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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華拳四十八(1)

所屬書籍: 飛狐外傳
  兩人並肩站在黑暗之中,默然良久,忽聽得屋瓦上喀的一聲響。胡斐大喜,只道袁紫衣去而復回,情不自禁的叫道:「你……你回來了!」忽聽得屋上一個男子的聲音說道:「胡大爺,請你借一步說話。」聽聲音卻是那個愛劍如命的聶姓武官。胡斐道:「此間除我義妹外並無旁人,聶兄請進來喝一杯酒。」這姓聶的武官單名一個鉞字,那日胡斐不毀他的寶劍,一直心中好生感激,當袁紫衣和秦耐之、王劍英、周鐵鷦三人相鬥之時,他見胡斐暗中頗有偏袒袁紫衣之意,是以始終默不作聲,這時聽胡斐這般說,便從屋頂躍下,說道:「胡大哥,你的一位舊友命小弟前來,請胡大哥大駕過去一談。」胡斐奇道:「我的舊友?那是誰啊?」聶鉞道:「小弟奉命不得泄露,還請原諒。胡大哥見面自知。」胡斐向程靈素望了一眼,道:「二妹,你在此稍待,我天明之前必回。」程靈素轉身取過他的單刀,道:「帶兵刃么?」胡斐見聶鉞腰間未系寶劍,道:「既是舊友見招,不用帶了。」   當下兩人從大門出去,門外停著一輛兩匹馬拉的馬車,車身金漆紗圍,甚是華貴。胡斐尋思:「難道又是鳳天南這廝施什麼鬼計?這次再教我撞上,縱是空手,也一掌將他斃了。」兩人進車坐好,車夫鞭子一揚,兩匹駿馬發足便行。馬蹄擊在北京城大街的青石板上,響聲得得,靜夜聽來,分外清晰。京城之中,宵間本來不許行車馳馬,但巡夜兵丁見到馬車前的紅色無字燈籠,側身讓在街邊,便讓車子過去了。約莫行了半個時辰,馬車在一堵大白粉牆前停住。聶鉞先跳下車,引著胡斐走進一道小門,沿著一排鵝卵石鋪的花徑,走進一座花園。這園子規模好大,花木繁茂,亭閣、迴廊、假山、池沼,一處處觀之不盡,亭閣之間往往點著紗燈。胡斐暗暗稱奇:「鳳天南這廝也真神通廣大,這園子不是一二百萬兩銀子,休想買得到手。他在佛山積聚的造孽錢,當真不少。」但轉念又想:「只怕未必便是姓鳳的奸賊。他再強也不過是廣東一個土豪惡霸,怎能差遣得動聶鉞這般有功名的武官?」尋思之際,聶鉞引著他轉過一座假山堆成的石障,過了一道木橋,走進一座水閣,閣中點著兩枝紅燭,桌上擺列著茶碗細點。聶鉞道:「貴友這便就來,小弟在門外相候。」說時轉身出門。胡斐看這閣中陳設時,但見精緻雅潔,滿眼富貴之氣,宣武門外的那所宅第本也算得上華麗,但積這小閣相比,卻又是相差不可以道里計了。西首牆上懸了一個條幅,正楷書著一篇莊子的《說劍》,下面署名的竟是當今乾隆皇帝之子成親王。這篇文字是後人偽作,並非莊子所撰,胡斐自也不知,坐了一會覺得無聊,便從頭默默誦讀,好在文句淺顯,倒能明白:「昔趙文王喜劍,劍士夾門而客三千餘人,日夜相擊於前,死傷者歲百餘人,好之不厭……」心想:「福大帥召集天下掌門人大會,不知是否在學這趙文王的榜樣?」待讀到:「……臣之劍,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說之曰:天下無敵矣。莊子曰:夫為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他心道:「莊子自稱能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那自是天下無敵了,看來這莊子是在吹牛。至於『示虛開利,後發先至』那幾句話,確是武學中的精義,不但劍術是這樣,刀法拳法又何嘗不是?」忽聽得背後腳步之聲細碎,隱隱香風撲鼻,他回過身來,見是一個美貌少婦,身穿淡綠紗衫,含笑而立,正是馬春花。胡斐恍然大悟:「原來這裡是福康安的府第,我怎會想不到?」只見馬春花上前道個萬福,笑道:「胡兄弟,想不到咱們又在京中相見,請坐請坐。」說著親手捧茶,從果盒中拿了幾件細點,放在他的身前,又道:「我聽說胡兄弟到了北京,好生想念,急著要見見你,要多謝你那一番相護的恩德。」