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 塔西法師
第二日,卓木強巴隻身飛抵深圳,張立巴桑等人則帶著肖恩前去訓練基地了。
在王佑的單身小別墅中,卓木強巴只見到王佑一人,他有種感覺,幾天不見,王佑似乎又瘦了些,茶几上放著一個瓶子,不知道裡面裝的是葯還是糖。
「你贏了。」卓木強巴開門見山道。
王佑保持著溫文爾雅的笑容,道:「以後還請多照顧。」
卓木強巴搖頭警告道:「你沒有保命的本錢,這是一種自殺行為,我再次奉勸你,三思而後行。」
王佑道:「如果要這樣說的話,我也不妨實話告訴你,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香格里拉。」他瞭望悵嘆:「人生能有幾多如意事,我之追求,正在於我之不滿。我認準的事,一定要去試一試,如果不做的話,你連失敗的機會都沒有,那才是真正的失敗。」轉向卓木強巴,道:「我是個商人,雖然很想和你拉近情誼,但是終歸以商人的方式解決問題比較可靠,桌上有份文件,你把它簽了,鏡子就給你。」
卓木強巴拿起文件,仔細地看了起來,條款很詳細,顯然是專家的手筆,總共有三大項,其一,那面鏡子是王佑的祖產,卓木強巴等人以研究項目的方式借去,王佑有鏡子的絕對所有權,他可以隨時拿回;其二,在此後六個月時間內,王佑和卓木強巴成為僱傭關係,履行私人保鏢的職責,需二十四小時不離開他,在此期間,王佑身體受到傷害或出現異況,卓木強巴要承擔很大的法律責任;其三,是免責部分,王佑自願參加卓木強巴他們的旅行團體,在團隊正式出發後,王佑個人遭遇的一切風險,和團隊無關,並免除第二大項需要卓木強巴承擔的法律責任。
卓木強巴看完文件後,首先是吃驚,為什麼王佑定的期限是六個月,難道他也知道自己命不久已?但他沒有表現出來,反而笑問王佑道:「你提了這麼多條,歸納起來就三個內容,我有幾點疑問,為什麼要把我和你捆綁在一起?為什麼你又只提六個月期限?要是我們六個月還沒有找到去那裡的路呢?要是我不參加他們的團隊呢?你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王佑道:「本來這些商業秘密我可以不向你透露,不過告訴你也沒有關係。對那面鏡子做各種試驗研究,其實只需要三個月就夠了,我給你們一倍的時間,好讓你們有緩衝的餘地,如果說你們六個月還不能從鏡子中找出線索,那麼我想,再給你們六個月也無濟於事,我將會另外請專家來研究那面鏡子,合作關係到此為止。至於為什麼要卓木強巴先生陪著我嘛,我想,如果你都能放得下,那麼,我也應該可以放下這件事。」說完,笑吟吟地看著卓木強巴,一副吃定你了的表情。
卓木強巴喜怒不露於顏色,淡漠道:「這第二項內容我還是無法接受,我不可能整天跟著你,我要找線索,而你還需要接受特別的培訓,如果不能通過培訓,我們一樣無法帶你出行。」
王佑又笑笑,道:「哦,這第二項內容嘛,其實就是一個法律約束,如果大家合作愉快,我可以當這項內容不存在,你可以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只是,如果你們想甩開我單幹,我馬上訴諸法律。」
卓木強巴點了點頭,舌尖抵著牙齒道:「很有經驗,啊。」
王佑點頭道:「這是,法律專家的建議。」
「你還在吃藥?你的身體……」卓木強巴最後還是決定試探一下,第一次遇到王佑時不也是在醫院么。
王佑不急不忙地拿起藥瓶,對卓木強巴道:「看清楚了,卓總,這是維他命丸,這個東西能保證我體力充沛,幾十年的老習慣了。」
卓木強巴憋著一肚子氣,簽下了合約。
王佑做好了一切準備工作,第二天就帶著銅鏡與卓木強巴一同返回西藏,方新教授馬上聯繫業界有關專家開始對銅鏡進行最精細的研究,又拉過王佑去詢問,同時,向卓木強巴介紹了一位新的法師,從亞拉法師的教宗里過來幫助他們的,塔西法師。
