醉啊,已不需用雙眼去觀察,呼吸那清新的海風,聆聽那和弦般的濤聲,整個身心舒展開來,每一寸肌膚都像被情人的手輕輕觸碰,每一個毛孔都在貪婪地吸吮著這裡的空氣,彷彿要同這個世界融為一體。那是香巴拉的召喚,承載了太久的眷念,他們真渴望為這船插上一雙翅膀,迎著風飛向那神聖的彼岸,如乳燕投林般,飛進他們心中的天堂。所有的人都無法剋制心潮的澎湃,不管他們帶著何種目的,當他們親眼看到香巴拉時,已放棄了一切世俗的念頭,只渴望離它近些,更近些……只有巴桑,那雙冷漠的眼睛凝視著遠方,心中譏笑道:「切,一個怪獸橫行的世界,地獄莫過於此。」
不久,岳陽開始納悶,因為在那青山綠水中,並未看見香巴拉密光寶鑒上描繪的一座座宏偉建築,只有茫茫一片綠色。岳陽心中遲疑道:「這裡究竟是不是香巴拉?會不會我們漂到了另一個奇怪的地方?」
「或許,是我們所處的角度不對。」岳陽在心中安慰自己道。
這次的潮汐之浪一直把小船送至距離海岸不足十里的地方,才平息下來,小船順著海濤繼續向前,只是看到那一抹新綠的人們,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不需要發號施令,紛紛抄起了船槳,船內外響起了劃開水波的聲音。
這接近海岸的水域,與大海深處又截然不同,那清澈的海水清晰地倒映出天上的每一條雲絲,也可以看見海面下的沙灘以及另一個絢爛的世界。七彩的珊瑚築起城堡一般的珊瑚礁,五色的水母和各種各樣的魚在城堡中暢遊,還有些不曾見過的生物露出猙獰的面孔,虎視眈眈地盯著城堡的原住民和尋求庇護的逃生者。沙盤下是三葉蟲的棲息地,那種長著外骨骼的硬殼動物一定不怎麼好吃,它們在水中到處竄游,卻絲毫不擔心自身安危。只是有時,沙地突然騰起一股煙霧,一些偽裝得很好的龐然大物會突然自沙底現身,它們有強勁的巨螯,三葉蟲的外殼在那鉗子面前不堪一擊。卓木強巴等人看見了有三四十米長、如人的手臂粗細的海參祖宗(岳陽命名法,不認識但似曾相識的生物,便命名為那種生物的祖宗。),有體寬兩米、身體加雙螯長度超過了六米的螃蟹的祖宗,還有蝦的祖宗,當然,它們都是另一種巨大的盔甲類動物的盤中餐。後經查實,那種古生物叫飛羽鱟,是現代鱟的祖宗。
海星的祖宗有時會被珊瑚的祖宗驅逐出城堡,可憐地淪為各種生物的美味,而海膽的祖宗看來從很遠古就開始對珊瑚的祖宗下手了,筆石、海蕾、海百合等奇形怪狀的東西,當時也說不出是什麼的祖宗,是查閱資料後才知道的,而絕大多數生物,連資料里也是一片空白,諸如一隻巨大的海蜘蛛——估計是蜘蛛的祖宗,它們有六條長逾三米的細腿,它們可以在水下面結網,為了保障呼吸,不知道它們用了什麼方法,將一大團空氣罩在海下,形成一個可供自己休息的氣囊,隨後就像漁夫捕魚一樣,將自己編織的漁網拋灑出去,自己呆在氣囊里等待獵物上鉤。他們還看見許多奇怪的水藻類植物,有些像那巨大的海參,有些則好似海膽,不知道是海生物寄生在那些植物上面,還是那本就是一種動物。
近了,海岸近在眼前,一望無際的銀色沙灘,沙灘身後是一抹火紅的熔岩地帶,再往裡,便有了稀稀拉拉的巨樹,最後融合成一片綠色的海洋。亮藍、銀白、火紅、碧綠,如同油畫家手中的筆,均勻地塗抹在香巴拉的天空下,好似波浪並未在沙灘止步,而是化作另一種色彩蕩漾開去。那碧海銀沙,細膩得讓人想起夏威夷之春,無數貝殼和好似烏龜的甲殼類海生物也隨著浪頭反覆練習如何登陸,看那蹣跚的步履,很明顯它們還在初學階段,這裡是一個被歷史遺忘的地方。