胡斐見她發邊插著一朵小小白絨花,算是給徐錚戴孝,但衣飾華貴,神色間喜溢眉梢,哪裡是新喪丈夫的寡婦模樣?於是淡淡地道:「其實都是小弟多事,早知是福大帥派人來相迎徐大嫂,也用不著在石屋中這麼一番擔驚了。」馬春花聽他口稱「徐大嫂」,臉上微微一紅,道:「不管怎麼,胡兄弟義氣深重,我總是十分感激的。奶媽,奶媽,帶公子爺出來。」東首門中應聲進來兩個僕婦,攜著兩個孩兒。兩孩向馬春花叫了聲「媽!」靠在她的身旁。兩個孩兒面貌一模一樣,本就玉雪可愛,這一衣錦著緞,掛珠戴玉,更加顯得嬌貴了。馬春花笑道:「你們還認得胡叔叔么?胡叔叔在道上一直幫著咱們,快向胡叔叔磕頭啊。」二孩上前拜倒,叫了聲:「胡叔叔!」胡斐伸手扶起,心想:「今日你們還叫我一聲叔叔,過不多時,你們便是威風赫赫的皇親國戚,那裡還認得我這草莽之士?」馬春花道:「胡兄弟,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答允么?」胡斐道:「大嫂,當日在商家堡中,小弟被商寶震吊打,蒙你出力相救,此恩小弟深記心中,終不敢忘。日前在石屋中小弟替你抗拒群盜,雖則是多管閑事,瞎起忙頭,不免教人好笑,但在小弟心中,總算是報答了你昔日的一番恩德。今日若知是你見招,小弟原也不會到來。從今而後,咱們貴賤有別,再也沒什麼相干了。」這一番話侃侃而言,顯是對她頗為不滿。馬春花嘆道:「胡兄弟,我雖然不好,卻也不是趨炎附勢之人。所謂『一見鍾情』,總是前生的孽緣……」她越說聲音越低,慢慢低下了頭去。胡斐聽她說到「一見鍾情」四字,觸動了自己的心事,登時對她不滿之情大減,說道:「你要我做什麼事?其實,福大帥還有什麼事不能辦到,你卻來求我?」馬春花道:「我是為這兩個孩兒求你,請你收了他們為徒,傳他們一點武藝。」胡斐哈哈一笑,道:「兩位公子爺尊榮富貴,又何必學什麼武藝?」馬春花道:「強身健體,那也是好的。」   正說到此處,忽聽得閣外一個男人聲音說道:「春妹,這當兒還沒睡么?」馬春花臉色微變,向門邊的一座屏風指了指,胡斐當即隱身在屏風之後。只聽得靴聲橐橐,一人走了進來。馬春花道:「怎麼你自己還不睡?不去陪伴夫人,卻到這裡作什麼?」那人伸手握住了她手,笑道:「皇上召見商議軍務,到這時方退。你怪我今晚來得太遲了么?」胡斐一聽,便知這是福康安了,心想自己躲在這裡,好不尷尬,他二人的情話勢必傳進耳中,欲不聽而不可得,何況眼前情勢似是來和馬春花私相幽會,若是給他發覺,於馬春花和自己都大大不妥,察看周圍情勢,欲謀脫身之計。忽聽得馬春花道:「康哥,我給你引見一個人。這人你也曾見過,只是想必早已忘了。」跟著提高聲音叫道:「胡兄弟,你來見過福大帥。」胡斐只得轉了出來,向福康安一揖。福康安萬料不到屏風之後竟藏得有個男人,大吃一驚,道:「這……這……」馬春花笑道:「這位兄弟姓胡,單名一個斐字,他年紀雖輕,卻是武功卓絕,你手下那些武士,沒一個及得上他。這次你派人接我來京時,這位胡兄弟幫了我不少忙,因此我請了他來。你怎生重重酬謝他啊?」   福康安臉上變色,聽她說完,這才寧定,道:「嗯,那是該謝的,那是該謝的。」左手向胡斐一揮道:「你先出去吧,過幾日我自會傳見。」語氣之間,微現不悅,若不是礙著馬春花的面子,早已直斥他擅闖府第、見面不跪的無禮了。馬春花道:「胡兄弟……」   胡斐憋了一肚子氣,轉身便出,心想:「好沒來由,半夜三更的來受這番羞辱。」聶鉞在閣門外相候,伸了伸舌頭,低聲道:「福大帥剛才進去,見著了么?」胡斐道:「馬姑娘給我引見了,說要福大帥酬謝我什麼。」聶鉞喜道:「只須得馬姑娘一言,福大帥豈有不另眼相看的?日後小弟追隨胡大哥之後,那真是再好不過。」他佩服胡斐武功和為人,這幾句話倒是衷心之言。當下兩人從原路出去,來到一座荷花池之旁,離大門已近,忽聽得腳步聲響,有幾人快步追了上來,叫道:「胡大爺請留步。」胡斐愕然停步,見是四名武官,當先一人手中捧著一隻錦盒。那人道:「馬姑娘有幾件禮物贈給胡大爺,請你賜收。」