塔西法師看上去還不到五十,但卓木強巴估計,塔西法師恐怕比亞拉法師歲數還大,因為他有一雙看透世事的眼睛,看似渾濁,卻暗露精光,卓木強巴閱人無數,卻只在自己父親眼裡看到過這種神韻。卓木強巴不明白,為什麼導師如此急切地要讓這位法師和自己見上一面。
「我來替你檢查身體,我算是半個醫生。」塔西法師親切道。
卓木強巴彷彿突然想起什麼來,驚呼道:「塔西法師!您是塔西家族的人!」
塔西法師微笑不語,手把住了卓木強巴的脈門,突然臉色一變,道:「這種呼吸和脈率……」他忽然嚴肅地問起卓木強巴:「是亞拉教你的?」
卓木強巴只覺得塔西法師聲音入耳清晰,而方新教授卻彷彿沒聽到,看塔西法師環視四周的警惕表情,他立刻反應過來,當初由呂競男把那本亞拉法師做的筆記拿給自己,並由她來教自己呼吸,就是為了應付這種局面。
卓木強巴還未回答,塔西法師又已開口道:「準備一間卧室,我要單獨為他檢查身體。」
看塔西一臉嚴峻,方新教授緊張道:「怎麼?嚴重嗎?」
塔西微笑道:「不要緊。」
房間內,塔西法師讓卓木強巴躺在床上,捏拿住他腕脈,久久不語。
「亞拉法師沒教過我。」見沒了人,卓木強巴趕緊回答,說完就覺得耳根發熱。
「唔。」塔西法師皺眉道:「這是他自己也未能掌握的呼吸,應該不是他教你的,不過……」
塔西法師雙手握住卓木強巴的雙腕,閉上眼睛,似乎在感受細微的變化,他自言自語道:「很是冒險啊。恐怕教你的人自己也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塔西法師睜開眼道:「他們一定是想為你固本培元,以期緩解蠱毒後期給你身體帶來的不適,但是這樣做,卻無法使你的脈輪轉動起來,這裡面大是兇險。」
「不明白。」卓木強巴如實道。
塔西法師順著他雙臂脈絡一路探上去,說道:「打個比方,人的身體就是一個水缸,血液和其他組織液就是水缸里的魚兒。你每天吃東西和吸空氣,就是向水缸里投魚餌和更換新鮮的活水,每天的排泄,包括出汗和呼氣等等,就是把水缸里的髒水排掉。而你的每一個動作,就算眨眼這樣基本的動作,都要消耗部分水缸里的水。而這些水,便是通過魚兒來運送的。人每天吃的食物有限,所以水缸里的水有限,水裡的魚兒數量有限,因此,人能做出的動作和爆發出的力量也是有限的。水,魚兒,新的活水和排泄廢水,這四者缺一不可,並且一定要保持某種平衡,一旦失去平衡,人的身體就會出現問題。」
塔西法師讓卓木強巴仰卧,舉起雙臂,又摸上他的腳踝,道:「普通人的身體做出動作需要的力量,是由魚兒來提供的,這裡就有個條件,當水缸里的水不夠魚兒自身活動時,魚兒就不再向身體提供水,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力量用光了。而你這種呼吸,就好像在水缸里多開了一個閥門,可以直接將水調向你的肌肉,不需要魚兒,因此,你可以在短時間內獲得極大的力量,但是水缸里的水是有限的,如果肌肉將水用光了的話,水裡的魚還能活嗎?」
「啊,明白了。」卓木強巴總算對自己從莫斯科回來的身體狀況有所了解了,也就是說,自己現在這種呼吸方式,能夠將人體的潛能完全激發出來,甚至不顧及自己身體的內環境,如果不是那個黑風衣人把他們打跑了,自己一味的纏鬥下去,最後就將力竭而死。
塔西法師繼續道:「而脈輪,則是另一個閥門,它是聯繫外界與身體的通道,它的作用和你吃東西是一樣的,為你身體提供更多的新鮮活水,脈輪開得越多,進水量就越大,只有當進水量和出水量保持一致時,你的內環境才是平衡的,這樣解釋你明白了吧?」
「可是,法師不是說,我的脈輪打不開了嗎?」
「不是打不開,而是極困難……」塔西法師拿住卓木強巴的腰眼,嘆息道:「果然和我想的一樣,強巴少爺,你知道中陰得度嗎?」