「哈哈!我們到了!哈哈!」張立、岳陽、肖恩等人大笑著,在船頭蹦跳著。他們到了,他們活著,他們要向天空呼喊,讓整個香巴拉聽到他們幸福的呼聲。
水深不足兩米了,張立迫不及待地想要跳下海去,感受一下香巴拉的海洋,卻被胡楊隊長一把拉住,問道:「你還想不想在裡面走得更遠?不怕被吃掉?」
張立心中一震,這才想起這裡並不只是像看到的那樣山清水秀,這裡同樣是危機四伏呢。
直到船在沙灘上擱淺,再也無法前進,大家這才停止揮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確定是否該馬上跳下船去。最後所有的人都看向卓木強巴。卓木強巴看看船頭那平整的沙灘上,只有些小型的甲殼動物,遠處散布著許多月牙形沙丘,更遠處開始有植物生長,再往裡可以看到銀絲帶從天上垂下——這就是香巴拉,他們醉心嚮往的地方。
「既然能來到這裡,說明香巴拉的神明同意我們登陸香巴拉。雖然前面還有考驗,但是,這第一步,總是要邁出去的!拿好你們的背包,我們走!」說著,卓木強巴一手挎起自己的背包,第一個跳下了船。腳踏上柔軟的沙灘,一切都是那麼真實,這不是夢。
肖恩、張立、岳陽,一個個跟著跳了下來,在沙灘上拔足狂奔,來回蹦跳。呂競男問他們在做什麼,張立大笑著回答:「我們在考察這裡是不是有危險,是吧?」
岳陽在沙灘上雙足並立,態度嚴肅地跨了一步,然後將槍橫握在胸前,就像一個儀仗兵一般立正,振振有詞道:「這是我,岳陽,邁出的一小步,但是,這是全人類邁出的一大步!」話音未落,張立就整個兒跳到岳陽的背上,兩個人一塊兒旋轉著,跌倒在地。
卓木強巴將唐敏抱下船來,看了看身邊的同伴們,出發時十八個生命力旺盛的人,此時只剩下九個還能行動。個個瘦骨嶙峋,好似剛從非洲逃饑荒來的,男人們鬍子拉碴,頭髮像雞窩;女人呢,面容憔悴,頭髮散亂,身上散發出一股連她們自己都無法忍受的味道。聽到岳陽那正式的宣言,卓木強巴心中一酸,他們的這次冒險,永遠也不會有人書寫,黑暗中與死神的一次次搏鬥,也僅僅留存在這有數的幾個人記憶中。那些對香巴拉充滿嚮往而隕滅在黑暗中的人,他們的名字更不會留在歷史上,但會銘刻在活下來的他們的心中。
卓木強巴告訴唐敏,自己要去沙丘處觀察地形,敏敏點頭,卻回望船內,表示還有兩個安睡的同夥,是該叫醒他們的時候了。卓木強巴對敏敏的成熟倍感欣慰,若是以前,她肯定會迫不及待地撲到自己背上,非跟自己一起去沙丘那裡。
卓木強巴站上距離他們最近的一個沙丘,眺望遠方,沒有發現大型的生物,看來暫時是安全登陸了。他轉過頭來,就看到了自己的船員們。
卓木強巴看著敏敏吃力地拖著巨大的背包在沙灘步行;肖恩和胡楊隊長正幫忙把趙莊生和王佑抬下船來;張立和岳陽瘋夠了,也在幫忙系船纜——他們還得把這條船拖上岸來,目前誰也說不清是否還要搭乘這艘船返迴文明的世界。巴桑遠遠站著,手裡拎著三個背包,看來他在回憶,不過從他的表情看,似乎沒勾起他多少記憶。亞拉法師和呂競男在調試儀器,法師頻頻搖頭,隨後呼叫張立。
看著自己的隊員們,卓木強巴百感交集。這群人,剛剛伴隨自己經歷了一場不可能完成的旅程,在最黑暗最絕望的時候,正是大家相互鼓勵,才能堅持到最後。