胡斐正沒好氣,說道:「小人無功不受祿,不敢拜領。」那人道:「馬姑娘一番盛意,胡大爺不必客氣。」胡斐道:「請你轉告馬姑娘,便說她的隆情厚意,姓胡的心領了。」說著轉身便走。那武官趕上前來,神色甚是焦急,道:「胡大爺,你若必不肯受,馬姑娘定要怪罪小人。聶大哥,你……你便勸勸胡大爺。我實在是奉命差遣……」胡斐心道:「瞧你步履矯捷,身法穩凝,也是一把好手,何苦為了功名利祿,卻去做人家低三下四的奴才。」聶鉞接過錦盒,只覺盒子甚是沉重,想來所盛禮品必是貴重之物。那武官陪笑道:「請胡大爺打開瞧瞧,就是只收一件,小人也感恩不淺。」聶鉞道:「胡大哥,這位兄弟所言也是實情,倘若馬姑娘因此怪責,這位兄弟的前程就此毀了。你就胡亂收受一件,也好讓他有個交代。」   胡斐心道:「沖著你的面子,我便收一件拿去周濟窮人也是好的。」於是伸手揭開錦盒之蓋,只見盒裡一張紅緞包著四四方方的一塊東西,緞子的四角折攏來打了兩個結。胡斐皺著眉頭,道:「那是什麼?」那武官道:「小人不知。」胡斐心想:「這禮物不知是否整塊的?」伸手便去解那緞子的結。剛解開了一個結,突然間盒蓋一彈,拍的一響,盒蓋猛地合攏,將他雙手牢牢挾住,霎時間但覺劇痛徹骨,腕骨幾乎折斷,原來這盒子竟是精鋼所鑄,中間藏著極精巧極強力的機括,盒外包以錦緞,是以瞧不出來。   盒蓋一合上,登時越收越緊,胡斐急忙氣運雙腕與抗,若是他內力稍差,只怕雙腕已斷,饒是如此,一口氣也是絲毫鬆懈不得。四個武官見他中計,立時拔出匕首,二前二後,抵在他的前胸後背。   聶鉞驚得呆了,忙道:「干……幹什麼?」那領頭的武官道:「福大帥有令,捕拿刁徒胡斐。」聶鉞道:「胡大爺是馬姑娘請來的客人,怎能如此相待?」那武官冷笑道:「聶大哥,你便問福大帥去。咱們當差的怎知道這許多?」   聶鉞一怔,道:「胡大哥你放心,其中必有誤會。我便去報知馬姑娘,她定能設法救你。」那武官喝道:「站住!福大帥密令,決不能泄漏風聲,讓馬姑娘知道。你有幾顆腦袋?」聶鉞滿頭都是黃豆大的汗珠,心想:「這盒子是我親手遞給胡大哥的,我豈不是成了奸詐小人?但福大帥既有密令,又怎能抗命?」那武官將匕首輕輕往前一送,刀尖割破胡斐衣服,刺到肌膚,喝道:「快走吧!」那鋼盒是西洋巧手匠人所制,彈簧機括極是霸道,上下盒邊的錦緞一破,便露出鋒利的刃口,原來盒蓋的兩邊,竟是兩把利刃。聶鉞見胡斐手腕上鮮血迸流,即將傷到筋骨,心想:「胡大哥便是犯了彌天大罪,也不能以此卑鄙手段對付。」他對胡斐一直敬仰,這時見此慘狀,又自愧禍出於己,突然伸手抓住鋼盒,手指插入盒縫,用力一扳,盒蓋張開,胡斐雙手登得自由。便在此時,那為首武官一匕首刺了過去。聶鉞的武功本在此人之上,只是雙手尚在鋼盒之中,竟然無法閃避,「啊」的一聲慘呼,匕首入胸,立時斃命。   在這電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間,胡斐吐一口氣,胸背間登時縮入數寸,立即縱身而起,三柄匕首直划下來,兩柄落空,另一柄卻在他右腿上划了一道血痕。胡斐雙足齊飛,此時性命在呼吸之間,哪裡還能容情?右足足尖前踢,左足足跟後撞,人在半空之中,已將兩名武官踢斃。   刺死聶鉞的那武官不等胡斐落地,一招「荊軻獻圖」,徑向胡斐小腹上刺來,這一下勢挾勁風,甚是凌厲。胡斐左足自後翻上,騰的一下,踹在他的胸口。那武官撲通一聲,跌入了荷池,十餘根肋骨齊斷,眼見是不活的了。另一名武官見勢頭不好,「啊喲」一聲,轉頭便走。胡斐縱身過去,夾頸提將起來,一掌便要往他天靈蓋擊落,月光下只見他眼中滿是哀求之色,心腸一軟:「他和我無冤無仇,不過是受福康安的差遣,何必傷他性命。」   當下提著他走到假山之後,低聲喝問:「福康安何以要拿我?」那武官道:「實……實在不知道。」胡斐道:「這時他在哪裡?」那武官道:「福大帥……福大帥從馬姑娘的閣子中出來,囑咐了我們,又……又回進去了。」胡斐伸手點了他的啞穴,說道:「命便饒你,明日有人問起,你便說這姓聶的也是我殺的。