「不知道。」
「中陰得度就是–算了,這樣說吧,你只有在一種瀕死而非死的狀況下,意識遊離於身體之外,才有可能令脈輪轉動,最後還得活過來。唉,不過,真正能熬過去的又有幾人。」塔西法師一面苦笑一面搖頭,撩開外衫,衣衫內側竟掛了一個軟皮套,打開軟皮套,裡面碼放著各式醫療器械。
卓木強巴看著那些不知名的奇怪器械,心中有些發怵,道:「我還是不太明白,法師。」
塔西法師捻起一排銀針,不理會卓木強巴,邊扎邊道:「呼吸一旦形成,再改過來反而使你身體更糟,如今我用銀針鎖穴,最大限度地關小你放水的閥門,以後你的力量會漸漸恢復成平常水準,或許還有所降低,但卻沒有力竭而亡的危險了。」
卓木強巴還在追問:「法師,那中陰得度……」
塔西法師阻斷道:「夠了,我已經說得夠多了,其實,我不該告訴你這些的,你不是密修者,你連什麼是密修都不知道。」
卓木強巴一窒,的確,亞拉法師告訴過他,沒有通過密修者試練的人是絕不會被密修者承認的,塔西法師沒有深究自己的呼吸是怎麼學來的已經是網開一面了。
塔西法師似乎也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又道:「不過,你身上的蠱毒,倒是和我想的有些不同,看來書上記載也是有所出入啊,會不會是過了一千年,所以性狀發生了改變呢?別起來,繼續躺著。」
塔西法師又一次對卓木強巴進行檢查,不過這一次並非順著經脈摸下去,更像西醫的觸診。
卓木強巴順著塔西法師道:「法師,我不明白,這些蠱毒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人使用的,為什麼,以今天的醫學科技還無法診斷出來?難道說,一千多年前我們藏族先民的醫療技術,比現在的醫學還先進么?」
塔西法師淡定道:「從某些方面來說,是的。」
卓木強巴道:「啊?」
塔西法師一面觸診,一面道:「這裡面牽涉到一段醫學的發源史和分歧史,醫學界一向認為,中醫的始祖,當是黃帝內經中與黃帝對話的歧伯,而西醫的始祖,則是一名叫希波的哲學家,中醫的觀點是金木水火土,經脈與天地人和,而當時西醫的觀點是水,火,風,土;這兩種觀點是非常相似,甚至可以說是相通的,還有學者提出,那中醫始祖歧伯與西醫始祖希波,其實就是同一個人,這兩個名字發音很近似,對吧?」
「哦。」卓木強巴應了一聲,沒想到中西醫還有這樣一段發源史,西醫的學術理論竟然和中醫相一致,那現在的西醫怎麼會與中醫變得完全不同了?
只聽塔西法師繼續道:「為什麼現代醫學中,中西醫出現了如此巨大的分化,那就要從中西方的哲學思想說起,我們亞洲的哲學體系是以人文理念為主,注重的是結果;而西方的哲學體系則是以邏輯為主,注重的是相互之間的關聯,這一點從宗教信仰和神話傳說中就可以看出來。中國的大多數神都是獨立存在,各有各的領地和負責的範圍;而西方的神注重他們的傳承,誰是誰的兒子,誰與誰是夫妻關係,它們的傳承線路很明確。當這些不同的哲學理念運用到醫學上,就造就了醫學不同的發展方向。」
塔西法師讓卓木強巴翻了個身,觸摸著他背脊的脈絡,繼續道:「我們東方醫學,主要講求什麼葯能治好什麼病,從神農嘗百草開始,那些藥方都是在前人千百次試驗的基礎上得出的結論,而這些葯相互之間發生怎樣的化學反應,在人體內究竟是如何運作的,我們古人並不關心這個問題。西方醫學就不同,他們發現某種藥物可以治療什麼疾病,就千方百計地要弄清楚,這種葯進入人體後,它作用於哪個部位,它是怎麼起的作用,被哪個器官所吸收,等等。所以,西方醫學的發展,是以解剖學為基礎,並在此基礎之上發展起來的,講究的是因果關係,而我們東方醫學則延續了脈絡五行學,更多的是注重實效和試驗。要嚴格說起來,中醫注重的是試驗與結果,西醫注重的則是試驗導致這種結果的過程與變化,兩種醫學觀點都不完善,或者說是走了兩個極端。中醫一味地發展下去,最終將變成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西醫呢,則被邏輯關係限定了思維,使那些西醫學家不能從更廣闊的範圍進行天馬行空般的醫學試驗,要知道,古人發現或發明的許多東西,都是將不同的元素胡亂混合,而後偶然發現的,而現代科學只用一句,這是不科學的試驗方法,就將它們完全否定掉了。」