他們經歷了或許是人類歷史上最艱難的漂流,七名最優秀的探險家永遠消失在黑暗中。剩下這些人,是靠著怎樣的意志力堅持下來的,他們擁有著怎樣的信念啊!沒有他們,便沒有此刻。最令卓木強巴感動的是,不管遭遇怎樣的困境,不管面臨怎樣的危機,哪怕是死亡逼近,也沒有一個人說要回去。
一陣細微有如破殼一樣的聲音引起了卓木強巴的警覺。他腳不離地地稍稍用力,只覺腳下的沙丘有鬆動的跡象;再觀察遠方,在這片沙灘之上,大小交錯著幾十個月牙形沙丘,它們的形狀如出一轍,只有大小之別,看起來太過規律了。卓木強巴趕緊跳下沙丘,向船走去。
岳陽一邊繫繩一邊詢問道:「強巴少爺,有什麼情況嗎?」
卓木強巴道:「那邊的沙丘太規整,好像某種生物築的巢穴,雖然它們還沒動作,但我不能保證它們沒有攻擊性。動作快些,我們有可能要遠離這裡。我去看看敏敏,她在招呼我。」
呂競男見卓木強巴走過來,告訴他道:「這裡還是受到某種電磁或別的什麼屏蔽,指北針和羅盤無法指向,無法與外界聯絡。」
卓木強巴道:「還是不能與外界聯繫?」
呂競男道:「但是我們之間能相互通訊。」
張立指著頭頂道:「周圍的岩體和頭頂山峰附近都有強磁場,就好像形成了一個屏蔽罩,任何電波都無法穿越,所以我們不能和外界取得聯繫,外面也無法發現這裡。」
卓木強巴道:「其餘儀器呢?能正常工作么?」
呂競男道:「目前看不出有什麼問題,各種數據還在收集整理中。對了,知道嗎,這裡的氧含量高達百分之三十七,接近我們以前呼吸空氣的一倍了。」
岳陽道:「難怪我感覺這裡的空氣特別清爽,力氣好像也突然增加了一樣。」說著,又猛吸了兩口。
肖恩道:「這或許是這裡生物巨型化的一個因素。」
唐敏在一旁道:「他們兩個……似乎不大對勁。」
卓木強巴道:「怎麼了?」
唐敏搖頭道:「不知道,他們睡得很死,保持著深度睡眠狀態,叫不醒。」
張立道:「敏敏是不是用藥過量了?」
唐敏道:「我都減量使用的,因為藥品根本不夠維持這麼久的冬眠狀態。」
卓木強巴道:「暫時不管這些了,準備簡易擔架,我們得離開這裡,沙里好像有東西,他們兩人……」卓木強巴觸碰了一下趙莊生的頸動脈,感覺搏動有力,接著道:「或許多休息一下會好起來的。」
卓木強巴看了看還在眺望山頂平台的巴桑,問道:「巴桑,想起什麼了嗎?」
巴桑摸了摸他的絡腮鬍,不過現在鬍子已經很長,他搖頭道:「如果是那裡……」
順著巴桑的目光望去,這香巴拉的第三層平台,完全在雲霧的籠罩之中,與那發光的天空融為一體。如果巴桑他們是在第三層平台之上的話,是根本看不到平台下面的,而且平台只是一個形象的稱謂,它應該是寬度在三四十公里左右的階梯地形,就算在平地走也要走上一兩天,更何況是在危機四伏的原始叢林。如果巴桑他們真的抵達過第三層平台,恐怕也從未到過平台邊緣。
這邊,纜繩已經系好,簡易擔架也已做好,張立收起電子儀器,和呂競男一起抬王佑,岳陽和唐敏抬著趙莊生,其餘的人都扛著繩纜做縴夫,他們要將這艘蛇形船拖至岸邊安放妥當。蛇形船不僅堅固耐用,而且重量極輕,這麼大一艘船估計不到一百公斤。卓木強巴一拉,馬上讓胡楊隊長和巴桑替下了呂競男和唐敏,大家向沙地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