倘若你走漏消息,他家小有甚風吹草動,我將你全家殺得乾乾淨淨。」那武官說不出話,只是點頭。胡斐抱過聶鉞的屍身,藏在假山窟里,跪下拜了四拜,再將其餘兩具屍身踢在草叢之中,然後撕下衣襟,裹了兩腕的傷口,腿上的刀傷雖不厲害,口子卻長,這時忍不住怒火填膺,拾起一把匕首,便往水閣而來。   胡斐知道福康安府中衛士必眾,不敢稍有輕忽,在大樹、假山、花叢之後瞧清楚前面無人,這才閃身而前。將近水閣的橋邊,只見兩壟燈籠前導,八名衛士引著福康安過來。幸好花園中極富丘壑之勝,到處都可藏身,胡斐身子一縮,隱在一株石筍之後,只聽福康安道:「你去審問那姓胡的刁徒,細細問他跟馬姑娘怎生相識,是什麼交情,半夜裡到我府中,是為了甚麼。這件事不許泄漏半點風聲。審問明白之後,速來回報。至於那刁徒呢,嗯,乘著今晚便斃了他,此事以後不可再提。」他身後一人連聲答應,道:「小人理會得。」福康安又道:「若是馬姑娘問起,便說我送了他三千兩銀子,遣他回家裡去了。」那人又道:「是,是!」胡斐越聽越怒,心想原來福康安只不過疑心我和馬姑娘有甚私情,竟然便下毒手,終於害了聶鉞的性命。這時候胡斐若是縱將出去,立時便可將福康安斃於匕首之下,但他心中雖怒,行事卻不莽撞,自忖初到京師,諸事未明,而福康安手掌天下兵馬大權,聲威赫赫,究是不敢貿然便出手行刺,於是伏在石筍之後,待福康安一行去遠。那受命去拷問胡斐之人口中輕輕哼著小曲,施施然的過來。胡斐探身長臂,陡地在他脅下一點。那人也沒瞧清敵人是誰,身子一軟,撲地倒了。胡斐再在他兩處膝彎里點了穴道,然後快步向福康安跟去,遠遠聽得他說道:「這深更半夜的,老太太叫我有什麼事?是誰跟她老人家在一起?」一名侍從道:「公主今日進宮,回府後一直和老太太在一起。」福康安「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胡斐跟著他穿庭繞廊,見他進了一間青松環繞的屋子。眾侍從遠遠的守在屋外。胡斐繞到屋後,鑽過樹叢,只見北邊窗中透出燈光。他悄悄走到窗下,見窗子是綠色細紗所糊,心念一動,悄沒聲的折了一條松枝,擋在面前,然後隔著松針從窗紗中向屋內望去。只見屋內居中坐著兩個三十來歲的貴婦,下首坐著一個六十來歲的老婦,那老婦的左側,又坐著兩個婦人。五個女子都是滿身紗羅綢緞,珠光寶氣。福康安先屈膝向中間兩個貴婦請安,再向老婦請安,叫了聲:「娘!」另外兩個婦人見他進來,早便站起。原來福康安的父親傅恆,是當今乾隆之後孝賢皇后的親弟。傅恆的妻子是滿洲出名的美人,入宮朝見之時給乾隆看中了,兩人有了私情,生下的孩子便是福康安。傅恆由於姊姊、妻子、兒子三重關係,深得乾隆的寵幸,出將入相,一共做了二十三年的太平宰相,此時已經逝世。傅恆共有四子。長子福靈安,封多羅額駙,曾隨兆惠出征回疆有功,升為正白旗滿洲副都統,已死。次子福隆安,封和碩額駙,做過兵部尚書和工部尚書,封公爵。第三子便是福康安。他兩個哥哥都做駙馬,他最得乾隆恩遇,反而不尚公主,不知內情的人便引以為奇,其實他是乾隆的親生骨肉,怎能再做皇帝的女婿?這時他身任兵部尚書,總管內務府大臣,加太子太保銜。傅恆第四子福長安任戶部尚書,後來封到侯爵。當時滿門富貴極品,舉朝莫及。   屋內居中而坐的貴婦便是福康安的兩個公主嫂嫂。二嫂和嘉公主能說會道,善伺人意,是乾隆的第四女,自幼便極得乾隆的寵愛,沒隔數日,乾隆便要招她進宮,說話解悶。她和福康安實雖兄妹,名屬君臣,因此福康安見了她也須請安行禮。其餘兩個婦人一個是福康安的妻子海蘭氏,一個是福長安的妻子。福康安在西首的椅上坐下,說道:「兩位公主和娘這麼夜深了,怎地還不安息?」老夫人道:「兩位公主聽說你有了孩兒,喜歡得了不得,急著要見見。」福康安向海蘭氏望了一眼,微微一笑,說道:「那女子是漢人,還沒學會禮儀,因此沒敢讓她來叩見公主和娘。」和嘉公主笑道:「康老三看中的,那還差得了么?我們也不要見那女子,你快叫人領那兩個孩兒來瞧瞧。父皇說,過幾日叫嫂子帶了進宮朝見呢。」   