卓木強巴趴在床上道:「如此說來,中醫和西醫都不完善,那麼什麼才是完善的呢?」
塔西法師微笑道:「這就是近些年,一些醫學家提出的新觀點,叫中西醫大一統,現在國內已經開辦了許多中西醫綜合專業,同時也出現了中西醫結合醫院,便是利用了兩種醫學觀點的不同之處,相互補足,達到同時改善患者的內外環境治癒病患的目的。而我們藏先民,之所以在某些方面領先於現代醫學,正是領先在這中西醫大一統之上。」
卓木強巴愣道:「這怎麼說?」
塔西法師道:「中醫原本也有解剖學,早在黃帝內經裡面就有解剖知識,只是後來受了儒家學說和封建統治的影響,解剖被判定為人倫的極大不道德行為,所以廢止了。而西方醫學受到環境和統治階層的制約,發展得比中醫還慢,直到文藝復興時期,他們的醫學才取得了長足的進步,說起來,還要感謝我們藏先民,否則,西方醫學還不知道會落後到什麼程度。在文藝復興時期之前,被稱為西方醫學史上黑暗的一千年,那段時期,西方醫學停留在最原始的起步階段,不僅沒有發展,反而出現了倒退,而中醫,由於經驗積累的有限性,使它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後,就止步不前,而那種家族式傳承製度,又使許多試驗結果失傳了,所以到了明末時期,中醫的發展就已經跟不上西醫了。至於中西醫大一統,則是近二三十年才提出來的觀點,也就是說,現代醫學的中西醫大一統,僅僅發展了二三十年,而我們藏族先民,從藏王松贊干布時期起,就開始中西醫大一統的發展,並持續到吐蕃王朝解體,數百年的中西醫大一統發展史,使當時的醫療成就,在某些方面遠高於現代的醫學水平。」
塔西法師檢查完卓木強巴的身體,示意他可以起來了,最後給他解釋道:「文成公主入藏,帶來了中醫最鼎盛時期的醫療技術,而苯教和密教等諸多儀軌,從側面推動了解剖學、微生物學、生理化學、藥劑學等許多醫用學科的發展,最後形成了自成一體的藏傳醫學,其實,藏傳醫學正可以被稱為,中西醫大一統的雛形。更難能可貴的是,那些醫學試驗和其結果,被以宗教典籍的形式保存了下來,因此不像中醫的家族傳承那樣,因家族的沒落而湮滅。」
看著卓木強巴疑惑的目光,塔西法師道:「但是,因為吐蕃王朝的瓦解,以及隨之而來的長年戰亂,那些典籍大多遭到毀滅的命運,僅有少數的伏藏遺存下來,所以現在的藏醫還是以有地方特色的中醫為主。但是當時的醫療水平究竟達到了怎樣的高度,現在無法猜度,我僅知道在敦煌文獻記載中,曾經出現過腦外科手術,而今天普及的白內障摘除術,在吐蕃時期也已經發展成熟;還有許多經脈學方面的成就,將中醫的穴位與西醫的解剖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就形成了很多現代醫學無法理解的課題。一個複雜的儀軌,它可能包含了很高深的細菌學、病毒學、生物化學甚至基因學方面的成就,現代的人無法理解,現代的醫學和科技無法解釋,所以只能暫時把它們稱作巫術,蠱毒。這樣解說起來,你就應該能理解了。」
塔西法師一面給卓木強巴檢查身體,一面說了些與藏醫有關的內容,檢查完後,大力地拍打著卓木強巴的背肌,道:「沒問題,你的身體比我想像的還要強壯。在蠱毒發作之前,不會出現任何異常。」
第二日,塔西法師帶著王佑去他們新的訓練基地,教授讓卓木強巴也去看看,看看他的新隊員們。