福康安暗自得意,心想這兩個粉妝玉琢的孩兒,皇上見了定然喜愛,於是命丫鬟出去吩咐侍從,立即抱兩位小公子來見。和嘉公主又道:「今兒我進宮去,母后說康老三做事鬼鬼祟祟,在外邊生下了孩兒,幾年也不去找回來,把大家瞞得好緊,小心父皇剝你的皮。」福康安笑道:「這兩個孩兒的事,也是直到上個月才知道的。」   說了一會子話,兩名奶媽抱了那對雙生孩兒進來。福康安命兄弟倆向公主、老太太、太太、嬸嬸磕頭。兩個孩兒很是聽話,雖然睡眼惺忪,還是依言行禮。   眾人見這對孩子的模樣兒長得竟無半點分別,一般的圓圓臉蛋,眉目清秀,和嘉公主拍手笑道:「康老三,這對孩兒跟你是一個印模子里出來的。你便是想賴了不認帳,可也賴不掉。」海蘭氏對這件事本來心中不悅,但見這對雙生孩兒實在可愛,忍不住摟在懷裡,著實親熱。老夫人和公主們各有見面禮品。兩個奶媽扶著孩兒,不住的磕頭謝賞。兩位公主和海蘭氏等說了一會子話,一齊退出。老夫人和福康安帶領雙生孩兒送公主出門,回來又自坐下。老夫人叫過身後的丫鬟,說道:「你去跟那馬姑娘說,老太太很喜歡這對孩兒,今晚便留他們伴老太太睡,叫馬姑娘不用等他兩兄弟啦。」那丫鬟答應了。老夫人拉開桌邊的抽屜,取出一把鑲滿了寶石的金壺,放在桌上,說道:「拿這壺參湯去賞給馬姑娘,說老太太一定好好照看她的孩子,叫她放心!」福康安手中正捧了一碗茶,一聽此言,臉色大變,雙手一顫,一大片茶水潑了出來,濺在袍上,怔怔的拿著茶碗良久不語。只見那丫鬟捧了金壺,放在一隻金漆提盒之中,提著去了。這時兩個孩兒倦得要睡,不住口的叫:「媽媽,媽媽,要媽媽。」老夫人道:「好孩子別吵,乖乖的跟著奶奶。奶奶給糖糖糕糕吃。」兩個孩兒哭叫:「不要糖糖糕糕!不要奶奶!要媽媽!」老夫人臉一沉,揮手命奶媽將孩子帶了下去,又使個眼色,眾丫鬟也都退出,屋內只剩下福康安母子二人。隔了好一會,母子倆始終沒交談半句,老夫人凝望兒子。福康安卻望著別處,不敢和母親的目光相接。過了良久,福康安嘆了口長氣,說道:「娘,你為什麼容不得她?」老夫人道:「那還用問么,這女子是漢人,居心便就叵測。何況又是鏢局子出身,使刀掄槍,一身的武功。咱們府中有兩位公主,怎能和這樣的人共居?十年前皇上身歷大險,也便是為了一個異族的美女,難道你便忘了?讓這種毒蛇一般的女子處在肘腋之間,咱們都要寢食不安。」福康安道:「娘的話自然不錯,孩兒初時也沒想要接她進府,只是派人去瞧瞧,送她些銀兩。那知她竟生下了兩個兒子,這是孩兒的親骨血,那便又不同了。」   老夫人點頭道:「你年近四旬,尚無所出,有這兩個孩子自然很好。咱們好好撫養兩個孩兒長大,日後他們封侯襲爵,一生榮華富貴,他們的母親也可安心了。」   福康安沉吟半晌,低聲道:「孩兒之意,將那女子送往邊郡遠地,從此不再見面,那也是了,想不到母親……」老夫人臉色一沉,說道:「枉為你身居高官,連這中間的利害也沒想到?她的親生孩兒在咱們府中,她豈有不生事端的?這種江湖女子把心一橫,什麼事也做得出來。」福康安點了點頭。老夫人道:「你命人將她厚於葬殮,也算是盡了一番心意……」福康安又點了點頭,應道:「是!」   胡斐在窗外越聽越是心驚,初時尚不明他母子二人話中之意,待聽到「厚於葬殮」四字,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心道:「原來他二人恁地歹毒,定下陰謀毒計,奪了孩子,竟然還要謀死馬姑娘。此事十分緊急,片刻延挨不得,乘著他二人毒計尚未發動,須得立即去告知馬姑娘,連夜救她出府。」當下悄悄走出,循原路迴向水閣,幸喜夜靜人定,園中無人行走,殺死點倒的衛士也尚未給人發覺。胡斐心中焦急,走得極快,心中卻自躊躇:「馬姑娘對這福康安一見鍾情,他二人久別重逢,正自情熱,怎肯聽了我這一番話,便此逃出府去?要怎生說得她相信才好?」   心中計較未定,已到水閣之前,但見門外已多了四名衛士,心想:「哼,他們已先伏下了人,怕她逃走!」當下不敢驚動,繞到閣後,輕身一縱,躍過水閣外的一片池水,只見閣中燈火兀自未熄,湊眼過去往縫中一望,不由得呆了。只見馬春花倒在地下,抱著肚子不住呻吟,頭髮散亂,臉上已全無血色,服侍她的丫鬟僕婦卻一個也不在身邊。胡斐見了這情景,登時醒悟:「啊喲,不好!終究還是來遲了一步。」急忙推窗而入,俯身看時,只見她氣喘甚急,臉色鐵青,眼睛通紅,如要滴出血來。   馬春花見胡斐過來,斷斷續續的道:「我……我……肚子痛……胡兄弟……你……」說到一個「你」字,再也無力說下去。胡斐在她耳邊低聲道:「剛才你吃了什麼東西?」馬春花眼望茶几上的一把鑲滿了紅藍寶石的金壺,卻說不出話。胡斐認得這把金壺,正是福康安的母親裝了參湯,命丫鬟送給她喝的,心道:「這老婦人心計好毒,她要害死馬姑娘,卻要留下那兩個孩子,是以先將孩子叫去,這才送參湯來。否則馬姑娘拿到參湯,知是極滋補的物品,定會給兒子喝上幾口。」又想:「嗯,福康安一見送出參湯,臉色立變,茶水潑在衣襟之上,他當時顯然已知參湯之中下了毒,居然並不設法阻止,事後又不來救。他雖非親手下毒,卻也和親手下毒一般無異。」不禁喃喃的道:「好毒辣的心腸!」馬春花掙扎著道:「你你……快去報知……福大帥,請大夫,請大夫瞧瞧……」胡斐心道:「要福大帥請大夫,只有再請你多吃些毒藥。眼下只有要二妹設法解救。」於是揭起一塊椅披,將那盛過參湯的金壺包了,揣在懷中,聽水閣外並無動靜,抱起馬春花,輕輕從窗中跳了出去。   馬春花吃了一驚,叫道:「胡……」胡斐忙伸手按住她嘴,低聲道:「別作聲,我帶你去看醫生。」馬春花道:「我的孩子……」胡斐不及細說,抱著她躍過池塘,正要覓路奔出,忽聽得身後衣襟帶風,兩個人奔了過來,喝道:「什麼人?」胡斐向前疾奔,那兩人也提氣急追。   胡斐跑得甚快,突然間收住腳步。那兩人沒料到他會忽地停步,一衝便過了他的身前。胡斐竄起半空,雙腿齊飛,兩隻腳足尖同時分別踢中兩人背心「神堂穴」。兩人哼都沒哼一聲,撲地便倒。看這兩人身上的服色,正是守在水閣外的府中衛士。胡斐心想這麼一來,形跡已露,顧不到再行掩飾行藏,向府門外直衝出去。但聽得府中傳呼之聲此伏彼起,眾衛士大叫:「有刺客,有刺客!」他進來之時沿路留心,認明途徑,當下仍從鵝卵石的花徑奔向小門,翻過粉牆,那輛馬車倒仍是候在門外。他將馬春花放入車中,喝道:「回去。」那車夫已聽到府中吵嚷,見胡斐神色有異,待要問個明白,胡斐砰的一掌,將他從座位上擊了下來。便在此時,府中已有四五名衛士追到,胡斐提起韁繩,得兒一聲,趕車便跑,幾名衛士追了十餘丈沒追上,紛紛叫道:「帶馬,帶馬。」胡斐催馬疾馳,奔出里許,但聽得蹄聲急促,二十餘騎馬先後追來。追兵騎的都是好馬,越追越近。胡斐暗暗焦急:「這是天子腳底下的京城,可不比尋常,再一鬧便有巡城兵馬出動圍捕,就算我能脫身,馬姑娘卻又如何能救?」黑暗之中,見追來的人手中都拿著火把,車中馬春花初時尚有呻吟之聲,這時卻已沒了聲息,胡斐好生記掛,問道:「馬姑娘,肚痛好些了么?」連問數聲,馬春花都沒回答。一回頭,只見火炬照耀,追兵又近了些。忽聽得嗖的一聲響,有人擲了一枚飛蝗石過來,要打他後心。胡斐左手一抄接住,回手擲去,但聽得一人「啊喲」一聲呼叫,摔下馬來。這一下倒將胡斐提醒了,最好是發暗器以退追兵,可是身邊沒攜帶暗器,追來的福府衛士又學了乖,不再發射暗器。他好生焦急:「回到宣武門外路程尚遠,半夜裡一干人如此大呼小叫,如何不驚動官兵?」情急智生,忽然想起懷中的金壺,伸手隔著椅披使勁連捏數下,金壺上鑲嵌的寶石登時跌落了八九塊,他將寶石取在手中,火把照耀下瞧得分明,右手連揚,寶石一顆顆飛出,八顆寶石打中了五名衛士,寶石雖小,胡斐的手勁卻大,打中頭臉眼目,疼痛非常。這麼一來,眾衛士便不敢太過逼近。胡斐透了一口長氣,伸手到車中一探馬春花的鼻息,幸喜尚有呼吸,只聽得她低聲呻吟一聲,臉頰上卻是甚為冰冷,眼見離住所已不在遠,當下揮鞭連催,馳到一條岔路之上。住所在東,他卻將馬車趕著向西,轉過一個彎,立時回身抱起馬春花,揮馬鞭連抽數鞭,身子離車縱起,伏在一間屋子頂上。只見馬車向西直馳,眾衛士追了下去。   胡斐待眾人走遠,這才從屋頂回入宅中,剛越過圍牆,只聽程靈素道:「大哥,你回來了!有人追你么?」胡斐道:「馬姑娘中了劇毒,快給瞧瞧。」他抱著馬春花,搶先進了廳中。程靈素點起蠟燭,見馬春花臉上灰撲撲的全無血色,再捏了捏她的手指,見陷下之後不再彈起,輕輕搖了搖頭,問道:「中的什麼毒?」胡斐從懷中取出金壺,道:「在參湯里下的毒。這是盛參湯的壺。」程靈素揭開壺蓋,嗅了幾下,說道:「好厲害,是鶴頂紅。」胡斐道:「能救不能?」程靈素不答,探了探馬春花的心跳,說道:「若不是大富大貴之家,也不能有這般珍貴的金壺。」胡斐恨恨的道:「不錯,下毒的是宰相夫人,兵部尚書的母親。」程靈素道:「啊,我們這一行人中,竟出了如此富貴的人物。」胡斐見她不動聲色,似乎馬春花中毒雖深,尚有可救,心下稍寬。程靈素翻開馬春花的眼皮瞧了瞧,突然低聲「啊」的一聲。胡斐忙問:「怎麼?」程靈素道:「參湯中除了鶴頂紅,還有番木鱉。」胡斐不敢問「還有救沒有?」卻問:「怎生救法?」程靈素皺眉道:「兩樣毒藥夾攻,這一來便大費手腳。」返身入室,從藥箱中取出兩顆白色藥丸,給馬春花服下,說道:「須得找個清靜的密室,用金針刺她十三處穴道,解藥從穴道中送入體內,若能馬上施針,定可解救。只是十二個時辰之內,不得移動她身子。」胡斐道:「福康安的衛士轉眼便會尋來,不能在這裡用針。咱們得去鄉下找個荒僻所在。」程靈素道:「那便得趕快動身,那兩粒藥丸只能延得她一個時辰的性命。」說著嘆了口氣,又道:「我這位同行宰相夫人的心腸雖毒,下毒的手段卻低。這兩樣毒藥混用,又和在參湯之中,毒性發作便慢了,若是單用一樣,馬姑娘這時哪裡還有命在?」胡斐匆匆忙忙的收拾物件,說道:「當今之世,還有誰能勝得過咱們藥王姑娘的神技?」程靈素微微一笑,正要回答,忽聽得馬蹄聲自遠而近,奔到了宅外。胡斐抽出單刀,說道:「說不得,只好廝殺一場。」心中暗自焦急:「敵人定然愈殺愈多,危急中我只能顧了二妹,可救不得馬姑娘。」程靈素道:「京師之中,只怕動不得蠻。大哥,你把桌子椅子堆得高高的搭一個高台。」胡斐不明其意,但想她智計多端,這時情勢急迫,不及細問,於是依言將桌子椅子都疊了起來。程靈素指著窗外那株大樹道:「你帶馬姑娘上樹去。」胡斐還刀入鞘,抱著馬春花,走到窗樹下,縱身躍上樹榦,將馬春花藏在枝葉掩映的暗處。   但聽得腳步聲響,數名衛士越牆而入,漸漸走近,又聽得那姓全的管家出去查問,眾衛士厲聲呼叱。程靈素吹熄燭火,另行取出一枚蠟燭,點燃了插在燭台之上,關上了窗子,這才帶上門走出,在地下拾了一塊石塊,躍上樹榦,坐在胡斐身旁。胡斐低聲道:「共有十七個!」程靈素道:「藥力夠用!」只聽得眾衛士四下搜查,其中有一人的口音正是殷仲翔。眾衛士忌憚胡斐了得,又道袁紫衣仍在宅中,不敢到處亂闖,也不敢落單,三個一群、四個一隊的搜來。   程靈素將石塊遞給胡斐,低聲道:「將桌椅打下來!」胡斐笑道:「妙計!」石塊飛入,擊在中間的一張桌子上。那桌椅堆成的高台登時倒塌,砰嘭之聲,響成一片。眾衛士叫道:「在這裡,在這裡!」大夥倚仗人多,爭先恐後的一擁入廳,只見廳上桌椅亂成一團,便似有人曾經在此激烈鬥毆,但不見半個人影。眾人正錯愕間,突然頭腦暈眩,立足不定,一齊摔倒。胡斐道:「七心海棠,又奏奇功!」程靈素悄步入廳,吹滅燭火,將蠟燭收入懷中,向胡斐招手道:「快走吧!」胡斐負起馬春花,越牆而出,只轉出一個衚衕,不由得叫一聲苦,但見前面街頭燈籠火把照耀如同白晝,一隊官兵正在巡查。   胡斐忙折向南行,走不到半里,又見一隊官兵迎面巡來。他心想:「福大帥府有刺客之事,想已傳遍九城,這時到處巡查嚴密,要混到郊外荒僻的處所,倒是著實不易。」但聽得背後人聲喧嘩,又是一隊官兵巡來。   胡斐見前後有敵,無地可退,向程靈素打個手勢,縱身越牆,翻進身旁的一所大宅子。程靈素跟著跳了進去。落腳處甚是柔軟,卻是一片草地,眼前燈火明亮,人頭洶湧。兩人都吃了一驚:「料不到這裡也有官兵。」聽得牆外腳步聲響,兩隊官兵聚在一起,在勢已不能再躍出牆去,只見左首有座假山,假山前花叢遮掩,胡斐負著馬春花搶了過去,往假山後一躲。突然間假山後一人長身站起,白光閃動,一柄匕首當胸扎到。胡斐萬料不到這假山後面竟有敵人埋伏,如此悄沒聲的猛施襲擊,倉卒之間只得摔下背上的馬春花,伸左手往敵人肘底一托,右手便即遞拳。這人手腳竟是十分了得,回肘斜避,匕首橫扎,左手施出擒拿手法,反勾胡斐的手腕,化解了他這一拳。最奇的是他臉上蒙了一塊黃巾,始終一言不發。胡斐心想:「你不出聲,那是最妙不過。」耳聽得官兵便在牆外,他只須張口一呼,那便大事不妙。   兩個人近身肉搏,各施殺手。胡斐瞧出他的武功是長拳一路,出招既狠且猛,武功造詣竟不在秦耐之、周鐵鷦一流之下,何況手中多了兵刃,更佔便宜。直拆到第九招上,胡斐才欺進他懷中,伸指點了他胸口的「鳩尾穴」。那人極是悍勇,雖然穴道被點,仍飛右足來踢,胡斐又伸指點了他足脛的「中都穴」,這才摔倒在地,動彈不得。   程靈素碰了碰胡斐的肩頭,向燈光處一指,低聲道:「像是在做戲。」胡斐抬頭看去,但見空曠處搭了老大一個戲台,台下一排排的坐滿了人,燈光輝煌,台上的戲子卻尚未出場。其時正當乾隆鼎盛之世,北京城中官宦人家有甚麼喜慶宴會,往往接連唱戲數日,通宵達旦,亦非異事。   胡斐吁了口氣,拉下那漢子臉上蒙著的黃巾,隱約可見他面目粗豪,四十來歲年紀,低聲道:「這漢子想是乘著人家有喜事,抽空子偷雞摸狗來著,所以一聲也不敢出。」程靈素點了點頭,悄聲道:「只怕不是小賊。」胡斐微笑道:「京師之中,連小賊也這般了得。」心中暗自嘀咕:「瞧這人身手,決非尋常的鼠竊狗盜,若不是存心做一件大案,便是來尋仇殺人,也是他合該倒霉,卻給我無意之間擒住了。」程靈素低聲道:「咱們不如便在這大戶人家尋一處空僻柴房或是閣樓,躲他十二個時辰。」胡斐道:「我看也只有如此。外邊查得這般緊,如何能夠出去?」便在此時,戲台上門帘一掀,走出一個人來。那人穿著尋常的葛紗大褂,也沒勾臉,走到台口一站,抱拳施禮,朗聲說道:「各位師伯師叔、師兄弟姊妹請了!」胡斐聽他說話聲音洪亮,瞧這神情,似乎不是唱戲。又聽他道:「此刻天將黎明,轉眼又是一日,再過三天,便是天下掌門人大會的會期。可是咱們西嶽華拳門,直到此刻,還是沒推出掌門人來。這一件事可實在不能再拖。如何辦理,請各支派的前輩們示下。」台下人叢中站起一個身穿黑色馬褂的老者,咳嗽了幾聲,說道:「華拳四十八,藝成行天涯。咱們西嶽華拳門三百年來,一直分為藝字、成字、行字、天字、涯字五個支派,已有三百年沒總掌門了。雖說五派都是好生興旺,但師兄弟們總是各存門戶之見,人人都說:『我是藝字派的,我是成字派的。』從不說我是西嶽華拳門的。沒想到別派的武師們,卻從不理會你是藝字派還是成字派,總當咱們是西嶽華拳門的門下。咱們這一門人數眾多,打從老祖宗手上傳下來的玩藝兒也真不含糊,可是幹麼遠遠不及少林、武當、太極、八卦這些門派名聲響亮呢?還不是因為咱們分成了五個支派,力分則弱,那有什麼說的。」那老者滿口都是陝北的土腔,說到這裡,咳嗽幾聲,嘆了一口長氣,又道:「若不是福大帥召開這個天下掌門人大會,咱們西嶽華拳門不知要到哪一年哪一月,才有掌門人出來呢。幸好有這件盛舉,總算把這位掌門人給逼出來了。我老朽今日要說一句話:咱們推舉這位掌門人,不單是要他到大會之中給西嶽華拳門爭光,還要他將本門好好整頓一番。從此五支歸宗,大伙兒齊心合力,使得華拳門在武林中抖一抖威風,吐一吐豪氣。」台下眾人齊聲喝彩,更有許多人劈劈拍拍的鼓起掌來。胡斐心想:「原來是西嶽華拳門在這裡聚會。」他張目四望,想要找個隱僻的所在,但各處通道均在燈火照耀之下,園中聚著的總有二百來人,只要一出去,定會給人發見,低聲道:「只盼他們快些舉了掌門人出來,西嶽華拳也好,東嶽泰拳也好,越早散場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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